第61章


    苗冬青离开时, 姜湘没忘记拉着他低声叮嘱,“最近下雪下得多,设备啦电路啦最容易出故障, 机械厂若是派你出外勤,你别傻乎乎一个人?去,拉着工友一块去,知道?不?”


    “放心, 我干电工这么长时间, 出不了什么事。”苗冬青挥挥手。


    “那也得注意安全啊。”姜湘语气着急。


    “知道?了。”显然不把她的话当做一回事?。


    看着他骑着自行车和林娇娇消失在?夜色中, 姜湘心中一阵不安, 这种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浓,甚至于让她感到焦虑惶恐。


    就好像, 曾经?她也是这样眼睁睁看着苗冬青消失不见。


    姜湘站原地怔愣许久。


    “怎么了?”梁远洲注意到她的?情绪不大对劲。


    姜湘抿抿唇,不知道?怎么说, 想了想, 不抱希望地问他道?:“小梁同志, 你认识机械厂的?人?吗?最好是机修车间的?……”


    “认识是认识。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有个兄弟在?机械厂保卫科,巡逻队的?。”


    “你什么时候说过?”她一时想不起?来。


    梁远洲敲她脑壳,阴森森道?:“咱们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在?火车站!你跟我打听宋有金!”


    宋有金不就是机械厂厂长家独苗苗吗?


    “……”姜湘是没?有半点?印象了。


    但?这个不耽误她托付梁远洲办事?,“你能不能和你兄弟说一声?, 让他帮忙关照一下冬青哥呢?他是电工,本来这技术工种挺好的?, 但?他成分不好, 车间的?人?都欺负他,什么苦活累活都派他去干, 大半夜让他出去抢修设备……”


    “哦。”梁远洲若有所思。


    “你哦了一声?是什么意思嘛,这事?能办吗?”姜湘急着跺脚。


    “梁远洲同志我跟你讲,这种时候不要?乱吃飞醋。冬青哥跟我一块长大的?,四舍五入他就是你大舅哥,对待大舅哥要?像春天般温暖——”


    梁远洲一巴掌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叨叨,“知道?了,明儿我就去找兄弟,让他想法子找人?照顾照顾我这位大,舅,哥!”


    说到最后语气咬牙切齿。


    姜湘眼睛亮起?来,唔了一声?,嘟起?唇,在?他手掌心亲了一下。


    梁远洲像是被她这一亲烫到了一样,不动声?色松开手,“干嘛呢,这还在?门外呢,先进屋。”


    进屋就能亲亲了吗?


    姜湘哼哼唧唧,不想如他的?意,然后下一秒,被他揪着后颈拎进了门。


    梁远洲进门后就将姜湘抱了起?来,抵在?门后用?力?吻她,姜湘拼命躲,还是躲不过他无处不在?的?追吻。


    不知在?何时,男人?腾出一只手拉扯旁边墙上垂下来的?灯绳,只听啪嗒一声?脆响,灯灭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姜湘有点?慌,循着本能,下意识搂紧了他脖颈,和他脸贴脸,“你,你关灯干嘛?”


    梁远洲低笑,见她手脚并?用?牢牢抱紧自己,他侧头亲吻她脸颊,“你看,关了灯你会害怕,害怕就会第一反应抱紧我。”


    姜湘:“。”


    有那么一瞬间,姜湘真的?想踹了他。


    怎么,怎么能这样。


    姜湘伸出手,摸索着想去开灯,被他扣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看黑暗似乎放大了男人?骨子里的?坏脾性和怎么藏也藏不住的?恶劣,他将她抵在?门后,呼吸渐渐纠缠到一起?……


    “湘湘,方才是你主动亲我。”他激动地要?命。


    “那是,那是谢谢你帮我关照冬——啊!疼疼疼!”


    他恶狠狠咬她,“不许喊别的?男人?名字。”


    姜湘欲哭无泪,又?酸又?疼地捂住被咬出牙印的?肩颈。她只能庆幸现在?是冬季,出门穿的?衣服是高?领,能挡住这些暧昧的?见不得光的?痕迹。


    梁远洲的?独占欲实在?可怕。


    短短十几分钟时间,她毫无招架能力?,出了一身黏腻的?汗软倒在?他怀里,额头贴着他颈窝,喘的?气又?急又?快。


    猝不及防的?,他开了灯。


    习惯了黑暗,姜湘只觉光芒刺眼,下意识埋头避着光。


    梁远洲轻笑,低哑的?声?线透着餍足,他抱她到床上,吃饱了肉的?男人?总是会格外的?耐心。


    他去倒热水,捏了一把热毛巾重新上床。


    姜湘羞愤欲死,脸颊耳朵统统红透,死死抱紧了被子不肯放手,“你走,你走,我不用?你……”


    “乖,听话。”


    她到底抵不过他变态的?力?气,眼泪都被逼出来了,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擦洗一遍,最后他扣着她脚踝,脸不红心不跳地看了半晌……


    姜湘呜呜哭着,差点?发誓要?和他决裂老死不相往来了。


    第二天早上。


    国?棉厂上班,梁远洲骑着自行车才把她送到大门口,她跳下自行车,头也不回飞快地跑了。


    “湘湘,跑那么快干嘛?”他坏心眼大喊。


    姜湘险些崴到,扭头破天荒地骂了一句脏话,“滚你*的?。”


    梁远洲哈哈大笑。


    厂区大门口的?众多工友纷纷投来异样的?视线。


    姜湘一哽,没?敢继续骂梁远洲,飞一般地跑进生产区。


    进去车间,穿上白围兜,戴上工作帽,准备开始干活。


    然而这一天上午姜湘没?能干成活,原因无他,国?棉厂召开了全体职工大会!


    姜湘头一回参加这样盛大的?工人?表彰大会,兴致勃勃地跟着大部队进了大会展厅。


    展厅面积宽广,预计可容纳上千工人?,放眼望去,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湘湘妹子,这里这里,坐这里来。”招娣热情招呼。


    姜湘略微犹豫,只见招娣急得穿越人?群挤了过来,二话不说拽着她往后排走,“湘湘妹子,你第一回 参加这种大会吧,俺男人?说了,这种大会最好的?位置在?后面……”


    姜湘迷迷糊糊,跟着她坐到后排长凳上。招娣男人?提前打过招呼,给自己媳妇留了一个位置。


    两人?挤一块坐稳了,招娣嘿嘿笑,在?姜湘耳边悄声?道?:“你是新来的?,不懂,这表彰大会跟咱们没?关系,人?家是表彰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的?,还有三八红旗手嘞……总之和咱们这种小女工没?关系,坐前面没?用?,就坐这儿,方便唠嗑。”


    姜湘紧张地点?点?头,擦把汗,没?敢说一句话。


    观望一圈,四周全是厂里大妈大婶打量过来的?精光视线……


    妈呀她这是坐到大妈堆里了吧?姜湘再次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心里叫苦不迭。


    不多久,国?棉厂全体职工大会正式开始。


    先是全体起?立,奏唱国?歌。工会和厂委的?两位干部领导主持会议章程,厂领导讲话,中层领导讲话,先进个人?讲话……


    “同志们,国?棉厂的?工人?不怕苦,国?棉厂的?工人?不怕累,让我们满怀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饱含热情和奋斗的?汗水,为无产阶级事?业而奋斗!”


    响声?久久不息。


    姜湘左右看看,急忙跟着啪啪鼓掌,天知道?她快困死了。


    紧接着开始表彰先进集体,发大红奖状……


    “李娜,厂委先进个人?。”


    “王秋生,武装部先进个人?。”


    ……


    姜湘觉得无聊,困得眼皮子打架,垂下眸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见了耳边大妈们窃窃私语八卦的?声?响。


    “秋生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就评上先进个人?了。”


    “那可不?大伙儿公认的?,人?家工作拼命,天天晚上自觉加班,半夜三更还在?厂里巡逻呢。”


    “这小子哪里都好,就是家里不顺,结婚好几年了没?要?上孩子……可惜了。”


    “要?我说,指定是他媳妇儿不能生,你看他媳妇儿,瘦歪歪的?,屁股又?扁又?小,就不像是能生养的?,没?福气!”


    话音落下,顿时好几道?附和声?,纷纷议论那媳妇儿不能生,怀不上,话里话外都在?替秋生可惜。


    姜湘是喜欢听八卦,但?不爱听这种一边倒批判女方的?八卦。


    她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心想这怎么就能确定是女方怀不上呢?


    兴许就是男的?不行啊。


    谁知招娣竟然想得和她一样,嘴快地张口道?:“兴许就是男的?不行呢,凭啥都怨俺们女人?嘛?”


    “咋可能勒?秋生人?高?马大的?,长得壮实,个头还不低……”


    招娣嘁了一声?,撇撇嘴,不说话了,但?扭头扯着姜湘的?耳朵悄声?嘀咕道?:“大树挂辣椒的?也不是没?有啊,你说是不?”


    大,大什么,大树挂辣椒?


    姜湘反应过来,被她这一句豪言壮语惊得咳咳半晌。


    招娣嘿嘿笑,似乎有些得意。


    姜湘揪着她耳朵问了一句,“你见过?”


    闻言,招娣脸上的?笑瞬间消失,连连呸了好几下,没?好气掐了一把她腰上的?软肉。


    姜湘被她掐得眼角抽抽。


    招娣附耳骂:“湘湘妹子,你不学好,俺男人?挺中用?的?。倒是你,你对象看起?来个头高?,兴许就是个花架子!哼!”


    姜湘脸色镇定,佯装没?听见她说的?话。


    这种话题她就不能答,她还没?结婚呢,怎么答都不合适。


    第62章


    国棉厂职工大会一直开到中午十二点。


    散会后, 回到家,姜湘坐在饭桌前咕咚咕咚喝着水,同时意外?地得了一件好消息——红河湾大队的化肥采买终于?有着落了!


    “你是说, 能帮我买到化肥,但人家搞限购,一个月只能买一袋?”


    “对,”梁远洲点头, “我托了几个道上的中间人帮忙打听, 最后联系到化肥厂的一个小领导, 那领导愿意帮忙办事, 就这我也废了不少劲儿呢。”


    姜湘哼哼,“您不是很?厉害吗, 买个化肥还?能把?您难倒了?”


    见她阴阳怪气不好好说话,梁远洲气笑了, “那行?, 我去把?这事推了, 不买化肥了。”


    “回来?!”她忙抱他胳膊,“小梁同志,一个月一袋化肥也挺好的,咱不嫌弃……这化肥怎么卖呢?”


    梁远洲咳咳,顺手把?她搂进怀里,言简意赅, “一袋化肥二?十?斤重,卖十?块钱, 比集中采购的价格贵了四块。”


    一听这价格, 第一反应就是贵。


    姜湘心想这年头的化肥供不应求,价格贵是难免的, 只要能让红河湾的庄稼地有所?增产,再贵都?能值得的。


    她语气可惜,“怎么搞限购呢,一个月只给卖一袋。”


    李支书给她寄了一百二?十?块呢,按照这价格,她能买十?二?袋的化肥。


    如今却只能买到一袋。


    一袋化肥二?十?斤重,撒到庄稼地里能撒多大?


    姜湘一时算不明白这笔账。


    想了想,拍板让梁远洲定下来?,一个月一袋化肥也行?,慢慢攒,一年能买十?二?袋呢。


    “不去拍电报和红河湾商量一下?”梁远洲问?。


    “不用,”姜湘摇头,“李支书一定愿意,他老人家巴不得买来?的化肥越多越好呢。”


    红河湾情况特殊,地方太偏,太穷,庄稼地的产出年年都?比不上?其他大队。


    姜湘在红河湾大队呆的那两年,常常看?见李支书那老头对着地里的庄稼发愁……


    化肥有了着落,姜湘第一时间就给红河湾拍了加急电报。


    当天下午,躺床上?仍在修养身体的李支书收到电报,顿时笑得牙不见眼,“好好好,这丫头办事就是爽快!”


    “爹,是不是化肥的事有消息了?”大栓忍不住偷瞄电报单子。


    “滚一边去。”李支书抽他。


    大栓挨了抽也不跑,和他爹套近乎,“爹,咱们托人家买化肥,总不能让人大老远送一趟?你看?,要不要我和村里几个年轻后生一块去趟长川市,专门就去搬化肥?”


    “用不着,电报上?说了,每个月给寄过来?。”


    “寄,寄啊……那得花多少冤枉钱!”


    李支书白眼,“一袋化肥二?十?斤重,邮政局花个三五毛钱就能寄过来?,派你去长川市跑一趟搬化肥,来?回的路费一块钱都?打不住。你会算账还?是我会算账?”


    “爹,还?是你会算账。”大栓嘿嘿笑,他还?想趁机去长川市见见世面呢。


    看?样子是去不成了。


    长川市,姜湘去劳保店花五分钱买了一大捆麻袋和草绳,方便以后每月给红河湾大队寄送化肥包裹。


    李支书头一回托她办事,她必须把?事情办妥当了。


    下午,梁远洲把?买到的化肥扛回家,姜湘亲自动手,先是套了一个麻袋,再裹一层薄薄的稻草,最后再加套一个麻袋。


    就是为了防止寄送途中化肥袋子破裂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办完了这事,姜湘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


    时间恍然而过,很?快就迎来?了年关?。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姜湘领到了在国棉厂的第二?笔工资,整整十?八块。


    工资发放下来?,国棉厂便开始放假了,全厂关?门休假五天,只留下必要的值班人员定期巡逻,维护厂区安全。


    不用上?班,姜湘乐得清闲,连续两天拉着梁远洲去百货大楼采买年货。


    百货大楼人山人海,顾客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售货员同志,麻烦称两斤散装碎糖!三斤瓜子!”


    “俺要买那个有奶味的糖,有营养,俺孙孙就爱吃这个糖。”


    “老人家,您说的是大白兔奶糖吧?”售货员语气不耐烦。


    “对对对,就是它,不要多,半斤就行?。”


    “什么?买个营养奶粉还?要开证明?要什么证明?”


    “要去医院,找医生开营养不良的证明……”


    姜湘在人群堆里挤得额头都?快出汗了,最后还?是靠梁远洲开道,好不容易挤进食品柜台,却被告知江米条绿豆糕全部?卖完了。


    幸好,玻璃柜台里还?剩了不少桃酥。


    “桃酥一斤三毛钱,搭二?两糕点票。”


    姜湘舔了舔唇,阔绰地伸出一巴掌。“我要五斤!”


    售货员愣了愣,倒没说什么,要过年了,人人都?舍得花钱买东西。


    更何况过年这几天亲戚来?往多,家里有条件的,瓜子糖块跟不要钱似的摆上?来?……


    动作麻利拿了油皮纸,去包桃酥,一斤桃酥包一张纸,然后用草绳打十?字结,方便拎带。连续包了五包。


    姜湘看?着她打包好桃酥,低下头去掏钱和糕点票,只见售货员收了钱票,开了收据单,然后从头顶上?方的铁丝线上?拉扯木夹,票据和钱一块夹上?去,松手。


    嗖的一声,传送到另一端收钱的总台,不到片刻,又是嗖的一声传送回来?。


    姜湘见多了这些场景,见惯不惯,买完了桃酥,又扯着梁远洲转战下一个柜台。


    “哇,白胶鞋!”


    所?谓白胶鞋,其实和常见的军绿色解放鞋是一个样式,胜在颜色白,好看?,也好穿。


    姜湘摸了又摸,抬眸问?:“同志,怎么卖呐?”


    “一双一块钱,不要票。”


    “给我拿两双!”也就只有这种时候她才敢大手大脚花钱。


    梁远洲拎着桃酥,见她一门心思试鞋买鞋,解放鞋就在边上?呢,也不想着问?问?他要不要买……


    “咳咳。”他试图发出声音。


    姜湘没理,继续爱不释手摸自己的白胶鞋。


    “咳。”继续暗示。


    姜湘还?是没理。


    梁远洲直接上?手,揪她耳朵,在她耳边没好气道:“你买两双白胶鞋,不想着给你男人买?”


    姜湘:“…………”


    姜湘眼角抽抽,默默挑了三双男人穿的军绿色解放鞋,三双一块钱,便宜得很?,随便买,搁一块结账。


    临走前,她瞥见柜台角落有两双皮革短靴,眼睛一亮,“同志,能把?那鞋拿过来?看?看?吗?”


    “那是上?海产的,贵呢,一双八块八。”


    “让我看?看?。”姜湘没有被昂贵价格吓退。


    售货员瞥她一眼,又瞥了边上?的梁远洲一眼,见梁远洲没提什么意见,只能扭头把?角落的两双牛皮短靴拿过来?。


    两双短靴都?是简简单单的样式,牛皮材质触手柔软,针脚规整细密,买一双能穿好些年呢。


    八块八一双……鞋码又恰好适合她。


    姜湘纠结半晌,狠狠心,拍板给自己买了一双。


    梁远洲没拦着她买,但他给自己也挑了一双男士牛皮短靴,默默推了过去,意思不言而喻。


    ……姜湘整个人都?快麻了,简直没法相信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一问?价钱,他那双更贵,得一张大团结呢。


    见姜湘磨磨蹭蹭不肯动,梁远洲眯了眯眼,“干嘛呢?舍不得给我花钱?”


    “……”是有点舍不得呢。


    姜湘硬着头皮含泪付钱。


    这一个柜台转悠下来?,她口袋里的钱所?剩无几,才领到手的十?八块工资,全部?,全部?砸到了两双牛皮短靴上?。


    梁远洲心情极好,主动把?她手里的一串鞋子拎过去,催道:“走,去逛二?楼,看?看?有什么想买的。”


    “不去了吧,没钱了……”姜湘囊中羞涩,已经想打道回府了。


    下一秒,就听梁远洲轻飘飘道:“二?楼有手表柜台,你上?去,挑一个喜欢的机械手表,我掏钱。”


    “。”


    姜湘激动到原地蹦了一下,踮起?脚,在他耳边道:“梁远洲同志,三转一响,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自行?车你已经买啦,现?在就给我买手表,会不会太早了?”


    “我巴不得早些给你买齐了呢。”他道。


    姜湘低笑,加把?劲暗示他,“其实吧,上?面还?有日用百货柜台呢。”


    梁远洲:“???”


    姜湘揪他耳朵,“都?愿意给我买手表啦,能不能再买个马蹄表呢,就是会滴滴响的闹钟?我早上?有时睡不醒,就想要个闹钟叫我起?床。”


    话赶话说着,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听说三楼还?有进口柜台呢,卖什么可可粉高乐高的,我惦记好久了没敢去逛……”


    “小梁同志,你怎么不说话呢?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唔你真好。”


    “…………”


    第63章


    于是姜湘高高兴兴上了二楼, 来?到?手表柜台。


    玻璃柜台里一水的机械表,男士表女士表都?有?,价格从低到?高, 二十?多块的上海牌手表到一百多块的瑞士进?口机械表……


    挑了半晌,姜湘最后挑了一个三十来块的玫金色手表,样式简单大方,佩到?手腕上也挺好看。


    “不行, 这个不好。”梁远洲明显不满意。


    “怎么不好了?多好看呀。”姜湘美滋滋地摸了又摸。


    谁知下一秒, 梁远洲直接把手表从她手腕上拆了下来?, 递还给售货员, “不好意思,我们不要这款。”


    “你干嘛!”姜湘跺脚, 她挑了好半天呢。


    “试试这个,也是玫金色, 带钻的。”他指着柜台中?间售价一百多块的劳力士。


    姜湘趴过去看了看价码牌, 目瞪口呆。


    柜台售货员也是一愣, 和梁远洲确认道:“同志,这是瑞士进?口机械表,价格挺贵的……”


    “我知道,拿出来?让她试一试。”


    姜湘脑子都?不会转了,眼睁睁看着梁远洲拿到?那?块玫金色带钻的劳力士手表,在她手腕上比划了一番, 最后表带直接扣上去。


    “就这款了,好看。”他拍板道。


    “。”


    “小?梁同志!”


    “嗯?”


    “你冷静一点, ”姜湘险些窒息, 颤抖着摁住他准备掏钱的手掌,“太, 太太太太太贵了这也……”


    梁远洲笑了,弹她脑门,“放心,给你买块瑞士表,我买得?起。”


    姜湘快要吓昏过去,仅存的一丝理?智在看到?梁远洲掏出十?张大团结的时候,这一丝丝的理?智瞬间崩掉。


    “草。”


    “不许说脏话?。”梁远洲眼角一抽,拍她后脑勺。


    “真的很草。”


    姜湘这时候的情绪十?分复杂,一方面是心疼钱,区区一块劳力士,实在不值得?花一百零八块钱。


    另一方面,她没想到?梁远洲如此舍得?下血本,给她买这么贵的手表,他想要干嘛?


    梁远洲不管她想什么,利落地结了账,拿着粉色票据单在呆滞的姜湘眼前扬了扬,忍不住笑,“傻愣着干什么?手表戴好了,走,买闹钟去。”


    姜湘终于回过了神,亦步亦趋跟着他,一边走一边摸着劳力士,喃喃道:“好像,好像做梦一样啊。”


    话?音落下,梁远洲捏她脸颊,“疼吗?”


    “疼。”


    “疼就不是做梦。”


    “呜呜呜,”姜湘捂着脸,总算有?了一丝真实感,忍不住小?声问他,“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你当我这些天白干的?”梁远洲敲她脑壳,“我最近一直在忙你不知道?除去送你上下班,剩下的时间都?在倒腾,你猜我那?么勤快挣钱是给谁挣呢?”


    “知道了知道了,”姜湘羞涩,抬手给他全方位展示劳力士,“呐,小?梁同志,看看你辛苦劳动的成果!付出是有?收获的,以后记得?再接再厉哦。”


    “……”梁远洲气笑了,“湘湘,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没钱呢?”


    “哪有??”姜湘摇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双手捧脸,这一刻发?自内心地恭维他,“你一直都?比我有?钱。”


    梁远洲总觉得?她不了解自己的实力,“等回了家,我给你讲讲我的家底,我爸我妈给我留了不少东西,不只是明面上的……”


    姜湘嗯嗯点头?,转头?就去看柜台里面的马蹄表了。


    所谓马蹄表,其实就是第一代闹钟,它的头?顶有?两只小?铃铛帽,两铃间还有?一个小?锤子,时间一到?,小?锤就一左一右地敲击两铃,发?出响亮的声音。【注1】


    “同志,这个马蹄表多少钱呢?”姜湘直接问。


    “两块八,搭两张工业券。”


    工业券姜湘倒是有?,两块八她也不是不能凑出来?……但是梁远洲就在跟前呢,现成的金大腿不用白不用。


    姜湘眼珠子一转,转过头?,一双眸子顾盼生辉,直勾勾地望向了男人。


    梁远洲:“………”


    梁远洲默默掏钱结账。


    姜湘眉开眼笑,捧着喜欢的马蹄表继续上三楼。


    三楼是进?口柜台,卖的东西五花八门,俄式大列巴,小?枕头?面包,各式点心,可?可?粉,牛乳粉……


    姜湘头?一回逛三楼,眼睛停留在食品柜台上,看得?眼花缭乱半晌挪不动脚,一遍又一遍舔嘴唇。


    不同于楼下的柜台,三楼的东西几乎样样都?明码标价,一罐可?可?粉三块二,价格不说贵到?吓人,但也让人等闲下不去手。


    梁远洲瞄她一眼,她也飞快瞄他一眼,目光带着勾。


    梁远洲扶扶额,和柜台里面的售货员道:“麻烦拿一罐那?什么,可?可?粉?”


    拿到?心心念念的一大罐可?可?粉,姜湘笑得?眼睛都?弯了。


    见她这么高兴,梁远洲好笑道:“说吧,还想要什么?今天一并帮你买了。”


    姜湘张望一圈,除了食品柜台,其他柜台的进?口货都?是稀缺东西。


    比如巴掌大的胶卷相机,有?钱还买不了,需要另外的侨汇券呢。


    梁远洲哪里有?侨汇券。


    姜湘的眼神仅仅在胶卷相机上停留了一瞬,摇摇头?,拉着梁远洲就下了三楼。


    这一趟年?货大采购,该买的都?买了,姜湘逛得?心满意足。


    然而梁远洲又不傻,自然注意到?了她先前在胶卷相机上停留的目光。


    “哎。”他头?疼叹气。


    “湘湘,前面是茶水室,你进?去坐一会儿?等等我,我出去办个事。”


    “你要办什么事?”姜湘不明所以。


    “找人弄个东西,很快的。”


    于是从百货大楼出来?,姜湘拎着大包小?包,又稀里糊涂地被男人推进?了茶水室。


    挑着窗边的位置坐下来?,隔着窗,她看见梁远洲骑着自行车飞快地消失在道路尽头?。


    也不知道搞什么?


    姜湘一脸狐疑,弄不懂他想做什么,想了想,想不通,索性站起身去前台,给自己要了一壶绿茶。


    还别说,坐下来?静静地品一杯滚烫绿茶,确实是种难得?的享受。


    就在姜湘喝着茶水,无聊地东张西望的时候,她低下头?,意外地瞥见不远处的地上掉了一张两寸大小?的照片,忍不住弯下腰捡起来?。


    只见照片里的男人是一张陌生的脸孔,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笑得?憨厚老实。


    “他就是你相亲对象?”耳边忽然传来?清冷声音。


    姜湘吓一跳,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一身白色挺括公安制服的徐盛安。


    “徐,徐公安,真巧。”姜湘干笑,默默把手贱从地上捡起来?的照片反扣到?桌上,端起茶杯假装喝茶。


    见她这般举动,徐盛安冷笑一声,左右看看,直接坐到?了她面前。


    姜湘眼睛都?瞪圆了,还没来?得?及喝下去的一口茶差点喷出去,“徐、徐公安!”


    徐盛安嗯了一声,把她特意反扣的那?张照片拿过来?瞥了一眼,目光审视,带着一丝丝不爽的意味。


    照片上的男人看着还算老实忠厚,就是年?纪大了点,眼角皱纹多,明眼人一看至少都?有?三十?多岁了。


    徐盛安本能地瞧他不顺眼,仿佛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一般,道:“你和梁远洲终于掰了?来?茶水室相亲的货色就是这种人?”


    “………”姜湘低头?拼命咳咳。


    什么叫她和梁远洲终于掰了?她和梁远洲感情明明好着呢。


    天地可?鉴,徐公安是不是误会了,她根本不是来?相亲的好吗。


    不等姜湘急忙开口解释,徐盛安面无表情,拿照片反问她:“你喜欢这样的?”


    “不是。”姜湘有?点尴尬,眼瞅着他霸占了对面的座位屁股都?不挪一下,犹豫且委婉地提醒他:“徐公安,你是不是,误会了?”


    “你不必否认,毕竟我也是来?相亲的。”


    “???”


    徐盛安沉默了一下,语气认真,“你看我怎么样?”


    姜湘:“……”不怎么样。


    下一秒,姜湘瞥见对面走来?的人,紧张地擦了擦汗,眼神飘忽,忍不住提前替徐公安社死两秒钟。


    只见迎面走来?一个眼熟的憨厚老实男人,那?男人似乎在找什么,一路微微弯腰,仔细留意地上的东西。


    “东子,找到?了没?在这坐一会儿?还能把你照片丢了?”


    听见这话?,徐盛安一顿,捏着手里的照片缓缓回望。


    “哎呀,”那?人猛拍大腿,“这不就是我的照片吗?公安同志,谢谢,谢谢,差点以为弄丢了呢。”


    那?人千恩万谢,拿了照片高高兴兴离开。


    徐盛安沉默下来?,久久都?没说话?。


    姜湘:“………”啊啊啊救命。


    半晌,他阴森森开了口:“你故意的?”


    姜湘快给他跪了,任谁也不敢这么捉弄公安同志啊。


    她欲哭无泪,低声下气,“我不是故意的徐公安,我想解释来?着,我就是手贱捡了地上的一张照片,我不是来?相亲的……”


    “那?你和梁远洲?”


    “我两好着呢,没掰!”


    第64章


    姜湘本以为徐盛安很快就?会离开, 却没想到他仍然稳稳地坐在自己对面,拿了茶杯,给?他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见他这?般, 姜湘眼皮一跳,顿时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她低下头,佯装不停喝茶的样子,不跟他搭话?。


    下一秒, 就?听徐盛安低着声音道:“我最近总是做一个梦, 在梦里, 你我是至亲夫妻……”


    姜湘眼皮颤抖, 手里端起来的茶杯瞬间掉了下去,茶水打湿桌面。


    “啊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她神色紧张地掏出手绢, 极力保持镇定, 擦了擦湿哒哒的桌面。


    徐盛安瞄她一眼。


    姜湘不敢和他对视, 垂着眸,自顾自继续擦桌上打翻了的茶水。


    徐盛安没再说话?,静静地看她一会儿,道:“你这?个样?子,只会让我更加确认一点,你也做了那个梦。”


    “没有!”姜湘矢口否认, 她根本没把那个离谱的梦当?作一回事。


    梦境是梦境,现实?是现实?。


    现实?是她和梁远洲在一起呢, 她和徐盛安没见过几次面, 甚至不怎么熟。


    “徐公安,我突然想起来有事, 我得走了,走了啊……”


    姜湘已经顾不得要等梁远洲回来了,扭头拎起大包小包,一门?心思?想跑。


    谁知徐盛安面不改色威胁:“劝你坐下来跟我把话?说清楚,不然你不会想知道我的手段。”


    姜湘愣住。


    徐盛安抬起眸:“现在肯坐下来跟我说说话?了吗?”


    姜湘不知所措地坐下来,双手交握,似乎紧张得很。


    徐盛安望着她明显慌张的神色,眼睫低垂,“我这?个梦来的很奇怪,最开始,我以为是见过你一次,念念不忘,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姜湘提着心,不敢应声。


    徐盛安笑了一声,“后来梦境做的多了,我便发现不对劲了。在梦里,我知道你有一个姑姑姜慧,我醒来后第一时间去查,才?知道现实?里你真?的有一个姑姑姜慧……”


    姜湘握紧了手指,不甘心道:“兴许,兴许是你曾经看过一眼我的档案,你当?然知道我有哪些亲戚了。”


    徐盛安又是复杂地望她一眼,“我想不通,你若是也做了这?个梦,为什么不来找我?”


    找你干什么?找你再续前?缘,再结一次婚受一次罪吗?


    姜湘实?在头疼,她是真?心没把那个梦当?做一回事。


    自从回了长川市,和梁远洲纠缠到一块,她哪里想得起徐盛安啊?


    “徐公安,你不要提什么梦不梦的了,那都?是假的,现实?才?是真?的。现实?就?是我和梁远洲在一起,我们都?快要结婚了!”


    徐盛安嗤笑,“在梦里,你我不是快要结婚,是已经结婚了。”


    话?音落下,姜湘在心里暗暗骂他两句,都?说了别提什么梦境了,你不尴尬她还知道尴尬呢。


    徐盛安还是那一句话?,“为什么不来找我?”


    见他步步紧逼的模样?,姜湘沉默半晌,“非,非要我把话?说明白了?”


    “你说。”


    “你,你是不是故意装傻呢,”姜湘难受得很,磕磕巴巴道,“我在梦里跟你,跟你……我天天受你爸妈磋磨,日子过得比狗还难,我找你干嘛呀,在梦里自找苦吃还不够,还要上赶着现实?里再去吃苦吗?”


    徐盛安脸色意外,“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不是跟我爸妈相处挺好的吗?”


    “好个屁呀。”姜湘不耐烦,“就?你这?样?的,谁嫁了你谁倒霉。我说得够明白了吧?”


    她作势就?要走,却被徐盛安拽住,“若只是这?个原因,我可以答应你,这?次我不会跟我爸妈一起住。湘湘,你回来好不好?””不好,我讨厌你,我不喜欢你。”


    “你喜欢梁远洲?他有什么好?一个没工作的混混二流子,能比我好?”


    “他哪里哪里都?比你好,”姜湘挣开他的手,“他会哄我,会对我好,你比不上他。”


    “湘湘!”


    “你别这?么喊我,咱两不熟。”姜湘干脆给?他看手腕上的劳力士,“你看,这?是梁远洲给?我买的手表,男人给?女人买手表,代表了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徐盛安怔住,只瞄了一眼便不肯再看,“我也给?你买过一款类似的手表,也是这?样?的玫金色……”


    “可是,”姜湘眨了眨眼,佯装天真?的语气,“他给?我买瑞士进口的劳力士诶,你给?我买的是劳力士吗?”


    徐盛安气急。


    这?一刻姜湘发自内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你看,徐公安,明面上你的条件好像比他好,你有光鲜亮丽的工作,吃着公家饭,工资那么高……可是条件这?么好的你,却没有给?我能力范围最好的。”


    “至少?梁远洲愿意花钱给?我买劳力士。”


    徐盛安没好气,“你若是想要,我也可以给?你买!”


    姜湘摇头拒绝,“我不要你的东西。我现在日子过得很好了,我不想改变。”


    “湘湘!”


    姜湘不理他,拎了大包小包,忙不迭逃之夭夭。


    徐盛安没有追上去,目光沉沉地盯着她背影许久。


    又过二十分钟,梁远洲回到茶水室的时候,那地方已经没了人影。


    “人呢?”他有些困惑,去前?台问了一嘴。


    “同志,先前?那地方是有一个女生?等着,后来有个公安同志来了,本之源由蔻蔻群八吧三令柒柒五3流整理上传没说几句话?,两人一前?一后都?走了。”


    “公安同志?”想到徐盛安,梁远洲阴了脸,忙问,“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二十分钟前?吧。”


    闻言,梁远洲急忙跑出茶水室,骑上自行车,看了看手里费劲巴拉买回来的胶卷相机。


    本想给?湘湘一个惊喜,没想到回来人都?不见了。


    姜湘十有八九直接回了小洋房。


    梁远洲第一时间回去,敲了门?,“湘湘。”


    “来了来了。”


    门?一开,不等姜湘解释,梁远洲直接进屋,关了门?就?问:“你在茶水室碰上徐盛安了?”


    姜湘挠了挠头,知道瞒不过他,“是啊,倒霉地碰上徐公安了。”


    “他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姜湘不想提那些糟心事,低下头,赫然看见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


    “哇,胶卷相机!”


    “梁远洲,这?就?是你忙活半天出去买的东西?”姜湘兴奋扑他。


    梁远洲把她抱了个满怀,没好气道:“我出去给?你买相机,你倒好,不在茶水室乖乖等我,还碰上了徐盛安。”


    “那我不是为了躲他才?跑的吗?”


    “你们到底说了什么?你做什么要躲他?”


    “真?没说什么,”姜湘一门?心思?研究刚到手的胶卷相机,头也不抬道,“我当?然要躲他了,他就?是想抓你错处,不怀好意……”


    “是吗?”梁远洲将信将疑。


    “不要提别人了,”姜湘踮起脚亲他一下,然后摇晃相机,笑着道:“试一下,看看怎么拍照!”


    梁远洲教她:“应该是摁这?里……”


    “你花了多少?钱呀,这?还要侨汇券呢。”


    “不贵,我是看见你在百货大楼一直盯着它……”


    “我就?是多看了几眼。”姜湘愣住。


    “你多看一眼我都?知道,”梁远洲弹她脑门?,“没事儿,看在过年的份上,给?你买了。”


    “梁远洲你真?好!”


    两人黏黏糊糊。


    除夕夜的晚上,长川市家家户户灯火通明,街道上时不时有爆竹声响起。


    这?一夜,每家每户都?会在门?前?的空地上用煤炭垒一个小火塔,孩子们围着火堆尽情玩耍。


    待到火塔燃烧殆尽,便会埋进去两块红薯,利用余热煨熟。


    楼下崔家也不例外,早早垒起了小火塔,这?玩意儿也需要技术。


    姜湘不会垒,便看着梁远洲一点一点垒起了属于两人的小火塔。


    时至半夜,两人在楼下一块守着小火塔,默默数着倒计时。


    “十,九,八,七……”


    午夜零点的那一刻,姜湘睁开了眼,高兴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梁远洲,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湘湘。”梁远洲同样?望着她笑。


    这?一个年过去,有梁远洲顿顿不落投喂,姜湘吃胖了五斤。


    春节假期五天,前?两天姜湘和疯了一样?的玩,拉着梁远洲去市区公园,公园里有一片湖,湖上结了厚厚的冰,她去滑冰。


    滑了冰,又去山上的寺庙烧香拜佛。


    虽说这?年头不许搞封建迷信,但传统习俗挡不住,寺庙里人山人海,也是火爆得很。


    姜湘虔诚地跪在佛前?,看了看身边的梁远洲,闭了眼许愿。


    男人跪在佛前?总是求升官发财,女人却常常求真?命天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姜湘贪婪得很,两样?都?求!


    希望今后能有铁饭碗工作,希望发大财,希望有情人不会变,恋人永远在身边。


    从庙里出来,梁远洲问她许了什么愿,姜湘不告诉他,“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也是,”梁远洲不问了。


    去过寺庙的第二天,姜湘便收了心,趁着春节假期清闲,去了苗家找苗翠枝,总算把糊火柴盒的兼职提上了日程。


    方便起见,她把纸壳和浆糊拿回了小洋房,拉着无所事事的梁远洲一起糊火柴盒。


    梁远洲:“…………”


    梁远洲任劳任怨陪着她糊了两小时的火柴盒,后来不干了,躺平摸鱼。


    姜湘气得踹他一脚,扭头继续干。


    通常姜湘辛苦一晚上,能糊五十个火柴盒,五十个能挣两分钱,一百个火柴盒能挣四分钱,十天就?能挣两毛钱。


    两毛钱能买一盒雪花膏,一盒雪花膏能让她擦手擦脚半个多月……


    干了!


    春节短短的五天假期结束以后,姜湘继续去国棉厂上班,下了班不再和梁远洲打打闹闹了,一心一意糊火柴盒搞外快。


    反正她下了班呆在家里也是没事干。


    吃过饭,她撸起袖子,搅浆糊,坐在窗户前?迎着明亮的月光,开始糊火柴盒。


    为什么不开灯?电费也要钱呢。


    能省一点电费就?省一点。


    梁远洲属实?佩服她耐心坐下来糊火柴盒的毅力。


    他倒没泼冷水,鼓励她加油糊火柴盒。他就?不信姜湘能坚持下去。


    然而姜湘真?的坚持下来了。


    靠着糊火柴盒,一个月竟然挣了七毛钱的外快。


    梁远洲叹为观止,“湘湘,你怎么坚持下来的?”


    姜湘嗐了一声,挥挥手道:“道理很简单嘛。日子是一天天过下来的,没钱一定会让我成为被生?活琐碎折磨到憔悴的黄脸婆,但是有钱就?能摆脱这?样?的宿命。我想变得有钱,就?得努力搞钱!”


    “……那你辛辛苦苦糊火柴盒搞了一个月,就?,就?挣七毛钱?”他语气微微复杂。


    不是梁远洲瞧不起七毛钱,他出去倒腾一次粮食,七块钱轻轻松松赚回来。


    属实?觉得姜湘夜夜糊火柴盒,付出对不上回报。


    姜湘跺脚,没好气道:“七毛钱怎么啦,怎么啦,别瞧不起七毛钱啊!我买了这?个!”


    她抬起眼,仿佛漫天星光尽在她眼中,满怀期待,拿出白天刚买到手的,崭新的三盒雪花膏。


    “我的雪花膏暂时囤够货了,还差一瓶香香的桂花油。我在百货大楼柜台那问了好几次了,一瓶桂花油两块八,是真?的拿许许多多的桂花泡出来的油,特?别好闻,特?!别!香!!”


    听她这?么讲,梁远洲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点微妙,“你是说,接下来你还要继续挑灯苦熬……辛辛苦苦糊七千个火柴盒,就?为了买一瓶两块八的桂花油?”


    姜湘咚咚点头,毫无犹豫,理所当?然,为桂花油事业疯狂奋斗,且义无反顾。


    梁远洲无话?可说,充满敬佩给?她点了一个赞。


    当?天夜晚,姜湘犹如打了鸡血的疯兔,充满激情,手指一刻不停歇,一口气糊了六十个火柴盒,收工睡觉。


    第二天夜晚,继续干!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梁远洲亲眼目睹她深夜苦熬一周的劲头,实?在看不下去,就?在姜湘撸起袖子准备搅浆糊的时候,他拿出了一个天蓝色兰花小瓷瓶的桂花油。


    “啊!是桂花香!好香好香,好好闻!”


    “梁远洲,这?是送给?我的吗?”


    “是啊,”梁远洲叹口气,无奈摸摸她的脑袋,“你想要的桂花油我买回来了,不要天天弄你的火柴盒了……”


    然而这?话?说完的第二天,姜湘依然闷头糊火柴盒。


    梁远洲就?纳闷她还有什么想买的东西。


    姜湘又是嗐了一声,眸光亮晶晶的,“闲着也是闲着嘛,与其浪费时间,不如糊糊火柴盒。我现在有下一个目标了,买真?丝枕巾呀。”


    梁远洲:“………”


    梁远洲快对她心服口服了!


    半是无奈半是心酸的,他倒在床上,歪着脑袋,眼瞅着她打了鸡血似的坐在窗前?,又开始辛辛苦苦糊火柴盒……


    他心疼,不想让她吃这?份苦。


    一晚上低头忙活,糊五十个火柴盒才?能赚两分钱,何必呢。


    只要她开口,想要什么,他完全可以帮她买回来。


    男人不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发挥作用,简直没用。


    转天下午他就?去了百货大楼,把她心心念念惦记的真?丝枕巾买了回来。


    这?一次,姜湘总算不再打鸡血似的糊火柴盒了。


    从国棉厂下了班,回到小洋房,她专门?洗了头发,擦干一头茂密长发让它自然垂散,然后换上漂漂亮亮的布拉吉裙。


    她坐在床边,眸光流转,拉着梁远洲亲亲热热坐下来。


    梁远洲头脑发晕。


    下一秒,只听姜湘趴他耳边柔柔软软地说:“是我以前?太傻了,一根筋,糊火柴盒搞外快什么的都?不如你赚钱呀。常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小梁同志,有钱一起赚嘛,带带我。”


    “…………”


    第65章


    梁远洲快要被气笑了, 敢情折腾半晌跟他使?美人计,就是想怂恿他带她一块赚钱?


    “湘湘,我这个行当是赚钱, 可?是?带不了你。”


    “怎么就带不了我,你教教我嘛,咱两谁跟谁啊。”姜湘缠着他不依不饶。


    “教不了,”梁远洲面不改色, 摁住她蹭来蹭去的腰肢, “你跟我使美人计也没用, 黑市不是?好地方, 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女生,进去第一天就能让人盯上。”


    “这不是?有你吗?”姜湘痴缠, 伏在?他肩上,“你带带我嘛, 咱两一起挣钱不是?更快吗?”


    “不行, 这是?原则问题!”


    梁远洲生怕她不知天高地厚, 瞒着他偷偷去闯黑市,钱货两亏倒是?小事,被劫了色就是?大事。


    “以?前有个乡下的老婶子,常常进城,在?黑市混得极好,后来有一次她带了闺女帮忙搬粮食, 和?别人私底下交易……”


    “嗯?”姜湘眨了眨眼,不知道他突然提这种事儿干什么。


    梁远洲轻声, “那一次就出事了。对方是?那一块的地头蛇, 临时起意,看中了老婶子的闺女长得漂亮。”


    姜湘眼皮一跳。


    梁远洲道:“黑市倒卖粮食都是?要避着人的, 地点大多偏僻荒凉。一帮本就不怎么守规矩的男人,若是?临时见色起意,把女人扣下来,会发生什么,需要我直说吗?”


    话?音刚落,姜湘控制不住哆嗦了一下,吓得吞吞口水,从他身上起来,似乎是?有点打退堂鼓了。


    梁远洲严肃着一张脸,摸摸她的后脑勺,“湘湘,我方才?说的那事不是?哄你骗你,是?真实发生过的惨案。你不要只盯着黑市里来钱容易,那里面危险重?重?,绝对不是?让你胡闹的地方,明白吗?”


    “我,我知道了。”她语气还是?有些不情愿。


    梁远洲无奈,“你现在?胆子大了啊,以?前不是?天天劝我找工作别去混黑市吗,你也?知道这一行危险,被抓了就是?投机倒把罪……”


    姜湘翻白眼,“谁让咱两对比的太?惨烈呢?我倒是?遵纪守法,辛辛苦苦糊了一个月的火柴盒,才?挣七毛钱,你倒好,去黑市一趟就能挣大把的钱……”


    梁远洲无话?可?说。


    姜湘话?锋一转,又道:“况且,不要老说黑市危险,你干了这么久一直好好的,你肯定知道怎么躲避公安盘查和?抓捕,你一定有丰富的经?验了!”


    “小梁同志,不要那么小气,你教教我不就好了嘛,我现在?不怕事,我向你学习,跟你一起干!”


    “。”


    梁远洲快要给她跪了,头一回觉得自己不务正业带坏了规规矩矩只知道闷头上班的媳妇儿。


    “湘湘,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去黑市挣钱了行不行?你别跟我学!”


    姜湘眼睛一亮,转瞬又觉得笑得太?明显似乎有点暴露真实意图。


    极力收起脸上的笑,哼哼唧唧道:“我才?不信你的话?呢。”


    她摆弄着柔软的布拉吉裙摆,一边臭美一边头也?不抬和?男人说:“你要是?不去黑市挣钱,以?后就不能有这么多的钱随便花了,那我跟着你就得过紧巴巴的穷日子,不行。”


    说完这话?,姜湘那双乌溜溜的眼珠转来转去,时不时瞟他一眼,似乎就是?盼着他说些什么。


    梁远洲:“…………”


    梁远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望她一眼,又望她一眼,试探道:


    “湘湘,那我也?去找工作挣钱?”


    “哎呀你早说不就好了嘛!”姜湘激动地跳起来,笑得牙不见眼。


    见她这样,梁远洲一瞬间面无表情。


    他突然就悟了,总算摸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什么使?美人计,什么闹着非要跟他一起去黑市挣大钱。


    都是?套路。


    她就是?想拽他回归正轨,别让他混黑市。


    似乎意识到自己露了馅,姜湘停止了床上蹦跳,一秒安静下来,佯装无事发生文文静静的模样,低头梳理着自己长发。


    梁远洲冷冷呵了一声,揪她耳朵,阴森森道:“你故意的?”


    “疼疼疼。”姜湘求饶。


    他松了手,继续阴着脸点她脑门,“你好好说,是?不是?故意的?”


    姜湘才?不怕他呢,“是?啊,是?啊,是?啊,我就是?故意的。你方才?亲口说的,你要去找工作挣钱!”


    “不,”梁远洲不认,“我方才?说的那些话?统统不算。”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反悔你就是?小狗!”


    “…………汪。”


    姜湘惊呆,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简直没法相信刚才?那声狗叫是?从他嘴里汪出来的。


    梁远洲抿唇微笑,“走了,今晚我不是?人,我是?狗。”


    “喂,喂,你别走啊,梁小狗!梁小狗,你不是?生气了吧?”


    “唔。”


    梁远洲扭头抱紧她,恶狠狠亲了她两下,“以?前充当领导的派头喊我小梁同志,硬生生让你喊顺口了。现在?喊我梁小狗,有本事你再敢喊一声小狗,今晚我不走了,我上床跟你睡!”


    姜湘吓得捂嘴,一时不敢开口喊他小狗了。


    梁远洲满意地放开她,转身走人。


    这让姜湘有点忐忑,摸不准他到底是?不是?生气了。


    外面还是?冷,气温低,她穿着薄薄的布拉吉长裙,不方便跟着他出门。只能从门缝里探出一颗脑袋,依依不舍目送着他下了楼梯。


    第?二天早上,姜湘去国棉厂上班,梁远洲照常骑着自行车接送。


    但他脸色冷冰冰的,一路上不跟她说话?。


    到了厂区大门口,姜湘跳下自行车,踢他一脚,“梁小狗,你真生气了啊?”


    梁远洲目光阴凉,掏掏耳朵,“来,再喊一声小狗试试。”


    “…………”姜湘吓得转身就跑,仿佛后面有狼追,跑得那叫一个快。


    梁远洲看着她跑进厂区,冷冷呵了一声,自行车掉头,一如?既往去长川油矿晃悠一圈。


    姜湘浑然不知狗男人瞒着她,早早就开始给他自己寻摸国安的去处了。


    去到车间,她熟练地穿上白围兜,戴上工作帽,踩起了纱车干活。


    只见她的两只手腕上空空荡荡,价值一百多块的劳力士手表没带出来。


    没错,时至今日,国棉厂车间的众多小女工都不知道她有了一块手表。


    姜湘压根没打算把劳力士带到人前,她现在?只是?国棉厂的临时工,一个小小的临时工买瑞士进口机械表,不是?招红眼嫉妒吗?


    这一天迎来了1958年的3月。


    三月份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是?上头发了文件《除四害讲卫生》,为?“加强田间管理”、保障“粮食放卫星”,号召组织全民全单位,完成消灭苍蝇、蚊子、老鼠、麻雀的任务。【1】


    这个指示文件发下来,传达到国棉厂基层车间,姜湘目瞪口呆,深深表示长了见识。


    “消灭苍蝇蚊子老鼠,麻雀,这麻雀怎么也?在?除四害里面呢?”身边有小女工窃窃私语。


    有老婶子骂,“麻雀吃粮食啊,乡下庄稼地里的粮食有不少?都让麻雀霍霍了。”


    “那确实该抓!抓!”


    于是?按照要求,车间定下了每周的评比大会,人人都得抓任务——比如?姜湘,姜湘工作之余,得抓50只苍蝇,50只蚊子,两只老鼠,一只麻雀……如?此才?算完成任务。


    什么,完不成任务?没有无产阶级完不成的任务!


    姜湘全程痛苦面具,下了班,抓着梁远洲张嘴第?一句话?,“这湖上的冰还没化完呢,天气凉飕飕的,我去哪里抓苍蝇蚊子?”


    “…………”


    梁远洲悻悻,显然也?是?听说了上上下下除四害的活动,“臭水沟或者垃圾桶附近应该有不少?苍蝇老鼠。蚊子,蚊子也?挺好找,到了晚上,那院子里灯泡上嗡嗡嗡飞的全是?长腿蚊子。”


    去臭水沟和?垃圾桶附近抓苍蝇,想都不敢想。


    姜湘再度戴上了痛苦面具,难以?呼吸,“求求了,梁小狗,你帮我去抓吧。”


    梁远洲揪她耳朵,“喊哥。”


    “哥哥,艰难的任务交给你了,”姜湘捂着胸口,痛苦不堪软弱无力,“一周时间,抓50只苍蝇,50只蚊子,两只老鼠,一只麻雀……”


    梁远洲:“…………”


    梁远洲笑得不行,他还能怎么说,当天下午就到了臭水沟垃圾桶附近,跟着数不清的劳动人民,一起抓苍蝇老鼠。


    这一头,姜湘也?没闲着,坐上公交车,去工业路转了一圈。


    话?说回来,三月份发生的第?二件大事,就是?终于迎来了年后大量招工的热闹场面。


    长川市各大单位陆陆续续贴出了招工公告。


    工业路顾名思义,正是?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工厂。


    姜湘背着军绿色挎包,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钢笔,每看到一个招工公告,都要停下来仔细看清楚,然后找到她能报考的工作岗位,记到本本上。


    不知不觉走了一路,记了一路,最后瞧着天色渐晚,姜湘急忙掉头回去,坐上了公交车。


    公交车的回程只到市中心,下了车,她一路小跑赶路,想着尽快回到解放路小洋房。


    傍晚的天边金乌坠落,晚霞漫天。街上的柳树不知何时冒出绿芽,今年的春天来得静悄悄。


    街上人影始终不少?,大多手里拿着细密网兜和?布袋子,成群结队的。


    姜湘随意瞄了一眼,隐约瞄见一袋子黑黝黝动来动去的肥硕老鼠……


    她吓得魂都飞了,抱紧自己胳膊跑得比兔子都快。


    身后传来人们的交谈声,“朱大家的,你咋抓的嘞多老鼠,还是?活着的,哎呦,快,快给你大爷分两只……”


    “天杀的,老鼠,俺一周得抓三只!”


    “还有麻雀呢,麻雀咋抓嘛,俺愁得要命。”


    “这简单,交给我了,咱单位小组的麻雀任务我都包了……”


    姜湘听得头皮发麻。


    路过公安局附近时,正巧瞥见了几个身穿制服的公安趴在?树下,搭建陷阱撒下花生米,看样子是?准备诱捕麻雀。


    姜湘更是?看见了徐盛安。


    一个月没见,徐盛安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远远地站在?人群堆的后面,抽着烟,像是?在?发呆。


    姜湘假装没看见他,拿军绿色挎包挡住脸,悄悄绕了道过去。


    徐盛安早就看见了她,走上前,不偏不倚堵到她面前。


    姜湘向左走,他也?向左走;姜湘朝右走,他也?朝右走,明摆着故意堵她。


    姜湘气坏了,放下军绿色挎包骂道:“徐公安,你很闲吗。”


    “也?不是?很闲,”徐盛安扔了烟,定定地看向她,“好久不见,这阵子局里忙,我手头攒了不少?案子,没能去找你。”


    姜湘奇怪地看他一眼,心想这是?对她解释吗?


    他最好一直忙下去,这辈子都别来找她了。


    看起来徐盛安心情似乎挺好,问她:“你在?国棉厂没有接任务吗?要抓几只麻雀?我们抓的多,给你捞两只,帮你完任务。”


    “……”谢谢,倒也?不必。


    第66章


    姜湘一阵头大, 拦都拦不住,只见徐盛安直接去了大后方,利落地给她捞了两只麻雀。


    那网兜里的小麻雀挺多, 活蹦乱跳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姜湘:“…………”


    姜湘趁机转身跑路。


    徐盛安不慌不忙,捞两只麻雀,拿另一个网兜罩住, 短短两分钟就?追了上去。


    “跑什么?帮你抓麻雀完任务呢。”


    “徐公?安, 谢谢你的麻雀, 但我真的不需要你帮忙。”姜湘严词拒绝。


    见她满脸抗拒, 徐盛安微微一顿,松了手?, 网兜里胡乱冲撞的小麻雀终于找到机会,嗖的一下飞了出去。


    “哎。”姜湘诧异。


    徐盛安道:“既然你不要, 那就?放了吧。”


    “……”


    姜湘尴尬笑笑,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小心翼翼打量了一下他面无表情的脸,实?在看不出他真实?的情绪。


    莫不是生气了?


    姜湘下意识有点烦,她和徐盛安是不熟,但也不能把?人得罪狠了,人家是公?安同?志,权力?大着呢。


    想了想, 她努力?酝酿半晌,还是张不开嘴和他说一声软话。


    妈的, 好烦。


    姜湘扭头继续赶路。


    徐盛安仍然亦步亦趋跟着。


    两人安安静静走了一会儿, 越是靠近解放路,姜湘越是焦虑不安, “徐公?安,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家。”


    “那也不用!我住解放路,不远,再过两条街就?到了。”


    徐盛安奇怪地瞄她一眼,“不过是送你回家,你怕什么?一脸心虚的模样。”


    这话说的,姜湘当?然又怕又心虚了,梁远洲这会儿十?有八九就?在她家附近帮忙抓苍蝇呢。


    让两个男人碰了面,只会让她陷入修罗场无辜遭殃。


    姜湘紧张到额上出汗,双手?合十?,“徐公?安,算我求你了,你别跟着我了行不行?”


    “哦?”


    哦,哦是什么意思嘛。


    姜湘没好气,正准备骂他两句,却见他眉头一挑,视线明显越过了她的头顶,饶有兴趣地望向了某处。


    不是吧,姜湘顿时感觉不妙!


    背后已经传来男人阴森森的嗓音,“湘湘。”


    “梁,梁小狗。”姜湘脱口?而出。


    梁远洲眼皮一跳,又喊他小狗,喊上劲了是吧?


    他目光阴凉地瞥她一眼,顾不上和她算账,把?人拉到自己身后,沉着脸和一步之遥的徐盛安目光对?视。


    “徐公?安,长?川市也挺大的,这么巧,你和我媳妇儿又见面了?”


    “媳妇儿?”徐盛安皱起?眉,“我若是没记错,你们还没领证结婚吧?”


    梁远洲察觉到危机感,面不改色道:“怎么,湘湘没和你说吗,我们说好了领证结婚——”


    徐盛安不高兴地打断他:“你们不可能领证结婚。”


    什么叫不可能领证结婚?说得斩钉截铁的。


    梁远洲气得要命,把?后头装死的姜湘扯出来,“你跟他说,明儿我们就?去民政局领证!”


    姜湘猝不及防,整个人都懵了,“怎,怎么就?。”


    怎么就?要明天?领证了?


    话还没说完,梁远洲捏她后腰,在她耳边暗暗威胁,“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


    姜湘:“。”


    姜湘吞吞口?水,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硬着头皮站梁远洲。


    “没,没错,我们明儿就?去领证。”


    短短一句话说得心虚气短。


    听她这么说,徐盛安那张年轻英俊的脸渐渐冰冷,“湘湘,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这不是开玩笑的,你别受他威胁。”


    梁远洲冷哼,“什么威胁不威胁的,湘湘愿意跟我结婚,是我两感情好。”


    徐盛安看都不看他,低下了眸,“你不过是占了先机,趁着湘湘年纪小不懂事,哄骗她和你在一起?。”


    “梁远洲,你我都清楚,你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


    此话一出,梁远洲陡然抬起?了眸,目光震惊。


    徐盛安轻笑,“果然,你也做过那个梦。”


    梁远洲脑子里嗡嗡嗡地响,只觉有什么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仿佛嫌刺激不够深一般,徐盛安低着声音:“在梦里,我才是湘湘名正言顺的丈夫,我与她夫妻恩爱,儿女双全……”


    梁远洲冷静不下来,简直不敢回头看姜湘脸上是什么表情,他一拳头砸了过去,“你他妈脑子有病吧,胡说八道什么?”


    徐盛安没能躲过他那一拳头,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似乎也是怒极,抓着梁远洲的衣领骂:“我胡说八道?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他妈心知肚明。”


    “梁远洲,是我太迟钝,我竟然让你这么一个躲藏到阴沟里的卑鄙东西踩着我上位!”


    “有病吧你。”梁远洲全然不认。


    徐盛安压低了嗓音:“你以为这么说,湘湘就?不知道你有多卑鄙无耻了吗?凭着梦里得到的记忆提前和她相遇,截断我和她未来两年后的相亲结婚……怎么,像只老鼠一样躲到阴暗角落,偷别人的东西不敢承认吗?”


    “哦,”他低笑,“差点忘了告诉你,湘湘也做过那个梦。她什么都知道。”


    听见这一句,梁远洲只觉浑身上下的血都凉了,扭头望向姜湘。


    “湘湘……”


    姜湘目瞪口?呆,已经被事情的发展震惊到不能言语,愣愣地站在原地。


    如果说徐盛安和她做了一样离谱的梦,他发癫就?发癫,她不理他就?是了,就?当?没有这个梦。


    可是谁来告诉她为什么梁远洲似乎也做了这个梦?


    况且听徐盛安话里话外的意思,梁远洲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和她相遇,他是凭借梦境抢先上位,截胡把?她截到了手??


    姜湘脑袋高速运转,下意识想起?了当?初和梁远洲第一次碰面的场景。


    那一天?是她回城的日子,她从红河湾大队出来,在兴安县公?交站遇见了梁远洲。


    他故意跌跌撞撞走路撞到她,上赶着和她搭话,帮她搬行李,一起?坐公?交,一起?买火车票,到最后她和他一起?坐上了卧铺车厢……


    难怪,难怪她总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


    原来他和她的相遇,不是巧合,从一开始就?是他的预谋。


    姜湘恍然大悟,可算是想明白了。


    “湘湘,你别信那狗东西胡说八道,我没做什么梦……”


    梁远洲说完又觉得话没说对?,懊恼地闭了闭眼,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拉扯姜湘。


    “走,湘湘,我们别理他,他脑子有病。”


    姜湘“哦”了一声,稀里糊涂跟着他走。


    “湘湘,”徐盛安喊她,“你应该知道他做了什么,他卑鄙无耻,从我身边夺走你……”


    姜湘蹙起?眉,本能地有些反感这样的说法。


    第一,她是她自己的,是自由的,任何人都不能也没有资格夺走她。


    第二,梁远洲并不卑鄙无耻。


    纵然他是有预谋地接近自己,动机不纯,但不能否认,他从来不曾伤害过她,甚至从头到尾对?她都很好。


    喜欢是相互的,她能看见并且感受到他的真心。


    真心不应该被别人说成卑鄙无耻。


    姜湘停下了脚,梁远洲已然冷静下来,语气沉着道:“湘湘,你别信他胡扯……”


    “你闭嘴。”姜湘言简意赅。


    梁远洲愣住,对?上她清亮水润的眸子,不知怎么,忽然就?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失了声,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了徐盛安。


    只见姜湘去到徐盛安面前,蹲下身和他平视,近距离对?视,才发现徐盛安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冲击力?有多大。


    和梁远洲凌厉硬朗的风格不同?,他更偏清冷克制,搭配那一身白色公?安制服,更显得有模有样。


    姜湘看了他好一会儿,意识到内心深处对?他的情绪十?分平淡。好像两人始终是陌生人一样。


    要么说梦境不靠谱呢。


    在梦里,她和他到底夫妻一场,怎么可能混得还不如陌生人呐。


    姜湘纳闷地挠了挠脑门,想不通,垂头耷脑叹口?气。


    她认真地和他说道:“徐公?安,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说清楚两件事。”


    “第一件事,你嘴里所谓的梁远洲从你身边夺走我……唔,虽然话有点难听,但我还是要说,我什么时候是你身边的啊?”


    徐盛安怔愣。


    姜湘拍拍胸口?,义正言辞:“我是我自己的,不是你的,当?然也不会是后面那只狗头脑袋的!”


    说到狗头脑袋,她手?指明晃晃指向了身后的梁远洲。


    梁远洲黑了脸,一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姜湘继续,“第二件事,你不要说梁远洲卑鄙无耻。虽然他是有点不要脸,但我可以盖章认证,他一直都对?我很好,上赶着对?一个人好,怎么就?是卑鄙无耻了呢。”


    徐盛安久久不言,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倘若说他对?她的喜欢来自一见钟情,又或者说来自那个梦,这样的喜欢如同?空中?泡沫,虚幻又不真实?。


    所以即便做了梦,得知他和她的夫妻缘分,他也仍然冷静克制,从来不曾主动去找过她。


    现实?里他和姜湘仅有的几次交集,不过是偶遇,如此而已。


    而今他终于明白——为何梦里的他对?她移不开眼,念念不忘,甚至背地里做尽了一切手?段,让她别无选择走投无路,让她低了头答应嫁给他。


    因为现实?里,现在的他也开始对?她移不开眼……


    姜湘纳闷,“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吗?”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听进去了。”


    “那,那你以后见到我可以绕道走吗?”


    “湘湘,这不公?平。”他嗓音一瞬间?变得苦涩。


    “什么是公?平?”姜湘理所当?然地说,“感情里面从来没有公?平,只有偏爱。”


    “很显然,我现在偏爱的是梁远洲呀。”


    第67章


    姜湘说完, 便不再搭理明显失魂落魄的徐盛安了?,转过身,直接奔向梁远洲。


    “湘湘。”梁远洲高兴到发疯。


    若不是街上不远处有三两个行人路过, 恐怕他要忍不住当街抱起他心爱的姑娘了。


    湘湘亲口说了?,她偏爱的是他梁远洲。


    姜湘被男人灼灼的目光看得不大自在,两只手捂了?捂脸,“愣着干嘛, 走啊, 回?家。”


    “湘湘。”他跟上她的脚步。


    “你的网兜呢, ”姜湘没忘记正事?, “小梁同志,你抓了?一下午的苍蝇蚊子老鼠抓哪里去?啦?”


    梁远洲愣住, 终于回?了?神,赶忙回?去?原地捡起地上的网兜和布袋子。


    幸好?, 他习惯了?给?口袋打?死结, 袋子里七八只活蹦乱跳的老鼠都没跑掉。


    “!”


    “卧槽, 你怎么抓那么多?老鼠。”


    姜湘先前没注意,现在吓得魂都飞了?,离他老远,两人硬生生隔出?了?两米远的距离。


    梁远洲没好?气,“怕什么,我?把口袋打?了?死结, 这老鼠跑不出?来。”


    “不行不行,小梁同志, 你还是离我?远一些, 远,远一些!不许过来!”


    “湘湘……”他佯装受伤的失落模样。


    “不许过来, 保持距离!”姜湘伸出?一根手指警告他。


    见她怕得脸色都白了?,梁远洲只能作罢,不再继续靠近,和她一前一后保持距离,一块回?家。


    天色昏暗下来,远远望去?,两人的背影仿佛在夜色的模糊下混为一体?,不可?分割。


    徐盛安仍然没走,站在那里不动如山,远远地看着,看着,直到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道路尽头。


    又过许久,他转了?身,魂不守舍地回?去?公安局。


    “徐队,你这嘴角怎么回?事?,瞧着像是被人打?了??”局里的公安纷纷围过来。


    “谁啊,大街上竟然敢袭警?……”


    “没事?儿,”徐盛安什么都没说,“马叔,麻烦您帮我?去?食堂后厨拿个煮鸡蛋过来。”


    “拿鸡蛋揉一揉淤青是吧?哎行,我?去?拿。”


    话音落下,年纪稍大的那公安当即出?了?办公室,剩下两个年轻同志互相对视了?一眼,一左一右坐到了?徐盛安跟前。


    “到底是谁打?的?你暴露了??让敌人发现了??”最后这句声音低不可?闻。


    “不是,”徐盛安摇头,“和公事?无关,是我?的私人恩怨。”


    “是私人恩怨也不能让人摁住了?打?啊,要不要我?们去?抓人关两天?”


    “不用。”徐盛安忍着烦躁。


    动手打?人的是梁远洲,虽说梁远洲只是一个混混二流子,但他命好?,上头有钱四海这个护犊子出?了?名?的老人家罩着。


    若是梁远洲出?事?,只怕疗养院的钱老首长冲冠一怒,能翻遍整个长川市找人算账。


    这就?导致徐盛安投鼠忌器,有什么招式都得憋着,不能随便使,不能随便动……有什么办法能把梁远洲远远支走呢?


    只要把碍眼的,多?余的梁远洲支走,他便有机会接近姜湘……


    徐盛安闭上眼久久沉思。


    那一头,梁远洲浑然不知某人已经决定行动,盘算着怎么对他出?手了?。


    回?到小洋房,还没进门?呢,姜湘又是狠狠吓了?一跳。


    只见楼梯口的水泥围栏上,赫然放着两个透明的玻璃广口瓶,瓶子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苍蝇蚊子尸体?。


    姜湘被这个场面恶心到了?,差点“yue”出?来。


    梁远洲无奈,推她进门?,“大小姐,我?是看出?来了?,别说让你亲自上手抓苍蝇蚊子,你是看都不能看一眼啊……”


    姜湘没力气和他贫嘴,惨白着脸,捂着嘴进了?门?,第?一反应就?是不许梁远洲手里的老鼠袋子进来。


    梁远洲瞄她一眼,笑了?一声,举起老鼠袋子左看右看,退让道:“那我?挂外面楼梯口?”


    姜湘有气无力:“你,你一会儿走的时候,把那些吓人的玩意儿都带走,别,别把它们放我?家门?口……”


    “好?好?好?,我?带走,我?全部?带走!”


    “等等,”姜湘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来把男人也踹出?门?,“你别进来,一下午都在臭水沟抓那些玩意儿,你,你身上也脏……”


    人干事??


    他一下午辛辛苦苦都是给?谁忙活呢?


    梁远洲非要进门?:“嫌谁脏呢?嫌谁脏呢?小白眼狼,我?是为了?谁才去?臭水沟抓苍蝇!”


    姜湘眼泪汪汪,快给?他跪了?,“我?求你了?,梁小狗,你去?澡堂子洗个澡再过来,行不?”


    “不行。”


    “你去?洗,洗干净了?我?让你上床。”她声音低不可?闻。


    “。”


    梁远洲二话不说,当即下了?楼骑上自行车。


    姜湘擦把汗,心累地关上门?,先是烧了?一壶热水,毛巾打?上肥皂,把梁远洲刚才碰过踩过的地方,比如门?把手,地板,仔仔细细擦过一遍。


    亏得梁远洲没看见这一扎心场面,否则势必爆发一场世纪之战!


    把房间里打?扫干净,姜湘便坐到了?窗前,迎着月光,抓紧时间多?糊几个火柴盒。


    千万不要小瞧糊火柴盒挣的那点零花钱,一个月少则七八毛,多?则两三块的,也都是钱呢。能买不少东西。


    姜湘心里哼哼,梁远洲总是瞧不上她糊火柴盒挣的那几毛钱。


    狗男人就?是心不正,习惯了?黑市里来钱快,却不知她老老实实挣钱才是正道呢。


    她低下头开始认真干活,糊了?十几个火柴盒,瞄一眼桌上的劳力士手表,刚好?七点整。


    估摸着再过半小时,梁远洲就?该回?来了?。


    想到给?他承诺准许他上床的事?儿,姜湘一阵头大,只能暂时放下了?手头糊火柴盒的活计。


    铁皮炉子里的火烧得正旺,上头的水壶早早开始沸腾冒气。


    姜湘小心翼翼拎起水壶,走进卫生间,拿出?了?擦澡专用的大木盆,她整个人坐进去?搓洗完全不成问题。


    动作熟练,给?自己兑了?满满一盆温热的水。


    说起来,这个香柏木的洗澡盆也是她让梁远洲专门?去?买的。


    这年头洗澡都得去?公众澡堂。


    要么用单位发下来的澡票免费洗,要么自己掏钱花两毛钱就?能洗一次,有些比较勤快爱干净的年轻女?生,一个月去?两三次。


    就?这,已经是比较频繁的次数了?。


    不好?太频繁去?澡堂的时候,姜湘只能在家里简单擦洗,每天晚上睡前都要烧两壶水,抹上香皂打?上泡泡,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得香喷喷干净净。


    然后穿上绵软的布拉吉长裙,裹着头发爬上床,躲到被窝里抹身体?乳。


    当然,五六十年代没有专用的身体?乳,倒是有常见的蛤蜊油,蛇油膏,凡士林,雪花膏之类的,价格由低到高。


    蛤蜊油是最便宜的,两分钱能买一大罐,但这玩意儿不好?吸收,油乎乎的,擦多?了?容易黏得衣服上被子上都是油。


    姜湘舍得花钱,直接买了?最贵的雪花膏,两毛钱一小瓶。


    要知道,靠着糊火柴盒一个月挣的那七毛钱,她给?自己一口气囤了?三瓶雪花膏呢。另外还有一瓶凡士林。


    凡士林是长川油矿下面的小厂里生产出?来的,是提炼原油的副产品之一。


    若是在长川油矿上班,几乎隔两个月就?能领一罐凡士林,这是油矿的正式工人特有的福利。


    旁的单位哪能有这样的待遇!


    姜湘越想越羡慕,给?自己手上涂凡士林。


    自从?回?了?城,她就?开始认真护养自己的一双手了?,白天晚上轮番擦雪花膏擦凡士林。


    在红河湾大队的那两年,因为干活多?,她的手心手背包括脚丫子难免变得粗糙,磨了?不少茧,现在倒是好?多?了?。


    估摸着再护养大半年,就?能重新恢复白白嫩嫩了?。


    再给?胳膊膝盖大腿抹上雪花霜,脚丫子擦凡士林,抹得滑腻腻的,套上干净的毛线袜。


    把自己擦香香,再下床,灌一包烫呼呼的橡胶皮热水袋塞被窝。


    啊,人生圆满。多?么舒服的享受。


    这一刻姜湘觉得好?幸福好?快乐,钻进绵绵软软的被窝,昏昏欲睡。


    然而幸福的时刻并不长,烦人的敲门?声终于响起,“湘湘,湘湘,开门?……”


    姜湘痛苦起床,给?某只狗男人开了?门?。


    扑面而来热腾腾的水汽,显然是刚从?澡堂子出?来没多?久。


    梁远洲头发半干,裹着雷锋帽,拎着一大包换下来的脏衣裳包裹扔地上。


    “不是说好?等我?吗,湘湘,你这是准备睡了??”


    “是啊,好?晚了?。”


    姜湘佯装困顿的模样揉揉眼睛,试图逃避一下接下来的遭遇。


    梁远洲笑笑,岂能轻易放过她。


    “湘湘。”他两手环住她的腰,把他心爱的姑娘抱到床上。


    气氛一刹那变得暧昧,温度极速上升。


    他看着眼前漂漂亮亮铺展了?一床的布拉吉长裙,撩起来,在那片柔软的白皙肚皮上轻轻落了?一个吻。


    姜湘一下子软了?腰,无力地抬起胳膊挡住眼睛,谁能顶得住啊?


    梁远洲每次弯下腰亲她肚皮,她就?和失了?水的鱼儿一样无力动弹。


    姜湘克制不住红了?脸,提前警告他,“没,没领证,不许动真格的。”


    梁远洲愣住了?,“你不是亲口承诺许我?上床的吗?”


    “那也不许动真格的。”


    “湘湘,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们明天就?去?领证吧,明天就?去?!”


    “不。”姜湘意志坚定。


    “湘湘。”


    “湘湘。”他又亲又哄,“我?们迟早都要结婚的,早一年晚一年领证结婚有什么区别?好?不好?,明天就?去?领。”


    姜湘不上当,“闭嘴吧你,咱们才认识多?久?你掰掰手指算一下,不到三个月!咱们真正相处的时间甚至都不够三个月,这么快就?要领证结婚,我?想都不敢想。”


    梁远洲躺到她身边,“湘湘,我?喜欢你才想着早些娶你回?家。”


    “是啊是啊,我?好?感谢你喜欢我?。”


    “湘湘。”


    “……”姜湘嫌他烦,歪头贴上他的脸,吧唧亲了?他一口。


    梁远洲回?亲她,“为什么就?是不愿意?你怕什么,湘湘,你知道我?对你好?,我?什么都愿意给?你,结了?婚我?把存折交给?你,那上面好?多?钱,好?多?钱……”


    “多?,多?少钱啊。”姜湘头脑发晕。


    “上千块。”


    “草。”一种植物。


    “不许说脏话。”梁远洲捏她脸颊。


    姜湘冷静不下来,爬起来问:“你存折上怎么那么多?钱!!!”


    梁远洲隐约觉得拿钱诱惑她似乎有些用,于是上赶着给?她展示自己的家底。


    “湘湘,我?跟你讲过,我?爸我?妈虽然走得早,但给?我?留了?不少东西……”


    梁父给?组织立过功,英年早逝,膝下就?只有梁远洲一个独子。


    所以这些年上头一直给?发放补贴,日积月累的,存折上就?攒了?千把块。


    至于梁母,表面上是乡下农女?,实际上是正儿八经的富家大户出?身,因着逃避战乱,才改名?换姓,躲到了?乡下苟且偷生。


    梁母有一点小聪明,但不多?,私底下存了?两箱翡翠珠宝小黄鱼,空有宝山却不敢动,直到建国后才敢偷摸拿出?来一根小黄鱼改善全家生活。


    梁母走之前,拉着梁远洲的手,把她藏下来的两箱珠宝在乡下的哪里放着,有多?少,甚至账本单子都给?了?他。


    梁远洲后来去?山上挖宝箱,一点一点转移,把梁母留下来的东西妥善保管。


    姜湘听得目瞪口呆,眼睛里全是金灿灿的钱圈圈。


    梁远洲在她耳边轻声诱哄,“只要去?领证,我?明天就?能把存折给?你,带你看珠宝小黄鱼箱子,都是你的,都给?你管,好?不好??”


    姜湘鬼使神差点了?点头,清醒过来,又吓得咣咣摇头。


    梁远洲只当没看见她摇头,亲吻她脸颊,“太好?了?湘湘,我?们明天就?去?领证。”


    “滚蛋,梦里想去?吧。”姜萱埋头钻被窝。


    “你刚刚点头了?啊,我?看见了?!谁反悔谁是小狗!”


    “汪汪汪。”姜湘直接学他狗叫。


    梁远洲:“…………”


    梁远洲硬生生气笑了?,把她从?被子里面扒拉出?来,“你看着我?,湘湘,你到底怕什么?怕什么?”


    说了?这么久,姜湘不傻,几乎能看得见男人满心满眼的真挚和诚恳了?。


    他是真的想和她早些领证结婚,可?是,可?是……


    姜湘张了?张唇,说不出?口。


    梁远洲抿了?抿唇,想到某个可?能,脸色不大好?,“难道是徐盛安?你还记着他,放不下他吗湘湘。”


    “什么记着他,我?记他做什么?”姜湘脑子稀里糊涂的。


    “徐盛安说,你也做过那个梦。湘湘,在梦里,你和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梁远洲垂下眸,提起上辈子的事?情,他恨得咬牙切齿,嫉妒到发疯,却又不能否认曾经的一切。


    姜湘更糊涂了?,拉着梁远洲追问:“那只是一个梦而已,梦境那么模糊,我?根本没当一回?事?啊。为什么你们好?像都默认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我?,我?和徐公安结婚了?吗?梦里不是有你在吗,你怎么不来追我?……”


    梁远洲反应了?好?半晌,才明白姜湘说了?什么。


    原来她并没有上辈子全部?的记忆。


    她甚至做梦没做全,连她后来离了?婚,住进牛棚的经历都不知道吗?


    那她也不知道后来他和她还是在一起了?吗?


    若不是她生了?病,不肯松口和他结婚,上辈子她就?已经是他的妻。


    他心头大恸,下意识抱紧了?姜湘,红了?眼睛道:“没错,梦里有我?,我?会来追你。湘湘,梦境都是反的,你没有和徐盛安结婚,你和我?结了?婚,有我?守着你,你无忧无虑活到一百岁,牙齿都掉光了?……”


    “啊,我?老了?一定很丑。”


    “不会,还是很漂亮。”他想起姜湘下葬的那一天,她才二十多?岁,却永远闭上了?眼睛,停留在了?那个年纪。


    他要守护好?没有记忆快快乐乐的湘湘,她最好?永远不要想起来上辈子的苦难,永远不要。


    第68章


    转天早上, 姜湘去国棉厂上班,当然,没忘记带上梁远洲辛辛苦苦抓的那些东西……


    到了国棉厂大门口, 梁远洲停下自行车,车把手上挂着的那几个布兜取下来,递给姜湘。


    姜湘犹豫半晌,实在没有勇气接过来。


    原因无他, 一个?网兜里装两只奄奄一息的麻雀。


    另一个?是七八只仍然活蹦乱跳吱吱叫的肥硕老鼠。


    最后一个?布兜, 赫然装了两个?广口玻璃瓶, 揭开?盖子就是密密麻麻的苍蝇蚊子……


    姜湘再一次戴上了痛苦面具。


    国棉厂生产区管理严格, 外人进不去,让梁远洲帮忙递交任务是没指望了, 只能她自己亲手拎进去上交!


    什么除四害讲卫生,简直就是人生的一场艰难考验!


    姜湘深吸一口气, 颤颤巍巍伸出了两根手指。


    梁远洲一阵好笑, 看着她两根手指捏紧了布兜口子, 胳膊伸直伸长,努力让那些吓人的玩意儿离她自己远一些,然后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进去厂区……


    露天广场,人群聚集,欢呼声鼓掌声此起彼伏。


    “……二十,二十一, 二十二。”


    “22只麻雀!”


    “同志们,武装部?的王秋生同志抓了22只麻雀!不愧是先进个?人, 一天时?间超额完成任务, 大家鼓掌!”


    现场掌声如潮,紧接着是下一个?老大爷上场, 得意洋洋,摆了一桌子的透明玻璃瓶,密密麻麻全是……


    “呕。”有人忍不住犯恶心。


    “这,这苍蝇也要?一个?一个?数?”姜湘狠狠颤抖,语气不是不震惊。


    旁边大婶摇手,“不用数,一看就是超额完成任务!跟着表扬鼓掌就是了。”


    姜湘扯着嘴角勉强笑笑,手掌都?快拍红了。


    不知过去多久,总算轮到了她上交任务。


    办事员仍是激情?昂扬的模样,登记车间,登记名字,然后继续表扬鼓励。


    “姜湘同志,再接再厉!除四害需要?你我?每一位同志的力量!”


    “是。”姜湘吓得额头出汗,努力不让自己去看广场后面堆积成山的东西。


    好不容易应付过去,转过身逃得飞快。


    一整个?上午,国棉厂乱糟糟的。


    有组织成群结队出去除四害的,有负责焚烧掩埋四害尸体的,有登记上交任务的,更?有全厂动员大扫除,扫地,擦桌子柜子,擦设备机器……


    人人都?在忙,姜湘也没闲着,拿着扫把,跟着大部?队扫了一上午的地,累到虚脱。


    然后分小组,拿着大喇叭,去附近的街道各种?宣传——


    “除四害,人人有责。”


    “讲卫生第?一要?义,勤洗手,不喝生水,不喝生水!”


    喇叭声一遍一遍循环,大杂院的老太婆探出脑袋,纳闷问:“怎么连水都?不让人喝嘞?”


    对方?耐心解释:“老人家,不是不让喝水,是不让喝生水,得把水烧开?了喝!”


    “这还有讲究?俺们夏天的时?候都?是打了井水直接喝……”


    “那不行,必须烧开?了喝。”


    有小孩争答,“俺知道,老师说了,没烧开?的水里有看不见?的虫子,喝了生水,肚子里面会?长蛔虫。”


    “对,就是这样。”


    “……”


    听见?这话?,姜湘头一回?觉得除四害讲卫生的宣传号召还是有点用的,起码能让人意识到不少?生活常识。


    单单不喝生水这一点,就显得格外重要?。


    这年头家里有小孩的,十个?有八个?都?买过“糖丸”——所谓的“糖丸”,其实就是打虫药,通体亮黄,甜甜的一颗小糖豆儿。


    小孩儿上山下河折腾,泥地里打滚,吃饭不讲究,再加上抵抗力差,肚子里很容易有蛔虫,吃一颗糖豆儿就能打掉虫。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五六十年代,因为“糖丸”吃起来很甜,很多小孩儿就盼着自己肚子里有“虫”,这样大人们就会?买“糖丸”……【1】


    无论什么时?候,即便从小到大已经看习惯了,但姜湘仍然会?对这个?年代的贫瘠落后生活感到震惊和诧异。


    然而生活给人的震惊和诧异往往不止如此!


    中午下班,姜湘忙活了一上午,累得半死,坐大门口的马路牙子上等着梁远洲。


    没多久,梁远洲骑着自行车准时?来接她。


    然后,然后自行车停在了公安大院的门口。


    公安局旁边——就是民政局。


    被拉到民政局门口,姜湘浑浑噩噩的脑子一个?激灵,吓得整个?人都?清醒了,抱着街边的柳树桩子惊恐道:“不行,我?不进去。”


    “湘湘乖,”梁远洲哄她,“我?提前打听过了,民政局中午也有人值班呢,能给□□。”


    “我?不,昨晚我?没答应。”


    “你答应过的,你点头了!”


    说罢,梁远洲拿出杀手锏,把专门从家里翻出来的、压箱底的邮储银行存折本本,打开?给她看。


    “看清楚了,一千八百块。”他压低嗓音。


    话?音刚落,姜湘抱着树桩子的手微微一顿,歪过脑袋,控制不住瞄一眼,再瞄一眼。


    1836.98……


    草,真的是一千八百多块!


    姜湘心脏跳得极快,忍不住诱惑,下意识想去拿存折。


    梁远洲轻笑一声,高?高?抬手,指着民政局大门口,“乖,跟我?走,进去了就给你,都?是你的。”


    “…………”姜湘果断偏头,继续抱紧了柳树桩子。


    梁远洲无奈,只能继续拿出下一招杀手锏,口袋里掏出一个?略微发旧的小荷包,给她手心里塞。


    姜湘后脑勺对着他,看不见?他动作,只觉手心冰冰凉凉,似乎有什么东西。


    哇,荷包。


    扭头看梁远洲一眼,到底忍不住好奇心,低头打开?了小荷包抽绳,一包沉甸甸金灿灿的金瓜子……


    姜湘在心里疯狂吱哇吱哇尖叫,面上却丝毫不显,看似淡定地收拢小荷包口子,然后拉开?工装拉链,装进了自己的隐藏式口袋中。


    见?她收下,梁远洲满脸笑意,“走,进去领大红奖状。”


    “领什么领,不领。”收了金瓜子公然翻脸不认账。


    “湘湘你……”


    “你看,天上有牛在飞!”姜湘突然抬手。


    梁远洲岂能上当,压根没抬头看,直接伸手抓住了某个?想要?趁机跑路的小骗子。


    “想跑?”他冷笑。


    “没,没想跑,”姜湘试图解释,“听说领证要?户籍本的,我?没带啊。”


    “我?带了。”两个?户籍本在梁远洲手里成双成对。


    “不是,我?户籍本怎么在你手里?”姜湘震惊。


    梁远洲微笑:“小洋房的钥匙我?也有,就那丁点大的地方?,你藏东西放东西无非就是衣柜或者木箱子……”


    “那,那领证是大事,得挑个?黄道吉日是吧?”


    “这个?我?已经找人算过了,湘湘,你放心,今天就是个?好日子,诸事皆宜。”


    “…………”


    姜湘狠狠沉默了一下。


    梁远洲实在想不通她为何千方?百计拖延,怕什么,领了证,他只会?对她更?好,不信她看不见?自己的诚意。


    “湘湘。”他摸了摸她的头。


    “我?,我?才十九岁。”姜湘别扭解释。


    “十八岁以上就能领证!”


    “我?不是说这个?,”姜湘张了张口,磕磕巴巴,半晌才道,“我?是说,我?十九岁,我?不想,不想这么早生孩子……”


    这句话?出来,梁远洲也愣了好半晌。


    他想遍了种?种?理由,唯独没想过这个?理由。


    姜湘红了脸,蹲下身怯怯道:“我?就是想着明年夏天,我?二十岁,到那时?再结婚,就算不小心,不小心怀了,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时?候,我?也差不多二十一岁啦,应该可以当妈妈了……”


    梁远洲听得心脏发软,同样蹲下了身,和她目光对视,“你怕的就是这个?吗?不想太早生孩子。”


    姜湘点点头。


    梁远洲抬头望天,思考了一秒钟,“要?么结了婚我?不碰你,要?么我?想办法弄避孕套,以前在部?队当兵那会?,好像见?过部?队医院里发避孕套?”


    姜湘脸颊更?红了,捂着脸,一点也不想和他讨论这个?话?题。


    梁远洲轻笑,和她十指相扣,“我?知道了,湘湘,我?答应你,两年内三年内甚至一辈子不要?孩子都?可以,都?随你。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姜湘望向他,她能看得出他眸光里的期盼,他好像盼着这一刻很久很久。


    她摸了摸自己胸口,意识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越来越快。


    如果是这样,她,她应该是愿意的。


    姜湘回?过神的时?候,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踏进民政局大门口的。


    她全程晕乎乎的,步步紧跟着梁远洲的脚步,走到前台,先是领了两张调查家庭背景的资料表,然后坐下来填表。


    梁远洲背景清清白白,唰唰填表,没几分钟搞定。


    倒是姜湘,填完所有信息,拿着笔犯了难,在家庭成分那一栏上犹豫许久。


    梁远洲成分好,八辈贫农,她若是和他结了婚,其实算是拖累了他。


    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梁远洲直接夺了她的表,唰唰帮她填完,一股脑交了上去。


    办公窗口有一个?齐耳短发的婶子,打着哈欠,接过两人交上来的资料表和户籍本,大概翻了翻,然后明显一顿,和梁远洲确认一遍。


    “这丫头成分不行,民族资本家后代,你了解这个?不?想清楚了吗?”


    梁远洲没应声,不知从哪里掏出喜糖,还是少?见?的大白兔奶糖,给办事的婶子塞了两个?。


    姜湘看呆了,喜糖都?随身带着,他真的是早有预谋准备齐全了。


    只听梁远洲乐呵呵道:“没事儿,我?不在意成分不成分的,麻烦您帮我?们快点盖章办好……”


    收到喜糖,对方?语气明显高?兴起来,“好嘞,恭喜恭喜,百年好合!”


    一张大红奖状,盖上民政局公章,两人一块签字,摁手印,手续办完,从今往后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兹有梁远洲同志,和姜湘同志,双方?申请于1958年3月2日结为夫妻,共同建设深厚的无产阶级革命爱情?,携手同行,共同进步……”


    姜湘捧着大红奖状结婚证,看了又看,总觉得不太真实,仿佛做梦一般出了民政局。


    梁远洲比她更?飘,出了门,抱起姜湘疯狂转圈,“我?们结婚了,结婚了,湘湘!”


    姜湘被他转得晕乎,“冷静,冷静,大街上呢,你放我?下来,下来。”


    “我?不放,我?们名正?言顺的夫妻,谁来说都?没用。”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路过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乍然看见?这一场面,先是一愣,再看见?两人怀里的大红奖状,还是在民政局大门口。


    老奶奶顿时?了然,不由捂起了眼睛,“哎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


    第69章


    领了证, 在街上被迫陪着梁远洲发疯,又被无数个过路行?人的眼神望过,姜湘真的很想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好不容易盼着梁远洲冷静下来, 姜湘松口气,擦了把额上的汗,坐上自行?车后座。


    救命,恋爱脑的男人好可怕, 不就是领个证吗?这么高兴?


    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家一个人静一静!


    然?后接下来, 姜湘仍然?没能回到解放路小洋房, 而是被梁远洲拉去附近的照相馆——拍结婚照。


    姜湘快服了他了。


    她一上午都在厂区扫地?, 难免沾了一身灰尘,两根麻花辫更是又脏又乱, 就这,她竟然?要去拍结婚照?


    “哪里脏了?”梁远洲捧着她脸颊, 左看右看, 只看出了她天生丽质难自弃, “我的湘湘还是很漂亮,脸蛋干干净净,头发也?不脏不乱。”


    姜湘无语望天,难道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她破罐子破摔,跟着梁远洲进去照相馆,然?后依着老师傅的安排, 站在了照相机的前?面。


    背景是俗气的大?红色幕布,她胸前?别了一朵大?红花, 梁远洲同样别了一朵大?红花, 两人并排,头靠头, 面露微笑。


    只见眼前?白光闪过,咔嚓咔嚓两下拍完了照,全程不到五分钟,快得很。


    姜湘又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巴不得赶快出门回家?。


    老师傅摆弄着照相机,头也?不抬交代道:“下周过来取照片啊,你们这个结婚照,一般就是洗两张两寸的,一张大?三寸的,付七毛钱就行?。”


    梁远洲点点头,付了钱,正准备离开时?,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我家?有几张胶卷底片,能拿到店里帮忙洗照片吗?”


    老师傅愣了下,“帮忙洗照片?”


    “是。”


    “也?不是不行?,就是看你那胶片保存的怎么样,怕照片洗出来看着模糊……”


    “没事儿,应该能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梁远洲满意离开。


    从照相馆出来,再度坐上了自行?车,姜湘戳他后腰,小声问:“你是不是想用家?里的进口相机再拍两张?”


    “不然?呢?”梁远洲吐槽,“照相馆里拍的就那样,还不能多拍,正好上次给?你买了胶卷相机,我们回家?自己拍,选几张好看的洗出来。”


    姜湘嗯嗯点头,显然?也?是十分赞同。


    终于回到了小洋楼。


    一进门,姜湘脱了外套,进卫生间换了干净的一套衣裤,然?后累得直接上床躺平,闭上眼,再也?不想起来了。


    不一会儿,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姜湘纳闷睁眼,整个人懒洋洋的,歪着脑袋看了过去。


    只见地?上不知何时?多了大?包小包,梁远洲蹲下身,正闷着脑袋独自整理:大?红双喜,红色贴纸,散装碎糖,大?白兔奶糖,炒盐瓜子南瓜子……


    姜湘看呆。


    他,他该不会上午就去买了这些结婚要用到的东西,然?后中午来国棉厂接她,拐她到民政局……


    这是笃定了她一定会松口和他领证是吧?是吧?


    似乎察觉到背后的视线,梁远洲扭头,看见姜湘那双乌溜溜的眼眸瞪得极圆,不由一笑。


    “湘湘,你过来。”


    “我不。”姜湘咬牙切齿,蒙头大?睡特?睡,短时?间内不想看见梁远洲那张欠揍的脸。


    迟钝的姜湘同志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自己被狗男人算计得死死的。


    她原计划是明年夏天才会领证结婚,也?是和他提前?约定好了的。


    谁能想到他会拿出存折和一荷包沉甸甸的金瓜子,她一时?昏了头脑,没忍住诱惑,点点头就答应了和他领证。


    大?红奖状还在床头放着呢,证已经领了,想反悔也?没得反悔了。


    姜湘头一回在男人手里栽跟头,懊恼地?不行?,躲被子里抽自己脑门,“叫你贪财,叫你贪财,一包金瓜子就把自己卖了,出息!”


    没等她继续忏悔数落自己,眼前?忽然?出现亮光,梁远洲一脸复杂揭开了被子,“湘湘你……”


    姜湘闷头装死。


    梁远洲笑得不行?,显然?是听见了她躲被子里数落她自己的那些话。


    他低下头,怜爱地?摸了摸她被拍红的额头,“傻湘湘,和我结婚不高兴吗?”


    “也?,也?不是不高兴。”


    就是没有你那么高兴呜呜,她吃大?亏了她。


    知道她也?高兴,梁远洲心脏发软,把邮储银行?存折本和钥匙串塞到她手心,“乖,别傻乎乎地?懊恼,进了我梁家?的门,这辈子都别想后悔了。”


    姜湘不理他,听听这话,听听这话,什么叫进了他家?的门?


    这话她就不爱听,于是当作耳边风,干脆没听见。


    梁远洲不知她心里吐槽,亲昵地?贴了贴她的脸,“存折以后就归你了,钥匙串是我大?杂院那边衣柜暗格的钥匙,下次带你过去看看,都是你的……”


    “哦。”姜湘努力淡定,默默把收到的存折和钥匙挪到了枕头底下。


    梁远洲瞧见她动?作,又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湘湘,我想去楼下发喜糖。”


    “哦,你去吧,我睡一会儿。”姜湘禁不住打哈欠。


    一上午上班累得很,不是很想下床跟他跑一趟。


    知道她累坏了,梁远洲摸摸她的头,倒没勉强让她一块去,“那行?,你睡着,我下去发过喜糖再上来。”


    “好。”


    没等姜湘放心闭眼睡觉,只见梁远洲拎了一包混合喜糖,又起身过来,拿着床头柜上的大?红奖状,准备出门。


    姜湘意识到哪里不对,爬起来问:“你,你拿结婚证干嘛?”


    “去楼下发喜糖啊,我顺便拿给?他们看一看,说一说。”


    “…………”不是,你想说什么。


    姜湘真是怕了他了,吓得一颗心高高提起来,哪里还敢偷懒睡觉呢。


    她当即一骨碌爬起来,套了件军大?衣,和他一块下楼发喜糖。


    也?是巧的很,中午时?间,崔家?众人都在。


    “这是干什么?”崔秀兰收到喜糖一时?反应不过来。


    姜湘害羞笑笑,“嫂子,我和梁远洲刚从民政局回来,给?你们发喜糖……”


    崔秀兰愣了愣,看着她和梁远洲并排站一块,顿时?喜不自胜:“恭喜恭喜,真是,怎么这么突然?,也?不提前?说一声?”


    崔煜崔恒也?是一怔,连忙开口恭喜。


    崔奶奶收到大?白兔奶糖,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抓着姜湘的手就开口夸:“好孩子,奶奶没看错人,你是个好姑娘。结了婚踏踏实实过日子,两口子有什么事一块商量,互相扶持,回头再生两个胖娃娃……”


    姜湘越听脸越红。


    梁远洲勾唇笑,和大?蛋二蛋三蛋招手,“过来,说两句好听的,给?你们发喜糖。”


    大?蛋忙道:“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二蛋:“早生贵子。”


    三蛋磕磕巴巴,“幸福美满,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梁远洲满意了,给?三个蛋抓了一大?把喜糖。


    当然?,大?红奖状也?没白拿,在崔煜和崔恒手里轮流过去,兄弟两亲眼看了一遍,目光对视,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发喜糖就发喜糖,专门给?他们看结婚证干吗呢?


    梁远洲适时?道:“我打算今晚搬过来,湘湘一个人住,晚上总是害怕,睡不好觉……”


    姜湘顿时?被自己口水呛到了,咳得停不下来。


    谁一个人住害怕呢?谁怕,谁怕?


    她一个人住晚上睡得很香好吗,不要张嘴就来胡说八道。臭流氓,不要脸。


    姜湘想否认,奈何梁远洲不给?她这个机会,面不改色一巴掌捂住了她的嘴。


    崔家?众人:“…………”


    崔煜咳咳,“梁兄弟,你放心搬过来住,两口子当然?得住在一起,天经地?义的事儿,是吧?”


    崔恒也?反应了过来,忙道:“梁哥你放心住,结婚是喜事儿啊,咱们街坊邻居谁也?说不了闲话。”


    有了这句话,梁远洲放心了,又道:“我计划下周挑个好日子,给?我们办一个征婚礼……”


    崔煜隐约听出了他的意思,“在小洋楼这边办?”


    “对,这边院子宽敞,估计请的人也?不多,摆个三五桌,简单弄一个仪式。”


    “好啊,梁哥你需要帮忙尽管说话!”崔恒主动?道。


    “多谢。”


    和崔家?发过喜糖,两人准备离开,却?听崔奶奶说了一句,“湘湘丫头,你要不过去街对面看看?”


    “嗯?”姜湘不明所以。


    崔奶奶纠结了一下,还是和她提醒道:“今儿早上我出门买菜来着,看见你姑姑一家?正搬家?呢,搬到了街对面那栋洋楼,听说是租了周老太爷的一间房,一个月租金三块……”


    听见这话,姜湘下意识眉头紧皱,心想姜家?还真搬回来解放路了。


    好端端的,搬回来干什么?在印刷一厂家?属院住得不舒心吗?


    谢过崔奶奶,姜湘魂不守舍地?上楼,在楼梯口停留了一下,远远地?望向了街对面。


    对面是长?川市最大?的地?主家?,周家?的洋楼花园,当然?,现在不全是周家?的了。


    听闻周家?当年主动?捐出产业,捐了不少呢,只留下洋楼二楼的三间房,让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勉强够住。


    后来周老太爷去世,就空出了一间主屋,兴许姜家?租的就是这间房。


    姜湘觉得烦躁,她不想再和姜家?牵扯到一块。


    偏偏姜慧搬了过来,两家?只隔了一条街,兴许出门买个菜都能碰见,烦得很。


    梁远洲不解,“湘湘,你当初急着搬出姜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和她们吵架了?”


    “算是吧。”姜湘不愿多说,“总之你见了我姑姑一家?,别搭理就是了……”


    梁远洲“哦”了一声,不着急问清楚。


    总之姜家?已经搬到了街对面,迟早要碰面,以后有的是时?间弄清楚缘由。


    若是姜家?欺负了湘湘,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回去房间,姜湘继续爬床睡觉,任由梁远洲在一边忙活。


    没一会儿,她就陷入了梦乡,睡得昏天暗地?,醒来以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米粥清香。


    中午没吃饭,姜湘肚子饿得咕咕叫,被这股香呼呼的米粥味儿馋得睁开眼。


    事实证明,饥饿并不能让人立马起床。


    姜湘犯了懒,懒洋洋赖着床,歪过脑袋,便看见梁远洲坐在窗前?,不知忙着什么。


    看了一会儿,姜湘忍不住好奇,轻手轻脚爬起床,试图探过脑袋悄悄瞄一眼。


    没等她眯眼看清楚,梁远洲合住了手里的记录本,幽幽转头,“睡醒了?偷看什么呢?”


    姜湘吓一跳。


    梁远洲笑了笑,起身坐到床上,和她亲昵地?贴了贴脑门,又摸她脸颊,体?温正常不发烧,应该没事儿。


    “做什么?”她语气纳闷。


    “看你是不是着凉发烧,”梁远洲叹气,“中午你直接就睡,饭都没吃,一觉睡了俩小时?……”


    姜湘不大?好意思,“我是上班累的,扫了一上午的地?,又去街道宣传除四害讲卫生,忙得团团转。”


    “湘湘,要不辞职吧?”


    “辞职?”姜湘没好气,“我辞职了喝西北风吗?这下一个工作还没有影呢。”


    梁远洲再次叹气,“湘湘,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手里有一千八百块的存折,还有我,就算辞了职,也?绝不会喝西北风。”


    “那也?不成!我必须有个工作,自己挣钱。”


    说起下一个工作,姜湘睡到稀里糊涂的脑子后知后觉,总算想起来在工业路抄的那些招工公告了。


    第一时?间爬起来,翻出挎包里的本本,一个接一个看过去。


    梁远洲凑热闹,也?去瞄了一眼,“红砖厂,招聘财务会计若干名,要求高中毕业,本地?城镇户口……”


    “纸厂,招聘宣传干事2名,要求同上。”


    “钢铁厂,食堂后勤招聘帮厨兼洗碗工一名,要求同上,正式工,工资待遇优厚。”


    “罐头厂,招聘基层工人若干名,要求本地?城镇户口,为人勤快,手脚麻利,快速熟练刮苹果皮优先……”


    看着看着,梁远洲脸色渐渐黑了下来。


    前?面记录的工作岗位还好一些,起码看起来体?面,财务会计或者宣传干事。


    再往后,不是洗碗工就是清洁工,甚至还有电焊工,油漆工!


    油漆工,油漆,就姜湘那副娇气模样,能忍得了刺鼻的油漆味儿才怪呢。


    梁远洲气得头疼,把她手里的记录本夺过来,“都找的什么垃圾工作?比你在国棉厂当小女工还要辛苦……”


    姜湘也?很无奈,发愁道:“没办法?,我成分不好,民族资本家?!好多单位招工公告上都写了,要查政审,我政审肯定过不去,能挑的工作就那几样啊。”


    至于在国棉厂当小女工,临时?工转正的倒是有,但绝不可能把转正名额给?一个成分不好的民族资本家?后代。


    刚回城那会姜湘想得还挺好,好的单位招工卡成分,那她就去次一些的小工厂,想必那些小厂招工条件不会这么严格。


    谁能想到现实如此残酷呢。


    她去工业路转了一圈,看到墙上贴的招工公告,整颗心拔凉拔凉的……难道真要去当洗碗工?


    好像很辛苦,又脏又累的。


    唯一的好处是正式工,一个月能拿三十块的工资。


    越想越惆怅,姜湘把自己闷到被子里,一时?间不想说话。


    年后大?量招工的热闹似乎和她无关?。


    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大?不了就是维持现状,继续在国棉厂当小女工,一个月挣十八块的工资,也?不错。


    至少月月有工资进账,饿不死。


    姜湘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梁远洲看不下去,有心跟她坦白长?川油矿的工作机会,但过去了两个月,他到现在还没找到潜伏在油矿里的那个特?务分子呢。


    兴许那人还没出现。


    立不了功,就没法?给?姜湘争取油矿的工作岗位。


    梁远洲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不给?她透漏,免得最后空欢喜一场。


    他只能转移话题,搂着姜湘轻声道:“肚子饿不饿?我煮了粥,起来喝点粥垫垫肚子。”


    “唔,心情不好,不想吃。”姜湘垂头丧气。


    “那想一想心情好的?”他试图哄她,“下周办婚宴,我打算请钱老头过来,给?我们当证婚人。”


    姜湘微微一顿,抬起眸。


    梁远洲:“我跟你讲过,那老头儿曾经是我爸的上司,虽然?他现在退了下来,但身份还是挺好用的。”


    姜湘心头颤抖,隐约猜到了他想干什么。


    “湘湘,我去找老头儿,他一向疼我,肯定愿意参加我的婚礼。我让他穿上军装,挂一身的奖章勋章,气势摆足了,征婚礼的那一天给?我们湘湘撑撑腰,镇镇场子……”


    “……”倒也?不必如此,隆重。


    第70章


    姜湘本意是想低调一些的, 结婚摆桌是喜事,但?她成分不好?,能邀请的亲朋好?友并不多, 兴许连一桌十个人都凑不够。


    从小到大一块上学一块下乡插队的闺蜜方静算一个,苗冬青算一个,还有苗姨。


    再就是国棉厂,她一向独来独往的, 好?像没?有几个经常来往的工友。之前住集体宿舍, 和何丽华那帮子弟关系还不错, 可惜她成分暴露以后, 也?渐渐陌生了。


    与其硬着头皮邀请人?家,倒不如直接不请了, 到时候在车间多发一些喜糖就行。


    至于姜家,她更不想通知了, 巴不得这辈子断了联系呢……


    想来想去, 姜湘有点发愁, 扯着梁远洲提前打预防针,“你不要搞得太隆重啊,我这边能请来吃喜糖的,加起来不超过五个,一桌都坐不满……”


    “没?事,”梁远洲想也?不想道, “我这边人?多,交好?的街坊邻居还有道上?的兄弟们, 七八桌还不够坐呢。”


    姜湘懵了, “你刚刚在楼下发喜糖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啊,你说?就摆个三?五桌的!”


    “说?说?而已, 我最少摆十桌。”


    “!”


    “梁远洲同志!”


    姜湘吓得握紧他的手,面?色严肃,“你冷静一下,结婚摆十桌不是那么容易的,桌椅都得想办法借,知道你交友广泛,认识的狐朋狗友多,能借的来……”


    梁远洲不高兴,弹她脑门,“什么叫狐朋狗友,说?谁狐朋狗友呢,说?谁呢。”


    姜湘捂住脑门,自知一时嘴瓢说?错了话,就算梁远洲那些朋友大多不务正业,十有八九也?是野路子混黑市的。


    但?能和梁远洲经常来往的,想必人?品心性都是好?的,算不得狐朋狗友。


    姜湘哄他,“小梁同志,你不要生气,宰相肚里能撑船……”


    说?到这里,她拍了拍他硬邦邦的腹肌,“我跟你道歉,都怪我一时嘴快,我说?错话了嘛,你那些兄弟都是好?兄弟,不是狐朋狗友!”


    梁远洲冷哼一声。


    姜湘表面?上?软声哄着他,实际在心里翻了翻白眼,哼什么哼,都跟他当场道歉了还计较呢?


    狗男人?哄他两?句还不赶紧下台阶,等着什么时候下台阶呢。


    姜湘同样哼了一声,继续回归正题,“你要摆十桌,就算借的来桌椅,那桌上?还得放瓜子糖块呢,桌子多了摆的瓜子糖块也?要多,那都是钱呐……”


    这年头家家户户吃不饱,结婚摆桌不可能管饭,就是在桌上?放两?盘瓜子糖块,上?一壶茶水,有条件的会另外上?一盒烟,两?瓶散装白酒。


    大家坐一块热闹热闹,然后共同见证一下新人?的结婚仪式。


    新郎新娘穿上?军绿色列宁装,红着脸,在证婚人?的主持下喜结连理,共同进步。


    这就是长川市当下一个比较正规的结婚流程了。


    姜湘其实不在乎这些流程,但?结婚仪式必须得办——没?办法,谁让这年头好?多人?不认结婚证,只认有没?有摆过桌办过仪式!


    甚至乡下已经结了婚的小年轻,有相当一部分压根没?领证,就是事实婚姻。


    这样的背景下,姜湘只能随大流,摆几桌,简单地搞个结婚仪式。但?也?没?想过大摆特摆啊,那都得花钱呢。


    听见她气呼呼地抱怨花钱多,梁远洲忍不住笑,“湘湘,这点瓜子糖块花不了多少钱。”


    “那也?不行。”姜湘数落他,“我们得低调,低调知道不?我成分不好?,本?来就容易招人?白眼,你那么高调地摆那么多桌,你不怕事,我还怕呢……”


    “怕什么?有我在,谁敢欺负你?”


    听见这话,姜湘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一副憋着话却不敢说?的模样。


    梁远洲眉头一跳,总觉得她嘴里没?什么好?话,没?好?气敲她脑壳,“有话直说?。”


    姜湘瞄他一眼,“是你让我直说?的啊?”


    “你说?。”


    “我就是很纳闷,梁远洲,人?家凭什么看你的面?子就不敢欺负我啦,你有什么不敢让人?得罪的底气吗?”她故意刺激他。


    “…………”


    久久的沉默过后,姜湘后脑勺突然挨了一记轻抽,“哎呀!”


    没?等她恼怒骂他,梁远洲把她抱怀里,一边胡乱亲吻一边骂道:“小没?良心的,看不起我是不是?觉得我没?本?事护不住你?你等着瞧,湘湘,不出两?年,我一定?混出个人?样出来,不比任何人?差。”


    “将来的某一天开?始,人?人?都要看我的脸色,他们都害怕我。”


    上?辈子他就能做到,这辈子照样能。


    姜湘被他夺吻堵的说?不出话来,心想,这是气疯了还是怎么的,吹什么牛皮呢。


    人?人?都要看他的脸色?想得挺美?的。


    她本?意是想劝梁远洲低调行事,结婚摆个三?五桌就行,不要摆那么多……没?想到一不小心把人?刺激过头了orz


    梁远洲根本?不听她的,不但?不听,一下午阴着脸,再没?和她说?过话。


    姜湘一时有些忐忑,想开?口和他解释两?句,毕竟她那话确实不大好?听……他竟然以为她看不起他,觉得他没?本?事?


    指天发誓,她压根没?这个意思,她现在能放开?肚皮吃饱饭,几乎顿顿吃细粮,全靠他补贴。


    他都那么厉害了,若是这样也?算没?本?事,她岂不是更没?本?事了?


    呜呜呜,别误会嘛。


    姜湘试图找找机会,来来回回在梁远洲身边打转,想和他把话说?开?。


    然而梁远洲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自始至终都在整理他买回来的那些东西,拿着一沓红双喜贴纸,去给窗户,门,衣柜,床头柜上?贴。


    “哇,你买的红双喜真好?看,我也?帮忙贴。”她试图套近乎。


    梁远洲面?不改色,绕过她,继续贴红双喜。


    姜湘帮不上?忙,也?插不进去手,只能坠在他后头徒劳转悠。


    又过一会儿,他去桌前裁大红纸张,裁成一个一个小方块,把散装碎糖依次分装起来,最后用细绳包扎。


    姜湘忙道:“我看会了,你裁红纸,我来装。”


    梁远洲眼角抽抽,一根手指把她戳到一边去,还是不说?话。


    被连续拒绝两?次,姜湘禁不住垂头丧气,挨着他肩膀坐到另一边,用脑门抵着他胳膊,静静地看着他忙活。


    要说?他生气吧,他忙来忙去都是忙两?人?结婚的琐碎小事,又是满屋子贴红双喜,又是分装喜糖的……


    要说?他不生气吧,他确实阴着脸,这么长时间不跟她说?话!


    姜湘头一回觉得抓心挠肺的,就像河里突然被钓起来的鱼,上?不来下不去,等着命运一锤子的宣判。难受。


    没?等她犹豫开?口,只见男人?装完了喜糖,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即将暗下来的天色。


    下一秒,收拢他随身携带的军绿色挎包,扭头摔了门出去。


    “喂,梁远洲!梁小狗!”她忍不住着急。


    “你喊谁小狗呢?”他突然扭头,声音凉飕飕的。


    “没?,没?。”姜湘气势陡然怂了下来,没?脸像以往一样无法无天地在他头顶上?造反。


    她现在搁梁远洲面?前心虚气短,腰板子都直不起来了。


    却见梁远洲笑了一声,走上?前,捧着她的脸,温温柔柔地亲她一下,“傻湘湘,你转头哄我那会,我就不生气了。”


    她眼圈一下子红了,委屈道:“那你怎么一直不理我,不说?话?”


    梁远洲比她还委屈呢,“你看不起我,说?我没?本?事,我不跟你生三?天两?夜的气就不错了!总得治一治你,让你记个教?训。下次再敢说?你男人?没?本?事,这事没?法过去了。”


    听他这么说?,姜湘满心满眼的愧疚和委屈,一瞬间烟消云散,咬牙切齿骂道:“我记住这个教?训了!滚吧王八蛋!”


    做人?岂能如此狗?


    她狠狠关门,眼不见心不烦,滚出去吧狗东西。


    谁知梁远洲一只脚抵着门,插着兜漫不经心道:“话还没?说?完呢,湘湘,我回大杂院搬行李。”


    “哦,你回大杂院搬行李搬就搬嘛——等等,你回大杂院搬行李!”她终于反应过来,脸色惊恐。


    “是啊,一会儿就回来,记得给我开?门。”


    说?罢,他又忍不住笑,怜爱地拍了拍姜湘的脑袋,“忘了?今晚我就搬过来和你一起住,省得你夜里害怕睡不着。”


    神他妈夜里害怕睡不着。


    姜湘羞愤欲死,哪有他这样蛮横不讲理的,领了证第一天晚上?就要光明正大搬过来?


    虽然两?口子住一起是理所?当然,但?,但?也?没?有这么着急的啊!


    看着梁远洲兴冲冲出门,下了楼,然后骑着自行车飞快地消失在道路尽头。


    姜湘冷静两?秒,转头关上?了门,反锁,两?个褡裢扣也?扣上?。只要她咬死了不开?门,不信他能进得了门。


    那一边,大杂院的街坊邻居也?被梁远洲闹出的动?静震惊到议论纷纷。


    说?巧不巧,街道办事处的卢婶子也?在,大晚上?闲得没?事,在附近串门呢,没?想到撞见了梁远洲搬行李。


    但?凡长眼睛的都能看得见,足足两?大包的行李呢,都是换洗衣物和其他用得上?的生活用品。


    卢婶子和其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街坊邻居不同,她是真心为梁远洲好?。


    “梁远洲!”语气不是不震惊,“你刚刚说?什么,你搬这些行李,是打算搬过去和你媳妇儿一起住?”


    “是。”梁远洲淡定?地点点头,两?个沉甸甸的麻袋用绳子绑到自行车后座上?。


    “你,你什么时候有媳妇儿了?”


    “今天,我们中午去民政局领的证。”


    “证都领了?”一众街坊邻居纷纷诧异。


    卢婶子惊得半晌没?话,看见梁远洲骑着自行车要走,连忙拉扯着人?问:“你媳妇儿,该不会就是你上?次来我这儿领粮票,带过来让我见了一面?的那姜湘同志?”


    “是她。”梁远洲笑了笑。


    卢婶子气坏了,压低了声音小声骂:“你是不是傻,怎么不和我说?呢?她,她那成分——”


    “婶子,”梁远洲打断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强调道,“我和湘湘已经结婚了,夫妻一体。”


    言外之意,说?什么成分已经没?用,他并不在乎。


    卢婶子自然听出了他的意思,愣住,眼瞅着他转身又要走,没?好?气地把人?拉扯回来。


    “就算你们领了证,那也?该是女方搬过来到你这边住,你一个大男人?,搬到人?家那边像什么话?”


    三?番五次被拉扯着没?法走,梁远洲有点没?了耐心,皱起眉,“卢婶,她住的那小洋房还是我租的呢,分什么这边那边?小洋房住着更自在。”


    “真是你租的?”


    “真是我租的。湘湘一个人?住夜里害怕,之前没?办法,现在能住一块了,我得过去陪她。”


    “亏你说?得出口。”卢婶子暗暗骂他,知道他急得很,没?安好?心。


    但?是两?口子已经领了证,谁也?说?不了闲话。


    更何况梁远洲这个斩钉截铁的态度,摆明了是要护着姜湘,卢婶子虽然不赞同,但?也?不会拉他后腿。


    当着其他街坊邻居的面?,她故意提高声音问了一句,“你小子,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呢?都搬一块了,这事儿不能拖。”


    梁远洲明白她的好?意,笑着道:“不拖,下周挑个好?日子就办。”


    “那行,到时候说?一声啊,我和当家的一块过去吃喜糖。”


    “行。”


    梁远洲骑上?自行车,总算能顺利地离开?大杂院。


    就在姜湘哼着小曲,在卫生间开?开?心心擦澡搓香皂泡泡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咚咚咚敲门的动?静。


    “湘湘。”


    姜湘顿住,下一秒假装没?听见,继续低头搓香皂泡泡,小声骂:“滚吧,还想让我开?门,住一块?想得美?呢。”


    不一会儿,门外的敲门声渐渐没?了。


    姜湘淡定?得很,继续擦澡。


    又过几分钟,她隐约听见悉悉索索不大寻常的动?静,扒着卫生间门框,一脸狐疑地探出头发湿漉漉的脑袋。


    就看见晕黄明亮的灯光下,一根弯弯曲曲的铁丝艰难地戳进了门缝,然后勾上?褡裢扣,不停捣鼓转动?,摸索着合适的角度……


    不过片刻,啪嗒一声闷响,褡裢扣开?了。


    很快,第二条褡裢扣也?被他撬开?了。


    姜湘亲眼目睹着这一幕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脑瓜子嗡嗡的,怎么会!


    梁远洲推开?门,扔了手里的铁丝,第一眼看见她扒着卫生间门框露出一颗湿漉漉的脑袋和修长脖颈,不由立马关上?了门,


    “湘湘。”他下意识走过去。


    姜湘已经傻了,“你,你当初不是说?,我晚上?睡觉,只要把门后的两?个褡裢扣都锁上?,这样就算有人?半夜撬锁,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道门!”


    “是啊,”梁远洲勾着唇,“谁来了都撬不开?这两?道褡裢扣。”


    “那你怎么能撬开??”这不科学。


    “自然是因为我不是普通人?。”


    “…………”姜湘不想说?话,扭头关上?卫生间的门,“滚吧。”


    然而关门已经迟了,梁远洲疾步上?前,一只脚抵着门,直接踏了进去。


    “湘湘。”他忍不住抱起浑身香皂泡泡的她。


    “要命!鲨了我吧!”姜湘羞得手忙脚乱,一时不知道是捂他胡乱偷看的眼睛,还是抓住他不安分的手指。


    “不许看,不许看!臭流氓!闭上?眼睛!”


    “湘湘。”


    “不许,你给我滚出去。”


    “…………”


    不知过去了多久,姜湘艰难地洗完了澡,被男人?抱上?床,钻进绵绵软软的被窝时,她湿漉漉的眼睛都是红的。


    梁远洲低笑,嗓音里透着餍足,一根手指戳她脑门,“湘湘,从头到脚都很漂亮。”


    姜湘今晚的底线已经退无可退,被男人?摁着从头到脚里里外外洗了一遍,该看的不该看的!


    她恍惚觉得这一夜过得格外煎熬。


    窗帘紧闭,天上?的星星仿佛都害羞藏去了云层。


    当一切停歇下来,关了灯,姜湘困顿地闭上?眼,梁远洲睡在她身旁,在她额上?轻轻落了一个吻。


    “睡吧湘湘,别怕,我在你身边。”


    “……”她困得很,其实很想爬起来告诉他,她一个人?睡觉真的不害怕。


    但?,一个人?和两?个人?好?像是真的不一样的。


    这一夜姜湘身边始终有一个温暖的大火炉,火炉时不时过来搂她,有时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有时缠着她不知呢喃着说?些什么,好?像怎么也?甩不开?。


    怎么说?呢,她觉得很安心,像是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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