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姜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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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天要黑了。
李安迪花了十五分钟才撬开生态保护实验室紧闭的大门，他步入室内，落入眼帘的是紧急出口亮起的森森灯光。
破旧的室内墙体斑驳，悬挂着的不同指示牌爬满了锈迹。要不是正门已被锈死，李安迪也不至于抄起铲子强行突破大门。
所有迹象都表明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幽闭的室内死一般寂静，唯独排风设备依旧“嗡嗡”作响，示意实验室还在以低耗能模式正常运转着。
他抬头，看到正前方的合金门上，掉落大半的金属漆依稀还能拼出“桃花源”三个大字。
有点奇怪。
李安迪微微蹙眉。
“桃花源”，是宇宙生态保护组织的名称，专门在一些出产特色生物的星系建立保护区，进行生态系统的保护、恢复与研究。
李安迪正在执行一项再简单不过的运货任务。
十二个小时之前，他的飞船在航行中横生故障，不得已降落在这颗已经彻底沙漠化的保护星球之上。
星球名为莽浮星，曾经绿意盎然，珍稀物种与矿物数不胜数，但一场莫名的灾害彻底改变了莽浮星的气候，如今的星球已被黄沙、戈壁和盐碱地取代。
李安迪的飞船栽进黄沙里彻底报废，通讯模块被烧成灰。
好在他经常在附近星系周转，莽浮星也来过好几回，干脆背起足够的食物和水离开。
只是这迫降地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李安迪在沙漠中行走了八个小时都没找到任何聚落。
更不幸的是，四个小时之前，李安迪的探测设备报警，说沙尘暴即将袭来。
荒漠中的沙尘暴可不是闹着玩的。
万不得已之下，李安迪不得不直奔桃花源的实验室，硬生生撬开了锈死的大门。
一般情况下桃花源不会废弃实验室，是因为莽浮星荒漠化后，生态环境被破坏殆尽，以至于他们失去了存在价值吗？
这漫天黄沙淹没了一切，森林、湖泊、山峰，乃至道路与城市，自然与人类的痕迹都被沙土抹平。
不管怎么说，沙尘暴即将到来，李安迪必须进入实验室。
他拆开围在脖颈上的褐色防风巾，脱下夹克外套和靴子，将其中的沙子抖出来倒掉。
男人的夹克之下只穿着紧身背心，麦色的皮肤暴露在外，伴随着他的动作，手臂上的肌肉微微绷紧，粘在皮肤上的细沙和尘土纷纷掉落，展现出的是李安迪身上遍布的伤疤。
即使是作为一名行走在星际的独行雇佣兵，李安迪身上的伤疤也太多了。
枪伤、刀伤、擦伤、烧伤，以及其他根本分辨不明的伤痕覆盖其中，延伸到背心遮挡住的位置。
他翻了一下背包，口粮不多了，水也不剩下多少，包底全是沙子，怪不得越走越沉。李安迪能躲过沙尘暴，但经过沙尘暴后，报废的飞船怕是连个残渣都不会剩下，剩下的物资也就支撑他生存三天。
希望实验室的联络设备还能用。
李安迪从脖颈之间拽下芯片样式的数据库，尝试着破译实验室正门。
理论上来讲，“桃花源”还是政府项目，盗窃、闯入是违法的。但人命关天，李安迪相信事后与星际警察解释，对方也会基于他口粮缺失还在沙漠中失去飞船而放宽处理。
类似的情况，作为雇佣兵他碰见过许多次，交足够的罚款即可。
“哔”的一声，实验室开启。
桃花源的建筑大部分拥有同样的制式。李安迪熟门熟路地摸到了研究员的宿舍，又找到了组长的单间，从柜子中翻出了不少没来得及带走的罐头和脱水食品——其中还有几瓶未开封的瓶装水，甚至还有啤酒。
不错，李安迪心满意足。
接下来就是找联络设备了，再不济也得找到莽浮星的地图。
莽浮星的情况他略知一二，荒漠化开始的时候，深谙灾害不能回退，星球上的大部分居民都离开了家乡，桃花源还从中协助安置了不少难民。
少部分留下来的，不是转入地下避难所生活，就是穷凶极恶的匪徒。
没什么比荒漠这种恶劣环境更值得通缉犯和流亡者生存了，莽浮星的气候不一定会杀死他，但流窜在黄沙上的沙匪一定会。
必须尽快找到当地居民的聚落，李安迪翻找着实验室心想。
从遗留下来的物品来看，这间宿舍居住的应该是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喜欢听古董级别的黑胶唱片以及——嗯？
思路到此，李安迪从衣柜的最深处，翻出了一个崭新的包裹。
包裹本身由亚克力制成，没什么特殊的。只是上面用极其繁复的花纹、蕾丝与其他李安迪压根不懂的布料装点，还统统都是洋粉色的，可爱到男人看起来甚至有些浮夸。
他打开盒子之后，里面装着的是与亚克力盒风格完全相同的洋裙。
李安迪：“……”
哪里不对劲吧！
李安迪从包裹中拎出裙子，洋裙极其精致，显然不是这颗遍地黄沙的星球有条件出产的。
触及到洋裙裙摆，李安迪就发现裙子非寻常材料制成。
细密的材料摸上去柔软凉爽，层层叠叠的内纱则更接近于软塑料质感。如果李安迪没记错，这样的材料出产于桃花源的研究生物，不仅轻便，还具有防高温和防腐蚀的特质。
在黑市上，一块巴掌大的布料就能卖出天价，更遑论这有一整套。
而且裙子拎出来之后，看起来理应属于一名身材矮小玲珑的女性。
好。
李安迪二话不说，又把裙子叠好收起来。
这样的好东西能换不少物资。
他将洋裙放到背包里，想了想，又把研究员的日志记录也收了起来。
这些桃花源的研究员，对本地情况了如指掌——不止是气候、物种和环境，他们肯定也和本地居民有所交流，说不定日志中会有注意事项。
李安迪刚刚起身，就感觉地面传来了细微的颤动。
这颤动越发明晰，最终连带着宿舍墙壁也跟着疯狂震颤。
沙尘暴来了！
他急忙扶住眼前的柜子，试图稳定身形，然而就在李安迪试图找回重心的时候，地面的颤动骤然升级，变成了激烈的摇晃。
而后是咔嚓一声，拽着背包的男人只觉得脚下一空。
地砖破裂，他整个人直接摔到了实验室的地下一层！
桃花源的所有实验室都按同个规格建造，而实验室地下一层设置的则是——
背包先落地，给李安迪硌了个不轻。他捂着腹部抬头，冷光灯照亮的室内，呈现出与沙漠地貌完全不同的生机盎然。
绿植繁茂招摇、花团锦簇盛开，周遭的气候温暖又潮湿，茂盛的枝叶中央，摆放着的是一枚巨大的保护舱。
随着震动过后，保护舱徐徐打开，露出里面的……是颗虫茧？
实验室的地下一层，是生态环境模拟室。
什么情况？
李安迪一面缓着坠落痛楚，一面暗地惊讶：这些植物，以及虫茧，显然不是沙漠中应有的生态环境。
那这枚茧——
簌簌尘土与空气随着破裂的天花板进入培养室，掉落在巨大的虫茧之上。
李安迪肉眼可见地，那巨大的虫茧动了动。
糟糕了！
他二话不说，从腰间抽出配枪。
保护动物固然值钱，但人命关天。即使是在星际律法里，人类的生存也优先于任何珍稀物种。
培养室的房门都是锁死的，没有密码根本打不开，他能离开的通道只有天花板。
而眼前的虫茧，一开始只是细微动作，接着从上方开始破损，一寸一寸的剥落。
“咔嚓”一声，热能子弹上膛的动静在室内格外清晰。
谁他*知道这间实验室保护的到底是什么，桃花源的保护生物各式各样，有害的无害的，美丽的丑陋的，甚至连基因突变的异能者也在其中。
李安迪暗倒一声倒霉，紧紧盯着正在破茧而出的生物——
如果是怪物的话……
最后的虫茧剥落散开，原本类似卵型的厚厚“外皮”仿佛棉被般坠地，从中出现的并非李安迪提防的怪物。
而是一个女人。
饶是李安迪见多识广，也愣在了原地。
说是少女也不为过，她娇小的身躯被卷在破碎的虫茧里，身上还带着没有干透的黏液。纤细的姑娘没有任何衣物，腰部以下的位置有数条长长的肉皮仍然与虫茧相连。
是脐带？
外星人吗？还是异能者。
李安迪举着枪向前，小心翼翼俯身。
匍匐于地面的少女看起来有十八、九岁的模样，皮肤白皙，金发及耳，好似在虫茧中头发与指甲纷纷停止了生长。她闭着眼，呼吸平稳，还没有醒来。
一般而言，人类异能者根据觉醒的能力不同，或多或少都会显现出一些“返祖”迹象——这个“返祖”，指的是会出现某些远古时期地球生物的性状。
有的异能者很明显，有的则完全看不出来。
桃花源的确收容了不少异能者——人类的基因发生突变，自然也在他们的保护收容和研究范畴之内。
只是不论怎么说，李安迪从未见过返祖成昆虫模样的异能者。
太奇怪了。
“喂。”
李安迪伸手碰了碰她：“你在里面沉睡了多久，是——”
当他的指尖触及到少女的皮肤时，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女性如常人一般白皙的，并不是皮肤。
看似与人类的皮肤的相同，却没有柔软与弹性，这是一层与表皮层看似相差无几的外壳。
李安迪心中一惊。
她真的是人类吗？
他收回了手，可地面上的“女性”却对李安迪的触碰做出了反应。她好似醒了，用双手撑起身躯，抬起头来，缓缓睁开眼。
李安迪对上了一双没有眼白的双目。
如果她真的是人类异能者，那么眼前的少女显然是完全不像人的类型。
从外表看，异能者的“外壳”与人类的皮肤没什么两样，摸起来也很像是树脂制造出的娃娃。鉴于她从虫茧中“出生”，李安迪推断这应该是类似于昆虫的拟态行为。
那一刻，他的心跳猛然加快。
但异能者没有展现出攻击性，她撑着身躯，凝视着李安迪的眼睛，而后歪了歪头。
李安迪：“……你能听得懂我说话吗？”
少女眨了眨纯黑的眼球。
异能者能异化到如此地步？那怪不得桃花源要把她保护起来，李安迪只觉得心底发寒。
这下，他知道从研究员宿舍找到的那身洋裙是做什么的了。
李安迪放下背包，从中拿出那件崭新的洋裙。
“给你，”他把洋裙丢到了一边，“自己穿好，这是你的衣服。”
虽则他需要物资，但也没到连别人的衣服都要抢的地步。
至于其他的……
严格来说异能者确实是人类。可一想到她是从虫茧而出，体内有一部分基因异变成了昆虫，李安迪还是觉得不舒服。
他见过不少异能者，有的战斗力极其可怕，有的则除了外表毫无价值。眼前的“女人”有着漂亮的外壳与玲珑身材，放在人类当中理应能获得关乎于容貌的称赞，而她的那双眼睛又为其增加了几分不属于人的纯真与怪异。
应该是只是外表异变的类型吧。
在这沙尘漫天的星球，她活不下去的。
但李安迪也不会带着一个累赘离开。
他不是圣人，他只是个雇佣兵。连负责保护她的研究员都抛弃了实验室，凭什么让他一名迫降在此的陌生人大发善心？
他收回配枪，在人类异能者的注视下退后半步，环视四周，找到合适的支点降低重心、高高跃起。
男人凭借自己卓越的跳跃能力一把抓住了塌陷的天花板边缘，准备发力攀回至地表时——
脚下突然传来一道大力将李安迪拽了回去。
“什……”
李安迪震惊扭头。
培养室中的异能者，从虫茧中爬了出来。
直至她完全脱离虫茧，李安迪才注意到少女的背后还生着一对巨大的双翅。鳞翅因为刚刚“破壳”又粘连着黏液而蜷缩着。
而那被他认定为脐带的“肉皮”，有手臂般粗细，并生着细密绒毛，仿佛环节动物般缠住了他的小腿，并一路向上，死死卷住他的腰腹。
那不是脐带。
那是鳞翅目生物的气味腺。
她更不是什么“外表异变”。
李安迪就这么被拽回了培养室的地面，娇小的异能者借着气味腺的力量，轻盈地“跳”到了他的面前。
顷刻之间，在挣脱不开气味腺，而“少女”已然攀到他的胸口时，李安迪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大部分的肉蛹破茧而出，化身成虫，其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繁衍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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