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醉酒


    古猿捏了捏拳头, 放声大笑:“老子正愁没机会立功!”


    语罢一马当先,翻身跃至近前,对着云虎重拳出击。猴族为首, 羽族、木族等普通妖族纷纷响应,见到方才那?位玉山君的本?事,眼见着一批小妖已然有了人身, 功力大?涨,他们再也生不起旁的心思, 只想稳稳妥妥的得到她的助力。


    岑厌之瞥了一眼混战各族, 并未置言。堂堂浮空云海妖皇,竟载着曾断过自己龙尾的死对头, 筋疲力尽瘫倒在仙族的地盘上?。


    “药,雷。”岑厌之简短道。


    小白龙极富心机,在看到死对头狼狈的样子之后,不愿在第一时间重化人形, 而是将庞大?的龙身缩小到几尺来长, 可怜兮兮地缠在顾一念身上?。


    身为?一个心高?气傲的点家男主,除却百岁时重伤被顾一念搭救那?阵, 岑厌之轻易不用这招。即便?他知道,顾一念其实?爱极了小龙美玉一般的鳞角。


    似乎是记恨着?方才那?声细龙,小龙短短的身躯格外圆滚粗壮,玉白色的小爪子勾着?衣袖, 巴掌大?的龙首精致如玉雕, 阖眼试图向她的肩上?靠。


    闻如许友善伸手,拍了拍自己肩膀道:“我来吧, 一回生二回熟,陛下应该更习惯倚靠我。”


    岑厌之:“……”什么话!


    想起那?夜的尴尬, 小龙坚强扭开?身子,重拾起独立自强大?男主人设,挪到一旁坐榻上?独自啃着?药丸恢复。


    头顶传来一声悦耳的轻笑,细柔的指尖抚了抚他的龙角,顺着?龙颈而下,轻柔地拂过?脊背,微弱舒适的电流随之入体,驱散他经脉中沉积的魔雾。


    “没力气了,这个送你。”


    一块羊脂玉佩塞进小胖龙怀里,他愣了一瞬,咽下药丸低头。白玉无瑕,光泽莹润,如同他的鳞角一般。玉佩正面雕刻龙纹,反面的角落处则是一个小小的“念”字。


    世人皆知,玉山真人极善炼器,她炼制过?许多?许多?不同种类的法器,宗门没落后甚至一度以售卖法器为?生,却唯独不肯售卖玉器。


    她说?玉质天成,玉佩只赠有缘人。他曾经是那?幸运的几分之一,小心保存数百年,直到十日前妖皇殿上?的一番胡闹,属于他的玉被同源之力击碎。


    如今,他终于又把这份幸运寻了回来。


    羊脂玉佩中雷元充足纯粹,没有附加任何攻击法阵,一看就是专门留给他淬体清淤的。岑厌之小心收起,闭目养神?,没舍得使用。


    脑门上?忽然挨了一下,公皙瓒恢复了个七七八八,朝他扔了一沓雷符,嗤笑道:“该用就用,你们没可能了。”


    “我知道。”小胖龙冷哼,反爪往自己背上?贴了一张,一面嘶声轻喘,感受着?痛楚中逐渐复通的经脉,一面不清不楚地小声嘀咕:“就你洒脱,显着?你了。”


    八百余岁的年纪,岑厌之终于承认,他就是这样一个小心眼的妖。放不下,扔不开?,留不住人,也总要留个物件做念想。毕竟,他短暂一生中得到的偏爱,实?在是寥寥无几。未来,或许也将这样继续孤寂下去。


    片刻之后,妖力恢复了几成,岑厌之起身俯首,看向下方众妖的混战。


    古猿这一次彻底选定了站位,不遗余力地冲锋在前。他实?力本?就不弱,在二十四族中位居前列,加之云虎接连遭遇重创,新伤叠着?旧伤,一时竟打得难解难分,隐隐占据上?风。


    在他的带领下,整个猴族无论?大?小妖皆悍勇无匹,厮杀在战场的最前端。


    猴族善酿酒,精酿猴儿酒可在短时间内迅速恢复妖力,不似寻常丹药灵石强行补充会带来伤害,猴儿酒滋润经脉,修补伤躯,除却醉人外没有任何副作用,是无二的滋补圣品。


    古猿似乎打定了主意一战成名,命手下猴妖们放开?手脚饮酒作战,醉猴们面若丹霞,愈战愈勇,越级战胜了不少龙脉大?妖。


    云虎有灵狐法阵加持,旁的妖族早已?受不住这般无休止的打击,或落败,或避逃。天狼含恨退场前眼珠一转,刺激道:“蚁多?咬死象,何况你一只独虎。”


    身边助力的妖越来越少,就连灵狐也在唤他回去,声嘶力竭,带着?哭腔。云虎止不住地心生悲凉,即便?再不甘愿,心中也明白大?势已?去,属于他与灵狐二王摄政的时代结束了。


    身为?一族之长,背叛族群,选择与灵狐一道迫害众妖,最初的契机或许是爱意,支持他一条路走到黑,执迷不悔的却是自己的贪欲。


    谁能不爱权力呢?高?高?在上?,一言定生死,连真正的龙都要让他三分。云虎曾用爱意遮掩,试图抵消自己背叛族群的负罪感,无数次的告诉灵狐也告诉自己,她想要的,他都会为?她取来。


    可如今选择摆在面前,灵狐已?心生惧意,不住唤他回去。是就此罢手,与她一道俯首称臣,相?守在妖皇治下,还是殊死一搏,作为?一个王者走上?末路,至死仍昂着?头颅,云虎犹豫了。


    清越的龙鸣声响起,银白龙影浮现在仙族云邸旁,古猿再度饮下一坛猴儿酒,大?笑摔碎酒坛:“得抓紧了,不能叫陛下看轻。”


    人与兽的交界是妖,大?妖之战更是充满野兽直觉的厮杀,片刻的犹豫都将是致命的破绽。尤其是,一方心生动摇,另一方却坚若磐石,定若泰山。


    古猿看准时机,猱身绕至他身后,双臂肌肉暴涨,猛然抄起虎尾过?肩一摔,云虎仰面朝天,狠狠砸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便?见银龙长啸着?飞身掠过?,尖锐的龙爪轻易破开?胸膛,掏出一颗滚烫跃动的心脏。


    这里是浮空云海,天地几近相?交,漫天霞光,瑞彩千条。


    这里是浮空云海,妖仙世代栖居,龙神?为?皇,众妖俯首。


    他曾短暂窃取过?这一切,如今,也到了偿还的时候。


    银龙啸日,五色天光中,银白巨龙临空长吟,龙威赫赫,爪中握着?曾属于他的心脏,以及他所拥有过?的一切,很快又不屑一顾地丢开?。


    是了,他们不一样,他是真正的龙。龙是生在光明中的瑞兽,那?条小龙从来坦荡,恩怨分明,而他只是个阴暗的背叛者,扯着?爱情的幌子攀登权力,如今又为?了可笑的自尊舍弃掉了爱人。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输掉一切,是自己应得的。


    古猿为?首,二十四族尽皆称臣,耳边传来整齐的跪拜之音,云虎最后的视线中,是灵狐慌乱的泪眼。九尾一根根消散,她的身躯越缩越小,勉力盘身在他胸口的空洞上?,雪白的皮毛被鲜血浸染,粘腻猩红。


    “灵儿,别救我了,我不值……”


    云虎终于明白,他斥责那?位星君滥情时,她为?何神?色古怪,仿佛听到什么十分可笑的话一样。


    确实?可笑。


    人要首先自圆自洽,而后才能爱人。他们都是很好的人,爱的真诚,爱的坦荡,无愧于彼此,无愧于心。即便?分开?,也能相?互交付信任,彼此倚仗。不是爱人,也会是一个值得的人。


    “我不值的,我好像……”好像也没那?么爱她。


    “我知道,我知道的。”泪水连珠落下,灵狐哽咽道:“妖性?贪婪,我们是一样的。”


    “我怕死,也怕一个人,别让我自己面对这些。”声线渐低,狐目缓缓合上?,呼吸微微。巨虎用尽最后力气翻身将她护在身下,亦阖眼陷入黑沉。


    “死了?”云上?仙邸,公皙瓒懒懒瞥眼。


    “没。”顾一念细看了看,回道:“都活着?,但退化的严重,百岁小妖的水平。”


    公皙瓒啧声道:“这对他们来说?,或许比死了还难受。”


    顾一念摇了摇头,未予置评。他们是一对爱侣,也是一拍即合的野心家,爱是真的,贪婪也是真的,剥去名利权势的糖衣,能否凭借单纯的爱意走下去,实?在难说?。


    云海之中,银龙浮空盘旋,朝着?她所在的方向遥遥颔首。足下万妖跪拜,岑厌之终于成为?了真正的妖皇。他还不足千岁,龙威赫赫,龙身却仍有些细瘦,能否长久坐稳这个位置还未可知。


    不过?,顾一念并不怎么为?他担心。岑厌之执着?坚韧,永恒坚定,一万次山倾袭来,他便?一万次破开?废墟,长啸而出。他生来便?是主角,即便?失掉主角光环,也无法泯灭掉自身的光彩,或许,主角从来就不是命格,而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品质。


    “走吧。”顾一念操控着?仙邸重化飞舟,难得露出几分疲态。几日之间,她连续耗空仙力,以灵药补充强撑,如今经脉隐隐作痛,迫不及待想要好好休息一场。


    “星君留步!”


    顾一念讶然回首,见岑厌之已?然化人,朝古猿魏巍颔首。后者率全族追上?,摘下储物戒丢来,抱拳礼道:“但求雷霆一场!”


    抬手接过?,顾一念以神?识探了探,满是灵果灵酒,气息醇厚,香味诱人。捧出一坛猴儿酒饮下,即刻便?为?她恢复了八成仙力,经脉不再隐痛,丹田也润泽了起来。


    〔不愧是一族之长的珍藏。〕


    拿了好处,顾一念亦不含糊,流光一甩,雷霆万丈,道道惊雷连成一片紫电光幕,依照妖力高?低还还细心地区分了烈度。小猴妖们半是期待,半是惧怕,手握灵果灵酒,紧张迎上?,在雷霆的洗沐下逐渐褪去兽形,迎来新生。


    “哈哈哈!”古猿畅快大?笑,抱起身旁一只小猴妖,大?手拂去他手臂上?细碎的毛发,亲眼见他逐渐有了人形,眼眶泛红,感慨道:“下界小妖化形渡劫,便?是如此了吧。”


    可笑他们堂堂妖仙,困于内斗,竟沦落到与下界小妖同样的地步。甚至,若无玉山星君,他们连沐浴天雷的机会都没有,连下界小妖也比不上?。


    浮空云海二十四族,哪个不笑他莽撞,空长一身修为?,力大?无脑。可偏偏,选择比智谋更加重要。妖性?本?贪,他们最该学习的不是曲折设计,反而是适可而止,接受得失。


    魁梧的身躯向逐渐远去的飞舟躬身一礼,而后回到妖皇身后站定,坚定地表明立场。


    “啧,全族都提升了。”公皙瓒管起闲事,关心起了自己的老仇家:“你就不怕他成为?新的云虎?”


    顾一念扬了扬手,叫他探入神?识看清古猿储物戒中的珍藏。


    “……这是全部家当都给你了?”公皙瓒神?色复杂。


    这枚储物戒不但容量极大?,生活气息也极为?浓厚。除却海量的猴儿酒与灵果外,还有不少古猿的法器法衣,甚至是翻到一半的画本?、切了半边的兽肉,一看就是他常用且唯一的储物法器。


    “这大?猴子,真憨啊。”公皙瓒无语感叹,转瞬又改了口风:“不对,是真聪明。”


    有舍有得,顾一念始终是与岑厌之站在一处的。若非倾囊相?付,古猿得不到顾一念这样一场纯粹的天雷;若非倾囊相?付,岑厌之也不会容许这样强大?的族群留在身边。


    古猿已?然看清,仙妖实?力相?去甚远,浮空云海的一切对远居中天的仙族来说?并不紧要。拥有龙族血脉的妖不止一个,年岁、妖力胜于当今妖皇的也不是没有,但能得顾一念相?助的,只有岑厌之一人而已?。


    是以,他只能对他称臣,他必然效忠于他。


    “不管聪明还是傻,我只知道……”顾一念莞尔一笑,取出十数坛猴儿酒,眼眸弯弯:“未来数千年,浮空云海都喝不到高?阶猴儿酒了。”


    招手唤众人共饮,连带着?谢屿手下的天兵们一起摆了张圆桌。闻如许、公皙瓒、谢屿,与顾一念共同生活过?的人皆有一手好厨艺,不大?会的功夫便?备出了一大?桌的下酒菜,提前开?起了庆功宴。


    “你不能喝。”素白纤手拦在杯口,顾一念方才便?饮过?一坛,此刻醉眼泛红,警告道:“也不许说?话,你之前喝过?。”


    “好。”闻如许明眸清润,不见丝毫醉意,却也好脾气地应声,拉着?椅子坐近她身旁,周到地布菜添酒。


    顶级的猴儿酒实?在醉人,众人又都是拼命打过?一场的,身心俱疲。很快,那?几个天兵便?沉沉醉去,各自寻了个角落昏睡。


    谢屿不声不响,一贯的沉默顺从,问话便?答,提酒便?干,表情平静,面色如常,直到某一个瞬间砰然倒在桌上?,呼声阵阵。


    “哈哈哈,他居然是这款的。”顾一念忍俊不禁,想起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看到谢屿失去稳重,也失去了意识。


    公皙瓒嫌弃地扒了他一下,呼声却反而更大?了,无语起身,指着?飞舟围栏道:“真烦,咱们去那?边。”


    顾一念有些醉了,却仍未尽兴,欣然应允。由公皙瓒带头,闻如许端着?酒菜换了场地。临走回首,见谢屿醉中仍不住地点着?指尖,还附加了许多?划拨的动作,心念微动,匆匆嘱咐914记下。


    “那?小白龙人不错,此行不虚。”穿行于云海间,清风拂面,公皙瓒忽然道。


    “因为?他毫不迟疑地下魔渊救你?”顾一念饮着?酒,调侃:“你不会要断袖吧?”


    “放屁……”他醉得并不彻底,到底顾念着?几分风流仙君的体面,悬崖勒马,临时改口:“放什么厥词!”


    顾一念凭栏斜倚,笑得花枝乱颤,“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本?仙君清醒得很!”公皙瓒双颊酡红,眼神?却认真:“浮空云海一行,打消了你所有顾虑与谨慎,我认识的顾一念又回来了。”


    “玉山,你或许有远大?的志向,要做神?人,与神?主平起平坐。我信你能做到,也期待着?能见到神?人顾一念。”


    “但,是神?人顾一念,不是另一个帝渊。”


    顾一念唇角微收,眼中笑意却越发盈然。静默地朝他举了举杯,独自饮下,尽在不言中。


    初初飞升,她谨慎到几乎不像自己,待人接物循规蹈矩,努力完成神?主布下的任务,力求取得信任,更加接近于他。


    可顾一念从来不是那?样的性?子,支撑她走到今天,以及更遥远未来的,也不是那?份从不存在的循规蹈矩、努力认真。


    “去他娘的神?人,去他娘的帝渊!”公皙瓒彻底醉了,举杯痛饮,口出狂言。酒液洒了满襟也毫不在意,大?笑着?喊人添酒,又拉着?顾一念碰杯:“跟我一起说?,去他娘的神?人,去他娘的帝渊!”


    顾一念乐不可支,竟真的应承:“去他娘的帝渊!”


    闻如许神?情复杂,半揽着?她送上?一杯清茶,瞥向对座男子的眸光晦暗,隐隐咬牙。


    “不要这个。”顾一念推开?茶盏,不满拍桌,哼怪道:“要酒,添酒!”


    “好。”


    闻如许默然半晌,一声轻叹,再送去的灵酒果香四溢,不再醉人,却格外浓郁香甜。


    惬意地眯起眼眸,顾一念拉过?身旁人,送上?酒杯。


    “这个好喝,不醉人,你也喝。”


    “好。”


    闻如许眼含笑意,扶着?她细白的手腕微转半圈,将唇贴在另一道唇印之上?。


    顾一念盛情邀请:“你也说?,去他娘的帝渊!”


    闻如许:“……”


    “快,和我说?,去他娘的帝渊!”


    “去他的……”


    “不对,你少说?个字!”顾一念严肃打断,不依不饶。


    闻如许:“……”


    对面,早已?醉倒的绯衣仙君后腰一痛,像被谁凭空踢了一脚似的,跌落在地。茫然睁开?醉眼,四处看了一圈,公皙瓒神?色莫名,含糊嘀咕了几句,跌跌撞撞离席,向自己房内走去。


    砰——


    砰——


    砰——


    “什么声音?”顾一念疑惑转头。


    “没什么,公皙君醉了,摔倒了。”闻如许淡淡道。


    “哦。”顾一念随口应了一声,丢到脑后,而后揪着?他的领口,坚持绕回方才的话题:“你还没说?那?句话呢,你不合群,你对我不满?”


    闻如许:“……”


    衣襟散开?,鬓发微乱,闻如许凝望着?怀中女子迷蒙的醉颜,两片嫣红的唇瓣犹自开?合,随着?质问越来越近。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凑上?前点水般一吻,轻声叹息:“去她娘的……帝渊。”


    期年为约


    “去他娘的帝渊, 你忘记我们说过的话了吗?”公皙瓒揉着后腰,深沉道:“顾一念不惧怕任何人,又何惧将我在此放下?”


    顾一念揉了?揉宿醉跳痛的额角, 无奈道:“至少名义上,你是去浮空云海致歉的罪仙。天宫都不回,直接在务虚原走?人, 总要有个理由吧?”


    公皙瓒轻摇玉扇,动情道:“表兄思我?成疾, 急需我去看望。你与他也曾有情, 一定不忍一个几千岁的老孤寡伶仃腐朽。”


    顾一念神色古怪,且不说公玉瑾端方内敛, 从不外露的性情,也不说这对表兄弟相差数百岁,在下界并无交集。


    “几千岁,老孤寡, 腐朽?”


    公玉瑾与?她年岁相仿, 严格说来只比她大上三岁,在修士乃至仙人当中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你在讽刺谁?”


    伴随着声声质问?, 顾一念缓缓抬手,手心闪动雷光。


    “……”公皙瓒沉吟片刻,识趣地换了?个理由:“原上散仙以公玉瑾为首,他却自辟仙岛隐居, 万事不理。本君肩负重任, 务必早日回归务虚原,保护大家。”


    〔他怎么好?意思的, 没他只能更安稳吧。〕连914都忍不住,讽刺起它最心爱的美人。


    顾一念面无表情, 道:“接着编。”


    □□光愈发明亮,公皙瓒凝视半晌,收起折扇,自暴自弃:“琼楼海棠花开了?,我?想去看?看?。”


    出乎意料,顾一念思索片刻,竟收起雷光点了?点头,驱动飞舟停靠在散仙聚集的务虚原旁。


    “去吧,给我?指一下你的海棠琼楼,还有阿瑾的桃源仙岛。”


    “阿瑾?”公皙瓒震惊抗议:“你唤他阿瑾,对我?就呼来喝去、连名带姓?”


    “顾一念,你未免太过偏心!”


    顾一念无动于衷:“你下不下去?”


    公皙瓒大摇大摆摊手:“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再予本君一份临别赠礼。”


    〔小学鸡。〕心底轻嗤一声,顾一念毫不犹豫驱动飞舟升空。公皙瓒一惊,疾跑翻越围栏,衣袂翩跹,如落花蝶舞,翩然降至原上。


    蓦然回首,却见飞舟仍然悬停在原地,女子托腮倚栏,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公皙瓒尴尬轻咳一声,整了?整衣摆,重拾贵公子体面。玉扇敲在掌心,他坚持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公玉瑾一直一个人,务虚原的散仙也确实需要一个领头人组织。”


    玉指红蔻轻点栏杆,顾一念不为所动:“你猜他们为什么要叫散仙?”


    公皙瓒无奈摇头:“务虚原不大太平。浮空云海一行?,你实在展露了?太多。帝渊之下,仙族再难寻你这?般人物。”


    顿了?一顿,他轻笑着传来一张地图,图上是务虚原完整的地势河川、散仙洞府,月白绯红,两道格外明亮的光点指示着故人居所。


    “或许,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


    “所以,玉山就这?样放了?他?”


    水亭帘动,暗香幽幽,帝渊饮茶的动作一顿,无奈问?道。


    “嗯,正是。”


    顾一念理亏,没敢正眼去看?他。羽扇般的长?睫垂下,视线无意识地聚焦在他搁置在石桌上的左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冷白如玉雕一般,是她能看?清、能记下的样子。


    如同领命出发前一样,帝渊仍旧一身常服坐在水亭,周身神光内蕴,气息平和。她能够看?清他丰采俊雅的容貌,看?清他温和无奈的神色,偏偏这?一切都无法在识海中留下任何印迹,瞬息便会忘却。


    这?种感觉十?分不妙,她也说不清是鸿沟般差距带来的落寞,还是因毫无反抗之力而心生怯惧,抑或是,二者皆有之。


    顾一念忍不住在内心偷偷给自己?鼓劲儿,本君解了?浮空云海之困,妄渡魔渊将迎来数百年的稳定,挚友稳坐妖皇之位,两族也将长?久友好?下去。与?这?些相比,放一个散仙回家实在是不值一提。


    914也大胆鼓励:〔帝渊又不是闲的,时时刻刻监视你的心念,管他呢。〕


    是的,管他呢,去他的。


    刚支棱不到半刻,帝渊又问?:“公皙瓒与?你说什么了??”


    顾一念微哽,第一时间想起那句“去他娘的帝渊”,再度心虚了?起来。


    没等来她的答案,帝渊指尖凝聚神光,微微点动在桌上,似是想要亲自追溯看?看?。


    “……!”顾一念倒吸一口冷气,不假思索地一把按住。


    肌肤相贴,那玉雕一般的手,竟也是温热的。


    帝渊默了?一瞬,面露疑惑,却没抽开,只问?:“玉山这?是何意?”


    “……没,没什么。”顾一念轻咳一声,双手一起按的更紧了?些,微微抬眸,诚恳道:“此行?故旧颇多,求神主?给小仙留些面子,莫要追溯。”


    帝渊沉默片刻,喉间溢出低笑。


    听到他温声道了?句“好?”,顾一念终于收手,轻出了?一口气。


    闻如许,公皙瓒,岑厌之,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一路来的经历,足够把她的脸面丢下魔渊洗涮十?个来回。


    更别提归程飞舟上,那些大不敬的醉语妄言。


    不敢再迟疑,顾一念连忙揭过这?茬,展开下一个话题:“神主?,务虚原可是出了?问?题?”


    帝渊收了?笑意,神色有些淡,“是有一些,不过,算不得紧要。”


    细眉微蹙,顾一念不由困惑。若说浮空云海地处西天之极,距此五万里之遥,其下妄渡魔渊又非龙族不可安抚,是以帝渊并不挂心。那么近在咫尺、又可为众散仙合力应对的务虚原,怎么说也不该置之不理。


    看?出她的疑惑,帝渊却并未解释,反是问?道:“玉山可信命?”


    顾一念抿了?抿唇,沉默摇头。


    “本君信。”帝渊轻笑,神色有些许疲惫,摆摆手道:“时机未到,不急。”


    “玉山此行?辛苦,找浣微仙子,去内库随意挑选几件得用之物,而后便好?生歇息一阵吧。”


    顾一念面露迟疑,并未起身。


    帝渊眼带笑意:“可是不够?”


    “不。”顾一念起身一礼,直言道:“小仙不求任何灵器法宝,但求神主?降雷一场,助我?升阶。”


    雷灵根极为特殊,顾一念每次进境都需借天雷之力,以远超同境的实力强行?突破。人世三千年积累,七位男主?与?顾琢、商采采共计九次飞升之劫,与?西荒雷暴中长?达百年的历练使她厚积薄发,初初飞升便有玄仙之境。


    玄仙之上,便是与?神人一线之隔的大罗金仙。入此境界者,堪称半步神人,皆是有望领悟天道规则,与?其共掌道则的正道仙君。


    而天意断情,红尘道充满情爱是非,乃是旁门左道。


    顾一念心中忐忑,自知要求无理。


    她是天道治下的乱臣贼子,以力破道,偏要逆天而行?。数千年修行?路上,它为她设下诸多藩篱,赶她走?向绝路,明确表示着不喜。帝渊却是天生神人,与?天地共掌道则,万劫不灭,是毫无疑问?的天道嫡子。


    他与?天道合该是一边,顾一念无比清楚,但还是坚持着垂首抱礼,等待一个答案。


    九万里玄天只此一位神人,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并且不知为何,顾一念直觉认为,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降罪于她。


    良久的沉默,他注视着她。纤瘦的双肩上如有千钧,压得她喘不过气,顾一念却只是沉静垂眸,不发一言。


    半晌,一道轻柔的神力卷起她,遥遥放置到湖外石阶处,竹帘碧影相隔,帝渊声音低缓如叹:“去寻浣微吧,而后好?生歇息。”


    嫣唇微抿,莫名的失落一闪而过,那道声音复又响起:“一年之后,务虚原上,玉山将得偿所愿。”


    **


    “一年?”商采采微讶,一面验过名牌,引她入天宫内库,一面思忖道:“意思是一年后,神主?要派你去处理务虚原的烂摊子?”


    “我?也不知。”顾一念摇了?摇头,神色困惑,不明白帝渊究竟是什么意思。


    帝渊没有拒绝她的请求,却叫她一年后到务虚原上,在天宫势力之外的地方“得偿所愿”。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帝渊明明说务虚原的事情并不紧要,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却又早早将其纳入计划。以及,将地点选在天宫势力范围之外,帝渊难道也要与?她同往吗?


    “神主?说,他信命,让我?等待时机。”顾一念神色难言,抿了?抿唇。


    商采采扑哧一乐,轻掩秀口,怎么都止不住笑意。


    顾一念无奈:“差不多得了?。”


    商采采矜持地侧过身去,双肩微颤,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谁人不知玉山真人离经叛道,偏爱逆天而为。不守道心,流连红尘,教养妖鬼,还将其一手送至飞升,一生都和一个“命”字过不去。如今欲升金仙,本是逆天之道,却被告知要等一个天命玄机。


    足足笑了?小半会,商采采终于止住,勉强安慰:“他是神主?,不信天命才是怪事。”


    毕竟,神人与?天道共执,他本也是天命的一部分。


    “是呀。”顾一念微叹,眸光暗淡了?一瞬,不知为何有些遗憾。


    不过,她很?快便将其抛诸脑后,流连于内库无数珍藏之中。


    帝渊只说随意选几件,并未规定品级,也没说究竟是三件还是五件。二人一拍即合,决定顶着上限拿他个九件。


    云海一行?,顾一念承担了?绝大部分法器符箓支出,尤其是最后公皙瓒入魔渊补天柱,几乎带上了?她近百年来所有的存货,空间前所未有的空荡,惹得小管家914每日哀叹,催着她找神主?要补偿。


    帝渊确实慷慨,开放了?整个内库任她挑选。只是她灵根特殊,只有亲自炼制的同属法器才合用,一人一统挑挑选选好?半会,914萧萧瑟瑟:〔我?好?像那个逛青楼的太监。〕


    顾一念失笑,随意挑了?几件不同属性的高?阶仙器,而后对商采采道:“你也选一个吧。”


    “我??”商采采确认道:“这?可是天宫内库,多少年都没开过。”


    顾一念推了?她一把,含笑催促:“那你还不抓紧,当心我?一会改主?意。”


    商采采颇为惊喜,再看?向满室珍宝时眸光晶亮,期待之余也莫名挑剔了?起来,摸摸这?个,看?看?那个,仔细地对比衡量,周转了?好?大一圈,最后却空手而归。


    “怎么?可要我?求请神主?,为你亲自锻一把神器?”顾一念打趣。


    杏眸含嗔,商采采白了?她一眼,却没反驳。细白手指绞着袖口,她犹豫了?一会儿,赧然垂眸:“等你得空了?,给我?炼一块玉佩吧。”


    顾一念精于炼器,也没有寻常修士的清高?,毫不介意以此谋生,独一无二的雷系法器畅销修真界,却唯独没有最适宜承载雷元的玉质法宝。


    玉山之玉,只赠有缘人。商采采垂着眸子,心底有些涩,不知自己?如今是否也在她的缘分内。


    “嗯……”顾一念拖着调子沉吟,见她薄唇抿得愈发紧,白净的面颊飞起红晕,终是忍不住笑出声。


    商采采后知后觉,气恼不已,轻咬着唇伸手向她腰间一掐,“戏耍我??快说,你应不应。”


    “有什么不应的?”顾一念闪身躲过,反捉住她的腕子扯进怀里,嫣红的唇瓣开合,口出狂言:“说,你恋慕本君多久了??”


    “呸!你要不要脸。”


    “原是看?上了?本君的绝色容颜。”


    顾一念故意曲解着,随意挑了?最后一件,勾过她的肩膀一道离开,口中还不依不饶:“小美人,本君这?就应了?你。”


    “顾一念!”商采采双颊绯红,气急败坏。


    又喊名字,顾一念暗自嘀咕,没忍住在她的细腰上掐了?一把,“别和那些狗男人学。”


    **


    “怎么样,可还满意?”仙力大幅消耗,顾一念饮着猴儿酒,半醉不醉倚在水榭栏杆旁,调笑道:“不要太感谢我?,更不要以身相许。”


    商采采咬了?咬牙,重重放下为她备的下酒菜,小声斥了?句:“不要脸。”


    〔这?是不是就叫口嫌体正?〕顾一念乐不可支,抠抠君欢迎加入以污二贰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对914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调戏绿茶小白花这?么好?玩。〕


    914无语道:〔大概是因为,她从前不对你茶。〕


    顾一念微哽,想了?一想,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


    商采采亦出身凡世,二十?三岁孤身一人寻到玉昆仙宗,欲拜师问?道。


    宗门每百年公开招选一次弟子,上一次远在她出生之前,下一次或许要等到垂垂老矣。守门弟子劝她去万象学宫碰碰运气,商采采却执意不肯,以凡人之身一步步走?过三千级石阶,长?跪十?日,换来一次破例入门的机会。


    她是水木双灵根,天赋不好?不坏,入得了?内门,却无法入清和长?老沈如朽的门下。尤其是,她望向周应淮时毫无遮掩的情意,摆明了?是为他而来。


    在那时的玉昆仙宗,喜欢周应淮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他高?大俊美,天资绝艳,师承清和长?老,使得一手君子剑,翩若惊鸿,温雅无双。除此之外,还兼有温厚的性情,稳重可靠,友善同门,按914的说法,本该是最标准不过的古早温柔男二配置,乏善可陈。


    只是人心总有裂隙,那便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他的友善过了?界,温柔不分对象,平等地施予所有同门。自己?一身洁净地站在光明中,把争议、妒怨尽数抛诸到身后的阴影里,任其滋生、蔓延。末了?,还要磊落地说上一句,怎可如此,应心怀良善,友爱同门。


    商采采就是那个追随在周应淮身后,陷在他阴影中无法自拔的人。她为他而来,在他的影响下成为一个十?足刻板的白花绿茶,一面迎合着他,表现得温柔友爱,体贴善良,一面暗地里作梗,引得爱慕他的师妹们相争相斗,在衬托过她的美好?纯洁后,狼狈退场。


    在顾一念入门之前,这?招无往不利,在沈如朽飞升之后,这?招数也终于落到了?她的头上。尤其是在掌门师叔仙逝,周应淮继任之后,掌门的威严使晚辈轻易不敢靠近,顾一念这?个难得的同辈、嫡亲的异性同门,便承担了?绝大部分的压力。


    那是顾一念脾气最差,最为娇纵无状的几年。沈如朽将她保护的太好?,即便飞升,也为她留下了?数量极巨的灵石法器,安排师叔、师兄,甚至是师弟,为她一路保驾护航。


    前世今生,顾一念都没见过这?些路数,骤然在商采采那吃了?亏,还得了?周应淮一句“师妹,你也该收收性子了?”,顾一念出离愤怒,撸起袖子决定要给她个好?看?。


    一个心眼多,一个性子急,一个装柔弱,一个爱动手。她们就像是天生的对家一样,相生相克,既无法分出胜负,又不愿握手言和。


    争来斗去上百年,什么幼稚的手段都用尽,顾一念逐渐厌倦,从开始的气势汹汹,到后来玩乐一般的消遣,权当是个习惯,连周应淮都放弃了?劝和。


    商采采极善伪装,人人都说她善良柔弱,诟病顾一念任性刁蛮,仗着身份和沈如朽留下的法器资源,追着人欺负。


    可仇人面前最难端住假面,顾一念见过她翻白眼,听过她人后的刻薄之言,一次打架落进水里,甚至还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顾一念忍不住笑出声,开始好?奇商采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七个主?角,七本小说,属于周应淮的这?本保存尤为完善。顾一念翻阅全篇,遗憾的发现,商采采用尽心机,拼尽一切从凡世追到仙门的爱恋并没有一个好?的结果。


    在以周应淮为主?角的故事里,商采采单薄的可怕,似乎只是为了?衬托女主?的善良光明而存在,在必要时出现,用拙劣的计谋为二人制造危难中相亲相爱、误解后重燃爱火的老套剧情。


    书中,商采采最终死在自己?的拙计之中,到死仍挂念着周应淮,可悲地自怜:“他本无意穿堂风,是我?一厢情愿,是我?咎由自取。”


    “呸!”顾一念拍开光屏,让914远远丢开这?本烂书,最好?永久删除。


    她才不信什么无意穿堂风,周应淮是个人,是故事中着墨最多,最为智慧、慷慨、温柔良善的人,这?样的人不该想不到那些行?为的后果,也理应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顾一念不知道从前在凡世时商采采是什么样子,但她聪慧美丽,工于心计,善于隐忍,修炼也是极为刻苦,这?样的人不该过不好?,更不该成为旁人爱情的垫脚石。


    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三圈,顾一念仍是气得睡不着。大半夜摸去商采采的山头,动用师尊留下的各色法宝破开禁制,她一路长?驱直入,给了?睡梦中的女子兜头一巴掌。


    “商采采,你是不是有毛病?”


    商采采惊醒,捂着额角坐起,没还口也没还手。生平第一次在面对这?个老对家时,她眼中没有装模作样的柔弱可怜,没有嫉恨、嘲讽、冷漠,或是任何其他的情绪。


    杏眼圆睁,清润的眸光中,盛满纯粹的震惊。


    不是,你半夜来我?家打我?,我?有毛病?


    他不简单


    商采采回想了好一阵, 不记得有哪一次矛盾,值得将她们的关系恶化到这种?半夜破开?禁制,冲进来将人打醒的地步。


    虽说她们本就说不上友善, 但商采采心中十分清楚,顾一念无过,是?她挑衅在先。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顾一念性子娇纵,却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正思索着, 又一巴掌打在肩头, 顾一念满眼失望:“商采采,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商采采:“……?”这都是?我的词吧?


    被连番攻击, 商采采也生了火气?。她本就不是?什么善人,平素在外装柔弱扮可怜,如今深更半夜,自?家卧榻, 老对头送上?门来, 怎能继续忍气?吞声?


    顾一念晚她二百年入门,灵根特殊, 修行之路坎坷,只在沈如朽飞升时突破了筑基,至今再没提升。而她已有化神修为,只要提前封住她储物戒中的诸多?灵宝, 即便雷灵根拥有越级对抗的实力, 也是?无济于事。


    商采采打定主意在今夜干一场大的,捉住筑基小修士细白的腕子, 反身将她压在榻上?,还没来得及聚起灵力, 便对上?了她暗色中闪动的眸光,满眼心痛,如同质问。


    “我……我没想打你。商采采惊了一瞬,烫到一般松开?手,她的声音很轻,似是?在告诉自?己:“化神欺负筑基,我还没那?么无耻。”


    抽身退开?,定了定神,她尽量维持着声线平常,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顾一念不答反问:“周应淮就那?么重?要吗,值得你做到那?种?地步?”


    商采采满脸莫名:“我对他做什么了?”


    沈如朽飞升后的几百年里,周应淮继任了庇护者的角色,无微不至地照顾着顾一念,顺理成?章地与她走到了一起。


    “那?是?你的道侣,对你一心一意,我……”商采采声音低了下去,赌气?道:“我倒是?想,也要他愿意才行。”


    顾一念气?结,忍不住又给了她一巴掌。


    不痛不痒的一掌被商采采随手挥开?,左右夜深人静,她不再压抑自?己,明白展露出?嫉恨:“顾一念,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当?很清楚。我永远也不可能祝福你们,我会一直针对你,一直期待着你们分开?的那?天。”


    榴花般的眸子染着怒火,顾一念瞋目而视,却不是?为她的道侣。


    “你要追逐他到什么时候?在这个过程里丢了多?少东西,又得到了什么?”


    “你确定还要这样?下去吗?入道不易,你自?己的修行呢?”


    “为了一个男人,就要这样?糟践自?己?”


    商采采下意识地想反驳,张了张口,却又哑然?。


    声声质问敲在心头,在阴暗处凿开?裂隙,将她所有的不堪与腐烂毫不留情地摊了出?来。


    她想说是?的,她就是?这样?一个狭隘阴暗的人,想说她会一直这样?下去,用尽手段,至死方休。


    她甚至还想反唇相讥,说你什么都有了,自?然?什么都不必在意。可她又无比清楚二人之间的差距远不只此。


    究竟是?美好才会被爱,还是?在爱中长大的人才会美好,商采采至今也没能理清因果。她只知道,这两者都与她无关。


    天门关,道门隐。在这个注定无法?飞升的时代,绝大多?数修士并没有太高的境界、太长的寿数,几百年的时间足够换掉一批看热闹的低阶修士。


    漫长的岁月里,连她都熬成?了玉昆仙宗的外门长老。当?年的修真?界第一人,万年以来唯一飞升的玉昆仙宗太上?,早已成?为新一代小弟子们口中遥远的传说。


    可商采采仍然?清楚地记得,这样?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曾对一介凡人倾心相付,将全部?的温柔都给了眼前的女子。


    堂堂大乘修士竟随她一同入凡尘,逛夜市,放花灯,玩到夜半也不尽兴。她说不想飞,他就背着她一级一级走过三千石阶,吹着夜风聊着天,任由她在自?己肩头沉沉睡去。


    三千级,商采采做凡人时也曾走过。巍巍仙门,越是?靠近,威压便越摄人。初时直立而行,后来跪着攀爬,最后整个人贴在地上?,鲜血淋漓。


    行至中途时,她也曾想过要放弃,周应淮却忽然?出?现,为她短暂地屏蔽了威压,治愈外伤,又微笑着鼓励了几句。门前长跪时,商采采的脑海中一遍遍浮现起那?幕,用以作为坚持下去的动力,即便她知道,那?位仙君并不记得她,他只是?一贯温柔,一贯爱管闲事。


    即便已到化神之境,商采采还是?没能忘记那?种?痛楚。她更加无法?忘记,后来夜色中的无意一瞥,沈如朽背着他熟睡的凡人弟子拾级而上?,含笑的眸子在看到她时忽然?凌厉,冷冷示意她噤声。


    商采采心想,原来仙门也没有那?么高不可攀,天上?月会自?己坠入凡尘。不过,那?大抵是?分人的。光明与爱相互成?就,站在光里的人会接连不断地遇见一个又一个美好,而她从始至终只能在暗处旁观。


    “就这么点事?”顾一念翻了个身,将腿压在她身上?,不客气?地霸占了她大半个床铺。


    “你可以出?声,师尊又不会打你。”打了个哈欠,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你叫我,我会给你花灯的,那?天买了好多?。”


    商采采没应声,夜色中,阴暗在心底疯狂滋生,荆棘一般刺在心上?。


    多?么完美的回应,良善,友好,洒脱。


    可她宁可得到一顿谩骂。


    顾一念无过,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她的存在,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嘲讽,无情地对比出?她的不堪。


    “我实在不知道你有什么好自?卑的。”身旁人半梦半醒,断断续续道:“你是?外门长老,我是?靠丹药续命的筑基;宗门上?下都喜欢你,都骂我仗势欺人……别管真?的假的,只要你能一直装下去,这一切都会一直延续。”


    “抛开?周应淮不理,你就是?一个成?长型励志大女主,如今千帆过尽,功成?名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荆棘丛生的荒原被人劈开?了一道裂隙,透进星点光亮。商采采竟然?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


    夜色很长,商采采睁着眼许久,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颈间有温热的吐息,迷蒙睡去时,她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被忘记。


    翌日,商采采在一阵惊呼声中睁眼,愕然?坐起时,腰上?还缠着一道玉白的手臂,随呼吸静静起伏。


    门外浩浩荡荡数十人,内外门长老总管皆在,手下弟子三五聚在一起,如往日一般说着她们的闲话,更兼惊诧与怀疑。


    床前,周应淮手按剑柄,罕见地冷了脸色。


    商采采心底一空,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躺在她身边的是?别人的道侣,她有家,有人等,自?然?也有人寻。


    周应淮沉声质问:“怎么回事?念念为什么在你这里?”


    商采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顾一念一把拉回了被子里。


    “没什么。”她声音懒散,带着睡意:“我和采采昨夜商量了一下,我们分开?吧。”


    商采采:“……?”不是?,和谁商量?


    周应淮一怔,不可思议道:“念念?”


    “别。”顾一念搂着怀中香软的女子,紧了紧被子,迷蒙道:“别叫这么亲,我怕采采误会。”


    场面寂静了一瞬,而后一片哗然?。


    顾一念人生中第二次名扬修真?界,不幸捎带上?了两位怨种?。


    一个是?她的前任道侣,素有贤名,温柔仁厚的大宗掌门,一个则是?被她按头欺负数百年,终于在一个深夜按到了床榻上?的柔弱女子。


    人们翻捡起她们从前争斗的细节,津津乐道,为这个离奇的故事寻找立足的支点。


    “怪不得会追着一个人数百年,原是?这种?情感?。”


    “商长老再怎么说也是?化神修士,对一个小筑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看她也早就动心!”


    讨论?的最后,难免要提到那?个被舍弃的可怜男人,相视一叹,复杂地说上?一句:“顾一念可真?不是?个东西。”


    “我和一念不是?那?种?关系。”


    商采采这辈子都想不到,她会有为这种?事解释的一天。


    “我知道。”周应淮神色平和,态度略显疏离:“此事不必再提。”


    商采采有些慌神,他向来是?温柔的,哪怕是?对着最普通的小弟子,也永远是?目光温和,含着笑意。她忽然?后悔,早知这样?还不如让顾一念欺负着,时不时得来些温柔的慰问与关怀。


    “对不起。”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商采采怔怔闭口。


    周应淮停顿一瞬,平静道:“我从前来者不拒,不懂得维系边界,放任矛盾滋生,给你带来了许多?困扰,实是?抱歉。”


    那?日清晨的闹剧之后,他与顾一念恳谈,询问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要让她放弃这段感?情。


    “师兄,你是?知道我的,向来纷争缠身,非议不断。”顾一念认真?道:“我从前不在意这些,你来我往,权当?消遣。如今才发觉,我以为的消遣,实则是?旁人的苦痛。”


    “并且,我本可以不必经受这些。你如今也有大乘,是?一宗掌门,实力地位不逊于当?年的师尊。那?些年,可从没有人敢寻我麻烦。”


    周应淮哑然?,下意识便要道歉。


    顾一念却打断道:“师兄,我只问你两件事。”


    “是?什么?”商采采捏紧指尖,紧张道。


    “一则,我是?否能预见到自?己行为的后果,知晓这样?的言行会使爱慕者更加心旌动摇。二则……”


    直白到近乎剖心,停顿的一瞬,商采采十分想让他不要再说下去。可周应淮只是?一声轻笑,清晰自?问:“我是?否享受着众人的瞩目,欣赏着温柔迷人的自?己,是?否认为被关注和爱慕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我想,是?的。”


    伴随着他的答案,商采采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碎片割开?荆棘,天光彻底透了进来。


    她辞去外门长老之职,寻了宗门内一偏僻小山隐居,除却顾一念,无人会翻山越岭寻她。


    不久后,周应淮飞升,顾一念继承了他的位置,成?为修真?界绝无仅有的金丹掌门,在一片风言风语开?启了另一段与她无关的故事。


    **


    “你飞升之后,当?年的旧事又被翻了出?来。”顾一念捻着酒杯,咬牙恨恨:“他们说只有我的道侣才能飞升,用此反证我们当?年确实好过。”


    两千多?年的旧事了,能活这么久的修士,不是?隐世大能,就是?各宗太上?长老,竟然?如此嘴碎!


    杏眸弯弯,商采采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你当?年不是?很洒脱,说任由他们去讲?”


    顾一念轻哼,嘀咕道:“我是?怕你羞愤跳井,给你做个榜样?。”


    商采采吃吃笑着,没反驳。纤指抚摸着属于新得的玉,质地清透,冰蓝飘花,顺着飘色的形态雕琢了一株薇草花,细白花瓣包裹着整块玉唯一的一点瑕疵,背面照旧刻着一个小小的“念”字。


    “不是?说要榴花吗。”她爱不释手,却还是?小声抱怨着。


    顾一念想了想,神秘兮兮地凑近,在她耳边说了五个字。商采采一惊,酒意都散了大半,无语道:“你不在天宫过了?胆子这么大。”


    “公皙和我说的,我觉得有道理。”顾一念不甚在意地笑着:“我不会成?为第二个帝渊,你也要做你自?己,薇草挺好的。”


    商采采垂下眸子,怎么都掩不住笑意,索性又举杯与她对饮了起来。直到月上?中天,她忽然?想起些事情,摸着袖子递来一幅卷轴,“你先前要我查的事,有结果了。”


    顾一念顿了顿,接过却没展开?,在指尖闲闲转着。


    商采采误解了她的意思,劝道:“就算你们两情相悦,查查过往也算不得什么。”


    十五岁情窦初开?,总要讲一个信任、唯一,仿佛多?问一句都是?对真?情的辜负。可他们早过了那?样?的年纪,总要有些实实在在的交托才好放心倾付热意。


    “倒不是?因为这个。”顾一念摇了摇头,展开?卷轴阅尽。


    卷轴上?是?闻如许作为凡人短暂的一生。年幼早慧,三岁能诗,以孝贤闻名乡里,十九载顺遂非凡,直至金榜题名,曲水宴上?失足溺死。


    对凡人来说,这一生可叹可惜,对仙人来说,却实在平平无奇。


    闻如许有秘密,顾一念一直都知道。她先前不确定他的目的,是?以委托在天宫协理内务的商采采去查,如今看来却是?一无所获。


    顾一念微叹:〔还真?是?冲我来的。〕


    914弱弱道:〔你是?不是?忘了上?辈子对他做了什么。〕


    抹去记忆,孤老山谷,冲她来才是?正常。


    〔要么圆破镜,要么火葬场。〕914给出?阅文无数者的专业意见:〔也许是?想引你动心,再舍你而去,看你追悔莫及。〕


    顾一念深感?荒谬,比起系统,更想听听同类的意见:“采采,你听说过火葬场吗?”


    “何为火葬场?”商采采不解。


    顾一念举例道:“比如你从前心悦师兄,他不以为意,如今你放下了,他却悔不当?初,再来寻你……”


    商采采恍然?:“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把他烧成?灰?”


    “那?倒不……”顾一念话音未尽,便见商采采思忖道:“我怕是?打不过,要借用些旁的方法?。”


    顾一念:“……?”


    不是?,你还真?考虑啊。


    今非昔比,恋爱脑绿茶小白花一去不复返,顾一念再也不用担心她为了爱情去死,难眠的夜里,她已经开?始琢磨着如何弄死不顺眼的男人了。


    看着她复杂的神色,商采采失笑出?声,“逗你的。”


    纤手取过她刚刚阅览过的卷轴,瞬息碾碎无形,商采采认真?道:“念念,我不知道你和那?小仙吏有什么样?的过去,但这人不简单。”


    “怎么说?”顾一念微蹙。


    “这位探花郎由神主亲自?点化,不但如此,还得了神主单独接见,足足两个时辰方出?。”商采采凑近了几分,低声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古曲九歌


    “师父?你怎么了?”


    顾琢趴在?闻如许背上, 左手握着顾一念刚刚赠予他的仙器,右手扒着闻如许的袖子找零食吃,抽空问着。


    “没什么。”顾一念回神, 看眼前二人撕扯,不由失笑。


    “小顾仙君,灯影牛肉就那一包了, 真的没有了。”


    搜完储物袋搜身上,闻如许被扒得衣襟散乱, 捂着腰带狼狈守住最?后一道底线, 面红耳赤:“别扒了!玉山君还?在?呢。”


    顾琢锲而不舍,坚持把他身上摸了个遍, 拿着唯一一包灯影牛肉,闷闷道:“不够吃。”


    “你什么时候爱吃这个了?”顾一念有些?好奇,灯影牛肉麻辣鲜脆,是她?极爱的下酒菜。但本质来说, 辣味与痛觉相通, 顾琢无痛,自然也?对辣味不敏感。


    顾琢抿了抿唇:“师叔爱吃, 他约我喝酒。”


    顾一念:“……!”


    眸光一嗔,她?下意识想生气。忽又想到?,顾琢虽心智异于常人,可到?底也?千把岁了, 到?了唇边的话语硬生生止住。


    可顾琢显然没有千把岁的自觉, 在?她?的目光下竟是心虚一抖。


    闻如许见势不对起身将他向外推,不知从哪又摸出两包牛肉塞过去, 两面劝和:“玉山君,孩子不小了……去吧, 别玩太晚。”


    “……”顾一念还?没反应过,就见他三下两下安排好了一切,无语道:“好人都让你当了?”


    闻如许垂眸轻笑,自腰带夹层取出一枚深藏的储物戒,哗啦啦抖出十几包各色下酒菜,笑眯眯道:“给?玉山君备的。”


    “算你识相。”顾一念毫不客气地笑纳,摆出几件仙器,随意道:“神主赏的,挑一个吧。”


    闻如许见状微讶,含笑谢过,认真挑选了起来。


    识海中,914气得吱哇乱叫:〔你怎么还?给?他仙器?昨天商采采说的事情弄明白了吗?〕


    顾一念无所谓道:〔不急,人生在?世?,不必事事都清楚,且走?着看吧。〕


    昨夜,商采采不但告知了她?闻如许的可疑之处,还?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神主早就关注此人,甚至,也?许他的死亡也?在?计划之中,不然怎么不早不晚,就在?你飞升前一日落水?”


    商采采声音急切,余光遥遥飘向天宸宫的方向,心生惧意,却仍坚持着:


    “念念,你的道与我们不同。从前在?下界时,天道便以道缘为诱,屡次引导你的爱人、同伴离你而去。神主与天道共执,安知不会继续这个老路,派人过来毁你道心?闻如许与你有累世?情缘,他的身份再合适不过。”


    “那也?要他有这本事才行。”顾一念握紧她?的手,安慰轻拍,玩笑道:“放心吧,谈道侣这事我可熟得很,谁毁谁道心还?不一定呢。”


    “怎么把自己说那么坏。”商采采含笑瞋目,掐了她?一把,终于放下些?心来,醉饮一场后各自睡了个饱足。


    914却没有那么强大?的心脏,一路陪顾一念走?来,它知道的更多,也?更加担忧。


    〔闻如许可不只是神主派来的,他自己本身就是个殒神。〕914不满嘀咕:〔他有那张乌鸦嘴就够了,要仙器干什么。〕


    〔好啦,你也?不需要那么多仙器呀,你不是还?有我。〕顾一念安慰着,〔往好处想,或许他们从前就是朋友,所以才帮上一把,叙叙旧呢?〕


    〔唔……〕914忽然语塞,似乎,也?不是没可能?。


    对座,闻如许对比过后,终于选定一件玉质仙器,含笑道:“就这个吧,我喜欢玉。”


    “好。”顾一念莞尔应下他话中的暧昧,收起其他仙器,“这些?送别人。”


    闻如许讶然:“都要送?玉山君不留些?吗?”


    顾一念摇头,洒脱道:“我用不上这些?,难得吃回大?户,给?大?家都


    铱驊


    沾沾喜气。”


    闻如许艰难点?头,神色复杂。


    出行小半月,积压的事务一一处理过后,天色已然见暗。


    “小兔崽子,还?在?喝。”看了眼时辰,顾一念不满道。


    “我去接?”闻如许问。


    “一起吧。”不假思索地回应,语毕顿了顿,失笑道:“怎么像接小孩子下学似的。”


    从前与闻人渊一起带着顾琢在?凡世?游历时,他也?曾去过学堂。每到?暮色渐起,类似的对话都要出现。


    顾琢幼时肌肤泛青,总要点?上些?粉膏红润气色,看起来才有个活人的样子。他很听话,一双乌溜溜的瞳仁却总是空的,问话就点?头摇头,偶尔唤声爹爹,此外都不言语。


    粉膏由闻人渊亲自制作?,日日摆弄,身上难免要带脂粉香味,渐渐风言四起,说医馆的闻人大?夫看着温雅,背地里玩的却花,守着那么个天生丽质的美貌娘子,还?总要出去打野食。


    一日下学时分,二人去的晚了些?,竟见学堂门口一片吵闹,顾琢浑身湿透,孤单地站在?人群中,脂粉脱落小半,露出泛青的皮肤。


    “我就说他是怪物!看,现原形了吧!”一个同样湿透的小孩子吵闹着,牵着他的男子神色愤慨:“陈夫子,你得给?我们个解释。这样的孩子也?能?入学?”


    “是啊,就算不是怪物,看着也?有怪病。”


    “阴恻恻的,听说平时都不讲话。”


    “他爹爹也?不正经,大?男人家的一身香粉味。”


    顾一念拨开人群,闻人渊匆匆解开外袍披在?他身上,顾琢抿了抿唇,说出第一句完整的话:“爹爹,小琢不是怪物。”


    陈夫子一脸为难,看向顾琢的眼神也?有些?惧怕,小心道:“顾掌柜,闻人大?夫,子不语怪力乱神,老夫不信鬼怪之说,但令郎这样子明显不正常,有病治病,还?是快些?带回家吧。”


    顾一念向来不是个好脾气的,眉头一挑就要发火,一只冰凉的小手却拉住了她?,平静问询:“夫子说人无礼不立,他们说我爹娘坏话,推我下水,为什么该走?的人是我?”


    “我不是怪物,你们才是。”


    他们最?终还?是离开了那座小城,即便夫子有所愧疚,极力挽留,许多曾受医馆恩惠的人更是气怒不已,明里暗里骂了好几年,每每路过赶人的那户都要啐上几口,那家人亦是懊悔万分。


    那天之后,顾琢越来越多的开口,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握着闻人渊的手有些?困惑:“爹爹,他们有时候好,有时候坏。”指责他的时候围在?一起,为他鸣不平时也?是一样。


    大?手摸了摸他的发顶,闻人渊温柔道:“鬼物无形,虚妄的恶念才是怪物。”


    顾琢点?了点?头,“那我不涂脂粉了。”


    看着眼前皮肤青紫的小孩,闻人渊沉吟道:“爹倒不是这个意思。”


    顾琢想了想,学着其他小孩的样子躺倒,扯住闻人渊的裤腿打滚:“我就不!”


    裤子险些?被扯掉,闻人渊一惊:“哎,你……放开!”


    “你放开!”闻如许狼狈捂住腰带,绝望道:“小顾仙君,你看看我是谁?”


    顾琢顺着衣摆向上,抱在?他的腰间,醉道:“是爹爹。”


    凌云霄一抖,连忙解释:“师姐,我没带他玩过这个,认爹可不是我教的。”


    顾一念咬了咬牙,“酒总是你灌的吧?”


    满桌花牌骰子,空酒坛遍地,凌云霄心虚道:“这也?不能?怪我,小鬼今日带来的灯影牛肉实在?太辣,不知不觉就喝多了些?。”


    怒气一滞,顾一念细看了看,顾琢眼尾唇角竟有些?泛红。闻如许伸手碰了碰,若有所思:“灯影牛肉好吃吗?”


    “好吃,怪不得师父爱吃。”顾琢傻笑点?头,随即又皱眉:“爹爹偏心,只给?师父做。”


    闻如许失笑,问询地看向顾一念,后者挑了挑眉,将白日刚收到?的下酒菜尽数拿了出来,又添上几坛猴儿酒,拍了拍凌云霄,道:“时辰还?早,你们先玩着,我去看看师尊。”


    凌云霄一头雾水,匆忙跟上:“师姐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当给?他庆功吧,尽兴一场。”


    凌云霄犹是未解:“那小鬼有什么功好庆?”


    顾一念止住脚步,含笑道:“辣味实是痛觉,他快成人了。”


    她?实在?开心,把沈如朽和周应淮也?拉了过来,院中杯盘换过,重开了一桌庆祝。


    顾琢醉得半昏,低头一个劲儿地挑着牛肉里的辣椒丝吃,嘶嘶哈哈停不下来,也?不知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凌云霄自豪不已:“我就说小鬼最?近耳朵越来越灵,定然是听本仙君的绝妙琴音听开窍的。”


    周应淮笑着拆台:“明明是你贪图人家的下酒菜,喝醉了还?强迫他听你走?调的琴音。”


    凌云霄当即表示不服,愤愤道:“师兄血口喷人,小爷就算睡着,琴音也?不会走?调!”


    取出鹤鸣琴弹拨,还?没几下,就被沈如朽按下,蹙眉道:“莫要坏我名声。”


    “哈哈哈。”顾一念大?笑不止,笑到?一半忽然想起,凌云霄入门没几年师尊就飞升离去,他的琴术实是在?自己的教导下修习的。


    果然,沈如朽下一瞬便转头看向她?,目露无奈:“你也?一样。”


    顾一念心虚不已,默默移开视线。


    她?随沈如朽学琴时只是个凡人,本性又贪玩,说她?半吊子都是抬举。偏偏凌云霄音修世?家出身,满门罹难,唯留他一丝血脉托付给?玉昆仙宗,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传承断了去。


    顾一念只好对着书本,在?914的帮助下边学边教。一个是检测精准却没什么审美的AI,一个是雷元强大?擅长强攻的法?修,配合之下奏出的琴曲,标准强效,却有种莫名蛮横的匠气,实在?说不上悦耳。


    最?终还?是凌云霄顾念着家族的荣光和师尊的声名,暗地寻凡世?知名琴师重修了音律,才能?体面地被人当做音修提起。即便如此,飞升后也?叫沈如朽连连皱眉,强压着又学了数百年。


    周应淮摇头叹笑,沈如朽又道:“你但凡争气一点?,师弟师妹也?不会如此。”


    笑意一僵,周应淮终于想起自己是个音痴,半点?琴术都没学到?。


    顾一念再次放声,笑得幸灾乐祸。


    闻如许忍不住为她?说话:“玉山君音韵造诣不低,抠抠君欢迎加入以污二贰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在?浮空云海曾破解了妖族的迷心之曲。”


    顾一念尴尬不已,连忙按住:“两回事,两回事。”懂得多也?不耽误她?弹的难听。


    说起浮空云海,她?倒想起了另一件事,指尖点?在?桌面,轻重交错,复刻出谢屿曾在?剑柄上敲击过的节奏,顾一念问:“师尊可听过这样的拍子?”


    沈如朽思索片刻,酒液在?半空凝成几道透明琴弦,为节拍添上弦韵。几次尝试后,蹙眉收手,“未曾听过,多些?时间或许能?补全。”


    音术如同阵法?,不同音节旋律自有其搭配的逻辑,即便只是简单的节拍,以沈如朽的造诣,补成一首完整的曲目也?只是时间问题。


    顾琢眼眸晶亮:“好听!好厉害!”


    凌云霄酸溜溜道:“马屁精,我天天弹,怎么不见你夸我。”


    顾琢面露为难,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安慰道:“行,也?好听。”


    凌云霄恼羞成怒,借着三分醉意,二人很快扭打成一团。


    顾一念笑看了一会,酒意逐渐上头。神秘兮兮地取出一盒东西双手捂着,送到?沈如朽面前,“猜猜是什么?”


    沈如朽目光纵容,配合着说了几个,见她?连连摇头,无奈道:“猜不到?。”


    顾一念唰得展开盒子,开心道:“太乙金精,神主那拿的,给?师尊炼弦。”


    “师尊飞升时,全部家底都快给?我了。往后,我也?该给?师尊挣些?东西来。”


    忆起从前,顾一念有些?赧然,沈如朽没有拒绝,含笑摸了摸她?的发顶,温声道:“好,师尊等着。”


    师徒一片和乐,无人注意闻如许微僵的唇角,他暗暗料想,定然不止这一份。果然,顾一念摸了摸储物戒,好几样灵宝仙器摆出来。


    “这是师兄的。”向远处招了招手,唤道:“别打了,云霄,你也?有。”


    凌云霄甩开顾琢过来,有些?讶然:“我也?有?”


    “为什么没有?”顾一念催促:“快选,不必客气,天宫内库好东西多着呢,等我下回再讨几件。”


    “神主的东西哪是那么好拿的?”周应淮无奈摇头。


    顾一念说起这个就不满,嘀咕着:“务虚原那摊子事或许会归我,一年出两次外勤,自然要给?些?好处的。”


    对仙人而言,一年的时间实在?短暂,更别提她?才刚刚飞升就走?马上任,任务不断,半点?没享受到?属于仙人的逍遥肆意。


    闻如许剥着坚果,状似随意道:“玉山君不想去吗?”


    顾一念诚实道:“那倒没有,神主实在?大?方。”


    不但仙器灵宝任选,最?重要的雷劫也?没有拒绝她?。


    “自己的忙碌固然疲惫,别人的悠闲更加叫人心寒,最?好是大?家都忙起来。”


    “你这心思也?太直白了些?。”周应淮哭笑不得,沈如朽也?是无奈:“念念与我们不同,神主安排给?你的事,我们恐怕插不上手。”


    顾一念忍不住叹气,听闻务虚原情况十分复杂,她?这一去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她?不惧怕挑战,唯独害怕孤寂。


    一盘剥好的坚果推来,闻如许揽过她?的肩膀,在?耳畔低声:“放心。”


    〔放心?放什么心,他还?能?叫人都去不成。〕


    顾一念没多想,欢聚难得,飞花行酒,直到?月上中天方才散去。


    闻如许半揽着她?,凌云霄则扛起酣睡的顾琢,一路送到?玉山,欲言又止地唤了声“师姐”。


    顾一念“嗯”了一声,醉意醺然地拂过他的储物戒,传了几十坛猴儿酒过去,又拍了拍身旁的闻如许:“爱喝酒和师姐说,想吃什么尽管找他。云霄,开心些?。”


    凌云霄摇了摇头,鼓起勇气问:“师姐,宗门散掉,是我的缘故吗?”


    顾一念微微摆手,笑容明媚,不染阴霾,“别想那么多,师尊不是说了吗,都是命。”


    敲醒顾琢,三人一同远去。山脚下,红衣仙君站了许久,往事一幕幕流过眼前。


    年少?贪玩,偷溜出去喝酒,再归家时已是一片火海废墟。同为音修,与族中长辈有故的沈如朽寻到?了他,将他带回宗门,一个珠钗环佩,富贵靡丽的凡人女子笑吟吟招手:“你就是新?来的师弟?快来。”


    凌云霄初时并不认她?,出身世?家,即便是个纨绔,也?是自幼修行,天赋出众,怎会认一个年岁比他还?小的凡人做师姐。


    可他又对她?无可奈何,他脾气差,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三句话不回,巴掌就会落到?他头上。


    “师姐和你说话呢,有没有礼貌?”


    凌云霄瞥了她?一眼,冷哼着转过头去。她?虽是个凡人,却守着修真界第一人做道侣,浑身上下佩满顶级灵器,横行修真界,叫人一丝一毫都动不了。


    沈如朽天资绝顶,世?所罕见,这样的人在?很多时候并不是良师。尤其是师徒俩一个性子清冷,不喜多言,一个敏感孤傲,不愿多问,总要顾一念从中去传达。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数千年的音修世?家只留下一个废物纨绔,传承注定断在?我手,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顾一念摇头,真诚道:“怎么会呢?你还?有师尊,有秘籍琴谱。我家才是真的断了传承。”


    一个凡人而已,能?有什么传承?凌云霄不屑,却也?好奇:“你家传承什么的?”


    顾一念深沉道:“皇位。”


    凌云霄一愣:“……啊?”


    顾一念微叹:“几年前一夕覆灭的西州禹国?,是我家。”


    凌云霄面露愕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大?禹千年古国?,国?运恒昌,底蕴并不比许多修真世?家浅,一夕覆灭,震动四方。修真界纷纷出手探查,魔雾却在?一夜之后迅速退回西荒之外的妄渡魔渊,仿佛有意识一般,目的明确只为大?禹而来。


    “师尊说,都是命。我不信命,我要成仙去天上看看,是谁定下这般天命。”


    女子以手支颐,焰红蔻丹衬得面色愈发白皙若玉,她?眸光坚定,眉宇间的气度犹可见故国?底蕴,盛世?风华。


    “你信天命吗?”顾一念忽然问。


    凌云霄冷哼:“天命是胆小者的借口。”


    “呀,我要告诉师尊。”


    她?故作?惊讶,看少?年瞬间红了脸色,乐不可支,半晌方道:“你心中也?有不平之事,何不飞升去问个清楚?你天赋好,一定可以的。”


    凌云霄扬着下巴不应声,顾一念的巴掌再度落下:“师姐和你说话呢,有没有礼貌?”


    “……知道了。”


    “乖,师姐会帮你的。”


    顾一念说到?做到?,沈如朽早早飞升,她?拉着914一起钻研,边学边教,甚至还?隐藏身份,带他去了老对家万象学宫偷师。


    凌云霄五百岁时,亲自追查出了家族当年覆灭的真相。雪夜之中,青年抱琴而出,殷红的血迹顺着琴弦滑落,滴在?本就一片狼藉的废墟中。


    身后火光冲天,他怔怔站了一会,回神施了个清洁术,小心地将下巴搁在?女子肩头,唤了声“师姐”。


    “师姐,我们去天上吧。”


    “好呀。”


    凌云霄说这话时真心实意,当真想邀她?双宿双栖,去天上做一对神仙眷侣,只是这并不是他唯一的理由,家族传承丢失,他也?有自己的道要去天上寻。


    他知道她?灵根特殊,修行之路与旁人不同,但还?是迫不及待,在?短短几百年内达到?了大?乘,利用一切资源与手段提升自己,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时任掌门顾一念的私藏,从前沈如朽精心准备,为她?铺平一生道途的海量资源。


    〔没什么,他飞升了,我才能?突破。〕顾一念安慰着。


    914守着空荡荡的储物空间,心疼的直抽气:〔话是这么说,但他也?太败家了。〕


    历经沈如朽与周应淮的飞升,顾一念已然发觉到?天道对她?的恶意,所谓飞升的机缘,不过是引人断情、乱她?道心。不过,在?914将此与她?的修行绑定,为她?明确了唯一的飞升之路后,她?对这些?都不会太过在?意了。


    凌云霄不是第一个对她?发出邀请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顾一念从不怀疑每一次的真心,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要走?,缘起则聚,缘尽则散,她?只想谨守住万千红尘中体悟到?的每一点?美好,去到?她?最?终想去的地方。


    〔师尊留了资源人脉,周应淮给?了你掌门之位,凌云霄倒好,用你给?的资源修炼,飞升还?炸了条灵脉。〕914愤愤不平。


    〔唔,是有点?过分。〕看着满山狼藉,顾一念无奈道:〔还?能?怎么办,能?过过,不能?过就散了吧。〕


    她?向来风评不好,脾气也?不够柔和,金丹修为执掌宗门多年,玉昆仙宗早就盛名不复。大?能?接连飞升,没有顶级强者坐镇,如今灵脉又被毁,更是雪上加霜。


    商采采结束多年清修,出来帮她?坐镇,协理宗门事务。她?们一合体、一元婴,修为都不算顶尖,凑到?一处时,除却明艳清丽,各具殊色的容颜,叫人最?先想起的还?是几百年前的逸闻。


    不过千年时间,从前盛极一时的修真界第一宗门,如今只能?靠着两个曾有绯闻的女修苦苦支撑,唏嘘感叹不绝于耳。


    “你当年还?说我呢,我看你才是那个什么……恋爱脑。”


    商采采摆弄着账册,无奈发现,顾一念这个掌门当的实在?不合格。不止凌云霄,其他有天赋又上进的弟子,她?都不遗余力的培养,宗门数百年花费甚巨。


    当然,最?终压垮这个蔚然大?宗的,还?是那条被炸毁的灵脉。


    顾一念开始售卖雷系符箓、法?器,用以维持宗门生计,为寿元不多,不愿离去的弟子们提供资源。那些?更加年轻有潜力的弟子,则被她?拉下脸面求请,硬是送进了万象学宫。


    不同于世?家血脉传承、宗门择选天赋的方式,万象学宫在?修真界独树一帜,打出有教无类的旗号,不拘一格为所有有志修仙者传道授业。


    修真界有史以来便有万象学宫,它传承悠久,古老神秘,志存高?远,广爱世?人,教学能?力突出,教学理念先进,拥有数不尽的优点?。


    唯一的问题是学费极为高?昂。


    从前的顾一念嗤之以鼻:“圈钱的。”


    现在?的顾一念颤声恳求:“收钱吧。”


    沈宜酌一甩袍袖,罕见地摆出高?风亮节的姿态,双手负于身后,凛然道:“顾掌门如此,当真是看轻了沈某。”


    顾一念咬了咬牙:“我不是看轻你,我是看清你。”


    沈宜酌其人,无利不起早,堪称修真界第一奸商,要钱还?好商量,要别的才更难办。


    “顾掌门与我也?是旧相识了,当年您隐藏身份带师弟来学琴术,我还?抱过那孩子呢。”沈宜酌微眯眼眸,似是回忆。


    顾一念蹙眉,反问:“是吗?云霄比我还?大?三十岁,你俩抱在?一起是不是不大?雅观?”


    “咳咳……”一阵轻咳接着朗笑,沈宜酌大?笑着遮掩过此事,迎她?进门:“往事休提,来,顾掌门请!”


    沈宜酌性情八面玲珑,极好饮酒,酒桌上谈事更是有一手。拉着顾一念从太古之初讲到?末法?之世?,诉说万象学宫九万年立世?传道之艰,初心不改之难,说到?动情处还?扯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万象学宫是有大?情怀的,顾掌门能?够理解吧?”


    顾一念冷脸甩开,看着自己洇湿的袖口,嫌弃到?恨不能?当场换套衣服。


    “别讲故事了,直说吧,你要什么。”


    万象学宫确实历史悠久,早于任何现存的修真门派,但一路扯到?太古之初,天地源起,实在?太过夸张。


    沈宜酌神色一改,取出一卷书简,诚恳道:“只是想和顾掌门交流下教学经验罢了。”


    顾一念谨慎地伸出一指拨开,书简一片空白,只在?最?右侧填好了标题。


    “从筑基到?飞升?”顾一念沉默一瞬,问:“我近千岁才结婴,你在?嘲讽我吗?”


    “不敢,不敢。”沈宜酌笑得风流倜傥,眼中却满是世?故精明:“玉昆仙宗一门三仙君,皆是顾掌门最?为亲近之人,尤其云霄仙君可是您一手带出来的师弟。顾掌门当真没有什么诀窍分享吗?”


    一枚精美的储物戒推来,顾一念探了一探,满是奇珍灵宝。


    “只需顾掌门一个答案,这些?都将属于您,重振玉昆仙宗指日可待。”


    千年之间,一宗接连飞升三人,自是无上荣耀,可明眼人也?都能?看出,修行本非易事,三人的消耗早就挖空了半个宗门。更别说最?近那次飞升声势浩大?,直接震毁了一道灵脉。


    顾一念抬眸认真打量他一番,将储物戒退回。不等沈宜酌继续劝说,便挥手在?书简上写下四个大?字。


    富可敌国?的万象学宫副宫主,灵寂期大?能?修士,修真界第一奸商,人生中第一次失去表情管理,见了鬼一般盯视着书简。


    从筑基到?飞升:做我道侣。


    “我发现……”


    二人同时开口,沈宜酌顿住,颇具风度地让了让手。


    顾一念自省道:“我其实没那么需要钱,过点?清贫日子也?不失为一种新?奇的体验。”


    沈宜酌沉痛点?头:“在?下似乎也?没那么想追求大?道,在?人间逍遥自在?亦是幸事。”


    相互对视一眼,嫌弃中又带着达成共识的相惜,默契举杯,不再言语。


    万象学宫最?终接纳了她?门下的弟子,只收取了一半学费。


    沈宜酌收钱收的和善,扔回半数时咬牙切齿,还?搭上不少?养身延寿的丹药,心痛不已:“顾道缘,活久点?,别叫天门彻底关死了。”


    顾一念:“……”好家伙,我连名字都不配拥有了。


    拿人手短,顾一念不欲与他争口舌之快,最?后看了看门下弟子后便离开了。


    此后几十年,她?与商采采据守宗门,一个个送走?寿终的低阶门人,眼见玉昆山脉逐渐荒芜,最?终封锁山门,并肩走?下三千石阶。


    那年她?一千零十八岁,在?玉昆仙宗待了整一千年,从一无所有的亡国?公主,到?孑然一身的一介散修。盛极时花团锦簇,微末修为能?叫整个仙门都看她?眼色,败落时零落成泥,随意哪个小修士说起,都能?点?评一番她?的过错,嘲讽她?的无能?。


    好在?,借着凌云霄的飞升劫雷,顾一念终于突破了元婴,以雷灵根之强横,匹敌化神,甚至短暂搏一搏合体,都不在?话下。一千年的时间,她?失去了所有的庇护者,也?终于拥有了独自面对一切的实力。


    分别前的最?终回首,商采采望着自己曾一级级爬上、又一步步远走?的三千石阶,忽然想通了一个道理。


    无论走?到?哪,无论站在?多高?的一处,人总比脚下的路要高?上几尺,而这区区几尺,便是天道之下,独属于人的契机。


    无需外求,她?一生追求的转圜之地,原来一开始就已拥有。


    “你要去哪?可还?回来?”商采采问。


    “去红尘俗世?里看看,不回来了。”顾一念垂眸淡笑。


    商采采毫不意外,继续笑问:“若有一日成了高?阶修士,就该用道号了,可有想过取什么?我也?好听听传闻,知些?消息。”


    顾一念最?后回望了一眼自己生活了足足一千年的地方,笑意轻松,重新?看向远处。


    “玉山,玉山顾一念。”


    **


    “师姐说让我别多想,都是命。”凌云霄有些?出神。


    顾一念定然是不信命的,她?只是在?劝他相信。想起年少?时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句“天命是胆小者的借口”,凌云霄心烦意乱,有些?懊悔,又有些?颓丧。


    “哦,那就是呗。”顾琢吃着零食,不甚在?意,随即又催促:“再弹会,弹师祖那首曲子。”


    凌云霄目光无神,颤颤伸手:“第一,这不是铁手。第二,你知道什么是命吗,就会吃,呆子。”


    顾琢虎摸了一把,治愈法?光闪过。


    捧着师叔完好如初的手指,他认真回着:“第一,你是神仙,不要矫情。第二,我知道我的命就是和师父爹爹在?一起,你要是不知道自己的,你才是呆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凌云霄听得云山雾罩,嘴上不客气的回斥,手下却还?是老老实实弹奏了起来。


    顾琢当即勾起唇角,翻了个身仰躺在?青青草地,目露欣悦。


    凌云霄瞟了他一眼,虽是隐隐咬牙,眸光里却也?闪动着笑意。


    一年了,那小鬼越来越像人了。


    不但像人,对乐曲的鉴赏也?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沈如朽推敲编曲时也?总爱叫他跟着,顾琢本能?觉得好听的几组和弦,往往组合在?一起效果最?好。


    简陋的节拍逐渐成曲,即便还?未最?终补全,从顾琢愈发活泛的神色中,他们也?已明了这首琴曲的效用。


    “启迪灵智,转死为生,应是《九歌》。”


    上万年前,音术曾盛极一时,沈凌二家守着《天问》、《九歌》两首古琴曲,同为音修世?家之首。漫长的时光里,沈氏无声衰落,沈如朽以剑护琴,独自守下传承,凌家则毁于仇杀,传承断绝,仅留他一人苟活。


    作?为《天问》的传承者,沈如朽笃信天命,毕竟,这首琴曲曾无数次指引他趋吉避凶,一路走?上修真界顶峰,又带他寻到?唯一的道缘,最?终飞升。


    凌云霄却不能?信,不可信。


    《九歌》是神明对人间的眷恋,是深渊死地中不灭的微芒,启迪灵智,转死为生。


    他心中有数,最?后这一段琴曲,师尊帮不了他。


    “小鬼,咱们去务虚原吧。”


    三种选择


    夜深露重, 红烛摇晃。玉山别院中,顾一念再三核对过此行名单,狐疑的目光扫向对面垂首默默整理床铺的小仙吏, 忽然?想到一年之前酒宴上他那一句“放心?”。


    〔放什么心?,他?要把人都弄去吗?〕当时的914不屑吐槽。


    〔不是,他?来真的啊?〕现在的914激动搓手, 不敢想这一路会有多么热闹。


    昨日,商采采拿着谕令, 一头雾水地寻来:“我一个管内务的小仙, 跟你去务虚原做什么?”


    顾一念目光躲闪,有些不敢看她。心?里大致明白, 是当初自己那句“不愿旁人清闲”惹的祸。她万万没想到一句随口的抱怨成了真,更加没想到闻如许与帝渊关系如此亲近,竟当真能说动他?做此决定。


    “解释一下?”名单拍在?榻上,顾一念扯过他?的衣襟。


    “没什么, 为玉山君分忧, 下官该做的。”笑?眯眯揽过她的腰,闻如许毫不遮掩。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与神主……?”顾一念试探道。


    闻如许含笑?点头,话未出口,便听得下一句:


    “是好友?”


    “……”沉吟片刻,他?含糊道:“也可以这么说。”


    没想到会被否定, 顾一念心?生狐疑, 不是好友,便是兄弟, 总归是极为亲近信任之人。


    指尖凝起仙力?,刷刷勾掉数个名字, 顾一念直接问?:“他?们不去,可以吧?”


    闻如许目露无?奈,劝道:“务虚原有你成神的机缘,此行危险,这些都?是与你相熟的可信之人,带上为好。”


    “正是危险,才不该去。”顾一念坚持道:“况且小琢快要成人了,师尊和云霄补的曲子?正是关键。”


    名单上师门三人都?在?,连谢屿和商采采都?没放过,唯独没有顾琢,她忍不住道:“你还挺会心?疼儿子?。”


    提起顾琢,闻如许无?奈让步:“那,清和道君与云霄仙君不去。”


    周应淮与谢屿本就统领天兵,他?们跟去倒也是本职,顾一念没再坚持,转而道:“你也别去。”


    “那可不成,玉山君这一去还不知要多少年。”


    这次,闻如许直接将她拉入怀中,大手夺过名单扔到一旁,薄唇贴近,热切地?交换着气息。


    芙蓉帐暖,灯烛暖光透过纱幔,暧昧地?映入。闻如许鬓发微湿,凌乱地?贴在?额角,汗珠滑过滚动的喉结,在?锁骨上短暂停留,随即加速流过肌理分明的身躯,隐入暗阖。


    顾一念放缓了声线,好言与他?商量:“这次之后?,我便搬来玉山陪你,可好?”


    “不好。”男人声线暗哑,含着她的耳珠模糊不清,语带委屈:“下官自知比不得浣微仙子?体贴貌美,玉山君更爱宿在?她那,也是应当。”


    “采采为我筹备多年,总不好辜负心?意。再说,她一个人也怪孤单的……”


    “下官就不孤单吗?”颈侧被咬了一口,看文加君羊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那人却?恶人先告状,连声质问?:“我与浣微仙子?熟美?厨艺熟佳?园艺熟好?”


    顾一念忍无?可忍:“住口,不许再提她!”


    厨艺园艺的不说,闻如许一身茶艺可是不逊于当年巅峰状态的商采采。


    月上中天,小仙吏不依不饶:“玉山君带下官同往。”


    天色微晞,小仙吏穷追不舍:“玉山君带下官同往。”


    顾一念气结:“下官下官,你哪里有屈居人下的样子??”


    动作一顿,闻如许若有所思。


    “玉山君说的有理。”


    “现在?呢?”


    “……放肆!”


    东方?既明,顾一念半梦半醒,耳边仍萦绕着他?的痴缠之语。


    “去,去去!”她败下阵来,彻底没了脾气,无?奈道:“你怎么这么执着?”


    轻柔的啄吻落在?耳畔,闻如许拉她入怀,小心?掖好被角,声音低缓:“我的机缘,也在?那里。”


    **


    “所以,你就这么把我忘了?”


    商采采恨恨咬牙,深感?冤枉,她一个宫管司协理内务的小仙,到底还是混进了务虚原的浩浩队伍中,毫无?作用,理由也离谱的可笑?。


    “忘了你当初怎么说我的了?男人都?是祸害,你怎么也成恋爱脑了?”


    顾一念看天看地?,硬是不敢与她对视,支吾道:“去看看呗,我的机缘在?这,他?的机缘在?这,你的也许也在?呢?”


    “再说这么多人呢,定然?将我们浣微仙子?护的好好的,不会有你上前线的那天。”


    抬手指向数千天兵,她忽然?顿住,命令道:“你,蹲下。”


    被指到的天兵一怔,依言矮下身子?,身后?两个蔫头耷脑的小兵紧跟着蹲下。其?后?的天兵神色莫名,一个个紧随着蹲身,主打一个不明所以但听话,一息之间齐刷刷蹲倒一大片。


    商采采质疑:“……你确定他?们能保护我?”


    顾一念咬了咬牙,无?语起身,揪出最先跟风的那两个,稍矮一些的少年头盔歪歪扭扭,犹自低头瞧着脚下。


    “抬头。”顾一念命令。


    少年咧开唇角,矜持地?抬起一半角度,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唤了声“师父”。


    顾一念呼吸一滞,凌厉的目光扫向他?的身旁,另一位始作俑者摘下头盔,露出真容,眼神躲闪地?唤了声“师姐”。


    商采采目瞪口呆,领队的周应淮与谢屿也是一惊。闻如许愣了一瞬,连忙赶来说出那句老生常谈:“孩子?还小……”


    顾一念捏了捏手指,理智分析劝说自己,顾琢人性初生,确实当得上一句“孩子?还小”,凌云霄从前被她宠坏,修行之路一片顺遂,多少也有些不知轻重。


    最重要的是发现及时,大不了遣返就是了。


    深吸一口气准备忍下,转身的瞬间却?听得一声小小的“嘿嘿”,充满劫后?余生的惊喜得意。她瞬间怒气上头,甩开闻如许的拉扯,反手抽出流光,将两人卷做一处,推开最里间的厢房甩了进去。


    花窗透出电光,鞭打与痛呼求饶声隐约传出,间或还有凌云霄直达灵魂的质问?:“你嘿什么,小鬼我问?你嘿嘿什么,得意忘形也不是这种忘法。”


    闻如许面露不忍,第一次觉得知觉迟钝其?实也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在?不具备相应的智谋时,成人其?实不是什么好事。


    半晌,声响平息。


    顾一念倚在?榻上抿了口茶,气犹未消,“你们跟来干什么?”


    凌云霄抿了抿唇,倔强道:“《九歌》最后?一段迟迟没能补全,我想寻一寻机缘。”


    顾琢则简短道:“我陪师叔。”


    顾一念眸光一沉,斥了声“胡闹”。


    务虚原的情况极为复杂,那群性喜逍遥,桀骜难驯的散仙们平素最爱开辟洞府,打造秘境,玩弄空间之术。年深日久,空间屏障脆弱,形成了诸多通向未知的空洞,空洞周围灵气稀薄,异兽盘踞,杀之不绝。


    这种境况持续已有上千年,不少散仙远走东洲,余下的也纷纷收敛,尽力?击杀异兽、弥补空洞。直到近年来,原本分散的空洞开始聚合,最大的一处隐现魔雾,大有再成一魔渊之势,方?觉无?计可施,不得不求助于帝渊。


    按照914的分析,魔渊是世界之柱破碎的产物,务虚原定然?藏有至少一根世界之柱,并且已到了破碎的边缘,难以掌控。


    然?而除了真龙血脉,能够净化安抚魔雾的存在?少之又少,连与天道相通的雷元也只能短暂地?驱散镇压,无?法真正转化。至于修补世界之柱,目前除却?岑厌之那截龙尾,还没有找到其?他?可行的方?法。


    “务虚原的形势难以估量,相比之下,龙神祭刚过一年,妄渡魔渊的状况更加稳定。你要去死地?探寻机缘,我可以去信妖皇,让他?陪你看看。”


    顾一念决定道:“队伍不能因你们耽搁,一会到了务虚原,你们自行乘飞梭返回。”


    凌云霄没反驳,只坚持道:“妄渡魔渊也行,我要带小鬼一起去。”


    顾一念些许不快:“你为你的琴曲找寻机缘,我不拦你,但顾琢大可不必趟这趟浑水。他?身上死气犹在?,接触魔雾不是好事。”


    凌云霄认真道:“九歌乃是上古神曲,重现于世的那一刻必将有大功德,可助小鬼彻底化人。转死为生不是小事,何况他?已是仙体,同为仙人,单凭我的音术无?法达成这样的转化。”


    顾一念神色复杂,缓了语气:“你是为了这个,才非拉上他??”


    “是,我会倾尽一切保护好他?,助他?成人。”凌云霄揽过少年的肩膀,诚恳道:“我欠师姐良多,往事不可追,当下只想尽我所能,弥补一二。”


    顿了一顿,青年垂下眼睫,赧然?道:“我会尽心?尽力?,若师姐腻了现在?的道侣,我……我也可以给小鬼当好爹爹的。”


    一年的时间,顾一念与闻如许旧情重燃,顾琢亦是欣喜万分,每逢醉后?,都?要将从前凡间的事情说上一遍,渐渐亲近的人都?知道了这段过往。


    顾一念微怔,没想到他?还有这种想法。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顾琢更加惊愕,愤然?道:“我不是那种随便的儿子?,我只拿你当……师叔。”


    直愣愣的妖鬼也学?会了说谎,最后?那两个字明显带着不信服,勉为其?难给他?个名分一般。


    凌云霄咬了咬牙,压下火气,端出温和长者的姿态,循循善诱:“又不是要你舍了他?,多一个人陪你不是更好?”


    顾琢深沉摇头:“我不是那种人尽可爹的儿子?。”


    窗格上轻敲了两下,闻如许轻咳一声,神色尴尬:“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小琢,你先和师叔出去。”


    闻如许出言,顾琢当即听从,一手捂嘴一手拽胳膊将凌云霄拉了出去。


    反手关门,闻如许眉目含笑?,贴着她坐下,手臂揽在?腰间。


    “玉山君,孩子?……”


    顾一念斜睨一眼,抢答:“孩子?还小?”


    “不。孩子?大了,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了。”


    他?动作亲昵如昔,轻声细语间便将人抱了个满怀,话语却?一反常态。


    顾一念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颈间隐约落下细密的啄吻,沉默间,飞舟缓缓降速,闻如许望了眼窗外的景色,轻叹:“务虚原已至,非神人不可出。”


    顾一念眸光一凛,反制住他?的双手,翻身压在?榻上。


    “是帝渊的意思,你们在?玩什么把戏?”


    闻如许任由她压制,双手并做一处压在?头顶,凌乱的鬓发与衣袖间,一双瑞凤眼温和含笑?,声音缱绻:


    “念念,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低缓的声音中含着道韵,拨开记忆中的迷雾,天宸宫水亭中的男子?、人间两世的爱人,与身下的面孔逐渐重合。


    “帝渊……”


    难怪。难怪他?能左右帝渊的决定,难怪闻如许出现后?,帝渊再未入主过天宸宫大殿。


    是她被迷了眼。神人无?魂,顾着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他?,不是因着灵魂,而是本就一般无?二的面容。


    顾一念怀疑过他?与帝渊的关系,朋友、兄弟,甚至是更加亲密的存在?,唯独没有想过他?们是同一个人。毕竟,一个如此真切,有着完整三生,还继承了言灵之力?的人,不是随意便能拟化出来的身外化身。


    “你切割了元神?不……”从前的闻人渊暂且不论,言出法随,强大如斯的闻如许,定然?不只是简单的分神。


    顾一念不可思议道:“你切割了神格?”


    手腕微动,挣开她的束缚,闻如许反守为攻,将她拉至身下困住,轻柔的啄吻落在?唇角,他?声线缱绻如故,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正是。”


    “念念真聪明,终于发现了。”


    帝渊哄孩子?一般轻笑?着夸赞。


    顾一念气结,扯住他?的领口按倒在?榻上,质问?:“切了多少?可还是神?”


    帝渊摇头,轻叹:“分居两处,自然?不是,玉山君莫嫌。不过,下官全幅心?神都?在?玉山君这里,天宫那处,不过是个容器罢了。”


    到了这种地?步还坚持要掺些情话进去,顾一念咬了咬牙,愈发不解:“连你自己都?出不去,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止如此,若非顾一念坚持,帝渊甚至想把她所有的旧识都?拉来此处。她一时想不通,堂堂神主不惜自毁,化为仙吏来到她身边,难道只是为了报复她当初的离去吗。


    甚至,在?他?们已然?重修旧好后?,还要用这种方?式将她困在?务虚原。


    “你已非神人,自然?无?力?降劫,所谓机缘,都?是骗我的?”


    顾一念有些寒心?,不得不承认,即便914与商采采提醒在?前,她到底还是小瞧了他?。


    “非也。”帝渊握上她的手,神色认真,温柔依旧:“此处确有你成神的机缘,也有我的。”


    “天意断情,你是天上地?下唯一的意外,我身为天道之子?,毁汝道心?、剖汝灵根,即可成为真圣神人。”


    “反之亦然?,杀了我,天道重创,便是你成神的契机。”


    “或者,我们也可以有第三种选择。”大手狠狠禁锢在?腰间,帝渊勾起唇角,终于说出目的:“务虚原空间趋于独立,有六道天柱镇守,将会是世界寂灭时最晚受到波及之处。”


    “我们谁也不成神,就在?此处相伴余生,可好?”


    星君会玩


    “相伴余生?”顾一念微挑细眉, 质疑:“带着我的旧情新欢一起?”


    “你可真会为我着想。”


    扯在他领口?的手顺势向上,电光一闪,一条宽约两寸的皮质颈环便扣在了他的脖颈上。纯黑颈环上均匀镶嵌着莹润净透的青玉, 雷元饱满,威势赫赫。


    帝渊仰起头,锋利的下颌线紧绷, 喉结下意识滚动,紫光电流瞬息一闪, 肌肤战栗, 迅速泛起红晕。


    “嘶……”


    “嘘!”


    纤指红蔻轻压在他唇瓣,薄锐的指甲划过颈项, 在颈环中央扯出一道银链,狠狠一拉。


    高大?的身躯被迫弯下,长臂虚环在她身后,如?同拥抱。


    束腰银带落地, 外袍被随意掀开?。状似亲昵的相拥中, 顾一念面不改色,将银链末端的玉坠钉刺在他脐下丹田之处, 同样清透,同样隐现着电光。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本是为了克制言灵而炼,没成想?你还有说谎的毛病。正好, 一个字都别讲了。”


    顾一念语带嘲讽, 不辨喜怒。退开?半步打量了一番,视线又落到他的肩头, 思忖着是否要在琵琶骨上也穿两道。


    帝渊微勾唇角,眸光纵容, 半褪衣衫主动转身,将光裸的脊背面向她,无声邀请。


    914嘶哈嘶哈:〔我从前错怪他了,他才是最会的。〕


    顾一念:“……”


    扬手将衣服甩上,轻斥了一句“无耻”,她头也不回的离开?,吩咐:“收拾好了就出来。”


    甲板之上,谢屿与周应淮已讯问过天?兵,找出顾琢二人混进来的方法?。两人垂头丧气?坐在一旁,不言不语。


    顾一念点了点头,按下此事不提,亦没有再说返程之事。务虚原只进不出,只怕连务虚原上的散仙都不知晓,情况不明贸然讲出,只会徒增焦虑,动摇军心。


    与二人商议着,选出五组队长领队天?兵,各自前往空洞附近,与原上散仙共同诛杀异兽,余下的则以顾一念为首,去到空洞最大?,隐现魔雾的那处,寻找封印之法?。


    顾一念有条不紊的安排着,身后忽传来一阵惊呼吸气?声,周应淮越过她看了一眼,随即视线愕然地重新转向她。凌云霄亦是面色古怪,第一时间捂住了顾琢的眼睛。


    商采采失声质问:“顾一念,你现在都玩这种了?”


    顾一念疑惑回首,见帝渊青丝披散,长衫落拓,不掩襟怀,颈上环带、脐间钉玉,之间肌理起伏,银白的链条若隐若现,折射着微光。


    方才屋内的狂狷放肆不见分毫,他再度恢复温柔体贴小仙吏的身份,长睫垂落,薄唇紧抿,一副被迫如?此的样子,颈间被她划出的红痕也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队伍中隐隐传出议论之声,商采采望向她的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就连凌云霄都颇为复杂地偷瞄了她好几眼,摸着自己的小腹面露迟疑,似乎在纠结若自己夺得了他的位置,能否承担得住这等折辱。


    “……”


    顾一念有口?难言,帝渊仗着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半分脸面都不顾。务虚原已然封锁,大?局为重,她也不好贸然讲出他的身份与设计,只能咬牙忍下这个污名。


    “不知羞耻,这个样子就出来?”


    流光卷在腰间,将人重新扯进厢房。帝渊再度出现时,银冠齐整地束起长发,一身厚重的玄色大?氅掩去身形,蓬松巨大?的毛领一直簇拥到脸侧,将颈上的器物遮盖的严严实实。


    但无论是商采采等人,还是那些天?兵,神色都有些恍惚,脑子里都挥之不去那个画面,并在心底深深刻印下“玉山星君爱玩”的印象。


    顾一念面上有些烧红,强自镇定地带头走下飞舟。


    914直叹可惜:〔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会。〕


    〔他分明是想?激怒我,叫我自乱阵脚。〕顾一念恨恨咬牙,手痒道:〔欠打。〕


    914犹豫劝阻:〔别打了。〕


    顾一念恨铁不成钢:〔你又看上这个了?〕


    914认真道:〔不,我怕正中下怀,倒给他甜头。〕


    顾一念:〔……〕


    怎么说呢,不无道理。


    原上,公皙瓒一袭绯色衣衫,宽袍广袖,一如?既往的风流灼人。他似乎等待了许久,倚在榻上睡的昏沉,身旁两个小仙侍打扇撑伞,轻拍了两下,见人没醒,面露迟疑,不敢再唤。


    顾一念瞥了一眼,料想?他近来疲惫得很,便未理会,想?着分组安排好天?兵再去叫人。


    没成想?一错神的功夫,帝渊脚下生风,大?步上前给了他清脆的两巴掌。


    公皙瓒捂着肩膀茫然起身,见是旧相识,暖日融融下身着银冠大?氅,扬着下巴,眸光睥睨,贵气?逼人,身上还隐隐透出独属于顾一念的雷元之力。


    新欢上位,示威来了。


    公皙瓒的脾性何曾吃过这种亏,当下便要回敬了去。


    他知晓对方仅是一介仙吏,又是顾一念如?今的道侣,因此出手并不重,可即便如?此,扬起的手还是在第一时间就被一只更?加细白的纤手拦下,仙力被雷元化开?,消泯于无形。


    “别。”顾一念匆匆赶来,劝阻:“他现在身子不方便。”


    颈项丹田都被钉住,稍一动用仙力便会雷元入体,连储物戒都打不开?,彻头彻尾与凡人无异。


    “不方便,怎么,有了身孕不成?”


    公皙瓒一声冷哼,甩开?顾一念再度出手。


    攻击再次被拦下,帝渊却仿佛被余风扫到,仍旧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跌倒在地,大?氅领口?散开?,喉结滚动,玄色颈环隐隐闪着电光。


    公皙瓒:“……”


    顾一念:“……”


    不是,商采采当年都没用过这招。


    914:〔我就说他乐在其中!〕


    公皙瓒怔神片刻,忽然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喉间,似是庆幸。半晌,一道仙力卷起帝渊站稳,他主动和解:“算了,本仙君不和你计较。”


    “你也……不容易。”


    顾一念深吸口?气?,额角阵阵作痛。手指收放间,流光若隐若现,既想?不顾一切抽他一场,又怕如?914所言倒给了他甜头。


    公皙瓒难得收了脾气?,神色复杂,还劝了她一句:“适可而止,他一个小仙吏,不比我当年抗折腾。”


    随后轻叹着摇头,主动带人去到周应淮那头对接,安排分队驻守,清理异兽之事。


    顾一念:“……”这叫什么话!


    忍了又忍,她到底气?不过,将手伸进大?氅,狠狠在帝渊腰间掐了几把泄愤。


    “你到底想?做什么?坏我的名声就那么有趣?”


    她连掐带拧,毫不留情。衣衫之下,腰肌瞬间绷紧,帝渊却躲也不躲,反迎来附耳,在雷电的刺激下,艰难嘶声:“当、年?”


    “闭嘴。”顾一念反手推开?。


    帝渊不依不饶,强撑着雷元入体的痛楚开?口?:“……折腾?”


    顾一念回忆:“不过是半夜叫起来做些点心,放点烟花,唔……最多再跳个舞?”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一个个把我说的像个变态。”指尖点在他颈间,顾一念威胁:“你为什么戴上这东西,你自己心中有数,老实一点,别再试图坏我名声。”


    帝渊勾唇轻笑?,乖巧点头,老老实实敛了襟怀,跟在她身后。


    另一头,数千天?兵分作六队,五队支援务虚原各处空洞附近与异兽鏖战的散仙,一队精挑细选的精英则由周应淮亲自带领,预备着与顾一念一起,去到现出魔雾的最大?那处空洞。意料之外跟来的商采采、凌云霄与顾琢,自然也与她一路。


    公皙瓒带路在前,一行人穿过接连几道空间壁障,九曲回廊,层层见景,最终到达公玉瑾的桃源仙岛。


    顾一念默然:“洞府开?成这样,务虚原空间壁出问题不奇怪。”


    “玉山言之有理,不过,我也只是个后来者罢了。”


    碧桃万顷,一男子身着雪青长衫,笑?意温雅:“念念,好久不见。”


    顾一念莞尔,熟稔地唤了声:“阿瑾。”


    “阿、瑾~”身旁,公皙瓒最先不满,怪声怪气?地学舌。


    顾一念一哽,白了他一眼,好心情一扫而空。


    帝渊闷闷低笑?,低垂的眼睫下看不清楚神色。


    安置了天?兵各自休息,几人入仙府庭院中各自坐定,顾一念迫不及待问起:“务虚原现今情况如?何?公皙见过妄渡魔渊,最大?那处空洞,可与那里相似?”


    公皙瓒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表情有些难言,似是不知从何说起。


    “截然不同。”公玉瑾代为回答:“此处空洞我称之为元界之门,前些日子,我曾深入其中探查,内里是与我们截然不同的另一世界。”


    “于我们而言如?洪水猛兽般的魔雾,是那个世界修士们赖以生存的基础,恰似我们的灵气?。”


    “魔修?”还是一整界的魔修。


    顾一念讶然,不敢想?那该是怎样群魔乱舞的存在。


    “正是,不过,魔雾在那个世界被称为元气?,是正常修炼所需,没有毁灭躯体、影响神智等坏处。反倒是唯一汇聚灵气?的一处,被其称之为灵渊,恰如?我们此界的妄渡魔渊。”


    公玉瑾顿了顿,莫名打量了一番帝渊。他紧跟在顾一念身旁落座,垂着眸子一副体贴温顺的样子,不言不语,除却端茶送水,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他仙力低微,衣着却华贵,大?氅之下还隐隐有着顾一念的雷元之力,是何身份不言而喻。


    “那处世界……”公玉瑾顿了顿,继续道:“那处世界与我们截然相反,不仅灵气?魔气?倒置,人也一样。”


    “什么意思?”顾一念不解,人如?何相反,难不成还有另一个自己?


    公玉瑾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我在那方世界遇到了自己,利欲熏心,是个十足狠辣的恶人。”


    “我与他一番缠斗,侥幸取胜,却不敌元界魔气?的侵扰,经脉淤塞,气?息混乱,昏死在灵渊附近。幸而,被一心善的凡人相救。”


    “他常年居于灵渊旁,身体被灵气?浸染,本就不适宜元界环境,为报救命之恩,我便把他带回了本界。”


    公玉瑾招手唤人,神色凝重:“一念,或许,你应该见见他。”


    廊亭那畔,一素衣男子捧着果盘灵酒缓步而出,眉目英挺,气?息却柔和。身量较她身旁人而言稍显瘦弱,眸光清澈见底,不染尘埃,不愧是异界灵渊旁养出的人,钟灵毓秀,活脱脱就是一个……


    〔喝了子母河水的帝渊。〕914一针见血。


    顾一念:〔……〕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好像,是有点母性在身上。


    绿茶小圆


    来人将托盘放好, 规规矩矩给众人见礼。


    “小生?闻人渊,见过诸位仙人。”


    “哼!”强忍着雷元的威胁,帝渊冷哼出声。拉近凳子, 握紧她的?手,似是在宣誓主权。


    如此明显的?恶意,让闻人渊有些无措, 他紧张地抿了抿唇,目光却忍不住偷看着顾一念。


    “你看我干什么?”大?氅之下雷光又?现, 顾一念按住帝渊, 主动问道。


    闻人渊慌乱垂下眼睫,“仙子莫怪, 实是仙子的?容颜……像极了亡妻顾氏。”


    “顾氏?”顾琢插话:“顾什么?”


    “亡妻顾一念,西州禹国?人。”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在座皆是旧相识,多少了解顾一念的?过往, 纷纷以狐疑的?目光注视。


    顾一念沉吟片刻, 忍不住问公玉瑾:“这是什么相反的?方式,你在异界当魔头, 我就早早死了?”


    “我也这么觉得。”公皙瓒一展玉扇,说?了句公道话:“你合该在那里出家做佛修,青灯古佛,孤独一生?。”


    “像你一样?”公玉瑾忽然道。


    公皙瓒:“……”


    顾一念失笑:“自报家底了?”


    谈笑几句, 氛围稍见和缓, 顾一念继续问:“说?说?你的?亡妻吧,她是什么样的?人, 因何而死?”


    闻人渊目露怀念,近乎贪恋般注视着她, 回道:“我与?念念青梅竹马,在禹国?的?边陲小镇长?大?,她心地善良,温柔大?方,是极好的?人。”


    “我们都是凡人,没?有元根,无法修炼。极西之地靠近灵渊,念念因灵气侵染而逝,悲痛之下我亦心怀死志,孤身来到灵渊旁,未曾想?,久居三千年不死,意外获得了长?生?。直到前?些时日,偶然遇到公玉仙君,听闻还有灵气充沛、与?我相宜的?世界,便随之搬到了这头。”


    顾一念沉吟片刻,挥手叫他退下,公玉瑾轻点桌案,亭下结界自成,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玉山,你怎么看?”他问。


    顾一念神色难言,“总觉得被骂了一顿。”


    早死就算了,温柔大?方,心地善良,这算什么相反?


    顾琢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疑惑道:“心地善良,温柔大?方,那不就是师父本来的?样子吗?哪里相反?”


    无人应声,或假作思索,或低头饮茶,连顾一念本人都心虚地垂下眼睫。


    公玉瑾轻咳一声,体贴地掠过这个问题,总结道:“不管怎么说?,身份、地位、命运,都与?我们所知的?顾一念相去甚远,甚至不曾走上仙途。”


    顾一念颔首,赞同道:“这个所谓的?‘相反’,蹊跷颇多。阿瑾的?反面是修为强大?、作恶多端的?魔头,我的?反面却是庸碌寻常,早早死去的?凡人。”


    “还有公皙……”顾一念思忖道:“比起青灯古佛,邋遢丑陋或许相对性更强。”


    “做梦!本仙君什么时候都不可?能丑陋。”公皙瓒怫然不悦:“顾一念,你什么意思?”


    “……”顾一念敷衍道:“你就当我是在夸你吧。”


    公玉瑾拉回正题:“比起我们,我倒觉得闻人小友的?存在更加奇怪,他若是与?闻道友相对的?反面,那……”


    目光打量地看向对座,帝渊一身玄衣大?氅,玉面半掩在皮毛中,握着顾一念的?手,满面妒色,似乎还在为闻人渊那句“亡妻顾氏”而感到不悦。


    公皙瓒不耐烦道:“这还不明显吗?一个愚蠢善妒,一个聪慧能装。”


    帝渊:“……”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前?者?


    顾一念沉吟道:“闻人渊确实可?疑,但……不止是因为这个。”


    问题的?关键在于帝渊神主的?身份,数万年来唯一的?神人,这样的?存在即便反射到异界,也不该是平平无奇,侥幸得了长?生?的?凡人。


    “灵气与?魔气可?以简单对应,黑白?善恶可?以笼统颠倒,但人性之复杂远超一切,更别提还有我们跌宕起伏的?一生?,很多选择自己?做下时都无法估量结果,路本不只一条,元界的?他们又?如何过出相反的?一生??”


    顾一念一语道破关键,众人纷纷点头。


    在座之人年岁少则一千,多则三千,如帝渊这般万劫永寿的?神人更是不可?估量。他们走过漫漫道途成仙,一生?奇遇数不胜数,期间也必然伴随着性情与?心境的?变化。


    一句简单的?“相反相对”,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实在难以想?象。


    “不管是什么样子,都与?我们无关,从前?互不干涉,今后也不必往来。”


    公皙瓒烦躁道:“吸上一口?魔雾都要胸闷三天,我不敢想?用魔雾修炼的?人得是什么腌臜样子。他们与?我们的?区别,或许较之人兽还要更大?,完全没?有交往了解的?必要。”


    周应淮亦是赞同:“我们此行的?目的?,不正是封闭空洞,稳定务虚原空间界壁吗?”


    顾一念想?要认同,却又?下意识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索性问向众人:“你们呢,都是怎么想?的??”


    凌云霄道:“我对那个世界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要怎么封上空洞。”


    商采采柔声道:“大?家的?想?法差不多,只是,若非找不到封闭的?办法,公玉仙君也不会深入元界吧?”


    “正是。”公玉瑾目光温和,对这个柔弱的?仙子赞许点头,解释道:“空洞由空间界壁的?薄弱处生?出,自然也可?由空间之术弥补。务虚原散仙合力,旁的?空洞都已见成效,唯独最大?的?这道元界之门毫无反应。”


    “我想?,答案或许就在另一界中,两界合力,才能合拢元界之门。”


    话题就此止住,众人紧蹙眉头,心中各自思量。在一个充斥魔气、魔修遍地的?世界中施法布阵何其不易,即便他们准备足够多的?灵石丹药,勉强完成空间之术,施法者也要面临无法再归来的?危险。


    “灵渊是什么样子,阿瑾可?有近前?细看?”顾一念若有所思。


    若两个世界当真相对,若非要有一道元界之门不可?,那么开在元界灵渊处再合适不过,若能将灵渊与?魔渊相连,或许,还能平衡灵气与?魔气,解了妄渡魔渊不定期泛滥之忧。


    公玉瑾微微摆首,神色复杂:“闻人小友以为我被灵气侵蚀方才重?伤,第一时间将我带离了灵渊地界。一直到穿越元界之门抵达此界之前?,都在劝说?我多吸些魔气。”


    顾一念:“……”


    善良且愚蠢,这个对立面人设实在有够针对帝渊的?。


    思忖片刻,顾一念决定道:“各自准备准备,探过再说?。”


    “那,闻人渊?”公玉瑾试探道。


    “先放着吧,观察几天。”


    **


    元界几乎相当于另一处魔渊,魔雾无穷无尽,无孔不入。欲探此界,必然少不了顾一念的?雷符与?法器。


    没?日没?夜的?画了几天符,仙力重?复耗空补足,顾一念疲惫不已,斜倚榻上,纤手搭在窗边,随意捻起落花揉碎,怔怔出神。


    一枝完整的?碧桃落入手中,她掀开眼帘,瞧见暖色春光中,素衣男子翩翩而立,柔声唤她“念念”。


    腿上的?按揉忽然停止,玄色袖摆掠过眼前?,打落碧桃,拉回她的?手,最后砰地关紧小窗,一气呵成。


    被用力揉进怀里,腰上大?手紧紧禁锢,帝渊颈间仍束着环带,轻声喘息,无法言语,动作神态中却无不带着委屈与?占有之意,将万般爱意都诉说?了尽。


    “你和他较什么劲?他有另一个顾一念。”


    仙力消耗过度,她浑身懒散,象征性推了一把?便任由对方抱着磨蹭。


    对那个镜像世界的?存在,顾一念仍旧心存怀疑。既怀疑其存在的?真实性,也怀疑所谓对立规则的?合理性。


    不过,若那个闻人渊所言不虚,即便那里的?她早早死去,也应当已转世重?生?,只是他没?有去寻罢了。


    “……没?有。”电光闪动,轻喘伴随着嘶声。


    顾一念皱眉,抬手为他松了几分?,问:“你知道什么?”


    下一瞬,高大?的?身躯如虎狼般扑来,榻上一双人影交叠。


    气息被大?肆掠夺,唇上碾压着灼人的?热度。贝齿狠狠回咬,顾一念曲起长?腿,膝盖威胁地抵在他丹田处,玉钉隐见电光。


    “我不喜欢猜谜。”


    帝渊目露委屈,大?手拂过细腰,顺势穿插进腿弯,向着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拉。


    重?新被扑倒在榻上,颈侧落下细密的?啄吻。若能忽略指尖拉紧的?银链与?他颈上雷光隐隐的?环带,他们就像是一对寻常的?爱侣,享受着悠闲惬意的?午后时光。


    “只有一个念念,只有一个玉山。”


    缠绵的?喘息中,帝渊如是说?道。


    顾一念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是情话,还是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事实。知晓眼前?人别有目的?,她懒得去问,只怕又?是谎言。


    帝渊却难得自由,忍不住一再开口?:“别去元界,那和妄渡魔渊一样,都是假的?。”


    “假的??”顾一念诧异。


    公玉瑾亲身而至,还带回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看文加君羊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虽说?闻人渊看起来的?确有问题,但说?整界都是虚妄,实在骇人听闻。


    “妄即是虚,万劫以来,天道遗弃之物皆在其中。”


    双眸蓦然睁大?,仿佛有早已遗忘的?记忆滑过脑海,细细想?去,又?隐没?无形。


    顾一念一瞬间觉得,或许她也该在那里。她是被天道厌恶,屡屡设下杀局的?红尘道修士,身具源于天道舍弃部分?的?雷灵根,与?超脱此界的?高级系统,姿态强硬,逆天而行。


    天地从初生?到寂灭,一次重?启称之为一劫。


    此劫之后,或许她也会成为元界,或是妄渡魔渊的?一部分?。


    “世界要重?启了,对吗?”


    顾一念推开他,半坐起身,认真问道。


    天门关,道缘隐,在她出现之前?,凡世上万年无人飞升。而在她飞升之后,914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入天道数据库,只道其中一片紊乱。


    按照914的?说?法,天道与?系统相类,运行太久必然出现冗余数据,魔雾就是这样的?存在。天道不完善,日益臃肿的?体系会使世界卡顿,出现诸多故障,在自检修复失败后,天道会抛弃故障部分?数据,尝试重?启,即为大?劫。


    914曾预测这个过程会在几百到上千年内,她也猜测过,帝渊对万事都不在意,或许是因为大?劫将近,做什么都是无力回天。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没?有了,念念,没?有了,玉山。”


    轻吻落在眉心,帝渊神色温柔,近乎恳求:


    “只剩最后一次了,我们就在这里,哪也不去,好不好?”


    顾一念怔怔失神,炽热的?亲吻已再度落下,浓情蜜意,满是留恋不舍。


    “玉山,最后一次了,把?时间留给我吧。”


    话音未落,清脆的?叩门声响起,与?他极为相似的?声线柔声细语:“星君,天干物燥,我煮了些甜汤,还请您尝尝。”


    动作一顿,帝渊支起半边身子,眸中染火,恨恨道:“白?莲花,死绿茶。”


    顾一念:“……?”你和谁学的??


    914发出尖锐爆鸣:〔他偷听,他偷听我们说?话!〕


    在她震惊的?表情中,帝渊微勾唇角,愉悦地落下一吻:“当着面,怎么能叫偷听呢?”


    914倒吸一口?凉气,果断选择休眠。顾一念尚未回过神,门外之人已然等不及。


    “星君在吧?小生?进来了。”


    门扉开合,顾一念瞬间回神,起身捏了个法诀整理好衣饰。出去外间时,还叮嘱帝渊收拾好自己?。


    闻人渊放下托盘,两碗莲子羹散发着香甜的?气息,尚是温热。


    见她出来,闻人渊微赧道:“院中风凉,小生?担心汤羹凉掉,故而不请自入,星君不会怪罪吧?”


    “不会……”


    方才帝渊透露的?消息太过惊骇,顾一念无心纠结,只想?快些打发他走,继续方才的?话题。


    “当然不会。”大?手托起瓷碗,一饮而尽,帝渊笑道:“哥哥这碗甜汤送的?正是时候,忙碌半晌,我正口?渴呢。”


    这一次他没?再重?复飞舟上的?把?戏,银冠端正,衣襟整齐。只是方才被顾一念松开些许的?颈环半搭在锁骨上,衬着他被电流冲击多次、低沉微哑的?声音,方才忙碌了些什么不言而喻。


    闻人渊连连摆手,无措道:“仙君客气了,怎当得上您一句哥哥?”


    “怎当不上呢?哥哥得了大?造化,长?生?不死,我却刚满十九岁就遭人陷害,没?了性命。”


    帝渊略略垂眼,俯身拥住顾一念,亲昵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重?复道:“刚满十九岁,若非遇到玉山君,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顾一念:“……”怎么办?卖茶去吧你。


    没冤枉你


    闻人渊苦笑着垂下眼睫, 掩住其中落寞,低声道:“仙君误会了,在下区区凡人, 不敢奢望得星君青眼。我只是……只是希望你们一切都好罢了。”


    “哥哥放心,我们好着呢。”帝渊扬起笑靥,侧首埋进她颈间轻蹭, 动作间,颈上环带微动, 牵扯出若隐若现的两道银链。


    他意有所指, 暧昧道:“我不会误会哥哥的,毕竟, 有些事情?只有我才能做到。”


    闻人渊神色难言,薄唇苍白,轻颤唤道:“玉山君?”


    袖中粉拳紧握,顾一念忍了忍, 强撑冷静道:“多谢你的甜汤, 没其他事的话,你就先出去吧。闻郞年纪小, 不懂事,他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闻人渊怔怔点头,面色青白,失魂落魄地推门离去。


    “闻郞?”肩窝上盈满热意, 帝渊埋首其间, 笑?得止不住轻颤。


    顾一念咬了咬牙,愤怒回?身, 扯着银链将人按倒在花梨圈椅上,气道:“差不多得了, 我的名声都坏成什么样了?”


    上至公玉瑾、凌云霄等旧相识,下至众多天?兵,现在连刚到这没多久的异界人都以为?她有特殊癖好。


    “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扯着那道银链,顾一念深深悔恨自己当初没多想一些,明明是克制言灵的法?器,如今竟成了自己的污点。


    帝渊任由她斥责,间或不轻不重地挨上几下。虽勉力压着唇角,胸腔却不住颤动,低声闷笑?。


    “如此?,就没有人会和我抢玉山君了。”


    打不得,骂不动,见他如此?模样,顾一念也?禁不住泄了火气,隔着小几坐到另一边,为?自己倒了杯凉茶,正经道:


    “既是虚妄,你和他过?不去干什么?过?几日探索元界之门,还需要他。”


    帝渊闻言收了笑?意,遗憾叹息:“念念就非去不可吗?”


    “务虚原已趋于独立,这里会是天?道之下最晚覆灭的地方。少则数千,多则上万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相守。”


    “念念,最后一次了,陪陪我吧。”


    他越过?小几探手过?来?握住她,顾一念蹙眉挣开,认真问?:“帝渊,你是神主?,天?宫众仙,下界万民,你全都要弃之不顾吗?”


    “我留了神躯在天?宸宫,有我几乎所有的神力,消散之前,可保中天?及其下的凡界安宁。”


    “作为?神主?,我做了我该做的、能做的。神人亦有私,千万次无疾而终,总该有一次、有一部分为?自己而活。”


    帝渊再度握住她,大手不住摩挲,似是安慰,似是渴求。声音如叹:“玄天?已死,寂灭已成定局。玉山,就这样吧。”


    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顾一念一字一顿:“或许你已经尽力,但我还没有。”


    越过?桌案欺身,剥开他的衣领重新束紧颈带,拇指在颈侧轻蹭了蹭,顾一念有些不敢看他,清浅落下一吻,起身离去。


    “我今晚不回?来?了,你老实?点,别乱跑。”


    **


    “我真是服了你,你就没别的地方可去了吗?”


    暮色熔金,晚风盈袖,商采采一面抱怨,一面认命地端来?几盘下酒菜,为?她开了一坛猴儿酒。


    “我这存的,喝吧,别省这么点了。”


    准备着探索元界,顾一念近来?忙于炼器画符,还将快速恢复仙力的猴儿酒当做了重点物资储备,仙力耗空也?舍不得喝,只待自己恢复。


    杯盏送到唇边,顾一念连抬眼都懒得,倚在栏边就着她的手饮了一杯。微眯眼眸,感受着暖流滋润过?经脉丹田,少顷气力恢复,她嬉笑?着靠到商采采肩头。


    “到处都是旧情?人,我去哪都不合适,还是采采好。”


    “我就不是了吗?”商采采凄凄抬眸,眼中瞬间盈上水色,哀声道:“我们的事,下界人尽皆知,玉山君却至今都不肯给我个名分。”


    “……”顾一念神色复杂地起身,几度张口,艰难道:“别这样,跟……闻如许似的。”


    “哈哈哈。”商采采瞬间破功,笑?得前仰后合,“那位闻大人也?是个妙人,我还从未见男子使过?这种心计。想来?也?是用情?至深,患得患失到了极致。”


    “没那么简单。”顾一念饮了杯酒,闷闷道:“有些事,没法?子与你说?。”


    帝渊无疑是爱她的,他将她引来?务虚原,带上于她而言重要的朋友、伙伴,在这座末世方舟上,让他们最后欢聚一场,快活千年。


    可是他能够切割神格,将神躯与大半神力镇守在天?宫,对自己说?上一句不负天?下不负她,顾一念却不能。


    她深知自己还没有尽到全力,深知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


    作为?坚守到万劫末世仅存的一位神人,帝渊曾千万次救众生于水火,千万次见证天?道的失败与重启,疲惫、厌倦,不再期待新生,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顾一念却不同?,她在文明程度更高的世界生活过?,知晓一个正常有序的世界该是什么样子。她还有914,高等文明的产物,博览群书,走过?无数书中世界,清楚一个健康世界的天?道该如何运转。


    她们曾约定一起把这方世界打造成理想中的家园。


    她会成神,会走到天?道核心面前,把万丈红尘中的喜怒哀乐、勃勃生机甩到它?的脸上,告诉它?天?意断情?,将所谓天?命强加给众生是何等的荒唐。


    914则立志梳理好天?道紊乱的数据,让这里成为?它?躲避主?系统追捕,放飞自我的世外桃源。


    〔说?起这个,我关闭的数据库什么时候能打开?〕914落寞道:〔世界都快毁灭了,我都素了三千年了,宿主?,你吃肉我也?想喝点汤。〕


    〔……〕雄心壮志骤然消散,顾一念无奈道:〔开开开,随便?你看什么,别同?步给我就好。〕


    〔好耶!我屏蔽你。〕914干脆回?应,随后沉浸在海量资源中再无声息。


    顾一念内心止不住地萧瑟,谁能想到立志改写天?道规则的救世主?,竟然是个一心搞颜色的涉湟系统。或许,比起那些形而上的圣洁道理,点点滴滴的爱恨人情?才是积淀起红尘,撑起偌大凡世的根基。


    “采采,若世界寂灭在即,你想做些什么?”天?色渐晚,顾一念醉意熏染,红着眼角问?。


    商采采认真思量着,答道:“做我该做的事吧,即便?只是个小仙,也?不能坐视众生罹难。”


    “怎么?神主?与你透露消息了?”


    “怎么会,这种事神主?为?何要告知我。”顾一念错开眼神。


    “怎么不会?”商采采凑过?来?挽住她,满面兴味:“说?真的,我曾猜测过?你以前是不是神人。不然,神主?为?何对你如此?优待?刚飞升就为?你起了座山,还有那块石碑,气势雄浑,高耸入云。”


    “对了,那句话什么意思?神主?可有对你解释过?。”


    顾一念怔了怔,刚想说?没有,忽然想起他以闻如许的身份初次来?到玉山时,溜须拍马一般说?过?一句“一念万劫融”,他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志在天?道,终止大劫的野心。


    不仅如此?,时至今日,他有时唤她玉山,有时唤她念念,有时甚至接连叫上两遍。他说?,“玉山,最后一次了,把时间留给我吧。”


    或许这意味着,她也?曾失败千万次,千万次投身大劫,弃他于不顾。


    “你说?的对,可能,我从前也?是神人吧。”顾一念微叹,神情?寥落。


    商采采微眯眼眸凑近,满身的酒气中,视线却清明:“念念,大劫将近了,是吗?”


    “是也?不是,务虚原空间半独立,你暂且出不去了。但留在这里,你还有几千年的安稳时光可度。”


    顾一念没瞒她,元界之行就在三日后,商采采留在原上,很快就会发现务虚原只进不出的事情?。


    杏眼圆睁,呼吸凝滞。好半晌,商采采才回?过?神来?,慌乱喘息,摸索着拿起银壶一饮而尽。


    “抱歉,我先前并不知道。”顾一念垂眸道:“我们离去后,有劳你整合天?兵,定期处理军报,暂且不要让他们知晓。”


    “不。”商采采断然拒绝,“我和你们一起去。”


    “我是水木双灵根,水木相生,有绵延不绝之力,强攻或许比不上你们,但持续养息,长久供给仙力,你们怕是都比不过?我。”


    “进入元界需要你的雷系灵符法?器护身,先前担心你准备太多,过?度耗费心神,现在……”


    商采采抚了抚腰间玉佩,冰蓝净透,沿着飘花雕刻一株薇草,柔韧洁白。


    “不必为?我费心,有这个就足够了。”她淡淡含笑?,眸光清浅:“我不缺这几千年活头,我想和你们一起,做些能做的事情?。”


    “你不是说?过?吗,从微末凡人到一方大能,我也?是个励志成长型大女主?。若当真有一本?书以我为?主?角,我想,我不希望它?的结局是独自偷生,坐看世界终结。”


    〔滴——〕


    久违的提示音响起,顾一念微讶,连忙召唤914询问?。


    914沉迷于各色资源,足足唤了半刻才吸溜着口水,百忙之中看了一眼,惊讶道:〔商采采,成主?角了?〕


    顾一念一怔:〔什么意思?她不是师兄那本?书的绿茶女配吗?〕


    〔主?角进度百分之四十。〕914些许困惑,回?忆道:〔我听说?真实?完善的高级世界,永远会有崭新的故事发生,意念强大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主?角,生成世界之柱,世界由此?生生不息,永恒运转。〕


    〔这只是个不完善的废弃世界,应当不具备这种能力。但不管怎么说?,当商采采的主?角进度达到百分之百,就会有一根属于她的世界之柱诞生,为?这个世界增加支撑。〕


    914语带喜悦,定论道:〔好事,恭喜!我继续吃粮了!〕


    “发什么愣啊。”商采采不满地推了她一把,面色微红:“玉山星君可是瞧不上我?”


    “没!”顾一念回?神,一把抱住她,在脸侧响亮地亲了一口,笑?意嫣然:“瞧得上,我早就知道你特别好!”


    商采采捂着脸颊,惊恐不已:“你……我不是说?这种瞧上!”


    “都一样,都一样!”


    顾一念夺过?酒壶一饮而尽,内心是说?不尽的欣喜。既赞叹于璞玉生辉,为?这方世界增添希望,又单纯为?友人的成就而感到喜悦。


    “采采,你太好了!”


    双颊绯红,通身酒气,顾一念越看商采采越顺眼,忍不住再次扑了上去。


    “顾一念!你够了!”


    杯盘清脆交响,满地狼藉。


    商采采艰难扒开身上醉软的女子,满面惶恐,第一次不敢留她夜宿。心底思量着,此?番若能安然归去,定要催她搬离自己的仙邸,早早去玉山和她的道侣做伴。


    露重更深,门扉急扣,早已熄灯的小院匆匆走出一个身披玄色大氅的男子。


    商采采迫不及待地将人交付,惶恐道:“你多费心,看着点,她喝醉了,到处乱亲人。”


    觑到对方愕然的神色,她回?过?神来?,艰难补充:“放心,你头顶上好好的,她只……只亲了我。”


    语毕一甩袖摆,耳尖透红,捂着脸颊匆匆离去。


    帝渊将目光缓缓移到怀中女子身上,眸光复杂,似有千言万语。


    夜风吹了一路,顾一念半醉半醒,已然恢复了几分意识。


    方才激动无状,吓到了商采采,她只好一路装醉无言。如今见帝渊也?生了误会,无奈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解释:“我无磨镜之好,只是喝醉了有些激动而已。”


    帝渊未曾应声,唇瓣翕动,长眉紧蹙,仍旧定定注视着她。


    顾一念有些莫名:“怎么了?你我之间,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三世的老夫老妻了,怎么还怀疑起她的取向了?


    帝渊微微摇头,面色愈发古怪,满是震惊愕然,难以置信。


    〔不对吧,他怎么这么大反应?〕顾一念暗自嘀咕,识海寂然无声,914毫无反应。


    识海内外都不对劲,沉寂地让人心慌。顾一念一头雾水,为?他解开喉间束缚,忐忑问?:“到底怎么了?”


    帝渊眸光暗阖,拦腰将她抱起,大踏步迈入房中,关门落锁。


    夜色昏暗,屋内不盏灯火,仅有几许月光斜映。


    顾一念被抵在花窗边,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覆盖。帝渊微微俯身,轻咬她的耳垂,声音低哑:“兽耳、捆绑、水下,念念居然喜欢这些东西?”


    主?动勾出颈间银链,他低笑?道:“看来?,我当初并没有冤枉念念。”


    顾一念:“……?!”


    足足愣神好半会,颈侧喘息灼热,腰上游走的大手愈发肆意。顾一念终于意识到了缘由,识海中响起尖锐的爆鸣:


    〔阿四别看了!把帝渊也?屏蔽!快!!〕


    出发元界


    手心被银链磨得泛红, 指尖缓缓松开。


    “念念不喜欢吗?”


    骨节分明的大手包裹,强压着她再度紧握,帝渊微勾唇角, 喉结轻微滚动,带动颈环银链轻颤,直传到她的手心。


    “握紧些, 天还早呢。”


    晨光微晞,顾一念身?心俱疲, 四肢百骸如同注了水一般沉重软绵。


    身?旁人仍兴致勃勃, 牵起她的手放到自己头顶,问:“念念喜欢吗?”


    青丝如瀑, 发间?一双雪白的狼耳暖绒柔顺。


    顾一念被?折腾的半点脾气也生不出,无力道:“言出法随的神人之?力,你?竟用来做这种事。”


    口中斥责着,手下却诚实地揉了又揉, 唇角止不住上挑。


    狼尾缠上腰间?, 在光滑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手心中的兽耳抖动轻蹭, 带来丝丝痒意。


    灼热的呼吸凌乱,帝渊遗憾道:“可惜没有水池,今日没能让念念满意。”


    “没有水?我看你?脑子里都是。”狠狠咬上他颈侧,顾一念气闷道:“你?故意的。”


    帝渊闷声低笑, 在她脊背上安抚轻拍, 称赞道:“那小家伙不错,我原只道是个器灵, 没想到竟如此博学。”


    识海内,休眠了一夜的914讷讷不敢言, 支支吾吾:〔宿主,我不是故意的。〕


    顾一念无语,好一个里应外合,腹背受敌。


    这事太过离奇,她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怪谁,恨恨道:“你?昨天都看得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丢了。”


    914痛心疾首,到底是愧疚占了上风,抽泣着打包准备丢走。


    一团淡蓝色的电子光晕现出,帝渊目光奇异,伸手触碰一瞬,讶然道:“是灵气之?外的能量体。”


    思忖片刻,他阻止道:“你?身?具天道同源之?力,小阿四也有与天道相类的规则之?力,被?你?们舍弃的东西,只怕会归于虚妄。”


    顾一念反应了一瞬,意识到所?谓虚妄应是指归于元界,为?假闻人渊所?得,顿时?无所?谓道:“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归他就归他吧。”


    帝渊转念一想,道了声“也是”,安抚道:“睡会吧,还早。”


    眼帘半合,顾一念半梦半醒,呢喃问道:“万劫之?前,我也曾是神人吗?”


    “……是。”


    脊背上的轻抚有一瞬停顿,帝渊轻叹一声,到底回应了她。


    “你?对我说过谎吗?”


    “从未。”


    向他怀里更紧密地贴了贴,她心底却有些发冷。若飞舟之?上帝渊的言语都是真实的,那他们想要成神便只能相互残杀。


    “我不信,一定还有其他办法。”顾一念闷闷道。


    成神先斩枕边人,那她岂不是遂了天道的意,与它同样无情?


    要改变规则,就要首先跳脱至规则之?外。


    心底里胡乱想着,顾一念眼帘越垂越低,直到陷入酣甜的梦境。


    **


    又是大半日画符炼器,天色渐晚,顾一念疲惫地伸了伸懒腰,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笔墨,频频望向院门?。


    一道落拓的雪青色身?影出现在月洞门?中,公玉瑾提着餐盒,拂开竹帘走入小亭。


    “阿瑾?怎么是你?。”顾一念微讶。


    看着餐盒上熟悉的嵌贝薇草花,她后知?后觉想起昨日之?事,面露尴尬,赧然住口。


    公玉瑾笑问:“我倒想问你?呢,你?对浣微仙子做了什?么?把她吓得不敢来见你?。”


    顾一念支吾道:“也没什?么……”


    “嗯?”公玉瑾挑眉,眸带兴味,鼓励着她继续讲下去?。


    公玉瑾其人,温文?尔雅,却多智近妖,心思玲珑剔透,如同软玉藏刀,温声细语间?便能清晰剖解出一切。


    顾一念深知?,他已然起了兴趣,与其让他自己去?挖,不如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没什?么,就是喝醉了酒,按着她亲了几口。”顾一念垂头丧气。


    “这……”公玉瑾一哽,连连摇头,忍不住低笑出声。推了推食盒,他一掀袍摆,落座对面,温声道:“难得她还念着你?,吃吧。”


    “好。”


    顾一念展颜一笑,打开食盒,见果然是商采采的手艺,还附带着一小壶恢复仙力的猴儿?酒。


    酒菜份量都不大,只是为?了给她解乏解馋,少息食尽,她惬意地擦了擦唇,问道:“阿瑾找我有事吗?雷符已画的差不多了,你?们本就有我炼制的玉器,重炼不费什?么功夫,最早明日就能启程。”


    公玉瑾微微垂眸,斟酌道:“玉山,你?如何看待闻如许与闻人渊?”


    “或者说,你?认为?他们谁更可信?”


    顾一念不假思索,直接道:“我不信任闻人渊,不信任元界中的任何人。至于闻如许……他所?求与我不同,但他不会阻拦我。”


    “你?们有矛盾?”公玉瑾含笑,虽是问语,神色却了然:“他颈间?的东西是你?专为?禁锢他而设,可是有什?么言语上的神通?”


    顾一念不自然地错开视线,赧然道:“你?们都知?道,之?前还笑我。”


    见她抿唇不愿再言,公玉瑾识趣地转开话题:“此行必然要带上闻人小友,闻道友与他不和?,又仙力低微,不若就留在原上吧。”


    顾一念顿了顿手,抬眸笑道:“我这小道侣粘人的紧,怕是离不得我。再说,他二人冲突,为?何是我家的避让?依我看,由闻人渊带路到元界之?门?内,绘上一幅地图,足矣。”


    公玉瑾沉吟片刻,低声道:“闻人小友久居灵渊之?畔三千年?,通身?为?灵气浸染,几乎相当于一块巨大的极品灵石。必要时?,可用于供给灵力所?需。”


    顾一念心下一紧,方才便隐隐感受到的异样此刻明朗了起来。


    “阿瑾,我竟不知?,你?还会用这样的法子?”


    文?道世家的翩翩公子,自小饱读诗书,以儒立身?,以学入道,公玉瑾一向襟怀明月,是她最为?信任的人之?一。玉昆仙宗解散后,顾一念几乎可说是声名?狼藉,非议漫天,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将机就机罢了。在这样关乎一界存亡的大事上,牺牲在所?难免。”


    公玉瑾笑容温润,一如既往,“再者说,闻人渊本就形迹可疑,恐非善类。”


    “玉山,千余年?不见,你?竟如此优柔寡断?”


    顾一念思索片刻,道了声“有理”,便不再纠结。


    起身?收好食盒,她粲然一笑:“我先回去?了,晚间?大家一起吃个饭,各自准备准备,明日一早便启程。”


    “好。”公玉瑾淡笑颔首,望着她的背影渐远,忽又唤道:“玉山。”


    “嗯?”顾一念蓦然回首。


    “你?可有旁的事要问?”长眉微蹙,将一双星眸压得稍显晦暗。


    “没有。”顾一念微讶摇头,笑着安慰:“别想太多,好好准备吧。”


    无需多问,判断身?份于她而言再简单不过。


    〔阿四,公玉瑾还是主角吗?〕


    〔唔,我看看……〕914查询片刻,讶然失声:〔他也有主角进度条,百分之?一百二!〕


    〔看来,他从元界带回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顾一念暗自思忖。


    既然如此,公玉瑾所?言的异界见闻,真实性都要打上一个问号了。


    暮色西沉,落日洒金。桃源仙谷中热闹地摆上了两桌,公玉瑾挖出了千年?桃花酿,公皙瓒也忍痛拿出了海棠灵果。


    “省着点用。”


    一人分了一枚,到顾琢与凌云霄这里却越了过去?。


    少年?手心朝上,眼巴巴地看着,思索片刻,唤了声:“公皙美人,来一个?”


    “……”公皙瓒一怔,无语道:“臭小鬼,你?在调戏本仙君吗?”


    凌云霄噗嗤一声,险些被?酒液呛到,连忙按下他的手掌,代为?解释:“小鬼只是想夸夸你?,盼你?高兴能分他一颗。”


    顾一念乐不可支,顾琢如今越发有人气,思维、行为?逻辑都逐渐朝着人类靠拢,只是毕竟心窍开的时?间?不长,许多时?候不伦不类,倒起了反作用。


    “本仙君的海棠果金贵得很,你?们又不去?,不给。”公皙瓒断然拒绝。


    顾琢蹙着眉,认真道:“去?的,大家都去?,我也得去?。”


    转头看向顾一念,他一面思索,一面清晰而连贯的表达着属于人类顾琢的想法。


    “于情,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我已然成仙,年?岁不小,实力也不弱,我不能坐视师父身?处险地,自己安然享受庇护。”


    “于理,我本算不得生灵,与此界对应的元界未必有我,不会发生公玉仙君那样自我相残的情况。此外,我身?形迅疾,极善隐匿,是探路报信的不二人选。”


    顾一念怔了怔,好半晌没回过神。


    凌云霄愕然道:“你?居然说了这么多话?”


    还有条有理,一气呵成。


    顾琢不悦地瞥了他一眼,眼神灵动,随后又期期注视着顾一念,等待一个答案。


    〔滴——〕


    熟悉的提示音响起,914主动报数:〔主角进度百分之?五十。〕


    顾一念微叹,垂首轻笑,最终点下了头。


    “好耶!”顾琢喜笑颜开,回身?抱着凌云霄的手臂摇晃。后者神色紧张,试探道:“师姐?那我……”


    顾一念失笑,忽然想起商采采那句“我不缺这几千年?活头”。


    走过漫漫道途成仙,谁都不会是苟且偷生之?辈。与其坐看同伴远走,孤独等待万劫末世的到来,不如并肩一搏,留下句我心无愧。


    “你?也去?。”顾一念干脆道:“最后一次了,想去?的都去?。”


    顾一念摊手向前,二人怔愣一瞬,连忙解下自己的玉佩递过,由她重新?淬炼,注满雷元。


    公皙瓒抱臂看着,尘埃落定后扔过两颗海棠果,挑起唇角,笑得肆意张扬:“小心些,可别死里,给本仙君的海棠果丢人。”


    拿人手短,凌云霄的暴脾气硬生生压住,低哼一声没去?理会。


    商采采掩唇轻笑,重新?分过雷符仙器,邀众人举杯,气氛顿时?活络了起来。


    酒宴过半,凌云霄抱着鹤鸣琴,寻了处落花飘摇,最为?潇洒的迎风处,陶然抚琴,琴音泠泠,赫然是尚未补全的上古《九歌》。


    顾一念倚着帝渊,莞尔遥看,不时?举杯相祝,唤一声好。


    面前,一块玉佩落下,玄黑如墨,雕工繁复,重楼锦绣悬,长街市井连,赫然是古禹盛京城。


    目光倏忽柔软了下来,顾一念面露怀恋,伸手接下,注满雷元后还了回去?。


    谢屿总是很沉默,即便属于他的那根世界之?柱已经?被?修复了些许,他的生活也依旧古井无波,修炼、练兵、巡逻,偶尔来玉山看望她与帝渊,也是寡言少语,找不出什?么话题。


    顾一念却知?道,他并不像表面上这样简单,至少,那段来自于他的节拍,就绝非一个普通的天将能够知?晓的。


    “这首曲子怎么样?”她状似随意。


    “属下不懂音律,只是觉得有些不完整。”谢屿平静道。


    他似乎知?道很多,又受制于什?么而无法开口。


    一年?前,顾一念随口一句妄渡魔渊之?下有什?么,看最新完结文加Qqun吴尔寺九呤吧衣灸贰便得到了九歌的节拍,如今,她再度试探开口:“元界之?门?里有什?么?”


    谢屿默然片刻,盘着自己有些破旧的剑穗,轻声反问:“殿下觉得,无用之?物应当丢去?哪里?”


    元界满是虚妄,是天道遗弃之?物,这般说法与帝渊如出一辙。


    顾一念了然,没有再追问,为?他斟酒一杯,无声感谢。


    月上梢头,酒宴早早散场,九人并上一个闻人渊,各自休憩准备,翌日一早便出发去?往元界之?门?。


    昨夜的欢宴未曾邀请闻人渊,他似乎以为?自己不必参与此行,一早被?拉起时?睡意迷蒙,眼角还泛着水色。


    “你?怎么回事?穿这种东西睡觉?”公皙瓒一展玉扇,半遮住俊颜,满目嫌弃。


    顾一念一哂,正想要讥讽公皙瓒的寝衣鲛绡满绣,若隐若现,竟然还有脸面来说别人。转头就正对上闻人渊素纱半透,不遑多让的风流装扮。


    更重要的是,他虚掩的襟怀中,淡金链条紧贴着起伏的肌理,其上镶嵌着几颗小小的血色宝石,愈发衬得肤白若脂。


    商采采以袖遮脸,半侧过身?,惊疑道:“我久不谈及风月,现在竟是男子之?间?流行这些了吗?”


    帝渊扯了扯颈间?,满眼不耐几乎要化为?实质,将对面东施效颦的冒牌货射穿。


    闻人渊面色飞红,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一样,匆忙掩上衣襟,赧然道:“抱歉,家乡习俗,一点小小的装饰品,叫各位仙人见笑了。”


    “确实挺可笑的。”公皙瓒不吃这套,一声冷笑,干脆道:“快换衣服,你?既念着家乡习俗,这就回你?老家看看。”


    闻人渊弱弱应声,进门?之?前,还攥着衣襟,回首偷望了一眼顾一念,耳尖愈发透红。


    顾一念:“……”这是在勾引我吗?


    之?前没这么浪啊,怎么突然改人设了。


    “他是不是哪里不对?”温和?端正如周应淮,也瞧出了其中猫腻,斟酌话语道:“先前虽有些装模作样,却没这么……”


    “明、骚。”公皙瓒一字一顿,无情道:“别管他,让他浪,出了事让他自己顶着。”


    少顷,闻人渊推门?而出,微红着脸色与众人致歉。


    他换回了先前在外的素衣,只是隐约更加薄透了一些,胸腹间?稍显宽松,不知?是否在其中佩戴着他的“家乡饰品”。


    公玉瑾安抚了几句,客套道:“元界之?门?对两界的存在都有损害,我等欲一探究竟,寻找封印之?法,还需要闻人小友带路。”


    “没问题,应该的。”闻人渊笑意温和?,“小生早有此意,只是昨日见众仙君宴饮,便没敢打扰,没来得及商议。”


    “是我等的不是。”公玉瑾淡笑颔首,抬手让请,一行人便就此上路。


    元界之?内,是闻人渊的故乡,元界之?门?外的地方,却还是驻守务虚原多年?的公玉瑾、公皙瓒更为?熟悉。


    开路在前,公玉瑾温声提醒:“靠近元界之?门?的地方,异兽异草颇多,诸位小心脚下,尽量沿我与公皙行过之?处……”


    话音未落,忽闻一声惊呼。


    帝渊与闻人渊因无力自保而被?簇拥在最中,不知?为?何,一道蛛丝竟绕过众人,精准地将闻人渊卷缠带走。


    树冠之?上,一只异兽蜘蛛挥舞着刚毛骇人的长腿,复眼猩红可怖,口器中不断喷吐着乳白蛛丝。


    粘湿的蛛丝裹满闻人渊的身?躯,挣扎间?扯破些许,零落挂在身?侧。


    这只异蛛十分奇异,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猎物,并不急着下口,而是喷吐蛛丝反复裹缠,直教他衣衫破烂,皮肤裸露。又避开肩颈胸腹要害,专门?将双手负缠于身?后,愈发凸现出沟壑分明,肌理饱满的身?材。


    公玉瑾第一时?间?出手,谢屿也紧随着拔剑相助。


    闻人渊却似失了智一般,眼尾泛红,徒劳请求:“玉山君,帮帮我。”


    帝渊沉重阖眼,不忍直视。


    假闻人渊出现这么多天,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冒犯。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用别人的脸做这种丢人的事。


    顾一念沉吟许久,有些不敢确定自己的想法,低声问:“你?觉不觉得……”


    “有些熟悉。”帝渊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这……好像是我那晚追的番。〕914颤抖道:〔我前天就扔了,他还真捡啊。〕


    顾一念:“……”


    捡就算了,怎么还拿这东西当教程啊。


    她那日全程被?屏蔽在外,此刻有些许茫然:〔你?们那天说的捆绑,是这个?〕


    〔唔,不止……〕914支支吾吾,为?难道:〔那个蛛丝,可能有毒。〕


    顾一念心头发凉,强撑着问:〔什?么毒?〕


    914语带哭腔,磕磕巴巴:〔情……情│毒。〕


    我有一计


    “是情毒。”


    另一边, 公玉瑾将人救下,神色平静地下了结论。


    一行人面色各异,或尴尬不忍, 或蹙眉沉思,唯独没有同情与急切。


    公皙瓒甚至质疑起了受害者:“本仙君在?务虚原多年,从来没见过这种异兽, 你从哪招惹来的?”


    空洞存在?多年,务虚原散仙定期清理空洞附近异兽, 合力修补空间界壁, 早已有了一套完整的应对措施。即便这最大的一处元界之门无法修补,周遭低阶异兽也早已清理干净, 高阶异兽记录在?册,在其势力范围边界打上印记。


    更何况,异兽异植以掠夺能量为生,不论用何手段最终目的都是食人, 注入情毒算是怎么回事?


    无人为他解答, 闻人渊神志不清,面色潮红, 艰难掩住已破败不堪的衣襟,目光渴求地看向?顾一念,欲语还休。


    顾琢认真提议:“只注入情毒而不伤人,这只蜘蛛没有恶意, 不如把人给?它, 等他们好上一场再出发?”


    闻人渊动作一僵,面上红晕都淡了几分。


    凌云霄骇然看向?身侧少年, 似是没想?到他有了人心?,没了人性。


    “这恐怕不太妥当。”周应淮迟疑道:“蜘蛛有交│配后吃掉配偶的习惯, 就算当下不伤人,一会也……”


    他顿了顿,到底没忍心?将话说全?。


    谢屿剑尖拨了拨地上半死不活的异兽蜘蛛,道出关键:“它现在?应当没那个心?思了。”


    顾琢点了点头,干脆道:“那我没办法了。”


    随后寻了个树根蹲坐,老老实实看着众人解决。


    “你们是认真在?考虑这个解决办法吗?”


    公皙瓒颇为无语,目露嫌弃。


    似乎对?这一行人的智力不抱希望,他收起玉扇,取出银针,亲自上阵。


    商采采见状,笑着出来打圆场:“公皙仙君医修世家出身,定然能……”


    话音未落,惊呼再起,闻人渊难耐地撕扯着领口?,面色愈发涨红。


    公皙瓒收起银针起身,干脆道:“我也没办法。”


    随后另寻了个树下放出摇椅,好整以暇地坐看。


    凌云霄蹙眉,提议:“不然送回仙谷吧,找两个散仙照料,挨不挨得过就看他的造化了。”


    这几乎等同于放弃,闻人渊剧烈喘息,惊恐祈求:“我不回去,我会帮诸位的……”


    他凄凄看向?顾一念,眸含水色,口?中不住唤着她的名字,神色越发迷乱。


    公玉瑾观察许久,谨慎开口?:“玉山,闻人小友似乎中毒颇深。”


    “他……于我有恩。”公玉瑾眸光微暗。


    顾一念淡淡点头:“交给?我吧。”


    “什么意思?让我师姐给?他解毒?”凌云霄急道:“谁不知情毒难解,于你有恩你去解啊,我看你长的也挺俊的。”


    公皙瓒飞来一叶,阻拦道:“蠢死算了,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顾一念电也能把他电清醒了。”


    凌云霄愣了愣,尴尬“哦”了一声,困惑道:“凡人之躯,不会先电死吗?”


    凌云霄所问正?是关键。


    常理而言,情毒或纾解,或镇压,修士可调动灵力、吟诵清心?法诀,也可借助外力淬体,化解毒素。可闻人渊身躯孱弱,只是一个侥幸得了长生的凡人,这些方?法都无法作用于身。


    如此关键的问题竟无人回答,众人若有所思地看着顾一念甩出流光,卷起闻人渊走向?一旁。帝渊低垂着眼,满面痛心?,仿佛绿云罩顶。


    凌云霄一头雾水,再欲发问,却被周应淮按下,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


    深感自己被孤立,他蹭到一旁树下挨着顾琢蹲下,小声嘀咕:“他们在?打什么哑迷,难道我错过了哪次议事?”


    “我也不知道,但是……”顾琢神色纵容,目光中带着无奈,摸了摸他的发顶,安慰道:“师叔乖,让聪明人去做决定吧。”


    凌云霄愤愤甩开,决心?看看这帮聪明人到底要怎么解决眼前的麻烦。


    顾一念不敢自称聪明人,但她相信,论起智计,世上少有人能比肩公玉瑾,不论他是否从异界带回了另外的部分。


    聪慧至极定然伴随着傲气,相伴数百年,顾一念深知,在?世家公子温润如玉的表象下,公玉瑾有着极致锋锐的内核。


    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接受异界之人的帮助,不会将他奉为救命恩人带回,更不会让他参与到关乎性命的行动之中。


    对?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当以最强大的实力、最深重的恶意估量。这是公玉瑾一贯奉行的道理,是以,他极有可能将闻人渊等同于神人防备。


    恰好,顾一念知晓帝渊的身份,身为神主?,另一界与他相对?的存在?绝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她从一开始就将其视为异界之主?,与帝渊等同。


    神人无所不知,相对?可知心?念,万里可知言行。


    因此,他们心?照不宣地按下细则不谈,甚至极力减少会面,匆匆促成此行,将一切交给?默契。


    顾一念原本打算在?进入危险区域后引假闻人渊陷入险境,观察他的能力与弱点,没想?到914丢掉的资源竟意外吸引了他,让他用出拙计,自乱阵脚。


    闻人渊脱力般倚在?树上,任由?仙力一寸寸扫过他颤抖的身躯,目光迷离。


    〔居然是真的中毒。〕914同步扫描完毕,不可思议道。


    〔瞒过这么多人,不真可不成。〕顾一念毫不意外。


    “此处原本没有异蛛,所以,你的能力是幻化实物?”她微微扬眉,猜测道:“神人言出法随,造物尚且要动口?,你一路沉默,是通过旁的方?式,还是提前就已准备好?”


    闻人渊薄唇轻颤,抬眸道:“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念念……”


    他面露痛楚,难耐地喘息,半跪于地艰难向?她靠近,指尖触碰到她裙摆的一瞬,漆黑空洞瞬间出现。


    “破——”


    低沉的声线响起,一道身着玄色大氅的身影出现,空洞瞬息消散无形,顾一念动也未动,泰然自若立于原地。


    帝渊身后,一行人逐个现出。


    公玉瑾笑道:“小友着实热心?,亲自出手为玉山解惑。看来你的能力无需言语,却要限制距离。”


    停顿片刻,略略思索,他补充:“开启界门传送需要触碰,幻化造物则要在?元界与元界之门附近?限制如此之多,倒是我高估了你。”


    “精彩,精彩!”公皙瓒抚掌赞叹:“我就说公玉瑾那家伙哪里会认恩人,原是在?这等着。小东西?,你不一般啊。”


    玉扇敲在?玄衣男子胸前,不客气地搭上对?方?的肩膀,他熟稔道:“还有你,小东西?长进了,不喝酒也行了。”


    地上人神色愕然,似是没想?到自己的招数能被一语破开,“帝渊,你……”


    流光卷上脖颈,中止了他未尽的话语,强拉着人半跪起身,顾一念首先问道:“你的名字?”


    雷光乍现,他神色痛楚,口?中艰难道:“……帝妄。”


    “帝渊,帝妄。”


    公皙瓒收回搭在?人肩上的手,低声念着,默默挪开几步。


    “完整的言灵之力,帝渊,你够狠。”帝妄眼神怨毒,盯视着不远处与他一般无二?的面孔。


    顾一念猜测他已然看出帝渊切割神格的事情,狠狠勒紧流光,不给?他说出的机会。


    雷光闪烁,坠玉绣鞋踏在?肩上,帝妄双膝被迫下压,深深陷入泥土。


    “你是元界之主??引我们过去有何目的?”顾一念问。


    “一个分神罢了,不然你以为你能制服住本尊?”


    帝妄神色疯狂,面上潮红未褪,身遭魔雾涌动,狠厉道:“舍去一个分神又如何?我可不像他,如此孤注一掷……”


    “六根天柱尽在?,元界你们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等等。”察觉到他要自毁,顾一念制止道:“你换张脸再死,不吉利。”


    “死?”帝妄气急败坏,闻言竟是中止了自毁,魔雾涌动间换了幅面貌,强撑起身,向?她身后唤道:“来!”


    顾一念分心?瞥去,见公玉瑾目光迷离了一瞬,身遭泛起薄雾,随即神色一定,迅速将魔雾导向?左臂,毫不犹豫斩断。


    与此同时,谢屿痛苦闭目,腰间墨玉坠地,周身涌动魔雾,无法控制地挥剑斩向?身前之人,向?帝妄靠近,试图护卫。


    商采采眼疾手快,一把拉着周应淮躲过,二?人合力回击阻拦。


    “砰!”


    三人尚未来得及交手,魔雾一滞,谢屿缓缓倒地,身后显露出一个神色平静的少年。


    顾琢将鹤鸣琴甩到肩上扛住,试探踢了两脚,确认他已然昏死,抬首望向?帝妄,礼貌回话:“他睡了,先不来了。”


    帝妄双目赤红,气急败坏,张口?欲言,颈间流光却爆射出耀眼的雷光,霹雳震耳,淹没了他微弱的言语。


    〔公玉瑾主?角进度百分之百,谢屿……百分之五。〕


    识海中传来914的播报,一片雷光中,帝妄的分神彻底消失。


    随手扔出一道雷符,清理了纷飞的魔雾,顾一念微松了口?气,回首看向?众人,“都没事吧,阿瑾?”


    公玉瑾唇色泛白,摇了摇头,地上断臂已被他第一时间以雷符销毁,化为死灰。公皙瓒忍痛塞了他一颗海棠果,聚起仙力为他续肢。


    周应淮确认过商采采无碍,对?顾一念颔首示意。


    帝渊自是无事,顾琢乖巧地站在?身旁护卫,肩上犹扛着鹤鸣琴。


    凌云霄愣神片刻,上前夺回,心?疼地摸了又摸:“臭小鬼,你拿它当棒槌吗?”


    “事急从权,幸亏小琢反应快。”周应淮安抚道。


    鹤鸣琴安然无恙,凌云霄没再纠结,而是蹙眉凝视着顾一念身后的位置,方?才?神色可怖的人已然消散,除却两块深深的跪痕,再无一物。


    他困惑道:“闻人……不,帝妄的分神死了?”


    顾一念思忖道:“确实消散了,但也说不上生死。帝妄的实力应当等同于神人,这抹分神对?他的影响不会很大。”


    方?才?她故意提及死亡,不过是赶着最后的时机,激他一次,叫他更多的展露手段。


    “他是帝渊,他是帝妄……等等,我还是不明白。”凌云霄百思不解:“帝妄是真的中毒,他为何要选择这种方?式引开师姐?既不体面,又伤及自身。”


    顾一念沉吟不语,佯装思索,望着地上杂草。


    公皙瓒嗤笑道:“还不是她玩的太花,你师姐夫脖子上的东西?戴了多少天?帝妄笃定了她好这口?……”


    “非也。”公玉瑾轻咳一声,打断道:“人皆有好奇之心?,帝妄知晓神主?与玉山伉俪情深,自己无法博得信任,索性选择格外离奇的方?式引起她的探究之心?,仅此而已。”


    修眉微挑,含笑的目光望来,顾一念深知公玉瑾多智近妖,恐怕早已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他不知道914的存在?,这口?黑锅八成是要扣在?她的身上。


    帝妄确实想?要引起顾一念的探究之心?,不过不是以单纯离奇的方?式,而是以他认定的、她不为人知的小癖好。


    在?公玉瑾看来,定然是她与帝渊闺房玩乐中设计了类似的情节,为帝妄的神念捕捉,才?会有了这么一出离奇的戏码。实际上却是914误打误撞,开启了这一切。


    顾一念闭目叹息,很想?辩驳自己其实为人正?派,手段十分常规。


    即便?在?丢弃时曾得帝渊提醒,此物会被帝妄所得,她也万万没想?到帝妄会当真照做。


    直到这一幕发生之前,顾一念都在?观察环境,想?要创造险情,逼帝妄露出马脚,谁曾想?他竟半分羞耻心?都无,抢先使?出不堪手段。


    商采采与周应淮布下聚灵阵,一行人各自调息。


    公玉瑾波澜不惊,似是早有所料。顾琢则是万事不管,身体力行地践行着“让聪明人做决定”的宗旨,规矩等待。


    除此之外的六人神色各异,各自都有许多事在?纠结回想?,顾一念紧紧蹙眉,亦在?此列。


    凡世三千年,万种非议加身,她原本以为飞升是一个新的开始,阴差阳错间,名声却彻底败了个干净。


    云虎在?云海大战中公然指责她多人共浴,万妖哗然。


    飞舟降临务虚原时,帝渊踉跄倒地,露出颈间皮环银链,公皙瓒随行仙侍瞪圆了眼,嘈嘈窃议。


    如今,身为元界之主?的帝妄又认定她喜好别?致,甚至试图以此作为突破点,击溃她的防线。


    顾一念思来想?去,天宫已成最后的净土。


    必须成神,必须回去,她暗自下定决心?。


    不但如此,守护最后一片净土也是迫在?眉睫。


    顾一念相信以她与在?场众人的交情,定然不会被背后议论传话。问题的关键在?于管住914,禁止它再启迪帝渊,两人相敬如宾做一对?体面道侣,保证今后都不再做出惹人遐想?的事情。


    〔阿四,你是我的系统,不是帝渊的。〕她语重心?长。


    〔我,我也没想?到啊。〕电子音颤抖,914语带哭腔。


    它走过数千个世界,自认对?人类十分了解,却从未想?过有人能身体力行地将番剧演绎出来,只为引起怀疑,创造一个独处的机会。


    〔他何必呢,就没别?的办法了吗?〕914自责的同时百思不解,半晌后灵光一现,忽然道:〔宿主?,我有一计。〕


    顾一念心?头一跳,生起不好的预感。


    〔相伴三千年,阿四只为宿主?提供了些许微不足道的辅助功能……〕


    熟悉的剖白再度出现,顾一念依旧感动,却不得不防备:〔阿四,我不怪你,任何事都不怪你。你有何高见,就直接说吧。〕


    914踟蹰片刻,认真道:〔我在?主?系统手下打工时,曾到过数千个世界,收集了无数资源。〕


    〔帝妄是元界之主?,而元界会接收我丢弃之物,让我丢上几百万G的压缩包过去,给?元界一些小小的颜色震撼,介时定然一片混乱,帝妄自顾不暇,再也不会给?我们添麻烦了!〕


    〔几、几百万?〕顾一念震撼失声。


    还是压缩包?


    〔先丢几百万,不够还有。〕


    914激动地展开光屏:〔看!要多少有多少,这些只是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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