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娇怜 > 1、第一章(大修)
    宣平侯府,梨安苑。


    正是早春,乍暖还寒,各屋上挡风的厚毡布都没卸下。


    大丫鬟流月蹑手蹑脚掀了毡布进屋。


    雪浓还没醒,屋内火盆将熄,暖意快退却,有淡淡香韵,似药似莲,是她身上的。


    她睡在熏笼上,流月才看见她缩在被里香躯发颤,满头乌发散乱铺枕,颊边潮红,衬得眼尾那颗胭脂痣异常艳红,不安的蹙着细眉,呢喃梦话。


    流月凑近听,又听不出她说的什么。


    雪浓陷在梦魇中,她身上压着重物,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她的衣服被扯乱,她害怕极了,怎么也挣不开。


    倏然,重物离身,她被人抱了起来,在其怀里瑟瑟发抖,呜咽出来,鼻息间被温热气息所笼罩,腰上好像有手环紧,帮她整理衣服,耳边也有那人安抚,叫她小姑娘,让她别怕。


    流月眼看她醒不过来,叫了几声姑娘,才见她恍如从梦中被剥离出来,一睁眼便急促的吁气,瞳孔都是涣散的,脸上汗如雨下。


    流月知她又做噩梦了,忙坐上熏笼,拍了拍她的背,那背生的细薄,如她这个人般,太过美丽羸弱,“姑娘快醒醒,只是梦而已。”


    雪浓慢慢清醒了,人也逐渐镇定,再回想梦里的情形,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打从前几天去了一趟王家,回来以后就常发梦,醒来也记不得。


    那天去王家,是因雪浓的未婚夫王昀在国子监安排的大考中夺得头名,所以王家办了个庆祝的小宴,请了宣平侯府。


    宣平侯夫妇没去,只有雪浓和龙凤胎弟妹去了,不过侯夫人周氏让自己的陪房孙嬷嬷跟在他们后面。


    再多的雪浓也回想不起来,就连在王家发生了什么也忘得一干二净,有意识是自己被孙嬷嬷推醒,才知自己睡在外间招待宾客的厢房里,挨了孙嬷嬷一顿数落,衣服上还落了一粒扣子。


    回来以后,也让府里的大夫看过,大夫说她受过刺激,所以那段记忆给丢了,能不能找回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过大夫也给开了几副安神静心的汤药,将就喝着看看能不能见好。


    流月扶着雪浓起来,看她身上都是香汗,亵衣是湿的,裹着那玲珑有致的身段,任谁见了都眼热脸红。


    孙嬷嬷说怕姑娘被外面的男人欺负了,让她趁着姑娘沐浴的时候看看身子有没有痕迹,她红着脸偷看了,一身皮肉极美,根本没伤痕,她去回了孙嬷嬷,才消停,但姑娘失忆了,也没见正院重视。


    雪浓缓过劲,流月才叫小丫鬟端水进来,先服侍着雪浓更衣梳洗。


    吃早饭的间隙,雪浓交代流月几件事,宣平侯温德毓要穿的春衫她做好了,弟弟温子麟的护膝也做好了,顺便的,她还给王昀也做了一副护膝,叫弟弟一并带去国子监,再有妹妹要的绢人,她也做出来了,让流月趁着时间送去正院。


    王昀和温子麟都在国子监读书,王昀是凭自己考中的秀才,作为贡监可以入读,温子麟则是能进学后,侯夫人周氏便在国子监捐了个荫监1,让其安心读书,不管家里。


    同在国子监,一来二去就熟了。


    其实温王两家上一代交好,两家甚至在口头上定了娃娃亲,可没成想王家家道中落,王家的大少爷又夭折,当时宣平侯府是不想再认这亲事的,可周氏也怕落人话柄,再者又有雪浓这个养女,便默许了王昀和雪浓这没过明路的姻缘。


    雪浓是养女,这是宣平侯府乃至整个顺天府都知道的事情。


    雪浓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养女。


    她长到四五岁时,还以为自己是温德毓的嫡长女,是周氏亲生的姑娘。


    那时她还常去找妹妹温云珠玩,发觉妹妹的脖子上戴着长命锁,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心中惦记着,也跑去找周氏要长命锁,得来周氏极为鄙弃的眼神。


    以及妹妹讥笑她,她不是周氏的亲女儿,就是个没人要的孤女而已。


    再后来她从刘妈妈口中得知,她确实只是周氏收养的孩子。


    那时候雪浓的父母都不在了,家中只有个年过七旬的祖父,也命不久矣,叔伯更是无人愿意收留她。


    雪浓只比周氏生的龙凤胎大一岁,虽然周氏疼爱龙凤胎,对雪浓忽视,亲生的儿女悉心养在主院,雪浓被安顿在这梨安苑了,不过在吃喝上从来没短过她的。


    雪浓从不抱怨,她深知要感恩更要孝顺。


    温德毓只是提了提绣娘的针线活不合意,做出来的衣裳总有他能挑出来的毛病,她便记在心。


    府里小姐们都有专门的嬷嬷教导针线,宣平侯府里的姑娘,也不必把绣活学的多精细,只是会一点,当作在外夸耀的谈资,可是她却下了狠功夫去学这东西,跟着南边来的绣娘学了有几年,温德毓的衣物她就都能做齐全。


    不单是这样,周氏生产后体弱多病,每回周氏生病,在她身边侍疾的也必是雪浓,周氏的那些小毛病她都能调养好,她自己学着看医书,跟大夫请教,也会了不少照顾病人的门法。


    但几年下来,再孝顺,与他们也还是隔着一层,雪浓也只是想着能在出嫁前偿清恩情罢了。


    雪浓的手里有本账簿,事无巨细的记录着她这些年的吃穿用度,一笔一笔都极尽详细到花了多少钱两以及她欠下的养恩。


    譬如给正院做的春衫、护膝、绢人,都能算偿还。


    待用过早饭,流月才回来,生了一股子闷气,进来就说道,“奴婢去的不巧,正院里来了其他几房的夫人姑娘串门,奴婢便偷摸着把绢人给了云珠姑娘,哪知云珠姑娘转手就塞给了二房的三姑娘,说求您再多做几个,几个堂姊妹都爱这玩意儿,可不是故意的,偏夫人还纵着她,说不过是几个绢人,做就做了。”


    绢人不好做,雪浓光做那一个绢人,就花了十来天,手上也添了几道伤口,听认识的绣娘说过,外面的绢人能卖的高价,就是不好做的缘故。


    埋怨也无用,该做还得做,雪浓乐观,一个绢人抵半两银子,多几个也是还债。


    流月看看自己姑娘,神色淡然的很,正院怎么刁难,她也不会怨恨,没脾气的很。


    下人们最会看人眼色,总夸赞周氏的亲生女儿温云珠如珠似玉,谁也不及温云珠有福相,雪浓在这些主子里,就像个透明人,她也不争不闹,十分的懂事乖巧。


    要流月说,他们姑娘才是这满府主子里最打眼的。


    雪浓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霜青色夹袄,掐的小腰盈盈一握,身条儿纤细,脖颈也细长,微微垂首时,从那脖子上的雪白皮肉便可看出,这是个快要长成的美人,眉眼淡如烟,可左边的眼尾下偏偏生了一颗极小的胭脂痣,却是滋生出了浓烈的艳色。


    温云珠站在她身边,就像棵豆芽菜。


    等熬过了今年,姑娘出嫁,也就不用受这里的气了。


    流月笑道,“几天前王家办宴,不止咱们府里去了,那位沈首辅竟也参宴了,王家颇有面儿,都说那位沈首辅要收咱们王二爷做学生呢,若是真事,姑娘以后嫁给他,沈首辅也是姑娘的长辈,看谁还敢欺负姑娘。”


    她口里的沈首辅就是当朝内阁首辅沈宴秋,朝中大小事务都握在这位首辅大人手里,能屈尊去王家参宴,真是给了大脸,毕竟王昀当时请了不少人,但参宴的没几人。


    雪浓自己不记得,但听流月说过,要不是他们去,王家那宴差点没开起来,可见贫家无人愿意沾。


    估摸着那天男客也就只有沈首辅和温子麟了。


    雪浓抿着唇低笑,心底是欢喜的,但也没像流月这般张狂,她没想这么多,她只是想着嫁出去了,就不用再在府里受人白眼,也不用因为自己是养女,而时刻生活的战战兢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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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日是要晨昏定省的,但雪浓近来不适,周氏便免了几天的规矩,随便她修养。


    喝完药,雪浓再坐回熏笼上,让流月把装针线的簸箕拿来,雪龙把她拉上床,主仆两个一起做绣活。


    这般日子最清闲,不知不觉一天就要过去,黄昏时,正院来人,让她去正院一趟。


    雪浓忙叫流月给自己重新梳妆,特意戴上去年及笄时,周氏送她的一对银玲珑耳铛,每日去请安,她都会戴着,以示对周氏的敬重。


    雪浓随着婢女赶至正院,才到门口,看见温子麟,笑着唤了声子麟。


    她嗓音温温柔柔的,一路走来如弱柳扶风,温子麟见着她来,眼神有点发直,旋即转过视线,冷漠的走了。


    雪浓已习惯他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对这个比她小的弟弟没什么介意的,待到屋门口,听里面温德毓夫妇在商议着龙凤胎的生辰宴该怎么过,得摆上多少桌酒席,请多少人来府里宴客。


    龙凤胎是春夏之交生的,还有一个多月,但他们已经上心的这么早就开始筹备了。


    “到时还得记着请王家人,”里面盘算着。


    雪浓顿了顿,王家人来,王昀也会来吧,到时候兴许他们的婚事就要放到台面上来定了。


    她不便立刻进去,想等里面商议完了再进去,可他们说着说着就为宴席的开销吵了起来,还吵到她头上。


    “要不是那个算命先生胡言乱语,说雪浓有福,能让我有孕,可谁知道把她收养进来,我早就怀孕了,就是没她,我也能有孩子,她就是个祸害,我把她送走,反而肚子发疼,这些年养着她,白费了多少钱,我不过是不说。”


    “几天前去王家又叫什么冲撞了,亏得没闹出丑事,不然我这脸往哪儿搁?”


    雪浓僵在原地,须臾叫一旁冷眼看她的丫鬟彩秀进去传话,说她等在外面。


    彩秀拉着脸入内,未几再出来说道,“夫人也没甚事,就是叫姑娘以后别给王家那位公子做护膝,说出去也不中听,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这样,就得动家法了。”


    雪浓点点头,没再进屋里,转身出去。


    原来她在周氏眼里是个送都送不走的祸害,收养她也是无奈之举,她不过是个送子的傀儡罢了。


    她停下来,取下了两耳上的银耳铛,她及笄时,没有宴席,也没有客人,周氏嫌弃这耳铛不是金饰,才翻箱底找出来给了她。


    这对耳铛有什么好稀罕的呢?


    她第一次负了气,毫不犹豫的将耳铛丢进了路过的水塘里。


    ——


    雪浓走后,正院这里倒平息了不少,丫鬟们便进去摆饭,夫妇俩心平气和的吃过晚饭。


    周氏先进去洗漱,出来见温德毓坐在椅子上泡脚,闭着眼睛假寐。


    周氏一番思索,回想起白天雪浓的丫鬟送绢人来给温云珠,那绢人做工很精致,仕女的模样做得惟妙惟肖,身上穿的衣服也绣着极精细的花纹。


    听妯娌们说,这样的绢人十分昂贵,是紧俏货,好的手艺人更是不愁挣不到钱。


    忖度片刻道,“如今家中开支一年比一年大,老爷那点俸禄又靠不上,也只是祖宗积的福德才能把这一大家子撑住,可也不知还能撑多久,几房的爷们儿又是好体面的,出门在外谁不是银钱随手甩,那些田庄商铺虽能进钱,但也有限,今儿我见雪浓会做绢人,听说这绢人还能卖钱,我想不然叫雪浓跟着绣娘做这些东西,我和各家的夫人小姐都熟识,这绢人卖出去容易,也是一条生财的路。”


    温德毓道,“咱们是仕宦之家,如何行的商贾戾气,叫外人知晓,岂不是会遭耻笑?夫人整天钻营这些,不如把家里管管好,卖绢人那点钱能抵个什么用,还不如把雪浓那丫头嫁了,得一笔丰厚的彩礼钱来的多。”


    周氏还不清楚他,年轻的时候读书不成,后来蒙祖宗庇佑,得了个从五品的奉训大夫职位,也不思进取,周氏对他是没想头了,但对儿子却格外上心,她也不在绢人上纠结,又问他,“老爷可打听清楚了,那王家的二少爷是不是真成了首辅大人的学生?”


    温德毓颔首道,“说是首辅大人对王昀一见如故,当场便收做了学生,我倒对这小子看走了眼,没料到他有这等大造化。”


    两人暗暗叫亏,前几天王家请他们宣平侯府该去的,正好能续上旧情。


    周氏便把龙凤胎过生辰要请王家人的话说了,温德毓很是赞同,随即周氏又说,“早前两家许下的姻亲,原该是珠儿和那位二少爷,雪浓毕竟不是我们的亲女,对他们王家到底不公,这事也没摆在明面上说,他家的二少爷也未必想娶雪浓,我想着是不是该跟他们王家通通气。”


    顺便两家也能恢复走动,到时候还能和沈宴秋再搭上关系。


    温德毓嗯了声,“你挑个合适的时间,把雪浓和珠儿都带去,试探一下他们家想娶的是谁。”


    周氏便把话记下了,没两日听说王家老夫人身体抱恙,周氏赶忙带着两个女儿过去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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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王两家已经有些年头没有串门了,周氏带着两个姑娘上门,只见王家门前停了几辆马车,为首的马车比他们宣平侯府的马车还要宽阔富丽,马车上挂着牌子,上面刻着沈字。


    在这满地王公贵族的顺天府,姓沈的勋贵也只有当朝内阁首辅沈宴秋。


    周氏暗自感概,这趟没带三哥儿来真是失策了,不然若碰见沈首辅,说不定也被他看中,收做了学生。


    母女三人由王府下人引着走正门,王家落败了这么多年,府邸自然比不得宣平侯府那般富贵奢丽,府中的下人也少,这入春的时节,府中却是一片萧瑟空荡,不像宣平侯府内随处可见的名贵花草,这里行走处能见到的也只有墙角处栽植的松柏,显得古朴肃穆。


    这样简陋的府宅,换做以前,周氏根本不会踏入,现在不一样了,周氏怎么看怎么可亲,这些破旧不过是暂时的,或许过个一两年,这里就会大变样,若日子长了,连他们侯府也没准要仰仗这里的主人呢。


    雪浓和温云珠是第二次来王家,因前次雪浓缺了记忆,这次来,对雪浓来说还是新奇,但她懂规矩。


    温云珠是活泼的性子,能到处看看,雪浓却只是小心瞄了几眼,便目不斜视的跟在周氏身后进了垂花门,先见到的是王昀的母亲孙氏,孙氏人热情,先带他们来自己住的东厢房,马上就有丫鬟端上茶水点心。


    “昀哥儿的先生这会子正在母亲院中,夫人和两位小姐且暂待,等他们去了,我再带你们去看看母亲,”孙氏解释道。


    周氏很是明白,只是惊奇沈宴秋对这才认的学生如此重视,家中祖母生病,也会亲自来看望,寻常人想攀交沈宴秋都找不到门路,这王昀却轻而易举就做到了,叫人既羡慕又觉得古怪。


    周氏左手握着雪浓,右手拉着温云珠,笑道,“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孩子惯来娇养,这些年都舍不得带出来,也就上次来你们家胡玩过,我又趁着今日的机会,叫她们再出来见见市面,都是亲朋好友,以后常走动,也省的忘了彼此的情分。”


    孙氏直说是,对雪浓和温云珠都有印象,赞道,“都是标致的孩子,也难怪夫人舍不得带出去,我见了都忍不住喜欢,前次都盯着,就怕她们多喝了酒,冻身子。”


    雪浓悄悄端量孙氏,孙氏是个模样周正的中年妇人,她脸上也是真切带着喜欢的,雪浓暗自放松,那次不小心睡在外客呆的厢房,想来孙嬷嬷瞒得紧,没往外说,孙氏也不知道,不然定会让其不高兴。


    两人寒暄了几句,就有丫鬟过来,说沈宴秋已经离开,老夫人请她们过去。


    一行人便往那边去,温云珠往四周看了一遍,悄声问雪浓,“雪浓姐姐,咱们两次过来这儿,你不好奇沈首辅长什么样吗?”


    雪浓不好奇,她不认识沈首辅,也没心思想这些,今日来王府,她已经很紧张了,很怕自己在王家的长辈面前表现的不好,让他们对自己不喜。


    “我听人说,沈首辅相貌俊美,还没有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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