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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殊玉、殊玉, 快醒来。”


    雪浓骤然从梦里惊醒,大口大口呼着气,满脸都是汗泪。


    沈宴秋把她抱起来, 拿汗巾给她擦脸, “只是做了噩梦, 别怕。”


    雪浓慢慢看清是他, 两手环上他的脖颈,在他颈边蹭了蹭脸, 小声道, “跟真的一样, 还好是梦。”


    沈宴秋轻轻拍着她的背,问梦到了什么。


    梦里的情形雪浓记不太清楚,她回答的很混乱,一会儿说自己掉水里了, 一会儿又难以启齿,只说梦里被人欺负。


    她说着又畏怯起来,沈宴秋抱坐在怀里耐心安抚了片刻,才让她平静下来。


    沈宴秋凝视着她依赖的神态,此刻一派天真,她能梦到以前的事情了,或许不久, 她就会想起一切,那时候,她还愿意像现在这样亲近他吗?


    沈宴秋两手将她脸捧住,在那秀挺的鼻尖落下一吻, 果然她羞涩起来,垂着眸不愿看他了。


    沈宴秋发出一声低笑, “殊玉喜欢哥哥吗?”


    雪浓抖着眼睫,心口砰砰跳。


    沈宴秋又吻上她的唇,带着她倒在枕头上,以手覆眼,轻道,“睡吧。”


    他起身吹灭了烛火,躺下来将闭眸,就听她在耳边细细呢喃着喜欢。


    沈宴秋心底一动,将她楼主翻身覆了上去。


    须臾,黏娇的低咽声断断续续着,直缠绵到下半夜才停。


    次日就起迟了。


    雪浓醒来得了沈宴秋给的压岁钱,大房名下的那些田产、商铺,以及库房钥匙,在吃早饭的时候都交到雪浓手里。


    雪浓虽有羞意,却明了,这是沈宴秋在暗示她,或迟或早,他必是要娶她的。


    年初一到年初十,亲戚间往来不说,还有的就是延平侯府的人上门来谈薛源和沈妙琴的婚事,因薛源去年才中了秀才,今年等三月份殿试结束以后,国子监要走一批学生,薛源正好可趁此机会入学,薛家自然是想在入学前完婚。


    沈家这边没什么疑议,两相商量过后,婚期定在二月初八,正好立春后了,春暖花开,正是办喜事的好日子。


    这一个正月里,雪浓的个儿又抽条了些,云氏说她还有的长,等再过一年,就能长到沈宴秋下巴位置,那时就真正是大人了,现在她还是小姑娘。


    雪浓不太喜欢被叫小姑娘,好像沈宴秋比她大好多似的,可是沈宴秋也没老多少,他只是比她大一点点,他们也是同辈,她还叫他哥哥,她喜欢他,没什么可耻的。


    紧接着就是沈妙琴出嫁的大事,二房贴嫁妆约有五千两,雪浓与沈宴秋私下商议过后,大房再贴五千两给沈妙琴,这是沈宴秋做哥哥的疼妹妹,也是给婆家看,沈家二房虽然是庶出,但沈宴秋对这些妹妹是没差的,将来沈妙琴去了婆家,腰杆子也挺得直,没人敢给她气受。


    沈妙琴出嫁前半个月,二房的大姑娘沈云香带着大姑爷韩文海从四川赶回府。


    沈云香嫁给韩文海有五年,五年都不曾回家里,这次回来,已是携儿抱女,这才二十来岁的年纪,脸上已添了几分沧桑感,比做姑娘时更不好了。


    雪浓也是头次见她,和她不熟,也只能客气的见过礼,没别的感觉。


    但不想的是,沈云香似乎跟沈伯庸和小柳氏不对付,本来好好儿的住在二房,不知怎得吵起来了,沈云香便拖家带口的要搬到大房来住。


    雪浓还没出阁,又和沈宴秋同房,其实沈云香过来很不方便,可又不能明说,雪浓还得从沈宴秋房里搬出去,她自己是要面子的,总不能让沈云香看着她住在沈宴秋房里,只要她和沈宴秋一日没成婚,一日便不能不守规矩。


    沈宴秋是有说不让沈云香来大房,可以去三房暂住几日,可是二房和三房毕竟不和,沈云香也不愿意去,犟起来,就说要离府,这就没辙了。


    雪浓不等沈宴秋再有对策,自己收拾了东西,带着金雀等几个丫鬟住进了蔚藻园附近的暖阁中,那边离大房近,料理事情也方便,就是不能像在大房那样,能跟沈宴秋亲近了。


    雪浓搬走后,沈云香就和韩文海并一双儿女住进了大房的外院,雪浓有听金雀说过,二房这里,除两个还没及笄的妹妹,像沈明鸿还有沈妙琴是沈宴秋把关的亲事,沈云香却是自己选的人家,那时沈宴秋初升首辅,正是京中炙手可热的新贵,来家中给姑娘说亲的人有很多,沈云香便看上了韩文海,韩家不是京里人,是四川的地方权贵,只有个做叔叔的,在京里做官。


    沈宴秋本不同意她嫁那么远,可沈云香自己愿意,她脾气大,谁也拿她没办法,才只能顺她的意思让她嫁给了韩文海,这些年在婆家过的好不好,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搬进暖阁以后,雪浓每日都在小花厅内料理庶务,又临近蔚藻园,风景极好,近来也没太多忙的事情,雪浓也只早上忙活,下午闲下来,睡一会儿,再出去转悠,有时转去二房,会在沈妙琴房里坐会,晚间还是回三房用晚饭,那儿倒能碰着沈宴秋。


    云氏也知道他们小两口不容易碰到一起,吃饭的档口都要给他们留足足的空隙,只是毕竟在外头,雪浓也羞于与他太过黏腻。


    这天晚上,两人用完饭从三房出来,一前一后的走着,金雀等丫鬟们都走快些离两人远远的。


    将下了桥,雪浓站在院门口,入春后,她就换了春衫,今日穿的是件鹅黄衫子,身微侧,门上的灯笼照着她,仿若给她镀上了一层光晕,更显得她体态曼妙含媚,她眼眸望向跟着自己的男人,又错开他的目光,撇过脸去,细细道,“你都跟到我这里了,会被人看见的,你回去吧。”


    她说着轻推开院门进去,身后又跟着她,她走一步,身后再跟一步,直跟进院里,才发现院中的下人们都不在,她轻挪着步到房前,再踏进门里,随之是身后房门被关住,后边儿伸手来搂紧了她的腰肢,再有一手捏到她的下巴上,她就被沈宴秋给亲住了。


    才几日不见,沈宴秋亲她有些难以克制的急切,唇瓣都被他亲吻的益发艳红,上襟也开了,手指很温柔的顺着包裹抚捏,她有些站不住,被他抱起来,径自放进架子床,便是宽衣解带,落的满地。


    架子床不及沈宴秋房里的象牙床结实,吱呀吱呀的摇着。


    还没摇够,外头金雀来敲门,装作不知道里面的动静,喊得是雪浓,“殊玉姑娘,大房那头,大姑娘和大姑爷打起来了。”


    房中砰的一声,这就是随他们打去,不管了。


    金雀直笑,好不容易才逮着的机会,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怕也是出不了这门了,于是去跟何故回话,说的也是雪浓晚上有些不舒服,沈宴秋要守着她,抽不得空,还是去跟二房知会一声,若管得,让他们二房去管,管不得,就随便吧。


    何故便知沈宴秋不想管了,他便也不往二房跑了,遣个小厮过去说了,二房几人才过去大房来劝架。


    暖阁这边情缠了大半宿,大房那里却也是闹了大半宿。


    次日天不亮,沈宴秋也没回大房,是何故将官服送到这边来,沈宴秋穿了直接上朝去的。


    雪浓早起时,听金雀说了,想着要去看看,但金雀说沈宴秋有交代,等他回来,再去大房,现下她只管做自己的事,万不能过去。


    雪浓不了解沈云香,知晓沈宴秋这么说定是没错的,便也懒得过去,早间把庶务都做完了,底下送了一些小吃来,其中有道不落夹口味鲜美,十分可口,说是宫里赏下来的,沈宴秋都没吃上一口,就叫人送来给她品尝了。


    雪浓心间沁着甜蜜,那碟子不落夹多吃了些,让金雀把自己最近做的襕衫叠好了,她要带去给沈宴秋。


    午间沈宴秋回府时,雪浓才从暖阁那头,带着新做的衣裳姗姗而来。


    彼时大房这里气氛死沉,沈云香住的左边上房,人都坐着没说话,只有沈云香哭着在跟沈宴秋诉苦。


    雪浓让金雀去把衣服送去沈宴秋房里,自己掀了帘子悄悄进来,正被沈宴秋的眼神撞上,她轻咬半边唇眸色婉转,在角落里找了把椅子坐下。


    “二哥哥,我这些年过的日子有多苦,你哪里知道,若不是为自己的儿女,我早要同他和离了!”沈云香说着柳眉倒竖,手在韩文海的耳朵上狠狠拧了一把,“你不是挺厉害,敢打起我来,怎得二哥哥在这儿,你就成软脚虾了。”


    韩文海哎呦一声,就算有火,也不敢在沈宴秋面前拧回去。


    雪浓听着尴尬,望了望四周,其他姊妹都低着头装听不见,她也只能有样学样,以手支着下腮,像在打盹。


    沈云香絮叨道,“当初二哥哥不同意我嫁给他,实在是我猪油蒙了心,才跟了他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到了他家里,原想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要夫妻和睦也就是万事大吉,可他竟是个没本事的窝囊废,成天窝在家里,也不知道与人打交道,还得我提点着才能做好事,一大家子全要我管着,要没了我,他这家都撑不下去。”


    这话也不知是抱怨韩文海家中全是吃干饭的,还是自夸自己的管家能力。


    沈宴秋摁了摁眉心,道,“我是你兄长,你既受了委屈,我自然会为你做主,你若是不想跟文海过了,要和离,便是回家中,也依然是沈家的大小姐。”


    沈云香又一改哭丧脸,呵呵笑道,“这倒也不是。”


    她旁边坐着的韩文海却突然道,“不瞒二哥一句话,真要和离,我是愿意的。”


    “你敢愿意试试!”沈云香一声吼道。


    把座中的姑娘都吓了一跳。


    雪浓也没想到沈云香脾气这么爆,该说是一家人,这性子和小柳氏像了十成十。


    雪浓戳戳沈妙琴,沈妙琴再戳戳两个妹妹,四人先都悄声从屋里退出去。


    随后转去了雪浓的小花厅。


    坐在一处吃着茶,沈妙琴唏嘘道,“大姐姐以前虽然脾气也不算太好,但从来都是讲理的人,五年没见,大姐姐变了不少。”


    雪浓心想,若真是被夫家蹉跎至今,必然心性有变化,但瞧她也不像是想和离的。


    她转话问道,“云香姐姐是为什么事和二伯父二伯母吵的?”


    沈妙琴道,“以前在家里,大姐姐总因为父亲母亲而受气,这回难得回府,父亲和母亲又数落了大姐姐两句,大姐姐就气上了,说她成婚的时候,家里只给了五千两银子,到我出嫁,家里却能贴一万两,她嫌父亲和母亲偏心,其实我知道,她是嫌二哥哥偏心,她出嫁的时候,二哥哥没给那么多钱给她。”


    雪浓顿时不知要怎么说了,这五千两是沈宴秋给的,沈宴秋高兴给才会给,不高兴给,谁能从他手里扣银子?


    沈妙琴笑了笑,“我知道二哥哥不是偏心,二哥哥应当知晓韩家的状况,这次大姐姐回来,说是带去的嫁妆给韩家填了不少窟窿,二哥哥要真给了五千两,也会被她贴给韩家,她嫁去四川以后,二哥哥传过不少信给她,都没见她回过信,我知道她是铁了心不想跟家里联系。”


    雪浓点点头,这大姐姐一心都在婆家上,五千两银子确实不能给,沈宴秋也做的没错,况且嫁了五年,也没想回来看看,怕是早不把沈家当家了,虽说女儿出嫁,就是婆家人了,可这娘家二房父母不好,也该回个信给沈宴秋,如今回家里,沈宴秋依然给她撑腰,她想住大房就住大房,也没对以前的事有介怀。


    沈宴秋很重这些兄弟姊妹的亲情。


    姊妹们在花厅这里呆了会子,就听沈妙琴的丫鬟来吱声,说大房那里,沈云香跟韩文海和好了,沈伯庸夫妇要她回二房住去,她还是不愿搬回去。


    沈妙琴同情的看了看雪浓,便带着妹妹们告辞。


    雪浓还是住在暖阁这里。


    晚间金雀特地留一道门,夜深人静时,沈宴秋便从那道门进去,入雪浓的闺房,上夜的时候才离开。


    这么着有几日,沈宴秋越来越早过来,总要逗留很久。


    沈云香住在外院,有时要找他,便说他还没下值回来,倒也避开了。


    这天沈云香晚间闲着没事,上雪浓这里串门。


    房中温存难舍,金雀便骗沈云香说雪浓上园子里逛去。


    沈云香才离去。


    过良久,房里叫了水,丫鬟们匆匆抬水去盥室,金雀指派人送衣服去。


    这时沈云香又去而复返,进了院子,就见着丫鬟们做这些事情,她到金雀跟前,哼笑了声,“你个好丫头骗到我头上,你家小姐不是在房里?”


    她说着就要推门进去,不想那门从里面开了,走出来沈宴秋。


    第四十二章


    沈宴秋眉宇间氤氲着些许餍足, 但神色是淡漠的,道,“云香, 你找殊玉有什么事?”


    沈云香打量沈宴秋, 又朝门瞧, 便见沈宴秋把房门砰的一声合上, 她心下有几分揣测,说, “我都没怎么和殊玉妹妹说过话, 就想来找她谈谈心, 她家丫头骗我说不在房里,这大晚上的能哪儿去,倒是二哥哥,你怎得在殊玉妹妹房里, 难道殊玉妹妹又身子不舒服,要二哥哥守着?”


    沈宴秋哂笑道,“我怎么听这话,你是在阴阳怪气我?”


    沈云香和他差不了几岁,小时候也是打打闹闹过,不像沈家的其他孩子那样怕他,只说, “怎么是我阴阳怪气,只要是我找二哥哥,总见不着人,可二哥哥却能来殊玉妹妹这里, 我问一句怎么着,二哥哥倒像被我戳了肺管子。”


    她回沈家以后, 二房还来不及跟她提及雪浓,也只沈妙琴与她私底下说过,雪浓养在三房,不是云氏亲女胜似亲女,至于沈宴秋要娶雪浓以及雪浓的过往,沈妙琴没敢告诉她。


    沈云香想的也只是三房亲生的三妹妹早没了,雪浓大抵是云氏养来宽慰自己的,可在府里这几日,她却发现,雪浓很得宠,不仅三房人疼她,沈宴秋也疼,还把这偌大的沈家交到她手里,她一个十七岁的毛丫头,能管个什么家。


    沈云香不乐意,也不能说什么,她毕竟已经出嫁了,管不着家里事情。


    沈宴秋绕过她,慢步往花厅走,沈云香也跟在他后头,想着心里那疙瘩总得要问出来。


    金雀匆忙叫人送茶水过去,才进了房门,雪浓软在床上,暂时缓不过劲,金雀上前撂开被扶人,倒是面不改色,心底下也颇为感慨,她们姑娘的身子是真美,房事后,总残余着掩不住的艳媚,脸儿也比素日里更秾娇,倒不是矫揉造作,只像是溶进了皮肉里的销魂韵色。


    说句不敬的话,真是个尤物,也难怪她搬出大房以后,二爷夜里都要寻来。


    金雀见她面有窘态,道,“姑娘别担心,二爷引着大姑娘去花厅了。”


    雪浓很难为情,若被沈云香撞破她和沈宴秋,那真是再没脸了,她哑哑的嗯着,被金雀扶去沐浴,回来房里都收拾好,金雀给她稍加打扮了些,虽看着还如平时般,但那眼角眉间尚余春意风流,金雀又在她唇上涂了口脂,便掩藏掉那微肿的唇瓣,显得她整张脸都别样娇艳,再喝了煨着的乌鸡汤,嗓子也好些。


    其实雪浓可以不出去,但依着沈云香的性子,不露面,得要怪她故意躲着了。


    晚间再披上斗篷,把身体从上到下都遮好了,就瞧不出她这副身子刚经历过什么。


    主仆两个到花厅这里,正听着沈云香在里面问沈宴秋,“二哥哥,殊玉妹妹也不小了,到时她若给了人家,你打算给她多少陪嫁?”


    雪浓和金雀互视一眼,寻思还是别进去了,准备回去躺着。


    可沈云香眼睛尖的很,瞧见她站在门口,招呼她进来。


    雪浓只得入内,慢吞吞挪到离沈宴秋最远的杌子边,想坐下。


    沈宴秋朝空的那把圈椅看了看,说道,“坐过来些。”


    杌子她坐不住。


    金雀清楚他是疼惜雪浓,自然是听他的,也不管雪浓尴尬着,把人扶到椅子边坐下。


    三人坐的近,沈云香拉过雪浓的手拍着道,“正说到妹妹你头上,我才问二哥哥要给你多少陪嫁呢。”


    雪浓知她是为沈妙琴那一万的嫁妆不舒坦,明里暗里的,总想把家中其他姊妹的陪嫁都打听一遍,瞧瞧是不是沈宴秋只不给她陪嫁。


    雪浓讪讪一笑,才要开口。


    沈宴秋道,“殊玉的陪嫁是他们三房的事情,轮不到我给。”


    他当然不能给,他给的是彩礼。


    这话只有雪浓和他才清楚其中意味,雪浓耐着羞意,道,“二哥哥说的是,大房和三房再亲,这嫁娶之事还是要分开的。”


    沈云香心里才有几分畅快,原来沈宴秋也不给她嫁妆,那只疼沈妙琴了,这不还是偏心,殊玉终归不是亲的,不给就不给了,可沈云香和沈妙琴是亲姊妹,给的沈妙琴,就不给她,这不是故意对待。


    沈云香道,“二哥哥只疼妙琴罢了,旁的妹妹都不如她。”


    雪浓瞅向沈宴秋,他嘴边挂着淡淡的笑,并不为这话恼,沈云香这句话,雪浓听过不知有多少回,但之前说的都是沈宴秋疼她,府里其他姊妹都靠边站,现下听着,就觉好笑,沈云香这还跟自己亲妹妹较起劲来了。


    沈云香见他不开口,索性也就说了,“殊玉妹妹在这儿,我有的话还是想说,二哥哥未免也太偏心,怎我和殊玉妹妹就不配二哥哥给陪嫁吗?”


    这是又脾气发作了。


    雪浓缩着肩把头低好,只当自己什么也听不着,什么也不知道,最好能别再叫她。


    可沈云香显然没打算放过她这根好用的木头,“殊玉妹妹好歹也是三婶的女儿,你们三房是嫡出,二哥哥再偏心也该偏心你,你怎得跟个闷葫芦似的,还不知道开口问二哥哥。”


    雪浓真的就像个锯嘴葫芦,支支吾吾道不出话,她总不能告诉她,沈宴秋把整个大房都交到自己手里了,那不是更惹得她火大吵闹。


    沈云香平生最恨窝囊废,她嫁了个窝囊废,瞧雪浓这副窝囊像就来气,怎么也想不通,凭她也能当家,可是人在跟前,沈云香也不能指着鼻子说。


    沈宴秋交握着手在膝上,对沈云香笑道,“你自己的事情就别拉着殊玉了,你想要陪嫁,你的亲事我都没有插手过,怎么给你陪嫁?”


    沈云香一愣,方想起沈妙琴的夫婿是沈宴秋定下的,当初沈宴秋也为她择定过一门亲事,她偏不情愿,后来闹得不愉快,出嫁以后沈宴秋给她传信,她都没回过,她挑韩文海,是韩文海儒雅俊秀,又是四川当地显贵,离京城远,不用再回家里来。


    那时小柳氏和沈伯庸常惹些丢人的事情出来,还总数落她,她也是忍了许多年,想着出嫁了,以后就和沈家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真到了婆家,她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地方显贵只是在地方上算个贵族,真跟京里的权贵相比,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尤其四川离京中甚远,那里已近边界,常有动乱,她到了四川之后,才发现那里早就发生了一起乱民闹事,韩家都是怂货,被抢了不少东西去,她只能拿出嫁妆来维持韩家贵族脸面,沈宴秋不让她去是对的。


    沈云香这下心酸落泪,点头道,“二哥哥说的是,概因我不听二哥哥的话,才受了五年的苦。”


    雪浓都觉得头疼,她若真有和离的想法,沈宴秋也赞同她和离,和离了回沈家,依然是大姑娘,也不会因此就亏待了她,可她又不愿意,韩文海倒是想和离,她还凶起人来,瞧得出,她对韩文海这个丈夫也是有情的。


    这也只能听她几句抱怨,还能怎么,难道真再贴五千两银子,给她填婆家的窟窿不成,从没听说夫家用媳妇的嫁妆的,说到外面去,都得笑掉大牙。


    沈云香哭了一会子,雪浓如坐针毡,在边上安慰她,沈宴秋则老神在在的不出声。


    沈云香还把自己的教训告诉了雪浓,“殊玉妹妹以后挑夫婿,可一定要听二哥哥的,二哥哥是不会害你的。”


    雪浓唔着声,瞧过沈宴秋,还是不要被沈云香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他,不然看她这管不住嘴的样子,得闹腾的到处都听见了。


    沈云香擦完眼泪,情绪也镇定不少,真摆出了求沈宴秋姿态,“二哥哥,你如今是首辅,能不能想办法把文海调到京里来,我也不求他借着你的势做什么大官,只叫他来京里,我们娘几个也好回京里定居,不在那小地方受苦受难了。”


    她这几日找沈宴秋,都为求得这事,可总见不着人,她来雪浓这儿确实只是串门,但更多是途径雪浓这边有条近道,是沈宴秋回大房的必经之路,沈宴秋不见她,那只能堵了,也不想一个串门就遇着沈宴秋了。


    沈宴秋问道,“文海现做的什么官职。”


    沈云香忙回他是地方县丞,八品小官。


    沈宴秋告诉她,“地方八品官,调回京里,就得降阶,九品官要是行,我安排文海进大理寺做个九品主簿。”


    沈云香立即不乐意,“凭二哥哥的能耐,难道还不能给你妹夫提一提官阶?九品的芝麻官,说出去实在丢人。”


    好赖话她都说了,结果她又嫌官儿小。


    雪浓听着都嫌沈宴秋累的慌,这大姐姐比二伯母还能磨搓人。


    沈宴秋掸掸衣服上看不见的灰尘,“我再能耐,这朝堂上有朝堂的规矩,若都依着你说的行事,岂不是乱了套。”


    他起身往外走。


    沈云香也顾不得雪浓在场,急忙跟出去,还追着沈宴秋求,沈宴秋大步绕出院子去了,看着是回大房。


    雪浓叫金雀扶自己回房,睡下没多久,房里进来人,她当是金雀,等熟悉带着潮气的气息笼罩下来,她才睁眼,他又回来了,还沐浴换了寝衣,今晚是要在这里歇的。


    雪浓朝里挪了挪,待他躺下,他伸手揽到她腰上,把人带到怀里,舒舒服服叹了声。


    雪浓靠到他胸膛上,咕咚道,“你会心软帮大姐姐吗?”


    沈宴秋闷笑,“我又不是菩萨。”


    他不是菩萨,所以不会别人求了,就会灵验,把韩文海调进大理寺做主簿,那已是他给到的最大私情,沈云香看不清局势,韩文海若能安分守己的在大理寺里当主簿,熬些年头,总有机会晋升,她想一步登天,这世间哪有那等好事。


    他在雪浓头上摸着,“你怎么不给云香求一求情了?”


    这是揶揄,先前小柳氏吵闹,雪浓怕沈宴秋迁怒沈妙琴,还给沈妙琴求情了。


    雪浓道,“云香姐姐这次不对,我不想给她求情。”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她要是求情了,可能沈宴秋就真的心软给韩文海提了官阶,她不懂官场上的规矩,但也知德不配位,定遭横祸的道理,到时候还会牵累沈宴秋。


    她不想沈宴秋受到伤害。


    沈宴秋欣慰的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殊玉好久没跟哥哥闹脾气了,这么懂事,哥哥不习惯。”


    雪浓心底才起的浓情就被这话给打散,扭过身把腰上的手推开,真跟他闹脾气了。


    沈宴秋失笑,又把人搂回来,唇齿相缠里哄得她气消。


    一宿无梦——


    到二月,沈妙琴的婚期近了,延平侯府和沈家往来的多起来,延平侯府显然对这次婚事极重视,礼数非常隆重周到,没有一丝慢待,沈妙琴出嫁那日,延平侯府光流水席就摆了六七十桌,京中有些名望的,都递了帖子。


    沈妙琴这场婚事办的极漂亮风光,看的沈云香都艳羡不已。


    后三日回门,姑娘们都偷偷观察沈妙琴,正值新婚燕尔,沈妙琴容光焕发,一脸娇羞,沈妙琴的夫君薛源也是一表人才,对沈妙琴异常体贴温柔,可见其幸福。


    沈妙琴与薛源在沈家呆了一天,临走时知会府里人,说趁着春暖花开,延平侯府要办桃花宴,请了许多适龄未婚的年轻姑娘公子参加,让沈家几位还没出阁的姑娘也过去凑凑热闹,顺便也看看有没有自己心仪的公子哥。


    雪浓是不太想去的,奈何二房的两个妹妹想去,她做姐姐的也不能不去,遂私下问了沈宴秋,沈宴秋倒不拘着她,她想去便去,只是去的时候,得带着他,他也是适龄未婚的公子哥,那宴照理他也能参与。


    第四十三章


    延平侯府办这场桃花宴, 也是为自己的哥儿姐儿相看人家,帖子也确实发到了沈宴秋手里,面子上过得去, 也请了沈宴秋, 但料想过沈宴秋这样的显贵, 是不可能屈尊下来参宴的。


    可也没想, 沈宴秋竟真接了帖子。


    一时间延平侯府的桃花宴正被全顺天府关注着,公子们想在宴上瞧瞧沈家那位貌美娇贵的三姑娘, 姑娘们也卯着劲要在宴上艳压群芳, 好入沈宴秋的眼。


    但也不全是这样的, 有那等早听过风声,知晓沈宴秋不会外娶,雪浓不会外嫁的,家中孩子去赴桃花宴之前, 提点过,沈家三个姑娘除雪浓以外,还有两个未及笄的小的,虽说是沈家二房老爷妾生的女儿,但也是沈家人,配个高门庶子之类的,还是够的。


    桃花宴开在二月下旬, 延平侯府门庭若市。


    沈家的马车姗姗来迟,延平侯亲自在门前相迎,就见着沈宴秋下了马车,再有雪浓带着另两个妹妹沈绣桦、沈绣鸢从其后的马车下来。


    延平侯一张老脸都笑开了花, 将人迎入府,才想招待贵客。


    沈宴秋却望了望身后的雪浓, 笑道,“老侯爷太客气了,我是来贵府参加桃花宴,不用你作陪,只叫我们年轻人随意聚乐吧。”


    延平侯直笑着应是,心底下啧啧称奇,沈宴秋这等身份,哪个年轻人敢在他面前没上没下,况他又不是正经来参宴的,怕也是沈家三房这位殊玉姑娘要来玩,他陪着来的,他们这些人精,瞧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什么年轻人,这是为着殊玉姑娘自降尊位呢。


    沈家人自不能慢待了,延平侯暗下吩咐,叫人把后花园子里的芳兰小榭收拾出来,供沈宴秋带着几位小姐入座。


    单他们沈家来的人与旁的不同,也没人敢有异议。


    今儿延平侯府里来的年轻人多,都在园子里,男客和女客分散在各处,毕竟是讲规矩的,也不能混杂在一处,多是三三两两成团结伴赏玩,远远儿的再互相瞧两眼,有瞧上的,就能回家去,让家中长辈出面来谈亲事。


    芳兰小榭下边儿凿了一条小河,延平侯府的几个姑娘坐在船上,沿着小溪划过来,冲沈绣桦和沈绣鸢招手。


    两人便出了芳兰小榭,也坐上船,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船驶到了下游,沿边栽种的一排桃树稀稀落落坠下桃花瓣,顺着水流下去,美不胜收。


    雪浓也有几分心动,想坐船游玩,她这点大的年纪,再能稳持,见着别的姑娘玩乐,也会想着去玩的。


    沈宴秋呷完了茶,搀她起身出去,两人这样没有避讳的下了河岸,坐上一条小舟。


    不远处温云珠只差把手里的帕子揪碎,打从她和王昀退了亲事,周氏一直张罗着给她另挑人家,可她们宣平侯府日渐没落,以前那些与他们交好的世家纷纷都来往少了,高不成低不就,先前她在秋围时倒是瞧上过一位侯府世子,周氏便托周绥远去探口风,得来的却是那家人宁愿挑个门第低些的,也不愿娶温家姑娘,她的名声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臭了。


    这回延平侯府给各家发了帖子,周氏在来之前,叮嘱温云珠,来参宴的必定都是贵公子,定要瞅准了一位心仪公子,趁机搭上话,若能使那位公子对她动心,亲事就不愁了。


    温云珠望着小舟上的沈宴秋和雪浓,他们不知羞耻,在人前还要这样拉着手,上船的时候,沈宴秋还托着雪浓的胳膊肘,真是当心肝儿护着。


    温云珠再瞧瞧远处的那些公子哥,他们再有家世地位,也不及沈宴秋本人就是首辅,他们也都不如沈宴秋有气势,诚然当中有长相出众的,可跟沈宴秋比,就颓然失色。


    温云珠早在听到沈宴秋要娶雪浓的传言时,就恨死了,她就知道雪浓不可能是沈家女,她一个卑贱孤女,竟要做首辅夫人,而自己这个侯门嫡女,竟然被人嫌弃。


    温云珠再瞧那些公子哥的视线也都不在她身上,纷纷瞧着沈宴秋身旁的雪浓,她牙都快咬碎了,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冲上前对雪浓冷嘲热讽,她转身往另一边的桃树林子里去。


    那林子里也聚着两三个公子,温子麟就在当中,他们正要去河边垂钓。


    温云珠叫他过来,恨道,“哥哥还有闲工夫垂钓,你没瞧见雪浓姐姐和沈首辅吗?光天化日之下,她就那般不要脸的任由沈首辅拉着手,我们温家养了她十几年,她说跑就跑,哪有这样歹毒的白眼狼!”


    温子麟冷哼一声,“你不如听母亲的,好好挑个合适的公子,别把心思再放这上面。”


    温云珠道,“我怎么能不管,她是我姐姐,她给我们温家丢脸,我能不管吗?”


    她这时候就承认雪浓是她的姐姐了,浑然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雪浓不过是打秋风的穷亲戚,哪里算的上是她的姐姐。


    温子麟嗤地笑,“她算你哪门子的姐姐,她就不是温家的种,她自己心甘情愿给老男人糟践,她现在可不会认得你,你少给我找事儿,你当我不知道,你也想攀上沈宴秋,那个老杂种,他也配!”


    温云珠被他戳破了心里想的,看他脸上阴狠,有些发怵道,“我没有,我怎么会看得上快大我一轮的老男人,我又不是雪浓姐姐。”


    她这样说了,就见温子麟脸色更凶,遂又道,“哥哥你凶什么,我给你提个醒儿,母亲说了叫我看着你,你身体才好些,可别再招惹得罪不起的人。”


    她顿道,“我知道你不是想钓鱼,你打的什么主意我想也跟雪浓姐姐有关,只我说一句,雪浓姐姐现在是沈家养女,你想娶她,是不可能的,外面都说她要嫁给沈首辅,沈家都是她管的,除非你有本事,让她不得不嫁你,还不能叫沈首辅因此牵罪你。”


    温子麟眸底闪过一丝杀意,他当然不能牵罪自己,他马上就会死在那条河里。


    第四十四章


    温子麟讥讽的笑了笑, 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少年公子道,“那是永宁伯家的公子,他母亲是富商之女, 虽不及我们侯府位尊, 但他家有钱, 你若瞧得上, 他自会巴不得求娶你。”


    温云珠瞅那公子一眼,算不得清俊, 只看着老实温厚, 她当然不喜欢, 气道,“我怎么会瞧得上他,哥哥你太看轻我了。”


    温子麟便不与她再说什么,让她快走。


    温云珠撅了撅唇, 只得绕路往假山方向去,那边有她相熟的贵女,以前这些贵女见着她都颇为亲善有礼,他们温家势颓以后,贵女们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对她热情了,多是爱搭不理的。


    温子麟看她离开,便又折回桃林里, 先前的公子们都散去水畔各占了位置钓鱼,温子麟提着渔具到下游,上游水深,下游水浅, 那些鱼瞧见人来,都四散往其他地方游去。


    温子麟吩咐跟随的小厮, 下水去把水里的石头搬堆起来,在水底聚成一水洼,水洼深处撒上鱼食,不一会儿就有许多鱼游进去,仿佛那只是一个正常形成的水洼,不会有人注意那些石头都齐齐扎在水底,若有船只经过,必会撞上。


    温子麟让那几个下水的小厮都悄悄退到无人处换掉衣裳,他不慌不忙的,叫跟着的小厮背着渔具再往上游走,寻到已在钓鱼的公子们身边坐下垂钓。


    便有公子笑问他,“你不是去下游了?怎得又凑我们这儿了?”


    温子麟道,“下游水太浅了,我甩钓钩,直接落水底,哪有鱼来。”


    他又侧着眼朝远处瞧,“那不是沈家三姑娘和沈首辅。”


    几位公子齐刷刷往水上看,本文来自腾讯群五2④9令八192上传,入群可看更多肉文果见着雪浓和沈宴秋坐着小船往这边行过来。


    途径桃林,沈宴秋随手摘了支桃花给雪浓,雪浓便腼腆起来,攥着花枝划水玩。


    沈宴秋手伸到她腰侧,将要揽进怀,又收了回去,她便闷闷的侧过脸去,不理睬他了,还把花枝也丢还给他。


    沈宴秋眼角含笑,轻声道,“殊玉又跟哥哥耍脾性,那边有人在看呢。”


    雪浓才抬头往周遭看,正见前头的水岸边,坐着几个公子在钓鱼,当中有个少年她看着眼熟,等船行的再近点,她看清了,就是那晚潜进沈家,威胁要杀她的人。


    雪浓浑身发凉,等小舟行过去,沈宴秋问她,“是不是有你认得的?”


    雪浓点头,如实告诉了他。


    沈宴秋微微觑着眼眸,似笑非笑,“他是宣平侯的嫡子,乖张纨绔,不成气候。”


    雪浓对宣平侯府已经不算陌生了,那家没一个好人,把养女逼死,还跑来找她认亲,这嫡子更是深更半夜潜入沈家要杀她。


    雪浓没好气道,“他夜闯民宅,就不能治他的罪?”


    沈宴秋道,“无凭无据,总不能以权压人,况且他不是也受了一顿教训。”


    雪浓方记起过年时沈明鸿说的鬼故事,温子麟半夜差点死在巷子里,那定是沈宴秋的手笔了,全是为给她出气。


    小舟行过上游以后,就可顺着水流往下去,这条河两岸是大片桃林,这时节正是桃花盛开,水面上都飘着许多花瓣。


    雪浓重又低偏过脸,纤嫩指尖被他悄悄握在手里,经受着那修长手指的抚摸,她微抬一点眼眸,期期艾艾的望他,他的眼底尽是乌沉,她便又扭过脸去,四处无人时,他的胳膊笼紧了她的腰,船头上站着船娘,船娘尽职尽责的划着船,没有回头。


    可这样已让雪浓极羞怯,把腰上的手局促推走,规规矩矩的坐着,只有她的一只手还被握着。


    雪浓别开羞红的脸,听他在耳边说桃花宴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在暖阁里自在,她知道他什么意思,桃花宴本来就没劲,他脑子里想的乱七八糟,都是要她下不了床的,她愤愤攥起手,朝他胸口上捶了好几下,才准备板起脸数落他。


    是时,船身忽一摇,雪浓坐不稳,直要跌水里,沈宴秋将其扶抱了回来。


    船娘还是没回头,道,“公子小姐坐稳了,已近下游,这里水急,等划过这里就好了。”


    雪浓是知道这条河绕着整座桃林,据说下游过去再往上,前头能瞧见莲花水楼,可惜现今是春天,若在夏天,必定能看见绽放的荷花。


    雪浓才想着,船又摇晃了一下,雪浓心慌道,“不然就下船吧……”


    她话还没说完,那船像是撞到什么上面去,竟就朝一侧歪倒,船上三人都跌进了水里。


    船娘会水,当先从水里游上岸,眼瞧这周围没有人,那水里还挣扎着沈宴秋和雪浓,这边水太急了,她也不敢再下水,慌忙往上游跑,直瞧见那上游的公子们,也顾不得身上湿透,焦急道,“公子们行行好!奴婢那船在下游翻了,穿上的公子小姐都掉进了水里,求你们快叫人来救救他们!”


    那几个公子面面相觑,还没做出举动,在当中的温子麟忙甩了钓竿,冲船娘道,“我会水,我去救人!”


    其他的公子看他朝下游跑的飞快,各自暗恨这等好机会竟要白白送给他人,可惜都不会水,温子麟若救上来沈宴秋和沈家三小姐,那就是沈家的救命恩人,宣平侯府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他们也赶紧收了鱼竿,叫小厮们快去知会主家,便都往下游赶去。


    温子麟到下游时,就见那水中沈宴秋抱着昏迷的雪浓艰难往上浮,他立时跳下水,朝沈宴秋游去。


    沈宴秋的腿一碰到冷水,年前才稍微恢复些的旧伤又发作起来,疼的犹如万根银针扎进骨头里,他凭着余力往上游,想先把雪浓送上岸,可却见岸上温子麟跳下河,朝他飞快游过来,年轻是真好,这春天也凉的冻人,可他在水里游得飞快。


    游近了,温子麟对沈宴秋道,“首辅大人,容学生先送三小姐上岸。”


    语气是恭敬的。


    沈宴秋却没把雪浓交到他手上,冷道,“让开。”


    温子麟道,“春寒水凉,首辅大人何必见外,三小姐也是学生的姐姐,还是让学生送姐姐上岸,也好过在水中拖累了您。”


    他甚至露出了笑脸,眼看着对面沈宴秋越来越惨白的脸孔,他知道他在水里坚持不了多久。


    沈宴秋眯眸道,“你在水里做了手脚?”


    是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前头也有姑娘们坐船来,都没事,不可能那么巧,到他们就翻船了。


    温子麟脸是笑的,眼底是煞意,他没那么多废话和这个老东西说,眼下是最好的时机,再由着他拖延一段时间,岸上就要有人来了。


    温子麟朝他怀里的雪浓伸手,意欲明抢。


    沈宴秋腿上一阵阵疼的抽搐,眼看着他要抢人,直接用胳膊去挡,不想他摸出一把匕首,径自扎进他的胳膊里。


    沈宴秋疼的脱力。


    “首辅大人,您就好生在这河里喂鱼吧,姐姐的余生交给我照顾,你可以瞑目了。”


    温子麟抢过雪浓,将他猛地推进水底。


    沈宴秋慢慢往水下沉,他的胳膊很疼,腿更疼,他几乎已经没什么力气再往上游,等待着他的确实是在水里喂鱼,可他看着雪浓被温子麟抱走,她落水时被船撞到了脑袋,她醒来以后,兴许就会想起从前,以及她曾被温子麟轻薄的不堪过往,只要上岸了,所有人都看得到是温子麟救了她,她除了嫁给温子麟,别无他法。


    沈宴秋艰难拔出胳膊上的匕首,胳膊上的巨疼,盖过了腿上的刺疼,他有力气游上水面。


    温子麟带着一个人,游慢了不少,一心想尽快上岸,根本没留意身后沈宴秋已经追上来了,沈宴秋曾在应天府求学,应天府辖域水泊众多,他年少时,每到夏至,常和好友下水,也习得一身水性,最擅水中憋气,他朝温子麟游近,趁他无所觉,拿起匕首便朝他身后捅了一刀。


    温子麟不想身后遭袭,正疼的往下坠,后背上又挨了一刀,两刀下去,他就再没了气力,等到第三刀,他已经抱不住雪浓,被一把扯进水里,眼睁睁看着沈宴秋把雪浓紧紧抱在怀里,再带人往岸上游去。


    温子麟想朝雪浓伸手,可发觉自己的身体慢慢沉入水底,他张口想唤她,吐出的却是水泡,水从四面八方涌进他的七窍,窒息前,他的脑海里还闪现着雪浓对他盈盈一笑,叫他子麟的温柔模样,可惜他没争过沈宴秋。


    沈宴秋游近河岸,已有不少人围到岸边,瞧见他带着昏迷的雪浓上岸,纷纷围上前,沈宴秋将雪浓整个儿抱在怀里,不露一丝身段,冲那些公子道,“你们散远。”


    公子们都懂规矩,各自避着眼。


    沈宴秋已筋疲力尽,不需他多言,有婢女上前,从他怀里接过雪浓,把带来的斗篷给雪浓披上,再半扶半抱着送上小轿。


    沈宴秋也被人搀扶上轿子,有人好奇问道,“咦,温公子不是说来救人吗?他人哪儿去了?”


    沈宴秋回过头对他问道,“哪个温公子?”


    那人便解释说是宣平侯府的公子。


    沈宴秋尽管脸色煞白,依然笑道,“许是跑错地方了吧。”


    他说罢就坐上轿子,两顶轿子被抬走,不知道的只说雪浓被沈宴秋从水里救起来,这要换个非亲非故的,得结成亲事,知道的则告诉他们,雪浓并非沈家姑娘,而是抱养的,沈宴秋早就放出话来,要娶她,这下都议论纷纷,只留一众人唏嘘艳羡。


    至于温子麟,也没多少人关心,温云珠在延平侯府找了一圈,也没找见温子麟,先时以为他走了,等回府,却没见他回来,被周氏问起,才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全跟周氏说了。


    周氏自是心慌意乱,等晚间温德毓从外面吃酒回来,便拉着温德毓去延平侯府,找他们要儿子。


    延平侯府自是解释说没见着温子麟,但两夫妇愣是要搜找,把整个侯府都翻遍了,也没找见温子麟的身影,当下两人都惊恐万分,又使了小厮去京中各处找寻温子麟,尤其是温子麟常去的地方,都不能放过,就连国子监也派了人去问,也没找到温子麟。


    温子麟就仿佛是人间蒸发了。


    这可是温家最重视的嫡子。


    温德毓和周氏心揪难安了两日,延平侯府那边传来话,说府中船娘发现了温子麟,他死在后园子的那条河水里,尸体都泡发了。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两夫妇悲痛至极,就把延平侯府告上了官府,说起坑害自己儿子的性命,两家闹得不可开交。


    这厢沈家却也有事,雪浓被救回以后,醒来记起了前尘往事。


    第四十五章


    雪浓落水后就陷入昏迷, 彼时沈家都沉浸在忐忑中,就是沈云香也没怎么吵闹,私下里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了解清楚, 知晓雪浓是养着给沈宴秋做夫人的, 虽有不乐意的, 可这是大房的事儿, 她就是嚷着说不好,沈宴秋喜欢, 也不会理会她的吵闹。


    雪浓昏迷以后, 就被安顿回大房的内院里, 大夫有说她这几日就会醒。


    沈宴秋一得空,便坐在床边,念一些醒神明心的道经。


    云氏也每日过来看望,家里也是她在管着, 倒不担心会乱。


    正是下雨天,云氏过来后,帮着沈宴秋将肩膀伤口换了药,两人才到雪浓房里,听金雀说,雪浓夜里翻了身,怕是今日就能醒过来。


    云氏便说, “现今都知道你要娶殊玉,这婚事得先定,等三月你们就把婚事办了,也免得夜长梦多。”


    沈宴秋沉思须臾, 尚未点头答应,就见床上雪浓幽幽睁了眼。


    云氏一看见她睁眼, 高兴坏了,忙上前道,“好孩子,你可醒了,叫我和你二哥哥担心的不得了。”


    说着要扶她坐起来,若是往常,雪浓定会娇懒的由着她扶自己,可此刻她眼底带着惊愕和恐惧,躲闭着云氏的触碰,只往床角去藏。


    云氏一讪,回头瞧沈宴秋,沈宴秋抿紧薄唇,转步出去了。


    云氏端详着雪浓的神态,她斟酌着话道,“殊玉,你是不是记起事儿了?”


    她见雪浓扑闪着眼睫,心想是坏了,这孩子恐怕真把以前的事情给记起来了,雪浓失忆前发生过什么,她自然不得而知,但从雪浓的表情也瞧得出,雪浓很怕沈宴秋。


    去年八月份,沈宴秋把雪浓带回府,那时雪浓也是浑身湿透,而且她身上那些斑痕太过明显,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猜出是怎么了。


    那会儿云氏还想着,他们是你情我愿的,现下看来,别是沈宴秋强迫了人家姑娘吧!


    云氏越想越有可能,雪浓毕竟才十几岁,先时又和王昀有婚约,之后婚约解除,那王昀又同温云珠定下亲事,外界都传是温云珠抢了她的亲事,而今看来,别是沈宴秋看上了她,这才跟王昀亲事不成,毕竟一个小姑娘哪儿有胆量和比自己大那么多的男人私相授受呢。


    这要是真的,沈宴秋也干了禽兽不如的烂事,还趁着人家小丫头失忆,诓骗着人这么久,这要是想不开的,得一头撞死。


    雪浓给云氏做了半年的女儿,她早已把雪浓当成了自己养的孩子,孩子遭罪了,她当然心疼,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能回头把沈宴秋说道几句,事已至此,她能做的,也是要把雪浓宽慰好,雪浓要是不情愿嫁给沈宴秋,那也怪沈宴秋太过分。


    云氏默了默,声儿更温柔,“这几日你二哥哥也担惊受怕的。”


    她才想为沈宴秋说几句好话,雪浓只把脸埋进膝盖里,根本不愿听这些。


    半晌,那细薄的背在颤,是哭了。


    云氏只得道,“你二哥哥有不对的,我叫他给你赔礼道歉,你若讨厌他,我不许他来见你,好不好?”


    她竖起耳朵听,方觉雪浓哭声停了。


    云氏便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想见沈宴秋,这短时间内没法接受,也是正常的,就怕长久下来,她也不肯原谅他,这些年他好容易这么疼一个姑娘,什么好的贵的、连全副家当都捧到她跟前,原以为是佳偶天成,谁料这竟是沈宴秋强抢来的人。


    云氏叹了口气,出门来跟沈宴秋把房里雪浓情况说明,便要带雪浓回三房,沈宴秋破天荒的阻拦起她,不准她带人走。


    云氏气恼了,把他叫到另一边的夹道内,劈头盖脸一顿骂,真是不给一点好脸色,“殊玉那孩子本来就可怜,你怎么做出来那等荒唐畜生事,我先前当你们是两情相悦,还为你高兴,可现在殊玉见都不想见你,你把她欺的太苦了!”


    沈宴秋缄默一瞬,示意云氏跟他去书房,在房中把话敞开了,云氏才知晓其中内情,原来雪浓是被那温家夫妇下了猛药,还不止用这下三滥的招数一次,仗着他对雪浓的怜惜之情,妄图借雪浓攀上沈家,在王家那晚,他若不救雪浓,雪浓的名声也会毁尽。


    云氏听的落泪,一个劲的念叨着雪浓命苦,可这些话要如何跟雪浓去说,说了她也未必会信,毕竟沈宴秋是实打实的欺负了她,她没恢复记忆的这半年,两人也浓情蜜意,早就不能说清白了。


    云氏一番思索,还是要把雪浓先带回三房去,雪浓现在惧怕沈宴秋,留在大房,只会让雪浓更对沈宴秋畏惧,只有先把两人分开,等雪浓情绪稳定了,她再找时机告诉雪浓原委,但要不要原谅沈宴秋,那得看沈宴秋在她心底的分量重不重了。


    沈宴秋没再阻拦,云氏在当天就把雪浓接回三房去了。


    大房这边又知会二房,所以都知道雪浓已经恢复记忆了,也没人敢往外嚷嚷,雪浓还是沈家受宠的姑娘,只是嫁不嫁沈宴秋,还得往后推推——


    自雪浓搬回三房,三房倒没之前欢乐,凡跟她有关的,丫鬟婆子们都不敢支吾,唯恐叫她听见。


    雪浓也鲜少外出,最常是躲在房中,就是金雀要服侍她,她也极避讳的不愿她碰自己,甚至也不叫云氏母亲了,每回云氏与她说话,她都畏怯的低着头,好在没对云氏抵触。


    沈宴秋有时候会送些小玩意来三房,云氏会献宝似的拿给雪浓,可只要被她知晓是沈宴秋给的,雪浓看都不敢看一眼,之后云氏再不提沈宴秋了,她也不愿碰那些东西。


    云氏也是无法,想着可能日子再长些,她看到沈宴秋的真心,自会回心转意。


    可这也是她想的,雪浓自恢复记忆以后,就不想在沈家呆了,这里到处都有她和沈宴秋相处的气息,她只要回想起来,就会战栗难受,她迫切的想离开这里,即使云氏对她再好,她都无法忘记她在王家爬上了沈宴秋的床。


    沈宴秋在她眼里是长辈,她同长辈做下了这种事,她根本没办法面对沈家人,尤其是沈宴秋。


    于是没几日,雪浓提出要离开沈家,云氏为此哭了一场,装作病倒,才吓得雪浓没有立刻要走,但雪浓还是想等着云氏病好后再离开。


    晚间刚用过晚饭,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雪浓洗漱后自己进了内室,只瞧金雀坐在榻边理半截没打完的络子,见她过来,忙收了络子,小心看着她的脸色说话,“奴婢是瞧彩线打结了,才想着理一理。”


    “姑娘若讨厌,奴婢马上扔走。”


    那络子是之前雪浓打给沈宴秋的,还没打完,雪浓记忆回来,就把它忘在角落里了。


    雪浓眼尾扫过一眼,不吭声,自己绕开她,躺到里边儿的床上,侧背着身不予理会。


    金雀揣度着她心底的想法,猜她是纠结的,这几日只要看见沈宴秋的东西,就会是这副不得劲的模样,沈宴秋送她的那串玉化砗磲佛珠也被她取了下来,金雀问她是送还给沈宴秋还是怎么,她也是不吭声,最后就被压箱底了。


    金雀寻思她也不是对沈宴秋没有情谊,只是过往委实难堪,她心里过不去那道坎,想着离开沈家,也是想躲避这些,可现在外面人尽皆知,延平侯府的桃花宴上,雪浓被沈宴秋救上了岸,雪浓必是要嫁给沈宴秋的,凭她说要走,沈宴秋也不可能放她走。


    金雀将针线络子都收进柜里,再转身,既见沈宴秋站在门外,她连忙出来,可见沈宴秋身上的官服都没换,衣袖都沾了外面的水汽,想是知道了雪浓想离府,急匆匆赶到东厢房这里。


    沈宴秋入内脚步放轻了,缓慢踱进内室,停在团花织锦屏风前面,坐到临近的杌子上。


    床上雪浓听见动静,下意识回头,隔着屏风也看到那挺拔宽阔的身形,她又把脸朝向里,瑟缩成一团不愿看他。


    “殊玉,”沈宴秋轻轻叹息,“能不能不要走。”


    雪浓止不住流泪,只能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哭泣被他察觉。


    沈宴秋来时是仓促的,这几日他见不着雪浓,也知道雪浓不想看见他,他没有刻意过来打搅,就如同云氏说的,可能时间久了,她会慢慢淡忘,可是她想离开沈家,一旦离开了,淡忘的就只会是他,他不想从她的记忆里抹去。


    他等了片刻,里面人不回答他,他温和道,“哥哥是不会放你走的。”


    若以前他说这种话,雪浓一定嘴上反驳几句,内心却悦然,现今她对这种温柔强势只有五味陈杂和无可奈何,她是真想走,可他不点头,她根本走不掉,她不是沈家人,她没脸留在这里。


    沈宴秋没有再多话,起身走了。


    金雀再进来,探头往里瞧,就见雪浓捏着帕子背身拭泪,哭的很伤心。


    金雀也没胆进去安慰她,悄悄把门带上,自去云氏房里汇报,云氏一阵又笑又恼,只怪沈宴秋也太着急了,她不过是自己说要走,又没走成,哪用得着这么急巴巴赶来说一通,没得又把人给吓着,真想跑了。


    这可真叫云氏说中了。


    正赶上宫里陆秀芷想见雪浓,派了人来接她,这回也没什么话术,雪浓都已经醒了,她自己也想进宫见见陆秀芷,云氏便也不好劝,只得放她入宫。


    陆秀芷这回再见着雪浓,又另觉不同,她身上那股熟悉的纠结胆怯又回来了,人的感觉非常神奇,一旦觉着回来了,便下意识猜测到,她可能恢复了记忆。


    春三月的天气,储秀宫的后院子里有宫女在放风筝,雪浓陪着陆秀芷坐在院里晒太阳,仰头眯眼看着天上越飞越远的风筝。


    陆秀芷如今已显怀了,人也比之前富态了不少,近来皇帝已不常来储秀宫,宫中美女如云,皇帝又有了新宠,相信再过不久,皇帝大抵就不会再来储秀宫了。


    陆秀芷感慨道,“去年也是这时节,我们在一起看风筝,那时候本宫要出嫁了,本宫还劝解你不要为了一个男人而和家中闹不合,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雪浓缄默无言。


    陆秀芷问道,“你在沈家过的好不好?”


    雪浓点了点头,她在沈家过的很好,如果没有记起以前,她一定没这么多烦恼。


    陆秀芷观她神色,知她已恢复了记忆,却也没挑开,笑道,“本宫人在深宫,宫外面的事情也不知道多少,只听闻沈首辅对你疼爱有加,想要娶你做夫人,你比本宫有福气的多。”


    雪浓揪紧手指,道,“别取笑我……臣女了。”


    陆秀芷苦笑,“怎么是取笑,本宫实在羡慕你,好歹沈首辅是真心待你,本宫在陛下眼里,不过是这深宫妇人中不起眼的一个,想起来了,来看看,想不起来,才是常事。”


    她说着落了几滴泪。


    雪浓与她毕竟是昔日好友,见不得她落泪,说道,“娘娘如今腹中怀的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陛下岂会不在意娘娘,娘娘当放宽心。”


    陆秀芷点点头,两人又闲话了几句,雪浓原想告辞,这时恰好有太监来报,说贤妃过来看望,雪浓便不好走了。


    贤妃也不是头次见雪浓,这回再看见雪浓,也是客客气气的,毕竟也不是要进宫的女人,她没那么大敌意。


    只是雪浓到了储秀宫,叫她起了提防心,这可是未来的首辅夫人,若被陆秀芷笼络住了,那可就大事不妙。


    贤妃和德妃共同协理后宫,陆秀芷又是宫里第一个有孕的女人,自是格外照顾。


    贤妃笑道,“没想到在陆昭仪这里看见殊玉姑娘,真是有缘,回头殊玉姑娘也往本宫宫里坐坐,本宫瞧着殊玉姑娘也喜欢的紧。”


    她一句话将落,又有宫女来传,说德妃也来了。


    贤妃与德妃相互间极不对付,贤妃前脚来储秀宫关切陆秀芷,德妃后脚就跟来了。


    德妃看见雪浓,自也有一番好话来夸雪浓,雪浓见识过两人较劲,只得笑脸相迎,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


    贤妃带来了一些孕妇能吃的果品,德妃也带了一些孕妇能吃的点心,两人都盯着陆秀芷吃。


    陆秀芷也不知是不是太会做人,竟一碗水端平,把她们带来的食物,都吃了大半,两人还没来得及得意,陆秀芷就喊着肚子疼,直疼的满头汗起,把雪浓和二妃吓到,忙叫太医来给看脉,太医看完了脉像,说陆秀芷吃多了东西,腹中胀气,使得肚子疼,以后千万注意饮食均衡,吃的太多,胎儿也会长得太大,临盆时就危险了。


    当下二妃都慌了,因陆秀芷怀的是第一个龙胎,皇帝也会过问胎儿情况,太医是不会隐瞒的,这两人较劲,却伤及陆秀芷,自然怕皇帝指责。


    二妃灰溜溜离去。


    雪浓也想告辞,可陆秀芷虚弱的靠在床前,求她留在宫里陪她两天,她一心软,就答应了下来。


    第四十六章


    雪浓要在宫里陪陆秀芷住上两日, 云氏得了消息后,是要沈宴秋入宫,把雪浓接回来, 内宫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雪浓在其中实在太危险了。


    可沈宴秋却像不着急的, 他近来胳膊上的伤还没好, 腿疾也因下水发作,打算去白云观将养些时日, 云氏与他理论, 他也只说, 让云氏多关心沈玉卿。


    三年一次的武举开始了,沈玉卿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若能在武举上得胜,也是光耀他们三房的门楣。


    云氏一颗心剖成两半, 一面觉得沈宴秋说的对,当下武举更重要,一面又不放心雪浓,怪他属实太冷情了,雪浓是面团似的软性儿,他但凡拿出以前对她的态度,好生哄一哄, 未必就不能把人哄回来,他倒好,什么也不管,成甩手掌柜, 还有心思去白云观,她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沈宴秋要去白云观, 大房这边沈云香却没离府,还是缠着沈宴秋,求他提携韩文海,不成便不走,沈宴秋也没拦着,任他们夫妇住在大房,索性在白云观内清净了一阵子。


    雪浓在储秀宫呆了两日,专陪在陆秀芷身边,这两日时间,她也见识了陆秀芷做娘娘以后的娇贵,陆秀芷日常进嘴的东西,都极谨慎,需得自己亲信的宫女太监盯着,身体上稍有些不适,便会吓得请太医来看。


    陆秀芷也跟雪浓倾诉过自己的不易,譬如以前在永昌侯府里,她过的猪狗不如。


    现在进了宫里,原本以为怀上了龙种,能在宫里站稳脚跟,可也只得了一个昭仪,揣着这龙种犹如揣了一个活靶子,先还有伺候自己的贴身宫女暗中往她的食物里投放红花,亏得她警觉,那时有太医随护,吃东西都要太医检查一遍才敢入口,才发觉这个潜藏在身边的别宫卧底,那之后陆秀芷在吃喝上更小心谨慎,越这样,越是吃不好喝不好,反倒是贤妃德妃她们送东西来,她才敢放心吃,毕竟她们也不想背负谋害皇嗣的罪名,定比她还紧张送来的东西有没有害。


    雪浓想着该同情她,却怎么也同情不起来,那时在南海子里,看见她被一顶小轿抬走,雪浓明明是可怜她的,真正看着她成了娘娘,以腹中龙种为荣,还能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宫中如鱼得水,她反倒对她更生了敬而远之的心。


    陆秀芷终归在这宫中呆惯了,以前她没出嫁时,她们能交流刺绣,说说读的书册,再彼此抚慰因家人所受的委屈,那时候她们感情是真好,即便长时间见不着,但真到一块儿,也能侃侃而谈。


    可现今雪浓也不能再敞开心胸说体己话,人长大了,彼此间有过隔阂,再怎么装的要好,也还是会防着一层。


    当真是渐行渐远。


    雪浓晚间歇在储秀宫西殿的猗兰馆,一般睡前会陪陆秀芷说会子话,这晚要去陆秀芷的寝殿,还没过去,陆秀芷身边的宫女来告知她,皇帝驾临储秀宫,是来看望陆秀芷的。


    雪浓便知不好去打搅,遂早早歇下,将睡到五更天左右,金雀把她推醒,说寝殿那头皇帝临幸了陆秀芷身边的宫女,陆秀芷因此动了胎气,已闹了一宿。


    雪浓坐在床上发愣。


    金雀忙给她穿衣,小声道,“姑娘,不瞒您说,那被临幸的宫女是昭仪娘娘的亲信,现今已一头碰死在墙上,这宫里是是非之地,我们还是回府吧。”


    雪浓霎时脊背发凉,由着金雀把自己扶下床,金雀快速为她梳妆,再出去寻到陆秀芷的宫女,知会她说三房沈玉卿这几日就要武举,雪浓要回去为兄长祈福。


    陆秀芷哪有空管她,她要回便回了。


    宫门一开,雪浓就急急出宫了。


    云氏先前还担忧雪浓要在宫里住多久,不想这么快就回来了,眼瞅着是有些受惊,便悄悄找金雀问明了,自是哭笑不得,这回可叫她长了教训,他们沈家人丁单薄,家风又正派,没那么多腌臜,外面可就不同了,尤其是那宫里,想争宠上位的女人比比皆是,耍什么手段的都有,人前都装的像好人,纵然陆秀芷真与她是昔日好友,进了宫也不可能良善,那宫里良善的人早死绝了。


    隔日宫里就传出来,皇帝晋陆秀芷为嫔位,亲自赐下康字,意为保她腹中龙胎安康,可见其有多得宠。


    雪浓回来后还想躲在东厢房内不见人,被云氏告知,沈宴秋早已不在府里,在白云观养身体。


    雪浓原就别扭着,沈宴秋走了,她反而更郁闷。


    沈玉卿已从武馆回来,临去考场前,云氏那是千叮咛万嘱咐,比他这个要上考场的人还紧张。


    雪浓记事后,沈玉卿对她有多好她是感激的,这半年来,她在三房没受过一点责难,沈玉卿也把她当成妹妹待。


    雪浓给沈玉卿做了一身短打,沈玉卿难得腼腆,说要穿着这身短打上考场,给她和云氏挣面子。


    把雪浓说的又感动落泪,直被云氏抱怀里心肝、宝儿的哄着,娘俩个哭一场,那些间隙在无形中消失,雪浓虽还不叫云氏母亲,可也把她当做母亲敬爱着。


    沈玉卿人走以后,云氏带着雪浓去京中大小寺庙拜过,日常里,雪浓也帮衬着云氏兼管家中庶务,云氏有心把家里全权交还给她,可她很是羞愧,不愿接手。


    云氏也不能强逼雪浓,想着好歹跟她慢慢亲了,那也是愿意给她做女儿的,至于沈宴秋,他自己做的孽,他自己想办法挽回,她做婶婶的,也只能帮着把人留在府里,其余的可帮不了了。


    朝廷办武举是在二月底,比文举迟十来天,武举也和文举一样,连考三场,共九天七夜。


    武举结束的最后一天,沈宴秋从白云观回来了。


    三房正筹算着,下午去接沈玉卿回家,大房何故过来说,沈宴秋也要一同去接人。


    雪浓原还欢快着,一听沈宴秋也要来,便想缩回东厢房去,云氏叫她只管跟着自己,她们坐一辆马车,不和沈宴秋搭话,也碰不着人。


    只要看不见沈宴秋,那些难堪雪浓尚且能掩埋在心底。


    于是下午,雪浓便打扮好,跟着云氏出门,坐上马车才听金雀在外面和何故搭话,说是沈宴秋已先坐车赶去考场了。


    一家人没必要这么分开走,全是为雪浓顾虑罢了。


    雪浓正是感受到这样的体谅,心里才更酸涩。


    云氏瞧她低着脑袋,闷闷不乐,便揽抱着人轻拍背,也没多话。


    马车直行到贡院附近,云氏挑了车帘朝外看,已有不少人家等候在考场外,沈宴秋的马车和她们隔了好几家,说他心冷,可是体贴起来,又这么会为雪浓着想,可他也不想想,这样好的时机,他也不瞅准了往跟前凑,就是说不上话,至少也能见着面,他倒好,隔这么远。


    云氏也只是嫌了几句,沈宴秋要真凑过来,得吓到雪浓,谁叫他先前做的太缺德,该自己受着。


    是时,人堆里有个小丫鬟跑到沈宴秋的马车边,不知跟何故说了什么,递上玉佩,掉头又跑走。


    雪浓就看着何故拿着玉佩进马车,再出来就不见那枚玉佩了,显然是沈宴秋收了。


    雪浓一时心绪复杂,正听云氏喜道,“卿儿出考场了!”


    雪浓忙顺着她手指的,看见沈玉卿和几个考生一起从考场出来,显见的意气风发,考生们都围着他有说有笑。


    雪浓和云氏便知他考的不错,都为他高心,云氏遂下去接人,雪浓不好下马车,仍在马车里呆着。


    那厢云氏同沈玉卿过来,跟雪浓笑道,“你玉卿哥哥不得了,听其他考生说,同他比试的,没一个胜过他,咱们家岂不是要出个武状元。”


    沈玉卿在后脑勺上挠了两下,窘迫道,“又不是只比武,还得考策论那些我不喜欢的劳什子,估摸着我也考不过去。”


    他这就是谦虚了,诚然他读书不成,但沈家是书香门第,家中的公子小姐都得念书识字,武举又不像文举那般重视四书五经等笔头上的东西,他若武艺高超,轻易就能夺魁。


    他说着肚子咕咕叫,是饿了。


    矮桌上摆了几碟点心,雪浓让他先吃着垫肚子,回家了就能吃上饭。


    可何故跑过来说让沈玉卿去坐沈宴秋的马车,这才从考场下来,沈宴秋必是要过问的。


    雪浓便抿了抿唇,没再吱声,只瞅着沈玉卿下去,她撩开一点帘布,看他上那边的马车,她又下意识朝先前小丫鬟的方向看,那儿人多,小丫鬟站在一辆马车旁边,车上的窗帘掀开一角,有个年轻姑娘在看着沈宴秋的马车。


    玉佩素有定情之意,那位姑娘送了玉佩给沈宴秋,沈宴秋接下了,那就是他们有情,雪浓在沈家这么多日,与沈宴秋那些甜腻,都成了苦涩,她有什么资格可指责他的,她只是一介孤女,哪里敢高攀上他这个首辅大人。


    雪浓将要放下车帘,沈玉卿又从那边马车下来,去时腰上还没带东西,回来就挂了一枚玉佩,雪浓远远的也看不清那玉佩是什么样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沈玉卿上马车以后,一脸颓唐的坐到云氏身旁,云氏随口问他是不是被沈宴秋给训了。


    沈玉卿摇头道,“我送妍儿的玉佩,她又给我送回来了。”


    他口中所说的妍儿,是万威武馆馆主的女儿张环妍,沈玉卿从小就在那间武馆学武,和张环妍可说是青梅竹马。


    早前雪浓听云氏提起过,等沈玉卿武举后,若能高中,顺道再给他把亲事说定了,说的就是张环妍。


    雪浓料定,刚刚那位马车里的姑娘就是张环妍,玉佩不是送给沈宴秋的,是还给沈玉卿的,雪浓见他失落,犹豫着道,“玉卿哥哥,我才见那位环妍小姐也在此,不然、不然你去找她问问?”


    她给他指了方向。


    沈玉卿直咬牙,哼了声。


    雪浓还当他气恼不愿再见人,可他又跳下马车,直奔张环妍的马车去,也不顾小丫鬟阻拦,径自爬上了人姑娘的马车。


    云氏哭笑不得,“卿儿就是这脾性,他心底对环妍爱的不行,偏环妍也是有脾性的,两人隔三岔五的闹,就像你和宴秋似的,你们这些年轻人都可劲儿折腾。”


    她一下说到沈宴秋,连忙瞧雪浓,只看着雪浓惯常揪着帕子,垂头不吭声,便唉了声气,让车夫往家赶。


    这天沈家喜气洋洋,难得设了家宴,在汀香水阁摆上两桌酒菜。


    雪浓就是再想躲,也躲不掉,只默默跟着云氏坐在一桌上,另一桌坐的都是男人们,一家子没那么多讲究,吃吃喝喝,高高兴兴。


    宴过半,沈宴秋先离了座,沈云香一见他走,赶忙追上去。


    云氏便和雪浓抱怨道,“怕是又缠着宴秋给你大姐夫加官进爵。”


    这是讥讽话,但她说的没错,沈云香这么久不回四川,就是想要留在京里,还要沈宴秋提拔韩文海的职务。


    雪浓微微地撇唇,闷头吃着菜。


    宴散后,众人刚出水阁,果然见沈宴秋被沈云香堵在千步游廊上,沈云香好话歹话说的口干舌燥,沈宴秋还是那副老神在在地神情,沈云香可就气急了,道,“便是我从前做了错事,我也幡然悔过,二哥哥的人情味都给了殊玉和妙琴,殊玉也就罢了,她是二哥哥的人,我没什么可说的,可妙琴与我是姊妹,二哥哥疼妙琴,就不能疼疼我?”


    她这里一阵大吵大闹,沈宴秋还是淡定的姿态,眼越过她,望到她身后,她一回头,就见着众人杵在廊下,雪浓娇白的半张脸上都是畏怯,云氏赶紧抱住雪浓,黑着脸冲沈云香道,“香姐儿口无遮拦混说什么!我们殊玉又哪里得罪了你,叫你这么空口白牙的咬人!”


    沈云香心底不屑,雪浓本来就是沈宴秋的人,这府里谁不知道,她是不该说这话,毕竟沈宴秋是要娶雪浓的,那就是得有正头夫人的体面,要顾及雪浓的闺誉。


    沈云香也怕因此让沈宴秋着恼,忙道,“瞧我这嘴,原是我胡说,殊玉妹妹和三婶别见怪。”


    都是一家子,也不能因这点小事就争执,云氏是可以不搭理,雪浓却要回话,她勉强笑着,回说不碍事。


    沈云香才把心放下,眼见沈宴秋表情冷漠,琢磨着他还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话不高兴。


    一行人下了千步游廊,原要分开各回家。


    沈宴秋突对沈云香夫妇道,“你们回二房住去吧,我也想清净清净。”


    沈云香正要拒绝,就被韩文海拉到一旁,跟她咬耳朵说,“你看不出二哥那脸都快黑成炭了吗?谁叫你说到殊玉妹妹头上,不知道那是他的心肝宝贝,这回求也是白求了!”


    沈云香真恨自己这张嘴,想着坏了事,求沈宴秋是不成了,还得从雪浓这里想办法,要是求她求通了,那不是她一句话就能成的。


    第四十七章


    沈云香夫妇灰溜溜搬回了二房, 小柳氏为此有颇多的嫌隙,这哪有嫁出去的女儿总呆在家里的,又不是没婆家了, 还带着丈夫儿女一起呆在娘家, 小柳氏是好面儿的人, 总得说道沈云香, 要她赶紧回四川去。


    大房和三房相安无事,二房却三不五时的大吵小吵, 先时沈云香还能去大房找沈宴秋诉苦, 现今惹恼了沈宴秋, 沈云香也不往大房跑了,有事没事就去三房转悠。


    三房也不是都空闲的,云氏料理家中事,有些没空管的, 要雪浓帮着点,雪浓的绣坊也是隔三岔五的要照看,是以沈云香也瞅准了时间,每回都是三房午后的那个时辰去串门。


    春困秋乏,雪浓素有午睡的习惯,她依着榻在看绣坊账簿,近几个月收盈已远超投进去的本钱, 绣坊原是沈宴秋给她的,她记起来事就想把绣坊还给沈宴秋,也跟云氏提了,云氏帮她去问沈宴秋, 沈宴秋也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她虽想着不管绣坊,可绣坊是她一手承办的,她总不能放任不管,就这样,她还是照看着。


    至于盈收下来的银钱,原先她想的是把绣坊做大,现在她也没脸做主,她想的是沈宴秋的铺子,既有盈余,也该是沈宴秋的钱。


    雪浓把金雀叫进来,交代了几句,就把挣到的银子连同账簿都让金雀送去大房,若沈宴秋收下了,以后她就不管绣坊了,这本来也不是她的。


    雪浓很是落寞,她在沈家只是个外人,沈宴秋不放她走,云氏又比先前还疼她,越这般,她就越无处安放。


    金雀去而复返,账簿带回来了,说道,“二爷收了钱,账簿他没看,二爷说这钱当是他给的铺子分钱,等以后姑娘的绣坊偿还完了,便两不相欠。”


    雪浓唇微咬,心中有意动,沈宴秋这意思是说,他给的铺子值多少钱,她只要还够了,绣坊就还是她的。


    雪浓心底很清楚,这是沈宴秋在让步,她不想要他给的东西,他就用这种办法让她割舍不下。


    果然是做首辅的人,总能把她玩弄于鼓掌之间。


    雪浓闷闷的收好了账簿,打算小睡一会儿。


    沈云香从外头进来,正见着她睡在床上,入了三月以后,天气更暖和,被褥都薄了,也掩不住她的体态,仅仅看一眼,便知她有一身内秀媚骨,更别提她困顿时,眸光潋滟惺忪,乌发松乱,神韵撩人。


    “云香姐姐怎么过来了?”雪浓柔笑着,让金雀搬了凳子给她坐下。


    沈云香只把嘴啧了啧,难怪能叫沈宴秋神魂颠倒,这脸、这身、这把嗓子,谁见了、听了,不是得酥了半边身,沈云香感慨万千,也不忘来的目的,就与雪浓吐诉在二房又遭小柳氏奚落。


    雪浓只得宽慰几句,心里对她有些同情,女儿一旦外嫁了,再回娘家就不受待见,不然怎么会有人说,姑娘过了及笄之年,定下亲事,就没家了。


    沈云香一把抓着雪浓的手,哭道,“殊玉妹妹,四川我断不想回了,我嫁过去的几年就动荡不安,上年还发生了民变,我和你大姐夫一家饱受战乱痛苦,再在那里呆下去,我怕我明年就回不来见你们了。”


    雪浓便知她来的目的,果然听她道,“实在情非得已,我才想来求你,你在二哥哥跟前能说的上话,你就替我跟二哥哥说道说道,我也没求他要个什么显摆的大官给你大姐夫,我现嫁到韩家,总得让韩家留些体面,若从八品地方官退成了九品的芝麻小官,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雪浓很为难,不说她记起事儿,不想也没脸见沈宴秋,就是她不记事儿,她也不想替沈云香说道,这是在害沈宴秋,将来要是被有心人翻出来,就是根被刺沈宴秋的针。


    雪浓斟酌着回绝她道,“云香姐姐你高看我了,我面儿没那么大的。”


    沈云香道,“你面儿可大的很,先前这家里你都能管,我听母亲他们说,二哥哥对你言听计从,什么都依你,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你怎么还推三阻四的,一家子姊妹,你好歹也帮帮我,将来我在京里,咱们才能常团聚。”


    沈云香虽和小柳氏争吵,但终归是小柳氏的女儿,就是嫁出去了,见女儿过的不好,小柳氏也心疼,所以沈云香问她雪浓有关的,她生气归生气,说还是说的,还提点着说雪浓人软和,把她求好了,这事儿必能成。


    可她也没想到雪浓听这话,更是推拒道,“那只是我母、云夫人身体不适,妙琴姐姐又要出嫁,家里没人管,我才不得不接手,也并非我推三阻四,我人微言轻,若真替云香姐姐去说话,只怕会坏事,更叫他厌烦。”


    沈云香眉头皱起道,“你这丫头怎么还叫三婶云夫人,先前都是母亲母亲的叫着,现在也不叫二哥哥了,你如今有了记忆,就忘记咱们家里的好来,怪道说是外面的孩子养不熟,倒跟我们这般生分。”


    雪浓登时愕然,旋即眼中聚了泪,极小声的辩驳着没有。


    沈云香见把她说哭了,心下又懊悔,自己一不过脑就乱说,她哭了不打紧,可她哭了,大房那头要知道,又得自己倒霉。


    沈云香急忙道,“我是跟你说笑的,殊玉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雪浓嗯了声,憋回去眼泪,蔫蔫说道,“云香姐姐若没事,我该睡觉了。”


    沈云香瞧她语气柔软,可没有一丝被说动的迹象,心下自是不悦,嘴上道,“倒是会拿乔,这还没嫁进来呢。”


    雪浓慢腾腾从床上坐起来,嗓音在抖,“云香姐姐为何一定要觉得我在拿乔,你是他妹妹,你都说不动他,你怕惹恼他,便来寻我出这个头,我与他非亲非故,我只是养不熟的外面孩子,我也怕惹恼他,我不做这冤大头。”


    沈云香当即火大,从凳子上起来,手指着她道,“好你个臭丫头,仗着二哥哥宠你,你连我也不放在眼里,这个家姓沈,还轮不到你一个外来的毛丫头撒野!”


    沈云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两手往膝盖上一拍,直说着没天理,就往外走,看那架势是想去跟沈宴秋告状。


    可走到门前,陡见沈宴秋立在屋檐下,阴沉着脸看她,她一下就歇火了,忙露出笑脸,“二哥哥,我是跟殊玉妹妹开玩笑的。”


    沈宴秋道,“你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沈云香便笑的难看,心里气也不能发,只恨是哪个去给他通风报信的,不然他怎么来的这么快,怕是方才她在里面说的话,都被他听进了耳朵里。


    她却不知道,这几天她一来三房,金雀就支派人去大房知会沈宴秋,沈宴秋回回要过来看看,若没事,也不惊动她,今儿是她撞上了,想赖也赖不掉。


    沈云香不服道,“这家里,二哥哥唯独对我最不好,我纵有千般错,我也是二哥哥的妹妹,我过的不好,二哥哥面上会有光?”


    沈宴秋笑了点,“你自己挑的丈夫,你过的不好,我这个做哥哥的脸上没光,我也认了。”


    沈云香当下难过道,“二哥哥说这话实在委实伤人……”


    沈宴秋敛起笑,示意她跟自己进旁边的抱厦,沈宴秋也腻烦了她这连日来的哭诉纠缠,给了她两个选择,不然就依他的意思,调派韩文海入大理寺从九品主簿做起,能不能升值,看他自己的能耐,不然也好办,他出钱在京里替她和韩文海置办屋宅,韩文海辞官携家中老小随她归京,他若想在京中做官,就从现在开始发奋读书,三年后科考入仕。


    第二个选择,已是沈宴秋仁至义尽了,韩文海在四川做县丞,原也考中了举人,他自己躲懒不愿再念书,选择回四川老家做个小小县丞,若他自己争气,在地方上做出政绩,何愁不能调回顺天府,可他自己没能耐,沈云香才回娘家缠着沈宴秋。


    沈云香也看出自己再这么折腾下去,只会让沈宴秋生厌,他既愿意出钱给她在京里买宅子,那定是还念及兄妹情分,犯不着闹得情分尽散,最后自己落不到好处。


    沈云香一番想来,只能咬咬牙,要了第二个选择,九品的官儿着实丢脸,不如她督促韩文海发奋苦读,若能高中,走的是仕途正道,也好过在大理寺主簿的位置上蹉跎半生。


    这厢一说定,沈云香就更后悔没早回来,二月份刚春闱,她若是去年回来,督促韩文海刻苦用功,说不得今年就能高中,现下错过了春闱,也只能等下一个三年了,好在韩文海也年轻,这倒没什么。


    沈云香自己想开了,她是大方性子,也没甚隔夜仇,调头就往雪浓房里,跟雪浓道歉,雪浓呐呐应着,她就风风火火走了。


    东厢房的门开着,沈宴秋从抱厦出来,慢步踱到门口,伸脚想进去,又没进去,收回脚站在门前,往里看,既见雪浓站在内室门后边儿,那门半掩着,她身上仅着了亵衣,红着眼怯怯看人,看到他了,就立刻回避,趿着鞋子背过身,可见那雪白脚踝,也可见纤细柳腰。


    沈宴秋静静注视着她,心底滋生出来的情热无法忽视,他们已经近一个月没再说过话,他只要靠近一些,她都会畏惧的瑟缩着,他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但凡能跟他耍耍小性子,也比这样僵持的好。


    沈宴秋转过步,兀自离开了三房。


    雪浓捂着怦怦跳的心口,也回床继续睡午觉,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下午她要去一趟绣坊,也没在床上躺多久,就收拾出门往绣坊去了,绣坊如今生意做的红火,绣娘们手头活计都忙不过来,雪浓也在琢磨着要再召一批绣娘,况且二楼也得收拾出来专做珍奇绣品,这些也不能一蹴而就,她还得还钱给沈宴秋,手头没多少余钱,一口也吃不成胖子,还是慢慢来的好。


    雪浓到绣坊后,和掌柜的商议,这次招绣娘得多添些要求,现在绣坊名声好,多的是绣娘想应聘,她们也不能什么人都要,总得有些特殊的针绣本事,若有擅长的技法便可择优录用。


    雪浓也是上回聘用徽姑那里得来的经验,这也是为之后拓宽生意铺路,若能汇聚各种技法,她再自己描些京中妇人姑娘喜好的花样子,再配着那些针绣技法做出各色绣品,何愁卖不出去,那时这绣坊才能赚更多的钱,她现下就缺钱,不仅是为还沈宴秋,还有也要给官府交商税,这些都是很大的一笔开销,只有努力钻营生意了。


    雪浓这头刚与掌柜的商谈完,掌柜的丫鬟进来说,有个夫人想见雪浓,说有笔生意要和她做。


    雪浓便叫丫鬟把那位夫人请进来。


    茶水点心也都奉上,专等着夫人前来。


    没过一会儿,外面进来人,雪浓定睛看去,正是周氏。


    雪浓不想周氏敢来这里找她,她再见周氏,心间是麻木的,再没有从前那般渴望她疼爱自己,在宣平府时,她能压抑内心,只将自己当作是根木头,现今已可以对着她笑出来,问她想做什么生意。


    周氏是带着怨恨来见她的,温子麟死在延平侯府里的小河中,身上有三道致命伤口,却没找见行凶武器,延平侯府拒不承认杀害了温子麟,延平侯府也确实与他们宣平侯府无冤无仇,若要说仇恨,也只有雪浓了。


    周氏露出笑容,往左右看了看,意思不能在人前说。


    雪浓顿了顿,便示意房中众人都退下。


    周氏等人走后,眼里啐出了怨毒,“你装什么!要不是我和老爷从中周旋,你能攀上沈宴秋?”


    雪浓一愣。


    “那次在王家,你能进沈宴秋的房间,得亏我的安排,你个白眼狼,你飞上枝头了,知道报复我们了,三哥儿是不是你害死的!”


    第四十八章


    她声嘶力竭的谩骂着, 温子麟死的不明不白,找不到凶手,官府也结不了案, 只能搁置着, 她就这一个儿子, 如何甘心让凶手逍遥法外, 她找了娘家哥哥周绥远,想让他给自己死去的亲外甥报仇雪恨, 可周绥远劝她放弃, 这案子牵扯到的是沈家, 官府也不敢真往沈家去拿人审问,他一个考功司员外郎哪儿有胆量得罪沈宴秋,她是求告无门,才盯上了绣坊, 横竖她儿子死了,雪浓也别想好过。


    桃花宴那天,雪浓被救上岸就昏迷了,她也不知水中情形,但醒来以后也听云氏说过,沈宴秋是带伤回府,伤在胳膊上, 除了他的腿疾,他的胳膊也有伤,所以他才去了白云观养伤。


    雪浓被周氏这几句话惊震住,原来王家谢师宴上, 她会爬沈宴秋的床,是他们安排的, 下酒席时,她分明意识清醒,醉酒的是温云珠,直到后面喝了醒酒汤,她才回想不起发生了什么,那醒酒汤里定被他们下了药。


    周氏看她脸色淡然,咬牙切齿道,“我们宣平侯府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你竟然仗势害死了自己的弟弟,你还是人吗?”


    她的话语,都是想刺激雪浓口不择言,可雪浓已不再是以前的雪浓,她不会再被她的话术禁锢,她弯唇笑了笑,“我和夫人素昧平生,夫人大约找错人了吧,既然不是来谈生意的,那就恕不接待了。”


    雪浓摇了下铃铛,丫鬟们进来,她准备吩咐丫鬟送客。


    她这样的镇定,周氏都瞧不出她在想什么,这跟周氏设想的完全不同,若是以前,她一定委屈落泪,再辩驳与自己无关,可是现在她这般态度,就仿佛自己不是雪浓,只要她不是雪浓,仅是沈家三房的姑娘,周氏就不能揭露她在谢师宴上和沈宴秋厮混在一起,从而也不能牵扯到延平侯府的桃花宴上,她和沈宴秋都是谋杀温子麟的嫌犯。


    周氏哪里肯走,硬的不成来软的,她倏然心酸落泪,将雪浓的手攥住,哭道,“雪浓,我知道你恨我和你父亲偏心,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谁都会偏心自己亲生的孩子,我这个做母亲的,虽对你有疏忽,可这些年也从没短过你吃喝,出门在外,你和珠儿都是我嫡亲的姑娘,如何现在就不认我了?”


    雪浓想抽出手,但她抓着不放,仍道,“那时让你去白云观敬孝,我和你父亲心中都有愧,后来知晓你在观中和沈首辅相识,你又送了沈首辅自己绣的护膝,可见你们是彼此有意,我们才想着撮合你们,王家的谢师宴上,你跟沈首辅成就好事,我比谁都开心,我们做父母的,为了你掏空心绪,虽然手段下作了,可也叫你如愿,你跟了他,反倒害自己家里,三哥儿纵有一堆不是,他也是你的弟弟,在家里时,你连弟弟都不放过,勾的他神魂颠倒,他知你落水,也是伤心欲绝,更想过要娶你,他现在死了,你就没一点伤心难过吗?”


    雪浓递眼色给金雀,金雀使唤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将周氏从雪浓手上剥离,再扶回座去。


    雪浓温笑道,“夫人太过伤心以致胡言乱语,我竟不知我叫雪浓。”


    她话停在这儿,端起桌上的茶喝。


    金雀便接着她的话道,“我们殊玉姑娘大度,自然不会把这位夫人的胡话放在心底,但夫人说的这些污蔑之言终归难听,我们姑娘尚未出阁,是冰清玉洁的女儿家,哪儿听的这些污言秽语,我们姑娘有怜悯之心,可不是说沈家人是好欺负的,这位夫人要再敢诋毁姑娘,我们还是见官的好!”


    周氏看看雪浓,雪浓品着茶水怡然自得,再看看趾高气扬的金雀,心口都气的发疼,捂着心口直哎呦,也不见雪浓紧张的来扶她。


    雪浓气定神闲的把茶水喝完,才知会金雀道,“速速把这位夫人请出去吧,我们绣坊是小本生意,担待不起夫人的药钱。”


    金雀应是,直接走到周氏跟前,朝外请她出去,“夫人既没有生意要做,就别在这儿耽误我们姑娘的时间了,谁不知道我们姑娘时间宝贵。”


    周氏只看金雀左右两侧四个丫鬟,那架势她不走,也得把她架着走,她越发的恨着雪浓,那话竟是说她故意来讹人的,仅仅半年没见,雪浓已是这般伶牙俐齿,和记忆里那个唯唯诺诺、任由她搓圆捏扁的养女截然不同,若非脸还一样,她真以为是两人。


    周氏再怨恨,也知呆在这里讨不到好,只得先告辞走。


    周氏才从绣坊出来,就见绣坊门口停着沈家的马车,马车跟前站着何故,凡见过沈宴秋的,都知何故是他的小厮,那马车里坐着的必然就是沈宴秋了。


    周氏低着头转到一边的胡同里,才回头去看,只见那辆马车没下来人,片刻后,竟离开了。


    周氏绞紧手绢,沈宴秋这是时刻护着雪浓,想必那绣坊内也有他的人盯梢,即便她真激的雪浓失言,抓到把柄,她定也走不出这绣坊,能杀得温子麟,她又算的什么,她不该来这里,要想报仇,凭她自己是不成的。


    周氏冷静下来,就想到了王昀,王昀可是对雪浓魂牵梦绕,他怕是还不知道雪浓早就是沈宴秋的女人了,春闱后,王昀果然中了进士,而今再等殿试过了,王昀定也要被授官位,温子麟没了,现下指望温德毓那几个庶子是没用的,明眼人看的明白,他们宣平侯府已渐有颓势,连来给温云珠说亲的人家,也从一开始的公侯降到了伯爵、甚至是小门小户。


    不说周氏,就是温云珠自己,也不甘心下嫁。


    周氏心里有了主意,便先回家中。


    温子麟的葬礼终归是要办的,温王两家虽没结成亲事,但昔日长辈的情分在,温子麟在国子监里也和王昀算做同窗,王昀还是来宣平侯府吊唁了。


    今时不同往日,王昀是新科进士,荣耀加身,来温家都有客人与之攀谈,温德毓更是好侄儿好侄儿的叫着。


    王昀原本也就是来吊唁一趟,全了过往交情,但温德毓一再相邀,他才入了席,席间就听到有人说起沈家,一说到沈家,自然就会提及沈宴秋,风流韵事也就少不了,自调侃了沈宴秋那小十岁的未来夫人沈殊玉。


    王昀才知雪浓并非是沈家女,竟还是养女,只是沈家三房当成了亲闺女娇宠,王昀方记起当初何故同他说过的,沈宴秋不会把雪浓嫁出府去,原来竟是沈宴秋自己想娶。


    但这些也只是听人说的,并不是沈宴秋亲口所言,王昀仍有一丝希冀。


    王昀中了进士,原就该去沈家禀告沈宴秋。


    但王昀到沈家却吃了闭门羹,沈宴秋的小厮说沈宴秋身体不太好,不能见客,也知道王昀中了进士,很是夸赞一番,叫他用心备考殿试,别费时间在不相干的事情上,等过了殿试再来沈家。


    沈宴秋常年缠绵病榻,王昀拜他做先生的这一年多来,多见着生病,早就见怪不怪了,沈家门第高,王昀心想,等殿试过后来沈家,沈宴秋可能病就好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他跟沈宴秋提娶雪浓,若沈宴秋答应了,便顺理成章,那些谣言也能不攻自破——


    沈宴秋是真身体没好,桃花宴之后,也就在白云观里休养了八日,又回来和三房一起去贡院考场接沈玉卿,沈玉卿中了武举进士头名,也要参加殿试,沈玉卿在武学上极精进,但是做文章却不在行,殿试必然会考问经学典故,这些都是沈玉卿的弱项,离殿试只有二十来天,沈宴秋为着给沈玉卿补学,便没再回白云观。


    沈玉卿索性搬去了大房。


    云氏也怕累着沈宴秋,日日补品炖着往大房送,要盯着沈宴秋吃下去才放心。


    春天多雨,这日又下着蒙蒙细雨,临近顺天府的田庄子上出了点事,说是有人纵火,把庄子给烧着了,数亩秧苗都给熏死了,纵火的人也没抓着,庄子上的管事管不来这事,求到府里,雪浓想去料理,但云氏说她是姑娘家,这事她不便去,还得云氏去看看怎么回事,家里就交给她了。


    雪浓满口应下,可到了中午,就有厨下的人送来参汤,这参汤是送去大房给沈宴秋的,之前都要云氏自己送,云氏了解沈宴秋,他惯常敷衍人,若不亲眼看着,这些什么汤汤水水他未必喝下去,要让下人送去,下人也不敢逼着沈宴秋喝。


    雪浓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提着食盒去大房。


    雪浓到沈宴秋房门前敲了敲,再推门进去,就听沈宴秋无奈道,“三婶,那些参汤对我没用。”


    雪浓站在门口,拿着食盒手足无促。


    沈宴秋见是她,抿起唇,半晌道,“放桌子上吧。”


    他从矮榻上起来,下地时两条腿僵直,停了停才往桌前走。


    雪浓很知道他腿疾犯起来有多难受,尤其是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最受不了,他现在走路估计都疼的受不了。


    雪浓终究看不过眼,耷拉着头小步到他跟前,伸手扶着他,两个人都不吱声,走了两步,沈宴秋疼的额头冒冷汗,雪浓便想把他扶回榻去,再叫大夫来,可谁知他忽然伸手抚到她脸上,轻声道,“殊玉,哥哥很想你。”


    雪浓心一颤,他已经低下头来亲住了她,一点点的噙着唇深吻,察觉到她滞住,他想伸手抱她进怀里,她忽地抬手将他一推,正把他推倒在榻上。


    雪浓怯声道,“……你不是我哥哥,你骗我的。”


    第四十九章


    她再看沈宴秋, 他惨白着脸跌在榻上,额角青筋迭起,她推的那把用力了, 他一定很疼, 她一下就慌乱的不知所措。


    沈宴秋从榻上慢慢坐起身, 仍柔笑道, “哥哥没事,你别怕。”


    雪浓眼一酸, 扭身跑出去了。


    沈宴秋枯坐着, 良晌叹笑, 是他太着急了,明明想等她逐渐能在家里适应,可以坦然接受他们之间种种,可是她一碰到自己, 他就情不自禁。


    下回可不能这样了,这次她又得害怕的缩回去。


    沈宴秋待到腿上疼痛缓解,才慢慢下榻,到桌边把参汤喝掉,再使了丫鬟把食盒送回去。


    雪浓回三房躲东厢房里哭了场,她其实过不去那个坎儿,若真是周氏说的, 她被送去沈宴秋房里,就算她神志不清,但他却是清醒的,他总有趁人之危的嫌隙, 单这一点,她就没法释怀。


    下午云氏回来, 见雪浓心不在焉,便私下问了金雀,金雀也不知具体情况,只说雪浓去送了参汤回来就这样了,看那模样,是又被沈宴秋欺负哭了。


    云氏真是气沈宴秋太急性,这几日雪浓才见活泛,眼看着有转圜了,他又把人给欺回去了。


    云氏气不过,往大房走一遭,数落了沈宴秋几句,沈宴秋闷不吭声,云氏是长辈,也是过来人,怎会不懂他的心思,他这是太喜欢了,才会一看见人就遏制不住想要亲近之意,这也是没有错的,可雪浓现今经受不住他这样热切的亲昵。


    云氏思前想后,觉着老是这样也不是办法,还得她从中斡旋。


    当天云氏先料理底下庄子,她让金雀叫雪浓来旁观,怎么查人怎么惩处,庄子上的火熄灭后,府里还得另支一笔银子下发,好能支撑田庄上的购种育苗,这些都要雪浓记着学会,以后的沈家会交到雪浓手上,这些意外状况她得看在眼里,记在心底。


    这半天忙忙碌碌,好在雪浓懂事,有些能帮衬的都帮衬上了。


    云氏见她虽有郁闷,但料理庶务也不抵触,云氏心想着她应也不是恨沈宴秋,只是情面上过不去,不然失忆后,又怎么会那般依赖沈宴秋呢?


    这也不过是彼此的误会罢了。


    下雨天黑的早,屋里点上灯,云氏盘完了庄子上着火的损失,这又是一笔收不回来的钱,沈家的这些庄子都是祖辈留下来的,沈家原先就是大户,手头的那些商铺固然是大头,但田庄也是不可忽视的,云氏告诉雪浓道,“单说咱们吃的新鲜果蔬、牛羊鸡鸭等等都是这个大庄子里送来的,现在失了火,虽说这些东西可能也存留了些,够府里吃的,但要想再往外卖,怕是不行了,今年估计也收不上多少了。”


    雪浓深以为然,像沈家这样的高门显贵,主子们饭桌上吃的,除了稀罕物只能在市集上买到,寻常的那些菜食还是底下庄子送的多,庄子的作用最主要还是这个,当然若收成好,也有富余,主家和赁户也都高兴。


    雪浓想了想道,“既然已有损失,那些庄稼人总得花时间收理,也没必要催的太紧。”


    云氏欣慰,“正是这样,我们家这个庄子多少年来都没遇着事儿,庄子里的赁户又是老实本分的,犯不着把人逼得太急,索性再多拨些钱下去,把庄子再收整收整,这才开春,庄稼还可以再种下,倒不是大事。”


    云氏瞧瞧自鸣钟,到饭点了,遂叫底下摆饭。


    云氏起身时有些趔趄,雪浓忙把她扶好,她拍拍雪浓的手道,“不打紧,我就是两头跑,有些累着了,比不得宴秋辛苦,这雨天,他是最遭罪的。”


    她看雪浓沉默不语,便叹了声,两人坐上桌子用饭。


    今日饭桌上了道糟鹅胗掌,云氏吃两口,笑道,“你尝尝这味儿正不正宗?”


    糟鹅胗掌是醉仙楼的招牌菜,先前沈宴秋买给雪浓吃过,味道是一绝。


    雪浓便也吃了点,说味儿很正宗。


    云氏两眼笑弯了,“咱们家新来的厨子拿手绝活,宴秋特地从醉仙楼聘回来的。”


    雪浓便当听不见,不自在的绕过那道糟鹅胗掌,一顿饭下来,都打算不碰了。


    刚记起事的那阵子,雪浓可是听不得沈宴秋三个字的,现在没当场放下筷子,都算好了。


    云氏打量她神色,也没有生气,只是闷闷不乐,想是下午那会儿被沈宴秋闹的,她这别扭性子,也只有心细的人才能猜透。


    云氏道,“宴秋也真是,还真买了个宅子给你云香姐姐,那得花不少钱,真是不值当。”


    雪浓小声道,“他给妙琴姐姐五千两陪嫁,给云香姐姐买宅子,大概也是比着妙琴姐姐的陪嫁买的,云香姐姐固然有不好的,可这也算的上公平。”


    云氏好笑道,“你不是跟你云香姐姐吵架了,怎么还帮着她说话?”


    雪浓道,“吵架归吵架,她对我没有坏心,况且那也是她该得的。”


    云氏点点头,笑看着她道,“那宴秋呢?宴秋对你也没有坏心啊,你为什么记恨他?”


    雪浓的眼睫抖了抖,这回就放下了筷子,准备离桌了。


    云氏唉一声,叫她坐下,她也不坐,云氏好笑道,“怎得恨起母亲了吗?”


    云氏对雪浓好,这半年来雪浓也是感同身受的,在雪浓心底,她就已经是母亲了,只不过她是高门贵妇,雪浓自觉得自己是孤女,唯恐惹得她鄙夷,就像以前在宣平侯府里,她从不敢叫周氏母亲,只叫的是夫人。


    雪浓连忙摆手,“没、没有……”


    云氏看她小心翼翼得模样,也是心疼,兀自红了眼圈,说道,“便是你恢复了记忆,我也是你母亲,你之前除了宴秋,最黏的就是我,现在母亲也不愿意叫了。”


    云氏立时淌眼泪,唬得雪浓忙道,“我不是、不是不愿叫您母亲,是怕冒犯了您。”


    云氏一沉脸,“哪里就冒犯了,我有你这个女儿欢喜还来不及,我岂是那等依权仗势的人,你这孩子是把我想坏了,纵然你生宴秋的气,可也不能叫我这个做母亲的受连带,你都多少天没叫我母亲了?”


    她说着又要哭。


    雪浓再执拗也见不得她真哭,忙道,“母亲,您别哭,我只是以为……”


    “你以为我也像温家那群没良心的人?你以为我也会像那位宣平侯夫人佛口蛇心,人前笑颜,人后恶毒心狠?殊玉啊,你虽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可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女儿,从你养在我膝下,我才知道女儿有多贴心,我不是铁石心肠,你对我孝敬,我也是有眼睛看的,”云氏叹息着说。


    雪浓噙着泪靠到她怀里。


    云氏听她小声叫自己母亲,心里更觉宽慰,拍拍她的背道,“我做母亲的也想看着你好,那时候宴秋把你带回府,比谁都宝贝你,你跟他亲,我也舍不得把你嫁出去,若宴秋娶了你,正好还是在家里,可你有了记忆后就不再理宴秋了,我便知道,定是宴秋从前对你过分。”


    雪浓垂泪不语。


    云氏捏着帕子给她擦眼泪,心下舒了口气,能哭出来都不算事儿,说明她对沈宴秋是有情的。


    “宴秋那般混账,我是不能把你嫁给他的,你也十七了,我想还是先给你定门亲事,你说好不好?”云氏试探道。


    雪浓一窒,她和沈宴秋数度同房,早就没了清白,又怎么和别人定亲呢?


    况且,她也不想再嫁给其他人,在宣平侯府时,她想过孤身离府,在外行走做妇人装扮,也不会被人怀疑,可她现今在沈家,她是三房的姑娘,她的婚事自然是云氏来做主了。


    雪浓摇摇头,“母亲不是说舍不得把我嫁出去,我可以一辈子陪在母亲身边。”


    云氏笑她说傻话,道,“这有什么,你们小姑娘害羞,我当初在你这个年纪也害羞,不照样跟沈老三先定了亲事,这亲事先定了,也不急着嫁娶,你还能在我身边留两年。”


    云氏再岔开话说外头雨越下越大,等会子雪浓要回东厢房去歇息。


    雪浓紧要牙尖,唇瓣翕动,却吱不出声。


    云氏直颔首,要她不必说,“我都明白,没事的,母亲定给你挑个好人家。”


    雪浓还想再拒绝,她却摆摆手,安安静静吃了晚饭,等下人们服侍着漱完口,雪浓才起身告辞,正到门外边儿,雨下的实在大,根本走不成。


    雪浓便在廊外站了会儿。


    金雀道,“既走不掉,姑娘不如进屋里。”


    雪浓深深吸气,若进去再和云氏说话,云氏或许要给她挑上哪家哪家的公子了,她知道拒绝不了,但听不见就能装作不知。


    金雀道,“我猜夫人这会子应该在洗漱了,姑娘便是在外间坐坐也好过站在廊下吹风,您身子骨本来就不结实,若再淋雨生病,可怎生好。”


    雪浓才应着她的话进屋里,果然没见着云氏在外间,大约真去洗漱了,她便坐到椅子上等着外头雨停。


    不一会儿,那里间有响声,雪浓想着云氏洗漱完毕,自己不能不进去,正想起来,却听里间云氏在跟谁说话。


    “那事也不能怪宴秋,谁知道温家那么黑心肝,下了猛药,宴秋若冷眼旁观,那药也能要了殊玉的命,现在这事儿又不能说出口,殊玉还记恨着宴秋,殊不知宴秋也苦的很,终归是欺了殊玉,有苦说不出,我也知殊玉不会原谅他,既这么着,不如就叫他们彻底分开了,各自婚嫁的好。”


    雪浓呆愣坐着,原来……在王家那次,她真的被下了药,难怪她神志不清,沈宴秋是为了救她,才迫不得已的,她反倒怪上了他。


    金雀一见雪浓怔忡,赶忙到里间门口冲里头的云氏眨眨眼,“夫人快别说了,姑娘没走呢。”


    云氏哎呀一声,忙出来对雪浓道,“殊玉你别介怀,瞧我这大晚上的都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面上掩不住的尴尬。


    雪浓不敢看她眼睛,细细嘟哝着,“我没听见您说什么?外边儿雨小了,我先回房了,您也早点休息。”


    她匆匆出了屋,金雀跟后边儿喊着让她走慢点,她走的更快。


    云氏噗嗤笑出来,今儿可把这话给说出来了,还好有金雀同她配合,也不显得太刻意,她在里头说的也不是假话,那时她被沈宴秋抱回府,大夫看过侯就说的是极凶烈的迷情药,若没有得到纾解,那就堪比致命的虎狼药。


    现在误会也解开了,她再散散风,就这几天必能和好。


    第五十章


    云氏这厢说好的要给雪浓找婆家, 还是要做做样子,常跟雪浓说哪家的公子相貌好,哪家的公子人品好, 雪浓也只闷不做声, 这般有几日, 雪浓就总找由头避着来上房了。


    云氏岂有看不出来的, 觉得火候到了,也该瞅准时间添把大的。


    沈玉卿有沈宴秋这二十来日的悉心教导, 殿试上答题也不露怯, 很叫皇帝满意, 但他是沈宴秋的弟弟,碍于这层关系,皇帝没点他做武状元,看他年纪轻样貌也不错, 授他做了武探花。


    而王昀就没这么顺利了,他在殿试过的算顺利,但同榜进士内多才子,他在当中算不得多出众,进士授官也要调查家世背景,祖上三代都不放过,皇帝在看了他的相关情报后, 却是神色凝重,其他的进士全部授了官位,唯独他被搁置了。


    往年也有进士会被暂时搁置,但那是因为朝中没有空的合适官位, 要等在位的朝官退下来,进士便能替补进去, 就算是替补,进士们也能入翰林院供职。


    从去年到今年开始,因沈宴秋彻查满朝官员政绩,有一些尸位素餐的官儿都被撤职了,按理来说这朝中一个小官职务还是能给到王昀的,可偏偏听不到风声。


    王昀都怕是自己在殿试上答的不好,惹皇帝不快,这才没有按常理授下官职,他先还踌躇满志,想着等殿试过后,去沈家求娶雪浓,这下竟是空想,当务之急,还是往沈家跑一趟,好求沈宴秋的意思,他怕自己这考中的进士都保不住。


    这几天,沈家三房正忙着给沈玉卿去万威武馆提亲,沈宴秋也在三房。


    之前已经请好了官媒,官媒当然先去万威武官探了女方家的意思,张环妍跟沈玉卿打闹惯了,这婚姻大事却依着父母,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


    为表对张家姑娘看重,是沈宴秋带着沈玉卿去提的亲,张家自然高兴,当下把两人亲事说定,正经要哪天成婚,还要两家再商议。


    等沈宴秋和沈玉卿回府,云氏欢喜的很,当晚便叫沈宴秋留在三房用饭,这样的大喜事,就是雪浓不高兴看见沈宴秋,也不能任性就不见人。


    一家人坐一桌子,雪浓低着头吃菜,只听桌上云氏和其他人说话。


    云氏道,“现在卿哥儿也定好了亲事,就剩宴秋你了,你这终身大事也该考虑,长幼有序,你这做哥哥的还没个着落,我想着还是要等你娶了人,卿哥儿才能成婚。”


    沈宴秋眼瞥过雪浓,雪浓整个儿耷拉着,瞧不清脸上的神色,只是吃饭没停,菜也少夹,他笑道,“不急。”


    云氏也瞧过雪浓,雪浓就坐在她身边,当然能看见雪浓脸上的神色,已是颓丧着脸了,她要再说下去,雪浓得哭出来。


    云氏憋笑,倒没真说什么了,又转去说了沈玉卿几句,无非他现在是大人了,不能像以前那般张扬肆意,家里家外的,他也该学着撑一撑,好给沈宴秋卸一卸担子,这样他才能得空忙自己的终身大事。


    沈玉卿一脸纳闷,他还有什么终身大事可忙的,不都说好的要娶雪浓吗?


    脚下就被云氏给踢了一下。


    沈玉卿自不敢多言,只会应着说是。


    饭后本来各自散开,云氏又叫沈宴秋留下,说有事与他商议。


    有什么事还要避着人,左不过是为他挑一挑合适的姑娘。


    雪浓越发伤心,兀自离开,金雀跟她一路,还不知她心底如油煎,回房后故作担忧道,“姑娘是真不愿理二爷了吗?奴婢昨儿听夫人说,给姑娘已相看好了人家,就等着人家上门来提亲。”


    雪浓慢腾腾去了头发里的簪子,脸上已显哭像,但没哭出来。


    金雀又道,“刚刚夫人留二爷商议,怕也是商议二爷的婚事,府里面的爷们儿小姐都大了,姑娘既不愿和二爷再好,二爷怕也得另择未婚妻了。”


    她说罢,便到柜子前翻衣服,把雪浓晚间穿的衣物都找出来,只给她换上,好睡觉,可一转头,就见雪浓趴在镜台上哭,削薄的肩膀一颤一颤的,是真伤心透了。


    金雀寻思是不好上前劝的,这毕竟是姑娘的心事,戳穿了也叫她难堪。


    金雀遂蹑手蹑脚的出来,去了上房,恰好云氏送沈宴秋出来,她小声把自己在雪浓跟前说的复述了一遍。


    逗得云氏直乐,“你这丫头不愧是我教出来的,有眼力见儿。”


    她怕笑得太大声,东厢房那头听见了要恼,也小声道,“我和宴秋不过是在商议给卿哥儿办酒宴,庆祝一下他高中了的喜事,把这孩子吓坏了。”


    沈宴秋眉梢含着笑意,缓步往东厢房走。


    云氏招了金雀回屋里笑去,把空处留给沈宴秋和雪浓。


    雪浓哭了片刻,方觉自己太失态,忙转头往周遭扫过,金雀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她这才稍稍安心,没被人瞧见自己哭泣,那也就不怕会被云氏和沈宴秋知晓。


    她一阵失落,沈宴秋另娶他人,不也是全了她的心吗?她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因是晚睡的时辰,房内都送了供洗漱的水来,雪浓匆忙去木架子边净手洗脸,平复后才朝外唤了声金雀,也没听见金雀应,想是有事忙去了,索性自己换掉衣衫,穿上薄裙,是她晚睡时惯穿的。


    雪浓收拾好了,又睡不着觉,无所事事的翻看着话本子,她有不少话本子,都是沈宴秋给她的,这些话本子也就是些市井故事,经沈宴秋的手筛选过,沈宴秋断不会让她接触到那些阴沟里的龌龊。


    雪浓先前都不碰沈宴秋送的东西,这会子看了两眼,又丢回架子上,真郁郁寡欢的没劲。


    是时,外间有丫鬟说话声,听的不真切。


    雪浓有些好奇,慢慢踱步出了里间,循着声正好见沈宴秋靠在她常做针线活的美人榻上,外头的丫鬟送了茶水点心进来,他喝着茶,再闲适的逗小丫鬟樱儿,“你家姑娘跟前你也这么殷勤侍奉?”


    樱儿是外面的粗使丫鬟,外院的粗使丫鬟调派进来专做粗活的,像沈宴秋、雪浓这些公子小姐,她就是想服侍,也不配,今儿个是见院子里其他丫鬟都躲着不敢进屋里,她才胆大的跑进来,要给沈宴秋捶腿。


    樱儿道,“姑娘跟前有的是人服侍,哪里缺奴婢,奴婢是瞧二爷腿不舒服,才想给二爷捶捶腿。”


    沈宴秋漫不经心的笑着,眉眼里竟有了风流之态。


    明明他们也没说甚僭越之词,可雪浓难忍愤懑,杵在博古架旁揪着帕子生闷气,却不能上前斥责他们不知羞耻。


    樱儿想着定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说不得今晚后,她就能进大房,做通房丫鬟,成为半个主子了!


    樱儿赶忙就要跪下来给沈宴秋捶腿,倏然滚烫的茶水冲着她的头顶淋下来,烫的她跌坐到地上尖叫一声,再抬头,只见他高高在上的睥睨着她,薄唇掀动,“滚出去。”


    樱儿当即吓得退到门外,早有两个丫鬟等着,拧起她的耳朵,就把人带去见云氏发落。


    沈宴秋也只这瞬间显出矜冷倨傲的姿态,转过目光,看向雪浓,他又恢复成慵懒的神态,面色些许苍白,他凝视着博古架边半站着、半靠着的雪浓,她有些发怯,身上的薄裙衬出她纤细婀娜的身条,她侧垂过脸,想挪回里间。


    沈宴秋笑了笑,“有这么怕我?”


    雪浓紧抿着唇,倒有股倔强,不想被他看低,也拉不下脸回他。


    沈宴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茶,热腾腾的茶水喝下去,心窝子也没那么凉,他缓慢道,“过来。”


    言简意赅的两字,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雪浓也不想被他看低,就是过去了又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会吃人。


    她小步走近了点,脸依然别过去不看他,只有红唇咬了半边,是不服气,诚然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服气,分明他也没有对不起过她。


    沈宴秋手搭在膝头,懒散的看着她,“听三婶说,你想嫁人了?”


    雪浓当然不想嫁人,那是云氏说的,但在沈宴秋跟前她是不愿说自己不想嫁的,她又不是沈家养的姑娘,不想嫁人难道还要赖在沈家一辈子不成,不蒸馒头争口气。


    她嗯了声,也没敢看他。


    沈宴秋瞧她把自己的唇都快咬破了,红艳艳的,不觉手痒,噙着笑问道,“你想嫁给谁?”


    雪浓不吭声。


    沈宴秋勾手过来要抱她。


    雪浓下意识想避。


    可沈宴秋已经坐起身,不给她躲避的机会,径自搂上她的腰身,把人抱到膝上,摩挲着那纤薄后背道,“既然叫我兄长,别嫁给旁人,嫁给兄长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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