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宁锦婳被软禁了。


    刚开始不许她出房门,但她手中那?么多事,不说别的?,单论宝儿她就不可能撒手不管。


    她不痛快了,府里所有人都别想痛快。如此鸡飞狗跳过了几天,连全昇都忍不住出来劝,说王妃娘娘生性?自由,恐怕不能这么拘着。


    陆寒霄态度坚决,最后还?是?陆钰出面,两父子不知在书房里说了什么,陆寒霄才?稍退半步。


    如今宁锦婳能在府里自由出入,但身边片刻不离人,抱月和抱琴卧床养伤,她身边换成了两个眼?生的?侍女,一个是?金鹦,另一个唤做金梨。两人都不多话,按照宁锦婳的?话说,跟他们主?子一样,整天板着一张棺材脸,死气?沉沉。


    但她无暇顾及这两个监视她的?侍女,在她不能出门的?日子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琴瑶被赶出去了。


    事情起?因是?世子陆钰身子不适,找府内的?“神医”看病,结果琴瑶胡说一通,被世子痛斥江湖骗子,当即逐出了府。


    事后,陆钰言之凿凿:“母亲不知人心险恶,那?女子年纪轻轻满口谎言,您莫要上当!”


    宁锦婳心底不相信琴瑶会骗人。


    起?初她也以为小姑娘在信口开河,可共事几天,她亲眼?看到琴瑶的?医术,而且那?个姑娘有一双琉璃似的?眼?眸,为人行事单纯,她不可能是?骗子!


    可说出这话的?又偏偏是?陆钰,她最亏欠的?长?子。


    宁锦婳无法反驳他,更端不起?严母的?架子训斥他。只能干巴巴道:“或许……或许中间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


    陆钰斩钉截铁,“母亲,您难道不相信儿子吗?”


    是?啊,这世间,没有一个母亲会怀疑自己孩子的?话。


    宁锦婳跟他说不通,只能让顺子私下把琴瑶找回来,幸好?陆寒霄只管住宁锦婳本?人,其余下人并?未约束。除了不能出门,宁锦婳的?日子如往日一般无贰。


    令人可喜的?是?,宝儿活泼了一些,似乎认人了。看见?宁锦婳时眼?睛发亮,挥动着?短短的?四肢朝她去,要抱抱。


    与之相反,对待兄长?,宝儿的?态度就冷漠许多。他现在爱动了,特别爱揪陆钰的?头发,每次从兄长?身上下来都没有空手,惹得喜怒不形于色的?世子爷频频冷脸,愤而拂袖离去。


    ……


    时间过得飞快,这日,宁锦婳去给陆寒霄送鱼汤。


    这可不是?她忽然心血来潮,陆寒霄不让宁锦婳出门,宁锦婳也没给他好?脸色瞧,这夫妻俩日日同床共枕,但却是?同床异梦,互相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陆寒霄并?不强求,心道:等回了滇南,他们有很多时间。


    宁锦婳默默忍受,心道:再忍几日,等他回了滇南,她就自由了。


    算着?日子,大约还?有三日就要出发。府里一下子空旷许多,宁锦婳这些日子虽然没搭理男人,但他的?行囊她都收拾好?了,衣物鞋袜,还?有她之前在普华寺为他求的?护身符,希望他一路南去,平平安安。


    滇南距京千里远,上次他一走就是?一年,藩王无诏不得进京,下次再见?不知何年何月。


    陆寒霄回来两月之久,可他总有很多要事处理,两人本?就聚少离多,加上各种吵闹、冷战,细想起?来,他们没有多少甜蜜的?日子。


    宁锦婳依然心里憋着?火,但临了临了,她又不争气?地心软了。


    尽管他那?么可恶,不让她出府,监视她,还?打了她的?抱月和抱琴!


    罢了,他一直说她不懂事,如今换她来大度一番。最后三天,她不愿两人相距千里回忆往昔的?时候,记起?的?永远只有冷脸和吵闹。


    宁锦婳照例去书房找人,书房乃军机重地,寻常人不得擅入,金鹦金梨是?陆寒霄的?人尚被侍卫拦下,只有宁锦婳一人畅通无阻——他根本?没想过防她。


    此时,陆寒霄和一众人在外书房议事,宁锦婳没多留,自己识趣地进了内书房。内书房供暂时休憩之用,只有一张梨花榻和一对红木桌案。


    宁锦婳对这里的?梨花榻深恶痛绝,她此生最痛恨男人的?一句话便是?:“我回书房。”


    她嫁给他这么多年,他睡书房的?日子比寝房都多!多少个午夜梦回,她想把书房烧了、毁了,当真恨毒了此地。最后没有付诸实践,因为她知道书房只是?一个幌子,他只是?不想见?她而已。


    如今两人走到这一步,宁锦婳心中复杂万千,却仍不喜书房这张梨花榻,毫不犹豫地,她坐到了红木靠椅上。


    陆寒霄不是?一个因私废公之人,尽管金鹦觉得他被女色蛊惑,但他并?未做出为博美人一笑不理朝政的?“昏庸之举”。宁锦婳等了许久,等得昏昏欲睡,外面的?议政声依然断断续续,没有结束的?势头。


    忽地,她听?到一句稍显稚嫩的?声音,在一众洪亮声中格格不入。


    是?她的?钰儿!


    宁锦婳忍不住打开门缝偷偷看,只见?陆钰头戴玉冠,绷着?嫩白的?小脸儿侃侃而谈,他长?相酷似宁锦婳,五官精致得不似男儿郎,但一身气?势斐然,隐约能看出陆寒霄当年的?影子。


    这是?……他们的?孩子啊。


    宁锦婳一阵恍惚,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在陆寒霄刚回京的?时候,她似乎也误闯过这种场面。那?时她只觉得羞窘和陌生,仅仅两个月,她的?心境已翻天覆地。


    她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成就感!


    陆钰正在反驳陆寒霄底下一个谋士的?计策,敏锐地察觉到有道目光凝视自己,他迅速扫过,却忽然一怔,笑了。


    ——他看到了母亲,她眼?睛亮亮地,神情专注,仿佛天地间只有自己。


    陆钰心里有些得意,母亲在看自己呢!


    他观察力惊人,有些东西宁锦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比如在人多的?时候,只要陆寒霄在,她的?目光一定会追随他,即使两人还?在吵架,没有任何言语。


    陆钰暗道:他现在力量太弱了,阻止不了那?个男人带走母亲。没关系,那?个男人会越来越老,而他则日渐强大,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他握紧拳头,黝黑的?眼?眸里幽深一片。


    ……


    见?了儿子让宁锦婳心情大好?,一扫这几日的?不快。内书房不大,她几步便转了个圈转回来了,实在无聊,便翻着?桌案,想找些书消遣。


    她四书五经学得不怎么样,但游记、杂书却看得不少。宁锦婳少时好?动,曾立志游遍大好?河山,谁知成婚后把她老老实实困在内院里,一困就是?七年。


    当初陆寒霄知道她的?心性?,两人在京外的?荒原上纵马,他朗声道:“无妨,只要你日后嫁与我,你想去哪里便去。”


    “这世间除了三哥,还?有谁能这么纵容你?”


    少年的?爱慕热烈又动人,她没想到随口一提,第二日便在他的?书案上看到了几本?游记杂谈,在几处名山大川上用朱笔标注——带她去。


    她假装没看到,偷偷放了回去,心里被填得满满当当。


    结果显而易见?,事实证明这世间男人一个样,得到了就不珍惜,没一个好?东西!


    不仅没实现他的?诺言,如今还?软禁她!当年他书案上还?能翻出几本?山川游记,如今她翻来覆去,不是?兵书就是?史书,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折子信笺、以及一张完整的?京城的?地形图。


    除了地形图让宁锦婳多看了两眼?,其余的?她并?无兴趣,她也没有窥探他政务的?癖好?,便又整整齐齐给他整理摆放好?,偏偏那?么巧,青州来的?信笺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宁”字,刚好?映入她的?眼?帘。


    宁?


    宁锦婳心中疑惑,她不可避免得想到宁国?公府,会不会是?父亲和兄长?的?消息?他当初既说派了心腹一路照看,算算时间,也该回信了。


    宁锦婳心中泛起?一阵涟漪,她想都没想,急切地抽出信纸。


    ***


    等陆寒霄回来时,鱼汤已经凉了,青翠的?葱花飘在奶白的?汤面上,腥味儿直冲鼻尖。


    他似毫无所觉,端起?碗便灌了下去。在滇南时,他终日和将士们同吃同睡,行事之间多了些粗犷不羁。那?时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谁还?在乎吃什么?


    鱼汤的?好?坏他尝不出来,但因为是?宁锦婳送来的?让他心里格外熨帖。他把汤盅放在桌案上,缓步走向宁锦婳,“婳婳……”


    “你别过来。”


    宁锦婳往后退一步,直勾勾看着?陆寒霄。那?眼?神太复杂,陆寒霄看不懂。


    “婳婳,你怎么了?”


    他伸出手,被宁锦婳激烈地打落。


    “别这么叫我。”


    细听?之下,她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陆……不,王爷。”


    她手指扶着?桌案边缘,笑得比哭都难看,“你如今可是?……镇南王啊。”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陆寒霄心生警惕。他缓声道:“太累了?我陪你回房歇息。”


    宁锦婳摇摇头,美目中竟露出近似惊恐的?情绪,仿佛眼?前人是?洪水猛兽,而不是?她同床共枕了七年的?夫君。


    “你到底怎么了?谁对你说什么了还?是?……”


    “镇南王。”宁锦婳打断他,“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她一字一顿,“你说过,不会再骗我。”


    陆寒霄沉默,他眼?神扫过周围,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她身前略显凌乱的?桌案上。


    “你看了我的?密折。”他语气?笃定,神情有些复杂。


    内书房放的?全是?机要,随便一封泄露出去都是?杀头的?重罪,他知道她对这些不感兴趣,从未防备过她。


    不知她究竟看到了哪一步。


    陆寒霄沉声道:“婳婳,不管你方才?看到了什么,忘了它。”


    “这不是?你该管的?。”


    事到如今,他依然是?沉着?冷静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宁锦婳怔怔看着?他,觉得眼?前人陌生地让她害怕。


    父亲受伤,兄长?下落不明,那?信上说,截走兄长?的?人恐怕是?为了那?封遗诏。


    他亲口说过的?,那?封“不存在”的?遗诏。


    父兄随时都在危险之中,还?未从这场打击中缓过神,宁锦婳继续翻下去,一字一句细读,终于知道她那?好?夫君这些年在忙什么了。


    怪不得,府里每年有那?么一大笔银子支出,这么明显的?线索,可笑她竟毫无所觉。她知道他瞒了她很多事,她也知道他冷漠、混账、可恶、薄情,甚至心狠手辣,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宁锦婳凄然一笑,“王爷,我们夫妻七载,我如今才?发现……我竟从未了解你。”


    “好?,这些我不管,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与你,我认了!但——”她恶狠狠地盯着?他,“但有两件事……我父兄,你当初答应过我的?,保我父兄无虞,你食言了。”


    “我一介妇人,不懂王爷的?雄图伟略,我只问你,世子不能出京,你将来要如何安顿我的?钰儿!”


    第52章 第


    52 章一字一句,宁锦婳细碎的声音带着哽咽,在短短一瞬,无数的?噩耗向她压来,父亲、兄长、儿子、夫君……她的?天,塌了。


    从始至终,陆寒霄只有一句话——“这些你不必管。”


    他沉声道:“岳父的?伤势无碍,我已加派人手寻找兄长的下落。陆钰是我的?孩子,我这个做父王的岂能害他?”


    他抬起手?掌,一个常年习武的男人的臂力惊人,陆寒霄的?佩剑重?十余斤,马上挥剑枭首不费吹灰之力,他真想用强,宁锦婳挡不住的?。


    可她现在的?样子太脆弱了,仿佛一碰就要碎掉,陆寒霄忍了又忍,还是没舍得动她。


    “婳婳。”他轻声叹息,“我送你回?房。”


    离京在即,他手?头事务繁忙,不能万事看顾,她怨他也好、恨他也罢,先把人圈起来才是正道。


    自己东西一定要牢牢抓在手?里,这是陆寒霄自小信奉的?准则。


    谁知他还未靠近,便?遭到宁锦婳的?激烈抗拒。


    “你不许碰我!”


    她神情?激动,声音陡然变得尖锐,“骗子!”


    “我看错了你!”


    她知道他瞒了她许多,但她从来没觉得他会骗她,他可是陆寒霄啊,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偏执又高?傲,他不屑说谎。


    岂料现实狠狠打了她一巴掌,一下把她扇懵了,痛得钻心。


    可惜她的?种种心情?,陆寒霄并不能感?同身受。泥人尚有三分脾性,更何况是杀伐果断的?镇南王。他耐着性子哄她,她却全是冷言冷语,陆寒霄还有许多事要布置,有许多人等着宣见,他没工夫在这儿和她痴缠。


    “婳婳,我只说一次。”


    他道:“岳父之事是我疏忽,我已当即派人赶往青州。我向你保证,岳父和兄长不会少一根毫毛!”


    宁锦婳冷笑道:“你的?保证?你的?保证在我面前一文?不值!”


    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没有遗诏?是谁向她承诺父兄不会出事?她不会再相信一个骗子的?话。


    陆寒霄蓦然沉默了。


    两人都未说话,一室寂静。在极度激烈的?情?绪中,宁锦婳忽然福至心灵,瞬间?懂了男人的?未竟之语:他的?沉默不是心虚,是有恃无恐。


    在如今的?情?境下,自己除了相信他,别无他法。


    一股凉意从心底钻出,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宁锦婳手?脚冰凉,连男人的?触碰都忘了反抗。


    “婳婳,你听话些。”


    陆寒霄熟练地将她拦腰抱起,宁锦婳惊呼一声,双臂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脖颈——两人太过?熟悉,身体能违背主人的?心意做出反应,与他的?人截然相反,他的?怀里很温暖,让她不自觉安心。


    “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没应你?”


    陆寒霄边走边道,细听之下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十岁那年,你跟五公主闹脾气,是谁压着五公主跟你道歉?十二?岁那年,你上元夜偷偷溜出府看舞龙,是谁在岳父跟前替你顶锅认罚?十四?岁、你和京中什么闺秀比下棋……”


    陆寒霄很少说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但怀里的?妻子实在让他不省心。他本为宁锦婳才亲自回?京走这一遭,结果什么都没落着,她还要跟他和离!陆寒霄心里也憋屈。


    ——夫妻俩都觉得自己很委屈。


    ……


    一脚踹开房门,陆寒霄把人儿放在榻上,随手?扯下床帐。


    床下是猩红的?鸳鸯交颈的?被褥,又是如此封闭旖旎的?氛围,陆寒霄眼底发红,深深呼出一口气。


    “别怕,我今日?有要事,不动你。”他虚虚压在她身上,把头埋在她细嫩的?颈窝,声音低沉地有些沙哑。


    他道:“婳婳,我说了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乖乖听话就好,嗯?”


    从小到大,他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别说宁国?公父子,就是整个宁家也不过?一句话的?事。还有陆钰,那是他的?长子,他还能亏待他?傻婳婳,这点儿门道都想不明白,也不知日?日?在瞎担心什么。


    他夙兴夜寐,只想早日?打下这壮丽的?江山,亲手?为她戴上九羽凤冠。他什么都不求,只要她听话、乖一些。


    陆寒霄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顺手?拔了她鬓边的?金钗步摇,如瀑般的?长发瞬间?散落开来,方才拉扯之中腰带松了,露出大片如雪的?肩膀肌肤,与黑发互相映衬,美得摄人心魄。


    “你在此歇息。”


    陆寒霄从她身上起来,眼神还直勾勾盯着她,犹如实质,“有事唤金鹦、金梨即可。”


    宁锦婳听出来了,他是准备彻底囚禁自己,不让她迈出房门一步。


    她沙哑着声音道:“你是不是……”


    “是不是一直、没打算让我留在京城。”


    陆寒霄答:“夫妻一体,你别总说浑话。”


    宁锦婳懂了。


    她阖上眼,不愿再看眼前的?男人。直到他转身离开,房门“吱呀”打开时?,宁锦婳忽道:“你把我关起来,我会发疯。”


    陆寒霄眉心一跳,似乎对“发疯”两个字格外忌讳。他想了想,“我叫人陪你。”


    这是他的?底线,三天而已,他叫人守得紧些,应当无碍。


    ***


    宁锦婳彻底出不了房门了,外面的?人能进来,她却不能出去。


    陆钰中间?来过?两次,他是个很有分寸的?孩子,闭口不提父母之间?的?龃龉,只道:“儿子会好生照顾自己,母亲安心。”


    ——两个月前,宁锦婳刚从京郊别院回?来的?时?候,陆钰睁着黝黑的?眼睛,对宁锦婳道:“母亲,我想你留下。”


    宁锦婳心如刀绞,她想夸长子懂事,可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陆钰忙道:“母亲不想说话便?算了,您歇着。”


    一天一天,宁锦婳愈发沉默,肉眼可见地憔悴,可这回?陆寒霄铁了心,即使晚上回?房宁锦婳把他拒之门外,他也没松口。


    陆钰跟陆寒霄一个性子,他做不出彩衣娱亲的?事,又见不得母亲愁眉不展,他掏空了心思,第?二?日?带来一枚金簪。


    “母亲您看,儿子送您一个小玩意儿。”


    他献宝似地呈上来,那金簪做工精致,簪头是一团娇艳欲滴的?牡丹花,花蕊处点缀一颗红宝石,花瓣落有蝴蝶,蝶须微微颤动,华贵又不失灵动。


    但凡换个女人,一定会对这枚金簪爱不释手?。但宁锦婳最不缺这种玩意儿,她少时?爱美,珠钗头面成箱成箱地堆砌,如今也过?了爱炫耀打扮的?年纪。


    陆钰微微一笑,“母亲可不要小瞧它,里面另有玄机。”


    他指尖攒着簪头,另一只手?缓缓转动两下,簪身金壳脱落,簪头被拔了出来,这金簪的?庐山真面目竟是一把小巧精致的?短刃!


    “母亲当心。”陆钰小心地捏住刃身,把簪头的?一方递给宁锦婳。


    “这刃做得很薄,吹发即断。平日?可当簪子戴着,倘若遇到危险,拔出来便?可当匕首使,出其不意。”


    簪身的?利刃泛着一缕寒光,给娇艳的?牡丹也衬得些许戾气。


    陆钰丝毫没有觉得这个“礼物”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称心极了。


    他小小年纪,语气却十分沉着,“离别在即,我心念母亲,特地请工匠连夜赶制出这枚金簪。”


    儿行千里母担忧,如今似乎反了过?来,陆钰自己在京都的?千重?危险中,反而放不下身为母亲的?宁锦婳。


    “母亲您单纯善良,不识人心险恶,平日?无事倒也罢了,万一有人欺负您……”


    陆钰勾唇一笑,稳稳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此处是人迎穴,在脖颈下两指处,母亲看准了,可一击毙命。”


    第53章 第


    53 章寂静的房间里,少年稚嫩的声音森然,让人?心里发寒。宁锦婳瞳孔骤缩,忙抽出手,“钰儿,太危险了。”


    也不知是说簪子太危险,还?是说陆钰方才的行为危险。


    陆钰微微一笑,灵巧的手指微微摆弄两下,手中的金簪便又成了一个华贵的装饰物。他站起身?,走到宁锦婳身?后。


    “母亲,我为您簪发。”


    陆寒霄和宁锦婳都身?形高挑,陆钰兼具两人?的长处,比起同龄人?更显身?姿修长。宁锦婳坐着,他须得低头为她簪发。


    宁锦婳的头发又?浓又?密,早上得有两个丫鬟花一刻钟,才能把她的长发尽数盘上去。陆钰绷着小脸,谨而慎之地把金簪插入乌黑的发髻里。


    忽然,他猛地从身?后抱住宁锦婳,他年纪不大?力气却?不小,勒得宁锦婳肋骨疼。


    “母亲。”


    他闷闷道:“我舍不得你。”


    他盼了六年才等来的母亲,她跟他想象中的一样好。她会给?他做衣服,陪他读书习字,送他新春贺礼……他也是有娘疼的孩子了。


    他想留下她,可他的母亲美丽又?柔弱,尽管不想承认,但?如今的情形,只有那个男人?能好好护着她。


    陆钰继承了其?父的冷心冷情,小小年纪,权术手段玩弄地得心应手。最开始,他也只是想利用这个所谓的“生母”为自己增添筹码而已,事到如今,他却?真心实意希望她离开,越远越好。


    不出三年,京都必乱。


    他道:“母亲,等我。”


    他如今还?是太弱了,等他有足够的力量……什么弟弟、父王、统统都滚开,母亲是他一个人?的!


    陆钰在宁锦婳跟前装的太好了,是以至今宁锦婳都不知道外表温和有礼的长子内心有多阴暗扭曲。陆钰向来老?成,鲜少露出这样近似依赖的神色。


    宁锦婳把他拉到身?前,疼惜地摸摸他的额头,把清隽的少年拥入怀里。


    “钰儿。”


    她面色痛苦,心中千言万语,但?话?到喉边,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来。


    她这几天很少说话?,陆寒霄原以为她还?会再闹,谁知她安静地出奇,既不吵嚷着出去,也没有为难两个丫鬟。时常坐在窗前盯着棱花窗格,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钰知道她心里郁郁,他没多说话?,只埋在她柔软的怀里,呼吸着母亲身?上的馨香,久久不愿放手。


    “王妃娘娘,叶小姐求见。”


    外头金鹦的声音打破母子间温馨的氛围,陆钰再不舍也只能从母亲怀里出来,他理了理褶皱的衣襟,白嫩的小脸略微发红,显出几分羞涩。


    “母亲,我回?去了。”


    宁锦婳没有强留,反正?迟早要分离,多留一会儿又?如何,徒增不舍罢了。


    话?虽如此,但?在陆钰出门之后,她仍不受控制地往窗外瞧,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别看了,走远了。”


    叶清沅冷声打断她,她手中端着一碗鸡丝燕窝粥,温火煮得糜烂,宁锦婳只尝了一口,便知道是抱琴的手艺。


    她心细,也有耐性?,只有她能把粥熬得这么软糯又?不失口感。


    “她们……怎么样了。”


    叶清沅回?道:“两人?伤好得差不多了,你要想她们伺候,你那好夫君应当不会反对。”


    宁锦婳闻言轻扯唇角,垂眸默默喝着粥,没说话?。


    她今日身?上穿着艳丽华贵的衣裙,头戴珠钗玉环,乌黑的长发高高盘起;加之雪白的肤色,浓艳的五官,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光彩摄人?的美丽。但?此时她面无表情,不言亦不笑,看不出一丝生气,像个精致的人?偶娃娃,没有灵魂。


    叶清沅看不得她这副样子,她忍着火气,道:“你这是在干嘛?半死?不活给?谁看?”


    “除了你那个夫君,还?有谁吃你这一套!”


    宁锦婳浓密的睫毛轻颤,她放下汤匙,慢条斯理地从衣袖中抽出巾帕,沾了沾唇角。


    “你要跟我说这些,就请回?罢。”


    ……


    她如此油盐不进,让叶清沅的火气蹭蹭往上冒。


    “宁锦婳!”


    她抓住她肩膀,厉声道:“你清醒一点!”


    “我离京多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哈,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可真把京中怨妇的手段学了个十足啊!”


    她如今的样子,任谁也想不到这是当年宁国公府的大?小姐。


    名门闺秀万千,只有宁大?小姐是最特别的一个,她不喜捻花刺绣,讨厌规矩束缚,整个人?像风一样自由随心,曾有人?戏言,宁大?小姐走过的地方,连风都是带笑的。


    ——当年让霍凌一见倾心,即使远在边关依然念念不忘,怎么会单只凭借一张脸呢。


    多年过去,纵是叶清沅也不得不承认岁月对宁锦婳的优待。她没有变老?、变丑,反而身?段五官长开了,比少女?之时更增添了几分韵味。当初两人?并称“京城双姝”,她当时不服气,如今倒是心服口服了。


    可她却?知道,她并不快乐。


    起初,她只觉得宁锦婳矫情。她有什么好愁的?夫贵子孝,身?份地位、样貌疼爱,她样样不缺,相比自己家破人?亡,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做人?不能太贪心。


    宁锦婳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没有拒绝她的请求。


    可真的跟在她身?边一桩桩、一件件走过来了,她才明白何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她真的很苦。


    她的苦不是能宣之于口的苦,看起来花团锦簇,谁看了都要暗叹一声“好命”,连身?边自小长大?的丫鬟都劝她,让她惜福。


    可她若当真好命,那个男人?当真好好待她,她此时应是意气风发的、是生气盎然的才是。怎么如今成了攀附旁人?生存的菟丝子,没有主人?发话?,连个院子都出不了。


    本不该如此的,叶清沅心里一阵难受。


    就像原本盛开的艳丽的牡丹,被人?强行折去花枝,栽在用金银宝石堆砌的花盆里,供人?放在掌心把玩。


    “宁锦婳。”


    她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跟你回?滇南,我可以帮你。”


    这株牡丹的主人?太强大?,她们的力量犹如蚍蜉撼树,但?她还?是想试一下,纵然她的努力只能让这朵花多一丝喘气的空间——足矣。


    她一腔热血,启料宁锦婳并不领情。


    “帮我?”


    她低低笑了,看向叶清沅,“那敢问叶小姐要怎么帮我?”


    “你能帮我把兄长找回?来吗?”


    “你能帮我让钰儿离京吗?”


    “还?是你能帮我,让陆寒霄俯首帖耳,唯我是从呢?”


    接连的诘问,让叶清沅的脸色越发难看。


    宁锦婳转过身?,继续看着窗外。寒冬腊月,外面除了干枯的桃树枝什么都没有,她却?能一坐坐一天,从日升到日落,不知在看些什么。


    她轻声道:“叶小姐,你不必跟我走。”


    滇南远在千里,路途劳顿,带上抱琴抱月足矣,她就不祸害旁人?了。


    这段日子,她学着掌家、算账,管铺子……在忙碌中她沾沾自喜,自以为好像改变了,实则这些东西在男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那她还?折腾什么呢?


    如他所言,她什么都不用做,反正?做什么都没用,只要听话?些,乖一些就好了。反正?现在除了他,她如同水里的浮萍,无所依靠。


    闻言,叶清沅皱起秀丽的眉目,“你就这样认命了?”


    “不然呢?”


    宁锦婳平静道:“我只是一介深闺女?子,还?能怎么样?”


    她就是再蠢也不可能到处嚷嚷她夫君要谋反,她也清楚地知道那男人?不可能收手。父兄、钰儿的安危皆系他一人?之身?,她除了认命,别无他法。


    叶清沅沉默了。


    许久,她讥诮道:“你别太信任你那个夫君。”


    宁锦婳自觉好笑,霍凌这样说,叶清沅也这样说,可她回?不了头了!为今之计,她只能相信他,只能依靠他。


    不管他做了什么,至少有一点,他一定不会伤害她。宁锦婳麻木地想。


    她会好好听话?的。


    见她不以为然,叶清沅语气有些急躁,“我是认真的!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叶小姐。”


    宁锦婳神色木然,“那是我夫君。”


    言外之意,我不信任他,难道要信任你这个外人?吗?


    叶清沅是个聪明人?,瞬间读懂她的未竟之语,气得清丽的脸都红了,“你——”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左右来回?踱步,“你真是……”


    “算了,是我枉做小人?!”


    叶清沅深深呼出一口气,撇过脸不看她,怕自己忍不住骂人?。


    过了一会,她忽然道:“琴瑶找到了。”


    话?题忽转,宁锦婳木然的眼?里瞬间一亮,说话?也恢复了一丝生气,“当真?太好了,我方才还?在心忧此事,多谢你。”


    “快,让她收拾东西。”


    宝儿那么小,还?身?患痴哑之症,她一定要带在身?边的。滇南那边的郎中肯定不如京都,如果?琴瑶那小姑娘在就太好了,她相信她的医术。


    “别着急。”


    叶清沅意味深长道:“说来也巧,她被赶出去时遇上了一个人?。两人?我一同寻回?来,结果?误打误撞,发现了一桩往事。”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宁锦婳,眼?神中有怜悯,又?有一丝挣扎。最后,她闭上眼?眸,抚掌扬声道:“进来吧。”


    随着一声令下,进来两个衣着朴素的女?子。一个身?形娇小,眼?神灵动,是宁锦婳心心念念的琴瑶。她软乎乎的脸颊消瘦许多,显然这段日子过的不好。


    另一个更加凄惨,年纪大?些,佝偻着身?躯,整个人?缩成一团。宁锦婳看了半天,才认出来这是宝儿之前的奶娘——马氏。


    第54章 第


    54 章陆寒霄从宫里回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明日离京,今晚皇帝设酒宴款待朝中唯一的异姓王,宴会之?上,三个男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皇帝自不必说,遗诏、前?太子遗孀尚未找到,秘密诏回的霍凌也被陆寒霄抓住把柄,没让他损失分?毫。新朝初立,皇帝已经斩杀不少大臣,如今时局动荡,南边大旱颗粒无收,不宜大动干戈,只能捏着鼻子把人放回滇南。


    霍凌举起金杯,跨步走到陆寒霄身边,“王爷,请。”


    陆寒霄皮笑肉不笑的接过,两人对视一眼,较劲儿似的,谁都?没先喝。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如今歌舞升平,言笑晏晏,谁也不知下次再见是敌是友。霍家满门忠烈,陆寒霄有预感,两人迟早有一天会对阵军前?,一争高下。


    “霍将军,请。”


    平静的表面下暗潮涌动,两个同样出色的男人暗暗较劲儿。觥筹交错的喧嚣中,霍凌忽地上前?一步,低声道:“好?好?待她。”


    陆寒霄剑眉微挑,“我的人,不劳霍将军费心?。”


    他面上潇洒大度,实则手臂青筋暴起,手中的金盏已经?裂开了几?道裂痕。


    皇帝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瞟向他们,霍凌和陆寒霄不和,于他是天大的好?事。皇帝思索一瞬,笑道:“听闻镇南王与王妃夫妻情深,今日怎么不见王妃出席?”


    陆寒霄淡道:“她身子不适,怕见了圣上,御前?失仪。”


    “哦?”


    皇帝饶有兴趣地问,“王妃乃大家闺秀,上次见面,我观王妃仪态端庄,比新进宫的嫔妃都?要懂规矩,怎会御前?失仪呢?爱卿过谦了。”


    按照常理,陆寒霄此时应自谦两句,含糊应对过去。但?陆寒霄不是一般人,即使在?这种情形下,他也不愿说他的婳婳半点?儿不好?。


    “当?然,本王的王妃温顺贤良,秀外慧中,寻常女子哪儿能和她比?”


    温顺贤良、秀外慧中——这八个字连宁锦婳本人来了都?不敢认领,陆寒霄眼都?不眨,继续道:“可她性子实在?娇气,实不相瞒,臣回房都?要看内子的脸色,唯恐她一个不如意,就不让臣上榻……嗐,不说了,喝酒、喝酒!”


    名为抱怨,实则炫耀,陆寒霄豪迈地一饮而尽,余光瞥着皇帝和霍凌的神?色,心?中一阵冷笑。


    一个两个,都?惦记他的女人,姓霍的暂且不提,狗皇帝竟敢拿妃嫔和他的婳婳相提并论,当?他是死的不成!


    可偏偏他是皇帝,天下共主,正如皇帝此时没法动“镇南王”,他同样不能轻举妄动……陆寒霄已经?许久没尝过这种憋屈的滋味。


    偏偏皇帝不依不饶,又道:“真?是可惜,舒太妃日日念叨王妃,说对镇南王妃一见如故,舍不得她回滇南呢。”


    事实上,皇帝说的也没错。舒婉婉被宁锦婳摆了一道,纵然她自己医术高超,也只是暂缓毒性而已。随着身子一天天虚弱,她不得对其扒皮抽血,当?真?日夜“念叨”宁锦婳。


    提起舒太妃,陆寒霄心?里稍显复杂。


    当?初随手救的一个孤女,没想到她有这般造化。因为有陆钰这层关系在?,他们的合作尚且愉快,但?他确实对她没有一丝男女之?情。


    没想到造成那般误会。


    妻子做错了事,自当?由他这个做夫君的偿还,他会给她足够的补偿。


    ……


    一场晚宴在?众人的各怀鬼胎中结束。


    陆寒霄今天喝多了酒,宴会上又憋着一股火,回府时脸色不是很好?看。


    陆蒙今日莫名被王妃召见,问了除夕夜的事。他事先得过吩咐,对那夜之?事闭口不提,尽管什么都?没说,但?他心?里总觉得不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他守在?门外,见到陆寒霄时正欲禀报,谁知只说了个开头,“王妃娘娘……”便被男人粗暴地打断。


    “放肆!王妃也是你能叫的!”


    陆蒙一脸茫然,他哪儿知道王爷主子今儿个气不顺,加上喝了酒,十?分?不讲道理。男人身上酒气熏天,陆蒙也知此时不是好?时机,只得低头退下。


    陆寒霄径直踏入婳棠院。此时天色已晚,但?主屋的纱窗上依然烛火通明,明显主人还未歇息。


    这是在?等我?


    陆寒霄脸色稍霁,一把推开房门,果然见到宁锦婳一袭红衣,端坐在?窗边的梨花榻上,一动不动,宛若一尊雕像。


    “婳婳,怎么还不睡?”


    他款步走向宁锦婳,在?离她三步远时,她忽轻声道:“三哥。”


    ——她很久没这么叫过他,这段日子冷眼相待,让陆寒霄有些受宠若惊。


    宁锦婳定定看着他,声音在?夜色中显得飘渺,“三哥,你……后悔么?”


    没等陆寒霄回话?,她自顾自道:“以你的身份地位,当?择一门温顺贤淑的妻子,她不必高门大户,但?一定要贤惠大度,婚后为你操持家业,生子纳妾……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她嫁与他,既没有为他打理内务,也没有为他开枝散叶,成婚六年,膝下只有陆钰一个儿子,她还管着他不让他纳妾,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错了。


    “婳婳,你今日睡糊涂了?”


    陆寒霄哭笑不得,“我是娶妻又不是娶管家,要论操持家业,谁能比得过全昇?”


    “再说,单单你一个就够我受的,我何?曾有过纳妾的念头。至于孩子,陆钰天资尚可,可堪重任。”


    尽管陆寒霄对陆钰没有发自心?底的舐犊之?情,但?作为继承人来说,陆钰无疑是出色的。他想宽她的心?,但?两人说的显然不是一回事。


    “所以呢?”宁锦婳猛然抬头,声音带着哽咽,“你只需要一个世子,宝儿就可有可无吗!”


    宝儿宝儿,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宝贝!他那么乖,她怀他的时候连孕吐都?没有,一点?苦都?舍不得让母亲吃。


    宁锦婳心?如刀绞,今日奶娘、琴瑶,加上陆蒙,虽然陆蒙未说实话?,但?奶娘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当?日抱走宝儿的“军爷”。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贼人掳走了孩子,自始至终他都?在?骗她!琴瑶说,宝儿是吃多了蒙汗药才变成如此,今日,她还请了霍夫人入府。


    捋清时间线,血淋淋的真?相瞬间摊开在?眼前?,宁锦婳再不愿也不得不信,原来她千辛万苦找的谋害宝儿的凶手,竟然是枕边人。


    哈,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么多年,她究竟嫁了一个什么人?宁锦婳太疼了,那些昔日的甜蜜回想起来,竟如同刀割一般。恍惚中,她想起成亲的那天,锣鼓齐鸣、满城红妆,她坐在?花轿里,抱着天青石榴瓶,憧憬成婚后的生活。


    她又想起当?初霍凌问她,后悔么。


    她答得斩钉截铁,如今却深深动摇了。这桩强求来的婚事,真?的值得吗?她……不知道。


    ……


    一缕寒风从窗缝里钻出来,吹散了陆寒霄的酒意。


    他心?机深沉,从宁锦婳今日的反常和三言两语中,已隐约窥探出了什么。


    幼子之?事,是他的错。


    陆寒霄敛起眉稍,轻叹道:“婳婳,宝儿……是个误会,你——”他忽地顿住,眸色骤然收紧,这个万事沉稳的男人的脸上,竟有一丝的呆滞。


    宁锦婳双手握着匕首,直直指向他。


    半晌儿,陆寒霄不可置信道:“婳婳,你竟拿刀对我?”


    少年相识,夫妻七载,他们这样的情分?、这样的情分?,她竟然把刀刃对向他?


    “陆寒霄,你混账!”


    宁锦婳颤抖着双手,瞬间泪如雨下。


    她不知要如何?面对这个男人,他害了宝儿是真?,可这些年的情谊也是真?。宁锦婳的心?被生生撕成了两半。她曾说过,谋害宝儿凶手,纵然挫骨扬灰不能解她心?头之?恨。可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手颤的,连只鸡都?伤害不了。


    他是害了宝儿的罪魁祸首,可他同样是她两个孩子的父亲,是她钟情的夫君啊!这荒诞又可笑的真?相,让她不知道去怪谁。


    陆寒霄怒极反笑,“好?、好?、好?。”


    他一连三个好?,并未解释什么,反而一步步向她靠近,“别抖。”


    他抓起她颤抖的手,刃尖抵向自己的胸膛,笑道:“往这儿捅,为夫教你个乖,捅完之?后立刻拔出来,等血变成深红色,至少等一刻钟,人才能彻底死透。”


    “我这条命,有很多人惦记。婳婳,给你,我心?甘情愿。”


    “往后退什么,来啊!”


    他步步紧逼,宁锦婳却摇着头,泪水簌簌顺着下颌流下,濡湿了衣襟。


    “陆寒霄,你别逼我、别逼我!”


    宁锦婳几?近崩溃,下唇咬的充血。她双手被男人紧紧禁锢住,她死死往后退,却禁不住他的大力。


    陆寒霄抬掌,轻轻擦掉她的眼泪。


    “婳婳,我不悔,从来都?不悔。”


    ——他在?回答她一开始的问话?。


    宁锦婳还没反应过来,忽觉手中一沉,尖刃划破衣料刺进肉身,陆寒霄闷哼一声,手中缓缓卸下力。


    鲜红的血濡湿了前?襟,他看着宁锦婳,薄唇微动,最终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宁锦婳瞳孔骤然紧缩,她已经?吓傻了,在?男人身体即将倒地的时候,猛然上前?扶起他。她一个弱女子,此时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能支起一个精壮男子的身躯。


    地上一滩血迹,宁锦婳神?色茫然,跌跌撞撞走出房门,被门槛绊了一跤,跌倒在?房门前?。


    她张了好?几?次嘴,却半晌儿发不出声音,只有泪珠越掉越多,终于,女人凄厉的悲鸣自黑夜里传出。


    “来、人——”“快来人啊——”“救、救救他、快来人——”寂静的夜色中,只有寒风吹动树叶发出的“沙莎”响动,宁锦婳惊恐地环顾四?周,一片漆黑,仿佛茫茫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和无边的绝望。


    第55章 第


    55 章血,好多好多血,猩红的。


    黑暗中血色弥漫,宁锦婳仿佛置身囚笼,浑身上下被藤曼紧紧缠绕,她挣扎着?,却被越缠越紧,呼吸逐渐艰难……


    “啊——”床榻上的美人陡然睁开美目,看着?床顶熟悉的帷帐,她抚着?心口起身,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主儿,您没事吧。”


    抱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持一盏烛台,逐一点燃房里的蜡烛。昏暗的房间瞬时明?亮起来。


    “才?五更天呢,再睡一会儿?”


    宁锦婳轻轻摇头,抱月适时倒了一杯温水,递倒她唇边,“来,先润润嗓。”


    冬去春来,乍暖还寒,滇南的春天比别?处来的更早一些,如今三月末,厚厚的冬衣已经压入箱底,换上春衫薄。


    到?滇南已经整整一个月,宁锦婳还是不太?适应这边的气候,娇嫩的唇瓣时常干裂,需得日日擦香膏才?能缓解。


    喝了水,宁锦婳掀起被子下榻,“不睡了,我透透气。”


    纤纤玉指推开棱花窗,外面还是灰蒙蒙一片,遥远的天幕边隐有一丝光亮,若隐若现。


    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主儿,下面人送的有安神?香,要不奴婢点上?您日日不得安眠,看着?都瘦了。”


    抱月满眼心疼,自从那?日后,宁锦婳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常常梦中惊醒,睁着?眼倒天明?。这般折腾,纵然?日日山珍海味养着?,人也憔悴不少。


    “随你?。”宁锦婳低声应道,心里却知这是心病,什么香都不好使。


    两个月了,她还是会梦到?那?天的场景,地上全是血,他面色青白,闭着?眼睛,任她怎么呼喊都没反应。


    她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


    那?日一片混乱,陆钰当机立断封锁消息,接着?来了许多人……宁锦婳的记忆有些模糊,幸而郎中看过后,说没有伤到?心脉,将养几日便可。


    次日,一行人如时出发。陆寒霄身份敏感,陆钰以及一众心腹皆以为他受伤昏迷之事不宜泄露,全昇原定留在?京城,如今也不得不出马主持大?局。


    他资历老,说话能镇得住场子。原以为只是躺几日,结果一晃就是两个月,路上用?了一个月,回滇南一个月,男人依然?未醒。


    镇南王回封地一月有余,现今知道他昏迷不醒的尚不超过五人。时间太?久了,下面人迟迟不见陆寒霄露面,私下里也犯嘀咕。


    滇南武装部曲甚多,血性男儿,人人可挎刀一战。当初陆寒霄花了近一年时间把诸多势力收服,靠的是□□的宝马和手中的长刀。镇南王是滇南的天,人人敬他、怕他,前提是他活着?。


    此时的陆寒霄就像沉睡的猛虎,周围的鬣狗不敢轻易靠近,但一旦让鬣狗们的鼻子嗅到?血腥气,他们便会立即扑将上来,将猛虎撕咬殆尽。


    ……


    宁锦婳轻叹口气,窗外的微风彻底吹散她的睡意,她回身坐在?妆奁前,“抱月,给我上妆。”


    她天生丽质,自从生了陆钰后身子虚弱,不常出门见客,对于梳妆打扮一道便也不上心了,她肤色雪白无暇,跟玉一样,不敷粉黛已是人间绝色。


    可到?滇南的第一天开始,她日日都要花半个时辰装扮。衣裳往艳了穿,妆容往媚了化,高调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不过一个月,滇南满朝皆知镇南王妃容色倾城,妖媚祸国。怪不得王爷不近女色,原来是已经吃过山珍海味,寻常的清粥小菜哪儿能入眼呢。


    这不,回封地这么久了,往常王爷定会第一时间巡检兵马。陆寒霄这个土皇帝当的名?副其实,不仅有兵马,还组建了自己?的“小朝廷”,日日议事堂的晨会,诸多臣子齐聚一堂,像极了金銮殿的早朝。


    但是这次王爷迟迟不露面,听说王妃娘娘水土不服,性子又娇,身边离不得人,王爷为讨美人欢心,终日在?红鸾账中哄着?王妃娘娘,连朝政都不顾了。


    ——为了不暴露陆寒霄受伤的事实,宁锦婳不得背了一口又一口大?锅,俨然?已经成了“祸国妖姬。”


    要不是她是明?媒正娶的王妃,恐怕会被忠臣上谏烧死。


    可这招用?得了一时,时间越久,臣下愈发浮躁。哪儿都不缺聪明?人,越来越多的试探接踵而来,宁锦婳终日如履薄冰,面上还得不露声色,继续演下去。


    在?这儿的一个月,比她过去那?么多年都要累,幸好身边有叶清沅和全昇帮衬。她阖上眼,心里盘算今日的章程。


    ……


    半个时辰后,瀑布般的青丝被抱月的巧手悉数绾了上去,簪上金钗步摇,耳上戴着?艳红欲滴的红宝石,宁锦婳看着?铜镜里妖媚的女人,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走,去主院。”


    京中世子府已是极大?,王府比之更甚,可能是之前没有女主人的缘故,府里带刀侍卫不少,丫鬟仆妇却是不多。这里并未像世子府一样精巧奢华,先祖皇帝设镇南王爵,百年传承,比世子府多了一些古朴和肃杀。


    王爷当之无愧位居主院,按照规制,王妃的院子在?主院右侧,离主院最近。即使这样也要花费一刻钟才?堪堪走到?。她今天敷了粉,走过之处留下阵阵香风,让好几个换班的侍卫闹了个大?红脸。


    她到?主院时,刚好碰上前来给陆寒霄换药的青衣公?子,姓萧,二十余岁,眉目俊秀,玉面郎君,是陆寒萧的心腹之一。


    “王妃娘娘。”


    “萧先生。”


    两人互相见礼,萧又澜卸了药箱,命人端上一盆清水,“娘娘在?外歇息便可。”


    可能那?日刺激狠了,宁锦婳如今见不得血。妻弑夫是重?罪,按照齐律当笞一百,斩首。陆寒霄的心腹们皆对他忠心耿耿,可那?日之事谁都没提,对宁锦婳这个“罪魁祸首”也终日以礼相待。


    一会儿,一盆血水被端出去,萧又澜挽着?衣袖出来,宁锦婳赶忙上前问道:“萧先生,他怎么样了。”


    “老样子。”


    萧又澜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和宁锦婳保持距离,“无性命之忧,再养两日便可。”


    养两日、养两日,这车轱辘话宁锦婳都听出茧子了,两日复两日,如今都两个月了!


    “那?他怎么还不醒?”


    宁锦婳忧心忡忡,琴瑶也这么说。她让琴瑶把脉,琴瑶说他只是一点皮肉伤,看着?吓人罢了,早该醒了。


    萧又澜微微一笑,“王爷这伤口深,您稍安勿躁,再等?等?罢。”


    “王妃按照全先生的计策行事便可。”


    全昇的计策,便是宁锦婳以身掩护陆寒霄,不让人看出马脚。


    宁锦婳道:“如今日日有人求见他,一次比一次人多,一次比一次强硬,我……我怕……”


    “王妃不用?怕。”


    萧又澜语气笃定,“您身后是王爷,那?些下臣有什么好怕的,敢以下犯上,打杀了便是。”


    他身形羸弱,看起来眉清目秀,说出的话却和其主子一脉相承的阴狠。


    萧又澜笑道:“王爷是南地的天,那?些宵小想趁王爷不在?翻出天去,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宁锦婳却笑不出来,只当他在?宽慰自己?。


    两人并未说太?久的话,萧又澜背起药箱离去。宁锦婳走进里屋,男人静静躺在?榻上,剑眉斜飞入鬓,即使躺着?依旧气势逼人。


    宁锦婳心里复杂,她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男人,就被一桩又一桩的事打得措手不及,为今只盼着?他早日醒来。


    来滇南不过一个月,她便深深体会到?他的不易。外敌在?前,他们那?些烂帐,先往后放放吧。


    第56章 第


    56 章宁锦婳起身走到一旁的铜盆前,撩起绣有金线小梅的衣袖,用水打湿巾帕,轻轻擦拭他的额头脸颊。


    等天泛起鱼肚白,抱琴端着早膳过来,和抱月换班。宁锦婳身边可用的人不多,滇南这边两?眼一抹黑,这里的人她不信任,宝儿身边得有人看顾,只得辛苦抱月和抱琴两边跑。


    抱琴弯腰布膳,“主儿,您先凑合用些,委屈您了。”


    滇南和京都相距千里,此地多年前乃为开化的蛮夷之?地,照抱月的话说,这里的水都是涩的,不如繁华的京都甘甜。


    王府的膳食虽也称得上山珍海味,但?陆寒霄不在乎这些外物?,底下人也不可能像婳棠院那般,连碗粥都要熬得精细。


    抱琴轻声道:“全管家送来一批丫头,之?前您不在,王爷不喜使?女婢,府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您今日去掌掌眼?”


    宁锦婳含糊应道:“你跟抱月看着吧,要话少些的,知?晓规矩。”


    陆寒霄部下甚多,每日应付那些人已经用尽了她的心?力,他那么躺着,宝儿还是老样子,她哪儿来的闲心?挑什么侍女。


    谁知?想什么来什么,宁锦婳刚放下碗筷,外面便有人报,说梵统领求见王爷。


    宁锦婳问?道:“这梵统领又是何人呐?”


    那些人来的多了,宁锦婳都能叫得出名字,什么何大人、李大人、张大人……今日这个梵统领倒是第一次听说。


    前来禀报的是侍女身形瘦弱,只一听“梵统领”三个字,眼中便闪过一丝恐惧。


    梵统领全名梵琅,是个奇人。


    此人父不详,生母是个被卖到王府的女奴,这女奴出自隔壁南诏国,眼睛绿幽幽的,跟齐朝人很不一样。按照常理?,梵琅一出生便是奴才的命,一辈子给人当牛做马的。但?他身形壮硕,身负奇力,在王府做了十六年下等仆役后,在一场围猎中,徒手?打碎了一只成年老虎的头盖骨,一战成名。


    这还没完,原本梵琅被王府大公子,也就是说陆寒霄的长兄看中,留在身边效命。后来陆寒霄自京归来,他的手?段简单粗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连同父异母的亲兄弟都杀了个干净,却独独留下了梵琅。


    当时陆寒霄势如破竹,向?他投诚的人如过江之?鲫,但?他疑心?重,从不留二心?的下臣。单单梵琅是个例外,不仅全头全尾活到了现在,更被陆寒霄委以重任,掌三千兵马,人人尊称一声“大统领”。


    那侍女越说越哆嗦,“梵统领力大无穷,为人粗蛮。他喜生食,尤其是刚杀的野鹿,不等烹饪,直接一口下去,嘴里全是血……”


    “行了,别说了。”


    宁锦婳刚受过刺激,如今听不得“血”字。侍女描述的惟妙惟肖,宁锦婳觉得刚吃下的早膳都要吐出来了。


    她这边还在打探消息,准备知?己知?彼,那边梵琅已经等不及,从前厅一路闯过来,高声喊道:“臣梵琅,求见王爷!”


    其声铿锵有力,裂石穿云,把房里几个女人瞬时吓了一跳。


    “这蛮子,当真没有规矩!”抱琴苍白着脸色暗骂,此处是主君的院落,臣子就算再得宠信,也不能无诏入内苑啊!


    梵琅一行人来势汹汹,院子里的侍卫也不是摆设,两?帮人胶着起来。


    宁锦婳眸光一凝,对抱琴耳语几句,让她速去请全昇。第一次有人敢长驱直入闹到这里,这梵统领来者不善,恐怕不会轻易被打发。


    ***


    主院门口,梵琅带着身后乌泱泱一帮子人,手?持一把漆金的鞭子,恍若门神一样堵在那里。


    梵琅嚣张道:“本统领有军机要务禀报王爷,延误军情,你们?有几个脑袋砍!”


    值守的侍卫手?悄悄握上刀柄,神色坚定:“无论何事,需得等王爷诏令。无诏硬闯者,杖五十。”


    “我自己去领五十军棍。”


    梵琅皮糙肉厚,能打掉半条命的杖刑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他挑衅一笑,手?中略微用力,手?中的长鞭犹如龙蛇奋搏长啸,扬起一片烟尘。


    他道:“罚,我认。今日王爷我是非见不可!”


    “那梵统领,得罪了!”


    侍卫纷纷抽出腰间的长刀应战,正剑拔弩张之?时,忽然传来一道娇媚的声音。


    “什么人,在此处喧哗。”


    人未到,声先至。随着阵阵香风,长相艳丽的女子摆着腰肢款款而?来。嫩粉的穿花百蝶裙随风摇曳,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紧紧缠绕着,更显得她体态婀娜,乌黑的鬓发高高挽起,如血般红艳的红宝石耳坠和发髻后的金步摇遥相呼应,一步叮当响。


    宁锦婳高扬着头颅,手?指勾起一缕散在耳边的鬓发抚上去,目光逡巡一周,落在梵琅身上。


    “你就是梵琅?”


    她斜睨着他,架势摆的足足的,比京中最嚣张跋扈的五公主看着还要骄蛮。


    “……王妃?”


    梵琅有一瞬的失神。当然这不怪他。宁锦婳是自知?其美,母亲赐予的一副好相貌,她自小因为这张脸有意无意占了太多的偏宠,如今刻意捯饬一番,世间少有人能抵挡得住。


    虽说红颜枯骨,但?这世人还是以貌取人者为多。陆寒霄自京都回来一个月没露面,用的还是那么离谱的理?由?。结合他往日的行事作风,没一个人能信。


    结果一见到宁锦婳,便都哑口无言了。醒掌天下侵权,醉卧美人膝,以王妃这样的容色,绝对没有辱没王爷。


    宁锦婳冷声道:“既知?我是王妃,何不跪下行礼!”


    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睥睨众人,一副被打扰的不悦之?态。


    跪拜乃大礼,爬到大统领这个地位,梵琅已经很久没弯过膝盖了。闻言,他竟毫不犹豫单膝跪下,左掌放在右胸前,“臣梵琅,见过王妃娘娘。”


    人跪着,但?眼神却直勾勾盯着宁锦婳,看得她如芒在背。


    说实话,梵琅并?非她想象中茹毛饮血的粗蛮之?人,相反,他很年轻,相貌也称得上俊朗。


    他和他身后那些穿着官服、亦或尖利的铠甲的人不同,他衣着甚至称得上随便了。外披一件绣满祥兽的玄袍,只用一束简单的腰带松垮扎住,衣襟半露,里面黑色的绸缎里衣若隐若现。


    他没挎刀剑,手?中的金鞭为他添了一丝痞气。但?那野兽般的眼神充满侵略和杀意,让人不敢小觑。


    宁锦婳有些恶心?,随着微风吹来,她闻到了一丝血腥味儿,是从这个梵琅身上传来的。


    “王妃,臣有要事禀报王爷,请王妃通行。”


    梵琅依然跪着,仰着头,鹰隼般的眼神犹如实质。


    宁锦婳道:“夫君他现下不方便,通通退下。”


    梵琅不依不饶,“敢问?王爷因何不便?”


    宁锦婳忽然笑了,她掩起嘴角,眼波慵懒往下一扫,“你这臣下当真有趣,管天管地,还管到你主子内帷来了。”


    “我看你年纪轻轻,可有娶妻?”


    梵琅面色一怔,他今日以下犯上大闹一通,只想知?道陆寒霄究竟怎么样,怎么忽然拐到他娶妻上面了?


    鬼使?神差地,他脱口而?出,“没有。”


    他看着宁锦婳,神情有些不自在,“臣今年刚及冠,尚未娶妻纳妾。”


    才二十?宁锦婳略感?诧异,没想到这个跟狼一样凶狠的梵统领竟如此年轻。


    她哼道:“既如此,梵统领就该托媒人找个好姑娘,待你娶了妻,便知?道你主子为何不便了。”


    身后那帮年纪大些的男人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只有梵琅半懵半懂。他相当执着,还欲再问?,被身后一个矮胖的官员悄悄拉了下衣袖。


    “大统领,慎言呐。”


    那官员低声道:“咳,这大清早的,男人嘛……万一……惹怒了王爷,我等人头不保啊。”


    陆寒霄雷霆手?段,余威深重,这些人就算再怀疑也不敢硬来。因为他们?知?道,但?凡他还有一口气,他们?这些人就是逼宫的大臣,车裂凌迟都是轻的。


    他把梵琅拉到一边,出列对宁锦婳拱了拱手?,圆圆的脸上堆满笑意。


    “王妃娘娘。”


    他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本折子,双手?呈上。


    “王爷和王妃恩爱,是我南地之?福。我等本不愿惊扰王爷和娘娘,但?实在是军机要事,延误不得啊!”


    “王爷不愿见臣下等也就算了,但?这折子……您能否代?为送达,请王爷百忙之?中高抬贵手?,批示可否?”


    一瞬的安静。


    宁锦婳款步走下台阶,看了两?人片刻,纤纤玉指拈起折子,收入袖中。


    “娘娘恩德!”


    矮胖的圆脸官员笑容满面,当即道:“我等就在此处等候,有劳王妃娘娘。”


    这话完全把宁锦婳高高架起,容不得她推脱了。陆寒霄的笔迹他们?都认识,铁划银勾,力透纸背,寻常人模仿不得。


    宁锦婳扬唇一笑,并?没有给出回答,踏着莲步款款归去。临走时和梵琅的视线对上,两?人一怔,心?中皆泛起了一丝涟漪。


    梵琅纯粹被那一笑的红颜画皮迷了心?智,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心?中血气翻涌,那是只有在战场上,杀戮和人头才能带给他的快感?。


    为何弱不禁风的王妃娘娘,也能让他这般?梵琅捂着自己的胸口,扑通扑通,跳地滚烫。


    宁锦婳的心?思稍显复杂。


    方才细看之?下,她发现梵琅的瞳仁不是纯黑色的,而?是泛着一股幽绿,像一颗透绿的宝石,很漂亮。


    她可以断定,她此生除了宫宴上表演杂耍的番邦杂艺人,从未见过绿眼睛之?人。


    但?为何梵琅此人,让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尤其当他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那种熟悉感?深入骨髓。


    第57章 第


    57 章时间?不?容许宁锦婳想太久,她把折子放在桌案上摊开扫了一眼,大意是说?今年冬天太冷,冻死了许多战马,如今已?开春,要采买新的马匹,费用多少云云,请主?上批示。


    宁锦婳思虑片刻,挽袖拈起笔山上的狼毫,一挥而就。


    夫妻多年,她能模仿陆寒霄的笔迹九分,还要从?一桩往事说?起。


    多年前,两人同在上书房习书,宁锦婳调皮贪玩,经常恃美行凶逃避功课。老太傅和宁国公是多年至交,看在老友的面上,老太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难为?她。


    一年后,老太傅乞骸骨,来了个刚正不?阿的新太傅,新太傅脚跟不?稳,正苦恼怎么?立威才能震慑住这帮龙子凤孙,宁锦婳桀骜不?驯,刚好成了那只敬猴的鸡。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宁锦婳被罚抄书十遍,那日学的是《诗经·大雅·绵》,篇幅又多又长,为?了防止侍女代笔,太傅把她关进小?隔间?,抄完才准出门。


    可怜宁锦婳纤细的手?腕,手?都?红了才抄了三遍,看着密密麻麻的书卷,她恨不?得一把火把这些东西全给烧了,恰逢此时,锦衣少年推门而入。


    见到来人,宁锦婳恶言恶语,“怎么??来看我的笑话?”


    初见被这滇南蛮子摆了一道?,两人就此结下梁子,或者说?是宁大小?姐单方面和陆世子结下梁子,奈何手?段不?够,次次张牙舞爪,都?被少年淡淡顶回来,越是这样?,宁锦婳心里就越气,非要让这蛮子知道?她的厉害!


    一来二?去,所有人皆知镇南王世子和宁国公府小?姐不?合,是一对天生的冤家。


    少年身姿挺拔,俊眉略微上挑,“你的笑话,方才不?是看过了?”


    没等她炸毛,少年轻笑一声,撩袍坐在案边,悠然自得地拿起了毛笔。


    宁锦婳瞪着他?看了半晌,十分震惊但又不?得不?信,他?在替自己抄书!


    “欸?你今天吃错药了?”


    陆寒霄:“闭嘴。”


    一瞬的错愕后,宁锦婳有些得意,晓说群八以四巴依刘酒流三,人工找文欢迎加入“嗯哼,我告诉你,就算你今日帮了我,我也不?会——”“好啦好啦,看在你这么?识相的份上,本小?姐大人有大量,过往一切,既往不?咎。”


    “对了,你怎么?进来的?太傅没发现吧?你快点儿啊,我好饿……”


    陆寒霄:“别吵。”


    ……


    安静不?过一刻钟。


    小?小?的隔间?密闭逼仄,连个窗户都?没有,宁锦婳一边揉着手?腕,抬头便看见少年刀削斧刻般的侧脸。眉目冷峻,鼻梁高挺。


    平心而论,他?的相貌是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的出众,一身气度斐然,若是能改一改那臭石头一样?的性子,定?能迷倒不?少姑娘。


    鬼使神差地,她问道?:“听说?你要娶妻了?”


    少年笔锋一顿,淡道?:“小?姑娘家家,打听这些作甚么??”


    “我不?小?了!”


    宁锦婳气鼓鼓,大齐女子十六便可嫁人生子,都?有人上门打听她的亲事了呢。


    她道?:“我跟你讲,王御史家的三姑娘不?是个好人!表面装的慈悲心肠,还装模做样?去城外施粥,实则私下里打骂侍女仆从?,都?闹出人命了!”


    “五公主?也不?行,她脾气太坏了,你受不?了她的。”


    少年嗤笑一声,笔尖勾划,“绵绵瓜瓞”的“瓞”字多写了一道?,一张纸毁了。


    “宁大小?姐。”陆寒霄正色道?:“五公主?不?及你远矣。”


    宁锦婳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先看到了写坏的废稿,“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要重写呢。先生说?过不?能一心二?用,你听话。”


    陆寒霄:“……”


    他?揉了揉太阳穴,气急反笑:“其一,让你动手?了么??其二?,我为?何一心二?用,你不?清楚?”


    宁锦婳不?说?话了。


    她惯会给自己找补,讪讪道?:“你的字写得真好,嗯……尤其这个‘瓞’字,笔若游龙,遒劲有力,我看比那什么?王右军都?厉害……”


    陆寒霄忽地打断她,“你可知道?‘瓞’为?何意?”


    他?抬起头,直勾勾看着跪坐在跟前的少女,她还未长开,眉眼间?却已?能窥见日后的天姿国色。


    “绵绵瓜瓞,代代簪缨。”


    他?道?:“瓞,为?子孙繁茂之?意。”


    宁锦婳彻底安静下来,直到陆寒霄把十卷书彻底抄好,她躺在闺房之?中,还在盯着床头的幔帐琢磨。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此事告一段落,另一件麻烦事接踵而至。


    那日交上去的是全是陆寒霄抄的,新太傅还特意赞扬了宁锦婳的字迹,说?她的笔划大开大合,丝毫不?逊男儿,此前是他?狭隘了。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为?了不?被戳穿,也为?了她那点微弱的虚荣心。次日讲学结束后,宁锦婳偷偷把少年拉到一边,期期艾艾道?:“那什么?……今日的课业……你再帮帮我。”


    少年唇角微勾,“凭什么??”


    “欸你——你这人怎么?这样?!送佛送到西,你不?能不?管我啊。”


    少年慢条斯理,“宁小?姐,你我非亲非故,我凭什么?管你?除非——”“除非什么?,急死我了,你快说?啊!”


    少年微微一笑,“除非,你求我。”


    形势比人强,宁大小?姐不?得已?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少年敛眸,意味深长道?:“这样?啊……”


    “我除了读书还得习武,没空日日替你完成课业。事已?至此,不?如……我教你习字罢。”


    ……


    就这样?,陆寒霄成了宁锦婳的“小?师父”。


    等这段师徒情?分终了,两人的关系已?经从?“欢喜冤家”变成了“情?意绵绵”。闲暇之?时,宁锦婳总觉得哪里不?对。陆寒霄则一脸正色,道?:“我这个师父做的不?好?如今你我的字迹混在一起,谁能认出真假?”


    后来成婚了,宁锦婳出门交际写拜帖,总不?能用那样?杀气腾腾的字迹,便换回了自己的簪花小?楷。时隔多年,没想到竟在这时派上用场。


    ***


    宁锦婳之?前翻过陆寒霄的密折,他?的批复和他?的人一样?,从?不?赘余,可以便批一个“准”字,不?行便说?“再议”,很少长篇大犊解释理由。夫妻多年,宁锦婳对他?的语气能拿捏九成。


    她放下朱笔,又仔细看了几遍,直到墨迹完全干涸,才缓缓阖上折子。


    谁知等她出去时,已?是另一番景象。


    抱琴一路小?跑,紧赶慢赶把全昇和萧又澜寻了过来,局势瞬间?逆转。


    “王妃娘娘。”


    全昇顿时收起身上的戾气,对宁锦婳笑得如沐春风,“是老臣的错,没有管教好臣下,让您受惊了。”


    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宁锦婳手?抚胸口,那股恶心感越来越强烈。


    “无?妨。”


    她淡淡道?,忍着不?适拿出写好的奏折,眼神巡视一周,却不?见方才那个矮胖的圆脸官员。


    不?知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方才闹上来的那些人瞬时少了许多,梵琅依旧直棱棱站着,幽绿的眼睛里透着露骨的凶光,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将人撕咬殆尽。


    宁锦婳心口一悸,硬着头皮走到他?身前,扬起下巴,“梵统领。”


    她身形窈窕,在体格壮硕的梵琅面前跟个小?猫儿似的,但她端着那股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谁都?不?放在眼里,矜贵的不?得了。


    “喏,夫君的批复在此,春宵苦短,日后莫要来扫兴了。”


    梵琅收下奏折,左右看了两眼,没翻开细看,顺手?放进了前襟里。他?衣衫松垮,强健有力的胸膛随着他?的动作隐隐露出,刀疤纵横,十分惨烈。


    宁锦婳仿佛被猛兽盯上的兔子,浑身寒毛直竖,只想赶紧逃离此处。却听梵琅道?:“王妃娘娘,我姓梵,单名一个琅字。”


    “曾徒手?打死过猛虎,另有一个诨名,叫做‘梵伏虎’”。


    此人是什么?意思?恐吓她?


    宁锦婳看着慈眉善目的全昇和面容俊秀的萧又澜,顿时挺直了腰板。


    “雕虫小?技,不?过尔尔。”


    她轻描淡写地转身,留给他?一个可望不?可即的背影,“梵统领,慢走不?送。”


    那阵幽香越来越远,梵琅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急躁,想伸手?抓住什么?,最后也只握紧了自己拳头。


    “大统领,请吧。”萧又澜不?着痕迹挡住他?的视线,皮笑肉不?笑。


    萧又澜是个标准的文臣书生,但在梵琅这个庞然大物前毫无?惧色,笑眯眯提醒道?:“五十军棍,别忘了。”


    梵琅嗤笑一声,什么?都?没说?,把金鞭挎在精壮的腰间?,大跨步转身离去。


    嘶,那红耳坠跟血珠子一样?,晃得他?血气上涌。


    ……


    微风吹过,冷汗浸湿了里衣,宁锦婳的后背阵阵清凉,脸色白得近乎透明。


    萧又澜心细如发,他?走到宁锦婳身侧,关切地问:“王妃娘娘,您没事吧?”


    宁锦婳摆摆手?,“不?碍事,我——呕——”人群散尽,浓重的血腥味儿瞬时扑来,她捂着心口弯腰干呕,抱琴忙小?跑过去,轻拍她的后背。


    幸而早膳只用了几口清粥,没吐出来秽物,不?至于在人前失态。


    萧又澜见状神色一滞,眼神顿时变得灼热,“王妃……近来可有不?适?”


    “可有嗜睡……或者喜酸食?”


    宁锦婳不?明所以,她苦笑道?:“萧先生说?笑了,我如今哪里睡得着。”


    她生完宝儿后精力不?济,每日要四?五个时辰才能睡饱,直到到了滇南,日日忧心,没一夜安眠。


    听话听音儿,萧又澜当然明白她为?何睡不?着,当即笑道?:“王妃且安心,我观王爷脉息平稳,不?日便能清醒。”


    他?看向宁锦婳,俊秀的脸上满是希冀,“王妃若不?嫌弃,臣请为?您把一把脉,可否?”


    第58章 第


    58 章宁锦婳微微颔首,却道?:“区区小事,不劳烦萧先生。”


    萧又澜身上也有股血腥味儿?,她?心口直犯恶心,多年养成的贵女修养,让她?不愿在人前失态。


    见她?如此,萧又澜眼中虽有失望,却也并未强求。他笑道:“王妃娘娘千里迢迢来滇南,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吩咐。”


    “此处虽不比京都繁华,胜在水明山秀、浮岚暖翠。如今正值春三月,您该多出去走?动走?动,散散心。”萧又澜向来有分寸,对?待王妃一直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如今一反常态的热络,倒让宁锦婳有些无措。


    她?微笑道?:“萧先生,若无要事,我先去歇息了。”


    “是极、是极!”


    萧又澜忙退开半步,为宁锦婳让开一条路,“您慢着些。来人,护送王妃娘娘回去。”


    抱琴挽着宁锦婳,前有丫鬟婆子开道?,后有带刀侍卫护送,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那浩浩荡荡的阵仗,比皇后娘娘出巡都要讲排场,旁人见了无不感叹,王爷当?真宠爱王妃娘娘啊!


    被“万千宠爱”的王妃尚无所觉。


    因?着陆寒霄迟迟未醒,一来需要掩人耳目,二来宁锦婳心里有丝微微的愧疚,她?的心神几乎被男人占了八成,剩下的两成分给宝儿?。她?表面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实则内里疲惫不堪,大清早闹了那么一出,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


    “抱琴,给我倒盏茶水。”


    抱琴用手背试好水温后端上来,她?心细,自然注意到了方才萧又澜的反常。


    “主?儿?。”


    她?小心翼翼道?:“您身?子不爽利,我让琴瑶姑娘来一趟吧?”


    作为身?边人,她?最知宁锦婳的习惯,这段日子她?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却尤爱酸梅果子,抱琴尝过一个?,酸得牙痛。


    小公子没让主?儿?受苦,她?竟也忘了,多年前有世子之时,主?儿?也是这个?反应!


    抱琴心中警铃炸响,但小公子如今那样,王爷又……萧又澜怀疑的事她?也想到了,但同样不敢开口。


    倘若是个?误会也就罢了,万一再来个?小主?子……这时机当?真不巧。


    世子出生之时,两人新婚不过一年,王爷不知在忙些什么,终日不着家?,那时候主?儿?第一次有孕,世子又是个?爱折腾的,让她?受了天大的罪。


    轮到小公子了,他?比他?哥哥乖巧。那时王爷远在滇南,主?儿?不让她?们提他?的名字,但她?又时常遥遥南望,面上神情复杂,抱琴看?不懂,但她?知道?,主?儿?还是念着王爷的。


    她?刀子嘴,豆腐心,抱琴从小跟着她?,看?着她?茕茕孑立的身?影,心里揪疼。


    两次生产,两次都是她?一个?人,倘若这回真有了……


    抱琴低眉敛目,试探道?:“上次拜访霍夫人,奴婢在园中看?到霍家?几个?公子、小姐,玩得正开心呢。”


    宁锦婳微微怔,她?来滇南才一个?月,京城那些纠缠,霍将军、月娘,舒太妃……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叹道?:“月娘的胸襟,非一般的女子可及也。”


    她?把侍妾的子女一同接在膝下抚养,儿?子女儿?都教得很好,宁锦婳自愧不如。


    抱琴笑道?:“我看?那女娃儿?甚是可爱,霍夫人也说了,那几个?孩子,她?最喜爱霍小姐,说女儿?贴心乖巧,懂得体贴人。”


    宁锦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抱琴,你今年多大了?”


    “啊?”


    宁锦婳揉了揉眉心,疲惫道?:“怪我,你和抱月年纪也到了,是时候放出去成婚生子,享清福了。等这段时间过去,我为你俩多留意留意,定不会辱没了你们。”


    抱月和抱琴是她?的贴身?大丫鬟,约定俗成的规矩,两人应是陆寒霄的通房,趁主?母不方便的时候伺候主?君。


    她?与陆寒霄成婚多年,膝下只有一个?陆钰,两个?丫鬟一直没开脸,旁人没少?私底下嘀咕,说世子妃擅妒,她?不能生还不让别人生,连自己的丫鬟都容不下。


    这话说的也没错,宁锦婳就是不愿意,幸而抱月和抱琴忠心本分,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念头。


    如今钰儿?都这么大了,她?也该为两个?丫头考虑考虑。


    抱琴没想到闹这么大乌龙,吓得忙下跪陈情,“奴婢万万没有此意啊!”


    前些年宁锦婳就张罗着给两人找夫婿,如今这世道?,女人得有个?男人才算有依靠。但抱琴从不这样想,她?是穷苦人家?出身?,走?了天大的运道?被宁公府挑中,从此脱离苦海,过得比一般的殷实人家?都要滋润。从那时起,她?就打定主?意跟在宁锦婳身?边。


    况且嫁人有什么好?就算貌美如主?子,年少?夫妻,情深意切,她?看?着他?们一路过来,从宁小姐到世子妃再到王妃,说起来身?份尊贵,只有身?边人知道?她?心里的苦,远不如闺阁时快活。


    抱琴一点儿?也不想嫁,只想王爷和主?儿?好好的,小主?子好好的,她?背靠王妃娘娘,定不会受亏待。


    宁锦婳哭笑不得,“那你方才说甚么公子小姐,我还以?为你膝下寂寞,想要个?孩子顽顽。”


    “不不不。”


    抱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顺势道?:“奴婢没有这个?福气,不过您……”


    她?盯着宁锦婳尚且平坦的小腹,咬了咬唇,“您和王爷正值壮年,奴婢想啊,您如今身?子调养好了,假如再来一个?小郡主?,刚好凑成一个?‘好’字……”


    “绝无可能!”


    不等她?说完,宁锦婳立刻打断她?,“宝儿?是上天的恩赐,我已经知足了,为今之愿,我只想他?快些好起来。”


    抱琴低声劝道?:“这谁说的准呢,要是万一有了……”


    “有了也好办。”宁锦婳冷笑一声,“一碗红花下肚,什么都了结了。”


    她?共生育二子,长子困居京城,千里迢迢,见一面都是奢望,宝儿?被他?爹害成那个?样子,琴瑶说短则三年慢则五年,治好的希望渺茫……她?不是个?好母亲,她?不愿再做母亲了。


    她?也不愿意,再为他?生儿?育女。


    抱琴被她?眼底的狠意吓到,欲言又止地低下头,悄悄退下。


    想起自家?这摊烂事,宁锦婳心里一阵烦躁,精致的糕点只咬了一个?小角,便搁置一旁,随手抽了一本书看?。


    恰好,她?今日翻的是陆寒霄从她?这儿?借走?的那本《均田法》,当?初叶清沅为报救命之恩赠与她?的,当?时里面还是一片空白,如今已有几处勾画和折页。


    宁锦婳原本看?不进去这些,可她?的心太乱了,身?子也疲乏,不想动,便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渐渐的,雪白的手臂耷拉下去,她?伏在桌案上睡着了。


    沙漏一点一滴流过,宁锦婳的呼吸逐渐均匀。房里有轻微的响动,纱帘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撩起,原本“重伤昏迷”的男人信步走?进来,他?步履平稳,身?形挺拔,除了唇色略有些青白,其余看?不出半点病色。


    他?缓缓抽出宁锦婳手里的书,弯腰把她?抱到了榻上。


    “婳婳真狠。”


    粗粝的指腹摩擦她?的脸颊,陆寒霄目光沉沉,呢喃道?:“不愿生便不生,说甚么混账话,来剜我的心。”


    睡梦中的宁锦婳仿佛不太安稳,翻了个?身?,嘤咛一声,又沉沉睡去。


    陆寒霄轻笑一声,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她?睡着的样子乖巧极了,卷翘的睫毛又浓又密,落在眼睑下,一片阴影。


    陆寒霄顿时心生怜爱,指节反复摩挲她?的眼角眉梢,此时忽然传来了几声蝉鸣,忒煞风景。


    他?目光一凛,方才旖旎的氛围瞬间消散,起身?朝外走?去。


    第59章 第


    59 章庄严古朴的?书房,男人正襟危坐在红漆蟠龙的长桌案后,长?时间的?“卧床养病”让他脸颊有?些削瘦,下颌越发锋利,冷锐的?目光扫来,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王爷。”萧又澜神色恭敬,说出的?话?却异常阴狠,“梵琅此人,留不得。”


    不知为何,王爷单对这个奴隶青眼有加,先前的?破格留用不提,如今那些在暗处耍小心思?的?,一个个被收拾得明明白白,梵琅却只得了五十军棍。这?惩罚对寻常人来说足够威慑,但对那头凶兽压根儿没用,萧又?澜想不明白,为何杀伐果断的王爷对那奴隶如此宽宥!


    “一介莽夫,不足为惧。”


    长?时间不说话?,陆寒霄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淡道:“范肿达和张和庸两人胆小如鼠,不敢自己出头便拉了个替罪羊,他空有?一身蛮力,被人利用且不自知,小惩大诫即可。”


    萧又?澜眼里闪过一丝不忿。陆寒霄身边武将甚多,他是除全昇之下最受宠信的?文?臣,人人尊称一声“萧先生”。梵琅最看不上?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们爷们儿在前方拿命拼,这?些书生们连把刀都拿不动,偏偏爱端着一副架子指点?江山,一群烦人的?废物!


    萧又?澜则出身名门,对奴隶之身的?梵琅有?一丝天然的?俯视,如今此人不仅和他平起平坐,言谈之间更是粗蛮贬损,这?他如何能忍?


    文?臣武将之争,自古有?之。陆寒霄并?非没有?意识到这?些暗流涌动,但他并?未阻止,甚至有?些刻意纵容。此次回京,他把兵权交给梵琅,政务交给萧又?澜,若两人真?哥俩好的?穿一条裤子,他才要头痛。


    权力分而治之,他玩得驾轻就熟。


    萧又?澜不死心,又?道:“王爷,此人蛮横不驯,今日竟敢私闯王府,如若不除,恐生大患……”


    “序之。”陆寒霄淡淡打?断他,唤起他的?表字,“本王知你一腔衷心。”


    他撩起眼皮看他,目光锐利,“非常时用非常手段。如今正值用人之际,梵琅勇猛刚烈,心思?简单,是一把趁手又?锋利的?刀,而刀锋当一致对外,你说呢?”


    那眼神?沉甸甸,让萧又?澜不自觉僵直了身体。


    “是。”他微微低头,袖子里的?拳头攥得死紧。


    他心里依然不忿,陆寒霄也许不知道,也可能知道并?不在意。梵琅并?未掀起多大的?风浪,陆寒霄愿意“昏迷”这?么久,肯定不单单为了哄着宁锦婳玩儿。他用了一年收复滇南的?各方势力,回京三个月,此次归来,他也想看看那些人是真?降假降,又?有?哪些是墙头草,风哪儿吹,往哪儿倒。


    成效喜人,仅仅一个月,当真?抓出不少牛鬼蛇神?。陆寒霄唇角微微上?扬,漆寒的?眸里却没半分笑?意,他指节轻敲桌案,道:“继续说。”


    ……


    等谈完正事,他才开口问宁锦婳。


    “王妃呢?她近来如何,一应吃穿用度,可还?习惯?”


    两人虽时常待在一起,奈何男人终日“昏迷”,她不在或者睡着时,他得腾出手见心腹近臣,筹谋划策,只能偶尔趁她睡着时看她一眼,亲近一番,聊解相思?。


    提起她,陆寒霄的?眉梢略微放松,方才凝重的?氛围也消散了。


    “王爷,属下有?一事恭贺。”


    仿佛没有?方才的?龃龉,萧又?澜笑?道:“添丁之喜,充闾之庆,属下先恭祝王爷子嗣延绵,王府代代昌盛。”


    “什么?”陆寒霄皱眉,他脸上?有?震惊、有?错愕,却唯独没有?为人父的?喜悦。


    “她……她有?了?”


    自从知道宝儿的?存在后,他每次都很小心,尽量不弄进去,偶尔兴致来了无所顾忌,事后也会认真?给她清理身体。她怕羞,这?些事他从不假手于人。


    虽然今天宁锦婳的?话?有?些伤人,但从心底讲,他也不愿意她再怀孕生子了。生陆钰那一回留给他的?阴影,足以用一生铭刻。


    陆寒霄觉得自己天生没有?父子缘,两个儿子,陆钰不是个省心的?,次子……不说也罢,民间有?句俗话?,叫“儿女都是债”,他深以为然,这?倆小子不就是跟他讨债么?若早知如此,他一个都不愿让婳婳生,他对他的?父王没有?半分父子之情,更没什么为王府开枝散叶绵延子嗣的?念头。


    怪不得,今天那丫头这?样?说。


    陆寒霄眸光微闪,缓缓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神?色莫名。


    王爷似乎……不怎么高兴?


    萧又?澜不明所以,王妃有?孕不是喜事吗?他们都觉得王爷文?韬武略,英明神?武,唯独子嗣不丰。听说京城的?世子聪灵毓秀,完全继承其父之风,但子嗣这?种东西,自然多多益善,他活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男人嫌孩子多的?。


    说句不好听点?,乡野村夫有?几个多余的?铜板儿还?要买妾生孩子呢,他跟陆寒霄同岁,已有?三子两女,王爷这?后院儿,着实太清冷了些。


    他犹豫道:“属下并?未完全确定,不过……十有?八九。”


    今日宁锦婳拒绝了他的?把脉,他一个外臣,总不能贴上?去摸主母腕子。萧又?澜十分清楚陆寒霄的?独占欲,王妃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他都不敢多看。


    他调取了宁锦婳的?膳食,发现近来一段时日,王妃特别喜欢吃酸梅果子,他问了王妃的?贴身侍女,那个叫什么抱月的?,傻乎乎,一套就套出来王妃之前并?不喜酸食。


    一个女子短短几日改了口味,加上?宁锦婳的?反常,萧又?澜能确定九分,否则也不会这?么大喇喇说恭喜。


    陆寒霄沉默片刻,道:“找个机会,让人给王妃把脉。”


    萧又?澜低声应诺,他摸不准陆寒霄的?心思?,男人的?脸色属实算不上?好看,他没敢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问道:“王爷准备何时‘醒来’?”


    一个月,足以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冒头,接下来便是金刚怒目,该打?打?,该杀杀,以雷霆手段肃清朝廷,震慑诸人。


    “不急。”


    陆寒霄唇角微勾,面上?一派运筹帷幄的?姿态,“本王自有?计较。”


    ***


    有?句话?说得好,聪明反被聪明误,陆寒霄冷眼旁观,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千算万全,独独算漏了梵琅。


    又?是是半月过去,冬天的?寒气彻底消散。暖风拂面,粉嫩的?桃花开在枝头,带来融融春意。


    宁锦婳变得嗜睡起来。


    自从那日后,很少有?人来求见王爷,宁锦婳心底松了口气,人也越发惫懒,经常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精力也大不如前。


    这?天,她靠在石凳上?小憩。


    王府后院有?一片桃林,陆寒霄刚到滇南时移栽的?,如今开得枝繁叶茂,落英缤纷,微风卷起她嫩绿的?裙摆,和地上?粉嫩的?花瓣相映衬。春日衣衫薄,柔软细腻的?料子勾勒出她身体妩媚的?曲线。


    自小金尊玉贵堆出来的?,白皙的?脖颈,丰满的?胸脯,纤细的?腰身,连她褪了绣鞋,半遮半掩露出的?足踝都是美的?。


    像天上?的?仙子娘娘,又?像花中的?女妖精。


    梵琅不由看痴了,直棱棱站在那里,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搁。他刚从兵营回来,占了满身的?血和土,不敢往前半步,唯恐亵渎了她。


    她与那日,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她醒着的?时候,从没正眼看他,他只记得她很高傲,总是扬着下巴说话?,耳边红宝石一闪一闪,像血滴一样?。


    梵琅做了十六年奴隶,最恨这?些所谓权贵们的?高高在上?,他去打?仗,也最喜欢把那些战败贵族的?眼睛生挖下来,让他们到地下也不能斜着眼看人。


    可她如此待他,他却觉得天经地义,仿佛她天生就该这?样?的?……尊贵。


    第60章 第


    60 章宁锦婳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是繁华的京都,她在宁国公府的绣楼上凭栏远望,亭台楼阁,金玉满堂,入目一片花团锦簇的富贵。


    “婳婳。”


    她转身,面如冠玉的青年郎君唇角噙笑,抬起指腹摩挲她光洁的额头,“又贪凉了?”


    他淡淡瞥眼,“来人,把冰盆撤了。”


    “别——”少女趿着鞋去拽他的衣袖,嘟起嘴,“不?要嘛,我?都出汗了,身上黏乎乎的,难受。”


    满庭的梧桐树枝叶繁茂,隐约传来阵阵蝉鸣,炙夏的日头高高悬起,带来一股热浪。


    青年郎君身材颀长,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婳婳乖,吃一堑长一智,上次是谁疼的满床打滚,忘了?”


    区区几?盆冰宁国公府还是供得起的,不?过少女初潮,身子娇得受不?得凉,夏天过得格外?清苦。


    少女眼巴巴看着凉涔涔的冰盆被撤走,一个冰棱子都没给她留,赌气般的别过脸,“哼,哥哥好讨厌。”


    青年郎君又好气又好笑,他执起一旁的蒲扇,一边给她扇风,一边道:“是是,我?讨厌,不?如滇南那小子得婳婳喜欢。”


    “女大?不?中留,这才?哪儿到哪儿,胳膊肘已经开始往外?拐了啊——”“兄长!”少女嗔怪道,她的脸颊红扑扑,纤长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像两?把小扇子。


    “谁、谁会喜欢那蛮子啊,脾气又臭又硬,天天冷着脸,跟谁欠他八百两?银子似的,讨厌死了!”


    “这样啊——”青年郎君拖长了语调,好整以暇地看着别扭的少女,道:“既然此?人如此?讨厌,我?便让门房把他赶出去罢,省的让吾家明珠看着心烦。”


    “暧,等等?”


    少女脚步一顿,双眸亮闪闪,“他……他真的来了?”


    “什么真的假的?”青年郎君故作?惊讶,“陆世子拜访父亲,跟你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有什么干系,羞不?羞。”


    少女哼笑一声,指尖缠绕着垂在胸前长发,“哼,兄长惯会取笑我?。”


    青年掌心抚上她的头顶,看着娇羞的少女,目光幽深,“婳婳,兄长舍不?得你。”


    赐婚的凤谕已下,世子府那边催得紧,他们便是有心想留,也留不?了多久了。


    少女顺势抱住青年的腰身,额头蹭蹭他的胸膛,撒娇道:“那我?便不?嫁了,在家侍奉兄长和父亲。”


    “又说傻话。”


    青年宠溺地抚摸她的鬓角,许久,道:“如若他日后待你不?好,便回家吧,兄长养你。”


    少女咯咯直笑,“难不?成兄长要养我?一辈子?兄长愿意,未来嫂嫂可不?愿意。”


    青年不?由?摇头失笑,他凝视着尚且年幼的妹妹,喟叹道:“婳婳啊——”……


    “呃啊——”宁锦婳缓缓睁开双眼,一片花瓣被风吹到了她的鬓边,她怔怔抬手拂下去,水润的眼眸里满是茫然。


    原来不?过黄粱一梦。


    没有泼天富贵的宁国公府,没有兄长,也没有让她回去的家了。


    心里跟掏了一个大?洞似的,空落落的。宁锦婳不?知自己怎么了,近来尤爱伤春悲秋,连看见落花都觉得伤感。她微敛眉目,起身把裙上的花瓣抖落下去,转头便撞入一双幽绿的眸子。


    “你——”她忍不?住后退两?步,定了定神。


    暧,这不?是那什么爱食生肉的……统领?


    “见过王妃娘娘。”


    梵琅微微颔首,透绿的眼眸如野兽般凶猛。他沉声道:“属下见娘娘在此?安眠,怕不?长眼的人冲撞,便自作?主张为您护卫,娘娘勿怪。”


    这片桃林在王府后院,宁锦婳喜静,不?让旁人追随打扰,“不?长眼”之人明明就?在眼前,也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


    宁锦婳压下心头的疑惑,淡淡道:“不?必。”


    她刚睡醒,头有些发沉,“你……嗯……”


    梵琅眸光一黯,及时道:“属下梵琅,又名……”


    “梵统领。”


    宁锦婳冷酷地打断他,她没兴趣知道他叫什么狼啊虎的,她微微抬起下巴,“这里不?用你,退下。”


    在人前,宁锦婳把恃宠而骄的高门贵女演的惟妙惟肖,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她的本性,嫁为人妇这些年生生被磨没了,如今借着这个机会彻底释放。


    她越是这样,梵琅的心越痒痒,心口?跟有羽毛搔动一样,浑身不?得劲儿。


    他舔舔干涸的唇,道:“您要去哪里?属下送您回去。”


    他小山一样的身躯,堵在宁锦婳身前,严严实实挡住去路。


    她皱眉道:“离我?远些。”


    这头野兽这回像听懂人话似的,默默往后挪动半步。尽管方才?已经把身上抖落一遍,那些血和泥混在一起的痕迹依然显眼,他不?敢离她太近,唯恐亵渎心中的神女。


    ——寥寥几?面,遥不?可及的王妃娘娘已经成了梵琅心中的神女。


    当他是奴隶的时候,没人注意一个卑微的蝼蚁。后来他成了大?统领,很多女人围到他身边,环肥燕瘦,数不?胜数,但那些女人如同之前的侍女一样,跟他说句话都不?敢,他扫一眼都觉得碍眼,还不?如看他的大?将?军。


    她……不?一样。


    宁锦婳斜目瞥过他,冷哼一声,抬脚饶过他离开。她自认走得很快,但她哪儿比得过一个粗狂的男人,身后之人恍若影子一般,始终和她保持两?步半的距离,亦步亦趋。


    她呼吸逐渐急促,脚步也越来越凌乱,不?觉中越走越偏。王府太大?了,她初来乍到,抱月和抱琴没在身边,竟走了一条从未走过的小道儿,前方是一座水榭,已经无路可走。


    内心焦灼中,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往左转。”


    宁锦婳一怔,她停下脚步,疑惑道:“你知道我?去哪儿?”


    梵琅回道:“此?路通往雅苑,王妃娘娘只能去此?处。”


    他是陆寒霄的近臣,之前府里没有女眷,便没有很多规矩,这里他比宁锦婳熟。


    “雅苑?”


    宁锦婳心里有一股不?详的预感,“这是什么地方?”以她对陆寒霄的了解,他可不?是什么附庸风雅的人。


    梵琅看着这深幽的曲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是豢养女奴之所。”


    看着宁锦婳茫然的神色,梵琅轻‘啧’一声,为她解释道:“南地毗邻南诏,行脚商人捆卖奴隶盛行,达官显贵多蓄养女奴。”


    其实男奴也不?少,不?过男奴不?比女奴好命。女奴身段窈窕,被养在府里做歌姬舞姬,吃喝不?愁。男奴只能做最卑贱的活计,动辄打骂。死了都没人埋。


    梵琅是女奴之子,曾经做过府里的马夫,他行事荤素不?忌,从不?避讳奴隶出身,但在宁锦婳面前,他踟蹰了。


    他含糊道:“那里都是些小娘子……没什么好看的。”


    宁锦婳没再往前走,她脸色有些难看,“陆……王爷,常来吗?”


    蓄养歌姬不?是什么大?事,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也会做,甚至会被说一声“风流儒雅”,但世子府从来都是干干净净,因为宁锦婳不?允许。


    心照不?宣,府里蓄养的舞姬不?是用来单纯赏乐的,是要在床上伺候男主人的。


    宁国公对亡妻一往情深,一个鳏夫拉扯一双儿女,宁锦婳之前并不?知道这些。成婚后免不?了出门交际,有次她听某个诰命夫人抱怨,说府里的舞姬偷偷怀了老?爷的孩子,母凭子贵,得以摆脱奴籍。


    那诰命以过来人的身份劝道,“那些小妖精娇娇绕绕的,迷得爷们儿什么都不?顾了,你可得立好规矩,不?能被这些妖精钻空子!”


    宁锦婳面上点头,心里颇为不?屑。一个巴掌拍不?响,舞姬能钻空子,不?都是男人的纵容?她的三哥跟这些人不?一样,他才?不?会贪恋女色。


    她被保护的很好,纵然性情有些骄纵,但小姑娘的心总是带着天真和柔软。当日回到寝房,她靠在男人的臂弯里,轻声细语道:“那些女子身不?由?己,也都怪可怜的。你日后可不?要豢养私宠,我?不?依的。”


    陆世子微微颔首,“内宅之事,你做主即可。”


    ……


    那一瞬间,宁锦婳想起曾经少年对她的承诺,又想起滇南这一年,她怀着宝儿的时候,他是不?是美人常伴身侧,歌舞升平,好不?快活。


    一颗心里跟泡在酸水儿里似的,又涩又涨。


    听到她的问?话,梵琅挑眉,俊朗的脸上有一丝玩味,“王爷并未常来。不?过——”他拖长了音调,“王爷时常召见雅苑的女奴们,王府歌姬能歌善舞,色艺双绝,是众人皆知的事。”


    梵琅没撒谎,不?过经他这么一说,话就?变味儿了。


    陆寒霄那一年几?乎日日睡在军营里,入眼全是刀光剑影,阴谋算计,就?算宁锦婳本人在此?,他估计也能坐怀不?乱,更别提什么女奴。


    他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身边的属下臣子都不?是吃素的,酒宴之上,一群大?男人喝闷酒有什么意思,陆寒霄养着一园子女奴,多用来招待宾客以及赏赐属下,他是个慷慨的主公,对待功臣,美酒佳肴,金山如玉,美人宝马……应有尽有。


    在他眼里,一个如花美人和一匹好马,一幅字画并没有区别,都是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


    可宁锦婳不?明白这些,他从未在她面前透露过半点儿,她只知道他很忙。他们整整一年没见面,相隔千里,年轻力?壮的夫君养了一院子的歌舞姬,她不?想歪都难。


    她垂下浓密的睫毛,沉默许久,抬脚朝着“雅苑”走去。


    穿过曲折的小径,一个大?大?的红漆圆拱门映入眼帘,宁锦婳站在门外?,阵阵丝竹糜音从高墙里传出,显得春意无边。


    她还未踏进去,恰好出来两?个身形娇小的少女,一人着黄裙一人着粉裙,雪肤黑发,琼鼻樱唇,身段仪态皆是不?俗。


    “见过大?统领。”


    两?人微微福身,声音婉转如莺啼。她们被困在后院不?认识宁锦婳,但梵琅梵统领可是凶名在外?,她们都不?敢靠近他。


    宁锦婳忽然问?道:“多大?了?”


    两?人对视一眼,她们不?清楚眼前女子的身份,但她容色姝丽,袖口?和裙摆的花纹都是用金线织的,绣鞋上缀着莹润的东珠,贵气逼人。


    “奴十六岁。”


    “奴十七岁。”


    十六七岁,真好啊。


    宁锦婳看着两?人紧致的肌肤容颜,仿佛一掐能掐出水,比满院的桃花都要娇嫩。她当年嫁为人妇时,也是这个年纪。


    可惜,她的花期已经过了。


    宁锦婳忽然不?想进去了。从小到大?,宁大?小姐的腰杆儿向?来挺得直直的,一来有身后显赫的家世撑腰,二有得天独厚的容貌,后来陆寒霄进京,这男人是个实干派,年纪轻轻就?把宁锦婳划拉到自己身边,为她遮挡一切风霜。


    直到此?时,宁锦婳才?蓦然惊醒,她所拥有的一切好像空中楼阁,引以为傲的家世没了,容颜逐渐老?去,这个院子里有大?把大?把鲜嫩的美人,他从不?缺这些。


    她在他身上耗尽了半生的心血,如今他什么都有了,她一败涂地。


    宁锦婳沉默太久,久到梵琅这个粗性子都觉察出不?对劲儿。他忍不?住伸出手,“你别伤心……”


    “王妃娘娘,梵统领。”


    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几?人皆把目光投向?来人。俊秀的公子白衣翩翩,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是萧又澜。


    他缓步走近,目光扫过宁锦婳,又看向?即将?碰到宁锦婳肩膀的梵琅,唇边的笑意渐深。


    “见过王妃娘娘。”


    他微微颔首,面上一派温和无害,说出的话却异常犀利,“属下见您和梵统领一路走来……他粗野出身,可有冒犯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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