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孤寡仙尊家的猫猫不见了 > 3、第三章
    岁年在一个深冬的夜里脱去妖胎,飞升九天。


    彼时人界风饕雪虐,云压山峦,他在宗门外的荒原上挨过雷劫,乘上用来接引的五色云彩,向更高的仙府圣地升去。


    绵软软的云彩无休无止地向上,穿过重重的天河,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衣袍间落满碎星般的光点,岁年用鼻子和脸颊蹭掉些许,光屑沾到了眼睑上,模糊了视野。


    他闻到身上雷电所致的焦糊味,嫌弃地呸了两声。


    动静挺大,却盖不过耳边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


    好在还有时间收拾,猫咪惯来要把自己捯饬得干净精神。


    岁年捏了个模仿舔毛体验的祛尘诀,换上与毛发同色的黑底白纹的袍子,理顺了乱蓬蓬的头发。


    云彩在他打理时悄然抵达。


    岁年抬眸望去,便见银叶林篁,玉瓦琼台,画中仙境。


    九天南门气势恢宏,门下却仅是孤零零站了一位彩衣长裙的仙侍。


    那仙侍远远瞧来便知十分年少,飘逸的仙衣,玲珑的发髻,手执朱漆金面的灯笼,青嫩的面容与宗门中每年新招的弟子无二,像是颗春日泥土中萌出的新芽。


    但她的神色内有一缕显而易见的惶惑,僵硬的手臂出卖了她的紧张与窘迫。


    小仙侍急切地向远方云海的深处看,几乎要踮起脚来,却根本没有望对方向。


    直到岁年准备跳下云彩,她都没有察觉。岁年原本想逗逗她,比如绕她身后大声打招呼,吓她一跳。


    这要是放在以往乌云盖雪玩心起了,非要践行不可,然而如今岁年眼厉更甚当年,待他看清了她的不安,便也就把逗弄的心思作罢了。


    遂将云彩拐到对方的正面,好让她有个准备。


    五色云终于出现,仙侍眼前一亮,忍不住向前迈了两步,顿觉自己的不端庄,于是站定住,恭恭敬敬地朝前方行礼,道:“恭迎仙者雷劫飞升,荣登九天。”


    语速飞快,或是因为候得太久,喉咙干涩,话末尾音都有些打飘发颤。


    她涨红了脸,手指捏紧了提灯的朱柄,局促地站在原地。


    原来九天也非一板一眼,岁年稳稳跳出轻软的彩云,歪歪头冲她笑道:“午好啊,我叫岁年,你叫什么名字?”


    “……七棠。”后者愣了片刻,面露几分忐忑,轻声道:“仙君,招待不周,望您海涵。”


    天边金霞逐日,黄昏烂漫,迎接仙丹、仙池飞升仙者的姐姐们早早离去,将七棠留在这里等这最末飞升的大妖。


    听闻以雷劫飞升,耗时极长,也极易失败,七棠等到云霞泛粉,神鸟归去,仍没有人来告诉她该待到几时。


    可她心中却在暗自希望,这百年不遇的靠雷劫飞升的仙者,可以顺利到来。


    仿佛仅仅是因为这一次接引的缘分,她便与那妖灵有所关联。


    这是七棠头一回接这样的事,能在仙君面前单独露个脸的好活,以往哪里轮得到她们兰阁的仙侍。


    只因这回是临时要找个补空的人,才安排了轮休的她。


    被仙君发问名姓未必就有好,何况她半点没端住仙子的从容有度,要是惹恼对方,哪怕是向高她一阶的主管仙者告状,她也受不住。


    七棠勉力维持住微笑,小声吸了一口气才道:“请仙君随我来,太子殿下的迎仙宴尚有半个时辰,吾等可用以周游九天。”


    岁年点点头,再度登上七棠的仙云,小巧的一朵,两人站刚好,再多就显得拥挤了。


    云彩的大小与仙子本人的灵力有关。七棠谨慎御着云,向岁年介绍九天的仙府布局。


    金红的流云在身畔淌过,岁年伸手去抓,尽从指缝中流去。


    不时云中跃出浑身发光的游鱼,岁年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但他对九天的盛景只有半刻的兴趣,神光熠熠的殿台内住了谁与他何干呢,左右不是要找的那位。


    倒是这变幻无穷的云海,形若斑斓花开,让他想起宗门下小镇里,糖铺子卖的点心,均是糖丝拉花、甜浆吹形,做成各季百花的样子,精巧可爱。


    那笨蛋纪沉关明明知道他原身尝不出味来,却还是会固执地要给他买,买来看、买来愉快,弥漫到眼底的甜蜜怎会不好。


    给猫咪的东西,向来是不问值不值得。


    岁年看厌了风景,便从袖子里抓出把花糖扔入口,仅是吃一个形式,又给七棠递了一袋。


    后者诚惶诚恐,岁年大手大脚往云边一坐,朝她道:“试试,我可是带够了存货上来的。”


    七棠站也不是,坐也怕坏了规矩。岁年拍拍身边的地方,让她不要拘谨,仙侍只好小心翼翼地坐在云上。


    空间大了不少,七棠趁坐下的动作悄悄抬移目光,掠过眼前的仙者,又转回到手中的绢袋上


    她心道: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啊。


    取出一枚花糖,是铃兰的模样,她惊讶于它的剔透明亮,半透明的花铃将天幕的流云映收,如梦似幻。


    轻轻将其放入口,七棠霎时瞪圆了眼睛。


    岁年忍俊不禁,若是原身,该是要跳上她膝头得意地要一个摸摸。


    “好甜。”七棠认真品味了一阵子,笑道:“仙君,谢谢。”


    “不必呀,你要想吃我还有方子,可以给你回去做。”


    “这怎么好……”“你记得做出了新花样给我尝就行。”“这——”


    “快答应我啊。”


    “啊!好!”


    七棠不知这次飞升的其他三位仙君是怎样的性子,但她接待这位猫仙君就很不一样。


    没有什么架子,像是兰阁的龙君,不会用轻慢的语气同她们讲话。


    这就是人界飞升的仙者么。七棠默默想:人界是什么样的地方啊?是好地方还是坏地方?至少,也许没有那么坏吧。


    她浑然不觉自己的片面,慢慢放松了绷直的肩背,岁年见她不再惶恐,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她闲扯,但并不打算从小仙侍这里打探出什么关于那人的消息。


    三言两语讲到人界,小仙侍听得眸子都在发亮,岁年说人界很好,有山川湖海,四季更迭,还有叽叽喳喳的人类崽子,活泼讨喜,就是吵得脑壳疼。


    最重要的是,有鱼有肉有铲屎官。


    七棠似懂非懂。


    转眼,云彩停在了一座气派的府邸前。


    朱红大门高耸,两侧各挂了只灯笼,扶桑木剥皮的细支为骨,天河水抽丝为绦,灯面绘有月相变化,在风中轻晃,是很让岁年爪子痒的小东西。


    说是周游九天,其实是要去指定的仙府听规矩,七棠提示道:“今日座上负责施训的是玄微仙尊,是位不苟言笑、严谨严肃的仙尊。”


    她下了云彩去敲门,半晌才有仙童来开,青衣仙童客客气气对他们道:“已过了时辰,请回吧。”


    还不等门外二人开口,朱门轰然关闭。


    门扉关合的风毫不留情拍在脸上,七棠呆愣在原地,倏然咬住下唇,再欲去叩,却被门上的屏障弹开,险些跌倒。


    岁年上前一掌重击在门上,发出“砰”好大一声响,府里的人却是半点没再来搭理的意思。


    什么劳什子微什么君!


    岁年恨恨想,他还不稀罕见。


    这规矩他本就不愿听,这吃了个闭门羹的仇,等来日再算。


    可转念一想,他又不是真的来当九天的神仙,当务之急还是找到那笨蛋。


    “直接去那个宴会。”岁年讪讪收手,竖成一条尖的瞳仁恢复成圆状,七棠重新御起云彩,神色渐有愤愤。


    反而是岁年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随口问七棠道:“我以后会分到什么地方干活?”


    当真是随口一问。


    他根本没想日后给九天打工。


    谁知七棠听后敛下眉,这一刹的变化被岁年捕捉,心道:好吧,准是烂差事!


    也就不再打听,复问起宴会上的菜品。


    七棠极力向他形容宴上的佳肴,以掩过心中的愤懑。事实上,人界飞升的修士大多谨小慎微地在九天生活,投到什么仙君门下,全凭来路。


    好地方本就不多,何况是无依无靠的妖。


    即便同为兽身,四象灵脉的神兽族人就远比人界妖灵要尊贵,像是岁年这般,由自己这样级别的仙侍迎接,被仙府拒之门外,是压根没被在乎半分。


    “也许是兰阁。”末了七棠小声对岁年说:“兰阁的龙君阁主是顶好的,我也在那里,以后每天给你做糖吃。”


    岁年喜笑颜开,连连答应下来。


    迎仙宴设在紫云殿,岁年与七棠告别后,殿内的仙侍领他去到座处。


    这坐的地方也烂,离门口没几步的路,门扉不合,能喝上不少的西北风。


    九天借新飞升仙友的由头大摆宴饮,来的仙君们不多不少,也心知肚明这回大办迎仙宴的缘故。近年人界“骨瘴”剧增,又隐隐有卷土重来的势头,正巧可借这宴会,将各路仙君们招来聚聚,以备来日联络。


    琳琅珠帘,管弦响奏,天色却已深了。


    九天的夜与灯火为伍,比过了天河的烂漫星辰。


    岁年被吵得厉害,神仙们你来我往的寒暄,天族太子机锦坐在上首,代天君主持。


    机锦举手投足间尽显风雅,远远望去是张漂亮的影画。


    几百年前,天君亲自镇压“骨瘴”后神力有损,需长年修养,而当年天后早逝,天君对这位挚爱所出的孩子颇为信任,为他力排众议,捧上了太子尊位。


    太子机锦清润的嗓音自远方传来,文邹邹的措辞教人听得犯困。


    而当他说到“玄微”二字时,岁年耳朵一动,记得这是个没礼貌的坏家伙。


    那似乎是个很厉害的仙,他本人不在,众仙还绵绵不绝在吹捧他。


    吹捧玄微的话听得岁年耳朵痛,他正在桌上滚果子玩,门口一阵大风刮来,害他打了个哆嗦,也吹跑了红果。


    紫云殿外忽有风呼雪啸之声,间或清越的灵鸟啼鸣、泠泠乐音。


    月华破云,银光大亮。


    机锦含笑离开座席,率先合袖拱手道:“正说玄微仙尊,可巧就来了。”


    众仙亦立身拱手,岁年被身旁的仙侍拉了拉袖子,示意他跟上。


    在岁年看来闹了好大动静的玄微姗姗显了真身,在座除太子机锦外,均不抬眸注目,飘过他们眼前的不过一阵高大的银风。


    玄微径直走向与太子平齐的设坐上,白衣月纹的长袖拂开风雪清冽,皎皎玉盘高挂在天,披落流水霜华。


    他的侧脸在岁年眼中不过一恍即过,却仿佛沿着这无边的月色溯回向上,找到河流的尽头。


    那里梅花栽满庭院,一载一季,永不凋零。


    “……仙友,你怎么了?”落座后旁侧的仙家低声问他。


    岁年摇头,捂住眼睛道:“困的。”


    方才那用来滚着玩的果子早不知去向,岁年也忘了去捡。


    *


    今夜月色极佳,迎仙宴结束时,满月高悬,遍地洒银,高耸的殿台将月光切割成明明暗暗的窄道,鱼片似的琉璃瓦波光粼粼,恍若浮空川河。


    月夜下,闪过一道矫健的身影。


    黑皮白腹的猫兽在檐脊的影间跳跃,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历劫洗骨,造化仙胎——


    纪沉关,纪混蛋——


    他果真成了神仙!玄微便是他那混蛋铲屎官!


    岁年在屋宇间腾跃,心里像是大锅里熬热了的糖浆,咕咕沸腾。


    他一个急拐弯,爪下瓦片微动,猫瞳收成一线,下方正是那玄微的云辇。


    重心下压,岁年伏低身体,喵喵开骂。


    “混账东西,敢把我忘了!”“我还给你行了礼!”“五万条鱼不够赔!”


    决定飞升九天前,有人劝他道:“神仙历劫回归,皆要过洗尘池啊,前尘俱散,早记不得你,又何苦死死攥着过去不放,早早放弃了吧。”


    这话听得恼人,岁年气到想要给对方来个桌面清理。


    可在愤怒之余,心头犹如被长针频刺。


    ……笨蛋修士真的什么都忘了。


    岁年知道这是天规,也非是纪沉关故意,可就算他不是故意,也不可原谅!


    这笨蛋若有机会想起来,自己定要把他挠开花。


    至于现在——


    给你个机会!


    岁年在云盖宗里无法无天,出了宗门游荡人间,才不会活得不好。他是被无垠大地散养大的猫,洞悉哪些生灵会给他上供,哪些生灵会带来伤害。


    这是来自种族的警觉,野外生存过的猫妖太懂得趋利避害。


    这高入云霄深处的九天,规矩如此森严,礼数如此之多,纪沉关仍是这般内怂外冷的性子,旁人尊他、怕他、敬他,却唯独不会亲近他。


    自己与他“素不相识”,又刚从人界飞升,按纪沉关那个脸皮比纸薄的笨蛋的习惯,极有可能能躲就躲,即使打了个照面,想的都是怎样飞快跑走遁回府上。


    那么就用原身!


    纪沉关不可能拒绝一只猫咪。


    笨蛋,猫爷要为你忍辱负重半刻钟!


    岁年碧绿的双目盯紧那白衣的仙君,一个助跑,飞跃而下——


    ——咚!


    “什么东西?!”


    玄微的弟子玉融正准备驾起云辇,猛地一惊,当机立断化出宝剑,剑刃雪白,却没有对手出现,眼角余光中只见一堆黑乎乎的毛球砸上灵障,被反弹到滚地。


    下一刻,玄微仙尊收起灵障,瞥了弟子一眼。


    玉融登时单膝跪地,道:“师尊恕罪!弟子反应不及,请师尊责罚!”


    玄微淡声道:“你的反应,与未有反应无异了。”


    话罢拂袖,露出衣摆下的一团。


    “哪里来的灵宠?”玉融眼皮一跳,心道这灵宠滚的也忒快了,还是乌漆嘛黑的外皮,轻易让人找不见。


    居然钻到仙尊的袍子底下去,竟还胆大包天,用爪子死死勾住师尊袍边。


    玉融斥道:“放肆!你若生有灵识,还不快放开尊上!”


    他要过去扯开这毛球,可还不等动手,眼前锐光刺过,一道响亮的裂帛声划破静夜。


    月华清凉,霜覆寒台。


    玄微仙尊用神力割断了小半片衣摆,转身踏上云辇玉阶。


    从始至终,他未恼怒那毛球半分。


    不恼,自然也未曾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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