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孤寡仙尊家的猫猫不见了 > 10、第十章
    玄微仙尊发话,机锦颔首示意负责月樨玉的白虎过来。


    玉融虽半天摸不着头脑,但颇为后悔将岁年叫来深庭。


    原是因自己担任披银殿掌事,此情此景下,任何言语皆会被解读成他意,容易适得其反。


    可岁年不同,明眼都能看出他不过挂名在这里,地位与仙侍有别,白虎以为他出面会有所不同。


    踌躇半晌,玉融在太子玩味的目光下从袖兜里取出了一盒月樨玉。


    这是他上回被罚采来的玉石,生长在九天上品的金木樨间,唯有在夜里才会现形,有稳固神魂、净化邪祟的作用。


    近百枚水色含金的玉石挤在匣内,玉融采了许久,方寸中仍残余淡淡的桂香。


    机锦纤长的指托了匣子,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让阿霖拾起了地上的天珠,放于众玉石的顶上,他一扬手,将其内所有的玉石掷过水瀑。


    叮叮咚咚的穿水坠地声不绝于耳。


    水瀑后有石群,月樨玉却还是大多坠入水中,少有的几颗掉于石面,正在慢慢地融化。


    岁年眼底的紫红缓缓褪去,他固执地盯着披银殿内的方向,紧紧抿住唇。


    阿霖“扑通”摔到了瀑下,是被机锦拂袖打了下去。


    太子温和地对岁年道:“小猫,请吧。”


    白虎将扑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七棠扶起来治伤,他不怎么认识这个兰阁仙侍,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但总是要找点事来干,不然这个气氛太古怪了,能逼疯人。


    族里的长辈说玉融木头脑袋,他想不明白的弯弯绕绕太多,负责披银殿这段时间,按部就班地干活,按部就班地被罚,他没什么怨言,旁人说他配不上当玄微仙尊的弟子,他也无话可说。


    可如今玉融发觉自己在生气。


    灵力流过七棠经脉,连不通医术的白虎也能笃定,这顿火鞭后,这兰阁小仙侍的百年修为算是毁于一旦。


    她和兰佩有勾结吗,玉融猜不到。


    就像他猜不到兰佩的动机,以及这几幕编排的用意。


    是了,这很像搭台子。玉融回忆起曾去人界见过咿咿呀呀的折子戏,他像是在看一出根本看不懂的演出,前后有关,却始终不解其意。


    但他分明清晰地听见了,冥冥之中什么环扣被拨动的声音。


    那与岁年纵身入潭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他看到这飞升的小妖怪游过水瀑,浑身湿透,将抢救到的玉石扔上岸。


    小妖的眼睛完全红了,也许是水太冷的缘故,毕竟机锦方才将雪域的冻顶天珠也扔了进去。


    天珠沾水成冰,但兴许是开裂有损,并没有完全把潭面冻住。


    阿霖有些吃不消,不消片刻就趴在岸边打颤。


    好在机锦没有真的封闭他们的目力,这位太子殿下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阿霖细细地喘气,肺腑间像是灌入冰渣,眼睛看不大分明了,而岁年也在他不远处破水而出。


    仙童幸灾乐祸地想,猫妖的寒伤还没好呢,他眨去眼睫上的水珠后,看清了对方冰白的侧脸。


    一滴水自猫妖眼下滑落,转瞬即逝,恍如幻觉,很快消失在了冰凉的潭水中。


    阿霖有一瞬的讶然。


    这猫妖在披银殿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竟也会露出这般神色啊。


    他突然很不服气——自己在太子手下没少受其折磨,跳个冰潭又算得了什么,想要享受权力就要付出代价,这猫妖什么也没做,为何这般难过?


    比较起阿霖,岁年起初并不觉得太冷,他体内雪域的寒气未散,跳到这水潭里时甚至有一刹恍然。


    这自银河夜间冲下来的潭水居然还算温热,难道星辰也是温暖的么,但手脚的迟滞告诉他并不是这样,他只是身体温度太低,觉不出更深的冷意。


    兰佩的血被清澈的潭水洗去,形神俱灭的仙侍就像是从未来过,只留下模棱两可的供词和意味深长的托付。


    岁年自水瀑后的石上捡起一枚枚月樨玉,水至清则无鱼,玄微的水潭没有半点风情。


    明明以前会在池塘里养各种五彩斑斓鱼,乌云盖雪随时都可以去捞去抓。


    以前,岁年那么讨厌水。


    水瀑将头顶的天空层层冲化。


    太吵了、太吵了——


    岁年忽然很想回云盖宗,回纪沉关给他搭的那个安安静静的窝。


    而这里有什么呢,只有一个忘却前尘的玄微。


    岁年重新成为玄微的猫主子的计划,已全都被打破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问过族里的老猫,什么是爱。


    玄猫老前辈说,我们最高的爱便是信任。


    玄微不爱自己,他知道。


    哪里有无缘无故的爱和信任。


    但哪怕是对猫咪的喜欢,也一点点都没有吗?


    真讨厌啊,岁年想着,自己讨厌水,讨厌变成自怨自艾的猫咪,是最没有出息的模样。可他不认为是玄微策划了兰佩的死,他不会是那样的人,而只是变成了不认识自己的纪沉关。


    ……纪沉关就是个混蛋王|八蛋。


    他怎么可以出门打个猎就每再回来,如今竟还把自己忘了个干净。


    这么长时间,甚至连见都不想见自己一面。


    他不摸我的脑袋,他说我骨瘴未清,疑我是骨瘴的同谋,藏着恶毒的擘画,他——


    岁年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真的真的要把我抛弃吗?


    飞溅的水花刺入眼底,眼睛像是被剜了数刀,手里的月樨玉掉回了石上。


    那刁钻的仙童自他身边游过,见状用手一把握住,但停了刹那,还是把它们都松开了。


    岁年沉下去,接连在呛水,他一点也救不动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救这些石头,只是觉得要找一点事情做,不然便会非常伤心。


    他不想离开水,如果放在从前,岁年得知有一日自己会宁愿这样泡水也不上岸,他本喵都恐怕会百思不得其解。


    子夜鉴在水瀑上空发光,催化他身体里的骨瘴。


    离开水,他就很想杀人。


    用爪子掏出他们的肠子,喝他们的血,挖出他们的眼珠——眼珠会比天珠玉石要圆么?


    岁年放空神思,血腥的念头在脑海里冲撞……我可以做到的,我可以豢养玄微,我要把他关在笼子里,脱光衣服,拴上链子,只能吃我打猎来的食物。


    他猛地惊觉,这念头太过可怖,分明作为猫咪,他最明白被关在笼子里是多么不好受。


    也许九天的忌惮不是全无道理。


    乌云盖雪理解了玄微的用意,他不怪他猜忌,可其实自己也没有那么蛮不讲理,虽然有时候纪沉关让他往东他偏要往西,但这样重要的安排,好好来与自己讲,他不会反对。


    何必要借用这荒唐的赌约来做惩罚,好像他犯了大错。


    岁年隔了水面,望向光怪陆离的天色,他放弃了洇水,反正也淹不死,岁年无所谓地想,他现在只觉得累,想要好好睡上一觉。


    成串的水泡从口鼻溢出,不知多久后,岁年晕晕乎乎地睁开眼,居然又做了个梦,梦里纪沉关正低头看他,再抬手盖住他的眼睛。


    *


    深庭血色在新生月灵的清洗下了无痕迹,又是一个静谧的夜晚。


    仙童阿霖早在岁年之前冻晕了过去,被送回太子的寝宫,才转醒不久便被请去书房。他推开门战战兢兢跪在冰凉的瓷砖上,压不住身体的战栗。


    明明是太子幼年的玩伴,机锦风度翩翩,他仍是保持着童子的形象,机锦不允许他以成年体态出现。


    阿霖伏拜下去:“殿下恕罪!”


    “你何罪之有呢。”机锦正在青玉长桌后挥毫,笔走龙蛇间,透出规训极佳的风度,“兰佩那丫头实是精明,拼死捏碎了天珠,既保住了她妹妹,也保住了龙君,这样一个烈性的仙侍,死了倒有点可惜。”


    阿霖大气不敢出,太子机锦叹道:“当年你娘亲亦是如此烈性的女子,孤生而失母,九天又因是否册封新天后闹得沸沸扬扬,你母亲为孤出谋划策,告诉孤心狠方能成事,她也是孤的老师啊。”


    “母亲失踪前都在挂念太子殿下您。”阿霖听他口气不像是要发作,赶紧顺坡往下走,“阿霖无用,玄微君不常回披银殿,那猫妖看似咋咋呼呼,大事上却不易被激,要想为殿下所用,恐难成事。”


    太子机锦颔首,自顾自沾墨道:“不过这回也不算白费功夫,那猫咪居然压住了骨瘴,也是个硬骨头,你去把派去暗中招揽他的人都撤……啊不必了,孤险些忘了,方才孤见的几位里便有这几个。剩下的孤自有安排,你也不必回去了。”


    “……是。”


    “玄微君那边,他为猫妖破关而出的消息再往外头散一散,尊上辛苦操劳这么多年,也该去和他的旧情去叙叙了。”


    “奴这就去办。”


    太子手腕微动,一气呵成写成一幅,却摇头道:“唉!太争强好胜,孤也顾不得往日情分。”


    “……阿霖明白。”一语双关,阿霖吸入的凉气像是在挖他的喉咙,再度伏身道:“殿下助阿霖寻母,此大恩大德阿霖永世不忘,必定至死效忠。”


    机锦的声音不辨喜怒,对他道:“你下去吧。”


    仙童刚出书房门便腿软得要往地上坐,他裹紧外袍,咬牙暗恨这太子还是这样反复无常。今日他分明是气急,偏偏要摆出副无所谓的态度,不知在自己前头有多少倒霉鬼成了他宣泄怒火的玩意儿。


    阿霖心中暗自幸亏母亲于太子有恩,自己能在他手下暂保性命。念及此不经心下酸楚,不知是因为身体虚弱便格外脆弱,还是他已太久没想起在骨瘴灾祸里失踪的母亲,想起这个驱使自己留在太子身边的初衷。


    书房内,太子机锦端详了片刻笔下的作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火焰自指间冒出,舔上白宣黑墨,将那淋漓的墨字烧尽。


    那字力透纸背,晕开污渍,却是肆意妄为发力的写法。


    纸心中唯有一字,狂态毕露,写得正是——


    乱。


    *


    七棠被送回了兰阁,彼时寒伤刚好的凤君正去在看望爷爷,见玉融将七棠背回来,赶紧问了究竟。玉融不想多言,白虎越是这样凤君猜的就越夸张,吵扰着要去披银殿要个说法。


    珠鸣真想一掌把冲动的弟弟劈晕,正巧医官来报,昏迷了许久的龙君终于醒来了,在场众人悲喜交加,立即皆冲进到里屋去了。


    兰阁这边因龙君的苏醒忙碌万分,披银殿这厢则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时已入夜,倚妆悄悄来到玄微的寝殿门前,见一双月灵在门外袖手而立,捏了捏袖边。他始终恐惧这种通身死白、旦夕生死的灵体,但今日仙尊破关而出的消息挂在他心头,令他惴惴不安。


    玄微仙尊的闭关分明仅剩了几日,这次是修为大进的关键,现如今功亏一篑。倚妆捏了捏袖边,对月灵道:“仙尊还在里面吗,年年怎样?”


    “不可答探求之问。”白瞳的月灵恭敬道:“若有通传,告知与我等即可。”


    倚妆推开他们要往里闯,道:“我就是去探望年年,我与他是故交,你们放我进去,我自会和仙尊交代。”


    “不可不问放入。”月灵答复道。


    倚妆见他们这样不通世故,怒目而视,对方不为所动,最终倚妆跺跺脚,不得不扭头离开了。


    月灵惨白的眼互相对望,左边的道:“为何不让我们代传,他似乎挺急。”右手边的思考半晌道:“不懂,兴许是饿了。”“哦。”


    二人重新站正,等待黎明时分的散灵,遗憾于不能和乌云盖说告别时的再见。


    夜风浸着凉气,吹不入室内,玄微的寝居清净无比,素如寒洞,添置的不过寝台屏风、书几蒲团,墙壁内嵌的明珠闪烁微光,如九天银河点缀。


    岁年躺在床榻靠外侧,手脚蜷收,被子盖得很厚。


    他睡得不安稳,不时打颤,低低地咳嗽。


    那咳声也非常得轻,像是幼兽的呜咽。


    他何尝不是只年轻的小兽呢,玄微点了烛灯摆放在床头,凭借烛光,厚被下少年身形愈显单薄,不过才隆起一座小小的山包。


    明明上次捧在手里,还是毛绒绒的一大团,浸了水打湿了毛,居然这么纤瘦,玄微回想着,他这样的身体是怎样当人界骨瘴的镇兽,镇压了骨瘴那么多年?


    跳动着的橘红火焰成为殿内唯一的暖色,这是凤凰火点的长明烛,想必能发挥些取暖的作用。


    玄微抬手搭在岁年的额头,神力涌入其经脉,冲开骨瘴与天珠玄冰所致的灵力固结。


    玄微的神力本就属寒,岁年被他一冲,经脉剧痛,忍不住挣扎起来,瑟瑟地在抖。他挣开了盖在身上的锦被,露出一角瘦削的肩膀来,玄微没有停止的意思,以灵力强行按定住他。


    不久岁年额头浮出冷汗,慢慢失去了反抗的力气。玄微收掌时,手侧掠过他的脸颊,碰到一点冰凉的湿润,却不是汗水。


    他哭了。


    玄微平静地想,连骨瘴的侵染都能承受,却连这样的冲脉也接受不了,不知该称是坚强还是柔弱。


    仙尊默了片刻,决定把那碍眼的半塌的被子给他盖全,遮蔽住肩膀那一片雪白的里衣下,隐约透出的乌紫冻伤。


    而当玄微刚拉上被角时,他的手腕被猛地咬住。


    方才还昏迷的猫妖倏然转醒,尖牙死死咬紧他的手不放。


    但深咬过后,他又改为抓住他的手。


    “纪……”岁年眨眨眼辨认了一会儿,他的眼珠还是兽类的碧色,瞳孔却慢慢变圆,覆了层透亮的水膜,目光仍是恍惚的,他笑道:“纪大呆子。”


    原来还不清醒。


    玄微要抽回手,却到底作罢了。


    那根根手指比自己的还要冷硬,钳着他,用的是发狠的力道,像是揪住湍急河流中的一根野草。


    “纪呆子,我最恨你了。”猫妖眉眼弯弯,唇角翘起,分明是在笑,水珠却自眼角凝出又滑坠,流淌入鬓发中。


    他哑着嗓子重复道:“我最恨你。”


    这是病糊涂了,玄微本不予理睬,但不知为何,鬼使神差没走,而是在这些反反复复的“呆子”声里,顺着心意,把所想脱口问了出来。


    “你把本君认成了谁?”


    “哪有谁?笨蛋。”岁年沙哑道:“还能是谁,不都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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