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穿越快穿 > 偏执男友安抚指南 > 120-130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好在那金大司马虽然大腹便便, 但远不及脑满肠肥的地步,他因为来往的人流中突然爆发的骚动声迟疑了一瞬,顿时大惊失色地后退一步, 幸而被身后迅速反应过来的牛头将领一把扑倒在地。


    一支泛着冷光的银头箭破空而啸, 就擦着这位金大人的大腿,牢牢地钉在了石砖间的缝隙里。


    生生将那奢华的布料刮出一道骸人的口子。


    而此时的秦游早就从人流中穿梭而过, 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做工粗糙, 但还算趁手的弹弓,随手就捡了一枚石子,然后拉开弹弓,眯起一只眼睛瞄准。


    对面楼上的弓箭手见以及不成, 便迅速撤弓打算逃走, 却被秦游一石子射中了脚踝,生生被绊了一个踉跄,一瘸一拐地跑进了楼梯口,混入了来来往往的宾客之中。


    然而牛头将领将惊魂未定的金大人从地上搀扶起来的第一件事, 就是怒不可遏地指挥着从各处匆匆赶来的几个随从:


    “别让刺客跑了!”


    金大人此番一行称得上微服出访,随身带着的也就是几个府兵, 在这初建成的热闹街坊里逛了一圈,或许压根想不到这里的下等妖怪有胆子兴风作浪, 一时兴起便嫌身边的府兵碍事, 随手遣散, 就留手下心腹牛头将领一人作陪。


    谁知道如此这般,便让暗地里的歹人有了可趁之机。


    秦游倒对这些大小妖怪之间的恩恩怨怨毫无兴趣,但这的确是一个接近通天楼的小契机。


    他在沉入血池的时候, 曾朦胧地目睹时穆打败觅罗的那一幕以及回到房间时失魂落魄的模样,自然也就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听了进去, 只是最近的时候才猛然想起了具体内容。


    什么叫神鸟的另半部分心脏?如果火种是真的,那么除了炼化火种的那部分,另一半除了时穆的体内,还能在哪里?


    他想借此机会弄明白千年前的觅罗究竟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正巧,如同瞌睡时被递了个枕头,系统发放了一个任务:


    “从刺客手中保护金大司马。”


    秦游背手上前,拦住了几个被殃及池鱼,马不停蹄地奔向对面的侍卫。


    “刺客被我用石头射中左脚踝,应该留了道印子。”


    这两天正逢下雨,地上湿漉漉的一片,秦游捡石子的那只手上还糊着泥印。


    侍卫莫名其妙之中,有点被人救于水火的激动,忙不迭感激地点点头,就冲进了对面的楼里。


    这一幕自然也被身后的金大人看进了眼里。


    这个身宽体胖的牛头妖怪被确认毫发无损后立刻放宽了心,它捋了捋胡须,赞赏道:


    “我看这小伙子的反应比我府上那些饭桶快上不少,这外围市井之中,竟然也有这样机警的年轻人。”


    “方才也多亏了他的提醒,”


    牛头将领比他更早发现秦游的身影,察觉到对方的目光,他则朝哪个方向微微颔首,并回以肯定的眼神。


    “不瞒您说,这小子是我手下的新兵蛋子”


    “哦?你手下的?”金大人面露惊讶:


    “这么看来,你可得替我好好奖赏一番。”


    没过多久,刺客就被冲进楼里翻了个底朝天的侍从五花大绑的拖了出来。


    那是个瘦小的鼠妖,也不知哪里来拉弓的力气,他慌忙逃跑的时候只来得及匆匆卸掉伪装,却忽略了左裤腿上的泥印,呗秦游早提前知会过的侍从们抓里个正着。


    然而当侍从们试图逼问他是被何人指使的时候,鼠妖两眼一翻,竟然是吞毒自尽了。


    原来是死士。


    这幕后的牵连已不是秦游所能够涉及的,于他而言尘埃落定后,他确定在这位金大人跟前留了点印象,便功成身退了。


    ***


    没清净几天,军营里又传来了要出征的号令。


    包括秦游在内的这些最底层的新兵并不知晓,上次出征发现岛屿上一片未被灾难和鬼物感染的净土的消息,在通天楼里掀起了一阵巨大的波澜。


    上层社会里关于彼岸对面的看法简直众说纷纭,有人认为那里原本就是彼岸的一部分,是楼主统领的土地,只不过由于怪物的肆虐使得这部分领土的失落;另一部分则认为那是片诅咒之地,只要踏入一步就会遭受无穷无尽的灾难,而彼岸的生灵门唯有在神鸟的庇护下,才能免受诅咒的侵蚀。


    持两种不同观点的人则形成了表面风平浪静,私底下却水火不相容的对立两派,据说当今的楼主更是前种观点的推崇者。


    而上次出征的发现,则为□□这群贵族和官员们的野心煽风点火,让他们喜出望外。


    于是更多的资金批下来,又吸引了更多新兵入伍,将下一次出征推上日程。


    然而时穆的伤却并不是几天之内就能恢复的。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而系统商城里的物品最多能治愈一些皮肉伤,他的腿伤本就严重,又得不到科学的手术和护理,只能慢慢养着。


    他不愿让秦游费神照顾,能独立完成的事情都自己咬牙去做,康复速度更是难以见长。


    生病就意味着许多的不便和难堪,先不说秦游原本就不是事无巨细的人,他刚开始的时候有心一手包办,却不慎撞见时穆惶恐和懊恼的眼神,那份懊恼当然不是针对他的,但也同时让他意识到了什么。


    时穆无非是恨自己成了累赘,惶恐时间一长遭到厌烦,又因为在倾心的人面前呈现这幅模样而羞恼难堪。


    但左右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时穆从来不会在秦游面前展露这些。


    直到第二次出征的消息传来。


    时穆这幅样子如果同去就是死路一条,这也导致他这段时间心中的郁结被引燃,在临行的前一天,凄然抓着秦游的手。


    他们上次只是去了一日不到,就经历了死里逃生,他一想到秦游此次独自前去可能会面临什么,便无法避免地感到恐惧。


    “这次可以不去么?”


    时穆咬牙问道。


    “我马上就会好,那时我们再一起,行吗?”


    秦游挑眉:


    “你当那老牛头手下管着的队伍整天是在过家家?”


    时穆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话幼稚。


    他红着眼,倔强地抓着秦游不肯松。有一阵声音在从心底里钻出来,在他的耳边讽刺他的懦弱。


    如果他能强大到足以保护秦游的地步,又怎么会沦落到这幅丧家犬的模样?


    也许一切都是在这一刻,或者又是在更早,于他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


    秦游最终用两件东西安抚了这只他眼中的,舍不得主人离家的幼犬。


    一条丝绢。是做系统任务时奖励的,一送就送了一对,据说有隔空传信的功能,可以将持有手帕的一方的话通过刺绣图案的变化传达给另一方。


    并且一共只能使用三次。


    不得不说,不愧是奖励品,因为它的功能确实十分鸡肋。


    但也很适合时穆这个没手机的现代人。


    另一件物品,则是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时穆游移不定地接过去的时候,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最大的顾虑和心结,就这样被始作俑者及其坦然地递了过来。


    “看里面。”秦游勾唇朝他笑道。


    时穆将戒指翻转过来,只见内侧刻着两个大写字母。


    竟然是他的名字。


    第一百二十二章


    在时穆养伤的这段时间, 秦游虽然通过触发一些支线任务赚取了一些积分 ,但终究是杯水车薪。要想在这个生存游戏中存活下去,他和时穆必然会遭遇拥有高积分且实力强劲的怪物, 除了不断赚取高额积分提升自己的竞争力, 他没有其他能够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活到最后的办法。


    所以秦游在随军出征的过程中,在恰到好处地降低存在感以保证不过分出引起他人注意的前提下, 他干活异常卖力。


    其实这支军队的定位模糊且滑稽, 所以往往令大多数保守派的贵族们嗤之以鼻,认为这群自不量力,不将神鸟庇护放在眼里的同族只是在资助不值钱的蝼蚁们源源不断地上前送死,却又好面子套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然而对于身处队伍的士兵来说, 他们所谓的“出征”又何尝不是令人啼笑皆非。


    他们的敌人是未知的灾难和没有神智的怪物, 他们所谓征途,是要么屠杀,要么在覆灭一切的灾难中垂死挣扎。


    于他们而言,胜利是什么?


    没有人能给出确切的答案。


    兵营里招收的大批新兵填补了之前死亡伤残人数的空缺。与之前不同的是, 在大片灰败忧愁的面孔中间,参杂着几个不至于那么悲惨的陌生脸容。


    “如果对岸真的有安全的地方, 我就和我的母亲搬去那里。”


    有个新加入的士兵在船上说道。


    所有人都对于他这天真的想法都不以为然,除了那些了解这个年轻熊妖近期遭遇的妖怪。


    他和他的母亲相依为命, 并刚因为拆迁被赶出了赖以为生的旧房子, 只能四处流浪, 迫不得已才选择入伍。


    然而他的绝望和无可奈何,只能称得上整支军队中十分渺小的一部分。


    牛头将领规划的航线仍然优先抵达之前的那座岛屿,队伍里准备了比上次更丰富的辎重, 他上头的贵族们似乎这次野心不小,除了要将那座岛上的大致分布全都摸清楚, 甚至还有进一步探索海上其他区域的打算。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当他们按照原先的路线航行到一半时,海上突然狂风大作,倾盆大雨和滔天巨浪严重阻碍了船队航行,风暴将这天地间如同沧海一粟的轮船玩弄于鼓掌之间,仿佛有上天伸来的无形巨手正在把军队拖拽进未知的深渊中。


    士兵们在颠簸的船舱里拼命抓住身边可以够着的一切能够稳定身体的物体,舷窗外是劈头盖脸涌来的飓风和海水,即使他们身强力壮,却不免在天灾里显得无比弱小。


    情况稳定一点后,秦游一巴掌拍醒了一个郑抱着栏杆嘴里六神无主地喊着“神鸟保佑”的士兵,他才手忙脚乱地跟着其他人一起找容器将船舱里的海水舀出去。


    风暴停下后,轮船已经偏离航线很远。


    海面上却起了浓雾。


    屡遭不顺的牛头将领这下就算再不甘心,也只好下令返航。


    殊不知天意弄人,在浓雾和罗盘针失灵的时候情况下,船迷失了方向。


    漆黑的天空不时被惨白的闪电劈开,紧接着是撼天动地的雷鸣,士兵们蜷缩在潮湿的船舱中,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绝望。


    秦游同样坐在角落里,他听见隔壁地舱室里牛头将领和副将压低音量的争执声,手里握着那方早已湿透了的手绢。


    他想了想,最终觉得没必要浪费一次使用的机会,又再度揣回了口袋里。


    自从他从系统的仓库里接受这份奖励品时,便一眼认出了这是千年后时穆分出的那部分灵魂递给自己的东西。


    原来那张传递了最后一次信息就灰飞烟灭的丝绢,是他曾经亲手交给时穆的。


    只用三次就会失去效果的物件,对方是怎么保留这么长时间的?


    秦游靠在舷窗前,默不作声地将这些疑问抛向脑后,观察着窗外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他浑身一紧,连忙调整姿势探出窗外——


    时间前方浓雾笼罩之中,幽幽地显现出一抹岛屿的轮廓。


    ***


    距离秦游随军远征已经过了三日,一去就是渺无音讯。?


    时穆不知多少次从无穷尽的噩梦中惊醒过来。


    背后的衣料早已被冷汗浸湿,心脏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一般疯狂跳动着。他撑着冷硬的床铺坐起身,无可回避地回忆起梦里的片段。


    他徒劳地妄图抑制住梦魇的侵蚀,将无名指上的银戒拿到月光下看。


    这三日来,这个小小的戒指是他唯一的慰藉。


    冷硬的金属表面隐约倒映出一抹形销骨立的虚影,时穆看不清这模糊的影子,却猛然对那麻木的目光憎恶不已。


    一声巨响后,他忽略被自己砸出裂缝的那面墙壁,以及指背关节上斑驳的淤痕,他平复呼吸,仿佛从来都没有这样冷静过。


    时穆取出枕下的丝绢塞入贴身的口袋里,随后披上大衣,妥善准备了一切可能派上用场的物件,面不改色地承受着伤腿的剧痛,缓慢下床,推开房门走出去。


    破败的院子里,月光依然惨淡。


    时穆刚踏过门槛,突然一阵心悸——


    对面的窗户里透出来昏暗的烛光,而在这烛光中,一张惨白的面孔俨然朝着自己的方向,嘴大张着,神情里写满了恐惧。


    纵使那张脸被老旧泛黄的窗户纸遮掩得朦胧不清,时穆仍一眼识别出了它的主人。


    是屋主老刘。


    且他的脸上已经泛起青灰色,扭曲的五官也早已僵硬,恐怕已经死去多时了。


    是谁?


    是谁在两人熟睡的时候找到这里,且悄无声息地将老刘置于死地?


    答案昭然若揭。


    时穆立刻退进屋里,将身体掩于门框背后,口袋里的手指早已搭上枪的板机,大脑也随即冷静克制地运作起来。


    敌方既然能在不知不觉之间取走老刘的性命,杀他一个腿脚不便的伤残人士岂不是手到擒来?


    是尚未知晓他的存在?敌人已经离开了,还是正蛰伏在黑暗中的某处,正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自己,寻找下手的机会?


    时穆还没来得及分析具体的状况,便猛然呼吸一滞,仿佛野兽与生俱来的直觉一般,他的神经末端被某种难以言表的物质触动,以一个他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反应速度回过头去,朝着背后的黑暗开了一枪。


    枪是消音的,子弹旋入空气的声音如同鬼魅,并且终止在不远处的某一点。


    不知名的物体轰然倒下。


    时穆不敢贸然上前,枪口仍然对准那个方向,另一只手则摸索着点燃了手边的烛台。


    昏暗的烛光照亮了地上那具不明物体。它的身体很像是某种直立行走的猿类,胸膛处有一个焦糊的弹孔,再往上看,这个怪物的脸被一张青面獠牙的鱼脸面具彻底地遮掩住了。


    时穆尚未看清那张面具具体是什么模样,因为同一时间,他感受到了来自门外的四面八方的目光。


    树下,井边,屋檐上,所有地方似乎都蛰伏着这样难以辨认身份的怪物。它们正伺机而动,妄图在老刘死不瞑目的眼里,终结这处荒山野岭苟延残喘的第二个生命。


    第一百二十三章


    牛头将领的那艘船队在狂风暴雨中如同沧海一粟, 除了靠岸,他们别无选择。但所有士兵心知肚明的是,眼前的那座仅在浓雾中露出冰山一角的岛屿, 或许并非救命稻草, 而是龙潭虎穴。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并未在岛上发现任何之前遭遇过的怪物, 这里似乎是一片死寂之地, 别说虫鸟的鸣叫,除了海浪拍岸的声音,也许只有在场的生物能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


    在短暂的休整后,牛头将领下令分头搜寻, 而秦游莫名其妙成了其中一支小队的头领。他本着能摸鱼就绝不受累的心态, 打算就在牛头将领规划的方向上随便溜达一圈,然而阴差阳错之间,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他和那支小队在距离营地大约十里的地方发现了一座断桥,那桥很旧了, 桥索锈迹斑斑,仅剩数块腐木组成的桥身因海水侵蚀长满了苔藓和真菌, 桥对岸则被浓雾笼罩,仅能勉强看出一些参差不齐的轮廓, 在昏暗的海天之间如同一张深渊巨口, 随时会吞噬妄图靠近的一切。


    但秦游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件事物吸引。


    桥下, 海水湍急之处,隐约浮现出一座庞然巨物——


    尽管它的表面被大量的浮游植物覆盖,大部分结构早已支离破碎, 但秦游还是凭借极佳的视力一眼看出了那是一架坠毁的直升机。


    在他所处的这个世界,甚至身后还站着身披甲冑、造型千奇百怪的怪物们, 这座陌生又熟悉的物体让他莫名有种时空交错的恍惚感。


    随即秦游意识到了什么,将目光投向桥对岸的那些在浓雾里显得阴森可怖、却莫名深深吸引着他的轮廓。


    显然他对那些并不陌生。即使他失去了太多的记忆,但大脑内一些模糊的片段告诉他,那是属于他的故乡的最为常见的景象:


    高楼林立,人潮涌动。


    这次远征在两天后草草落幕。虽然远达不到预期的目标,至少船队在没有伤亡前提下,开拓出了一条全新的航线,已经足够向身居高位的那些贵族交代。


    而关于秦游的意外发现,则是以“发现一座断桥,但因无其他过桥途径只好无功而返”的理由,随便应付了过去。


    他只是尽力按耐住了只身前往的冲动,并认为这个发现有必要回去告诉时穆。尽管通过之前的推论,他一直以为改变未来的契机存在于彼岸世界的权利中心,也就是通天楼。


    然而当秦游跟着船队又经历了一番波折,推拒了庆功宴,匆忙赶回了老刘家里时,等待他的只是人去楼空的破旧小院,遍地狼藉。


    时穆下落不明。


    ***


    “看上去是贵族的亲兵,乌压压的一片直接闯进去了,那倒霉的农户尸体发臭才被巡街的发现,不过下等人的命谁会管?自然就不了了之了。至于你说那位,是真的没人见过。”


    情报贩子吐了一口烟,将手里的纸币数了又数,然后满意地揣回腰包。


    “知道是哪边的势力么?”


    “哪能知道?干我们这行是来钱快,但前提是有命花。做事情这么瞒天过海的,你自己往通天楼边上那几派里猜就完了。”


    这情报贩子张了一张贼眉鼠眼的脸,一双狭小的眼睛滴溜转了一圈,朝秦游挑了下眉毛:


    “兄弟,我看你是熟人介绍,奉劝你一句,别继续查下去,不然小命不保。想开点,毕竟你我这样的,在那些王侯贵族眼里简直蝼蚁不如,高兴了就留着,不高兴就捏死,哪有那么多计较。”


    他见秦游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的好心大概率被当成了驴肝肺,于是环顾了一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


    “不过如果你实在想找死,我也拦不住,只要你有能耐,能搭上镜先生那条线。”


    “谁?”


    “镜先生。”情报贩子眯眼笑道:“往好听了说,他就是干我们这行的头头。这彼岸地界发生的所有事,没有哪一件是他不知道的。当然,我只是给你指条明路,能不能行得通,看你自己的本事。”


    这句话成为了秦游通过牛头将领的引荐,决定为金氏家族效劳的一个契机。


    原本他曾阴差阳错救了金大司马一命,又于牛头将领口中在两次远征里立下大功,于是从一个随时命丧黄泉的底层士兵不太光荣地晋升成了金氏手下第一个下等出身的死士。


    秦游天生有做这一行的天赋,人类相比于妖怪而言显得袖珍的身躯最适合遁形于黑暗,再悄无声息地取走任务目标的性命。他虽然有意收敛锋芒,但仍然很快成为了金氏手里最锋利的刀刃之一。


    关于那座岛屿上的断桥,以及断桥对岸的一切,他只得暂时抛在脑后。


    当前的目的,就是找到时穆,并通过金氏一点点靠近通天楼的权利中心。


    秦游可以确信时穆没有死,第一是系统从未有过相关提示,第二则是某天他在一次暗杀任务中,收到了通过系统赠送的那张功能鸡肋的丝绢传达的信息。


    只有短短几个字:


    “无碍,勿念,会尽快去找你。”


    但秦游显然不是被动的人,在他摸鱼了一段时间后,由于帮金大司马解决了一个棘手的眼中钉,竟然真的得到了一个拜访那位传说中的镜先生的机会。


    尽管名义上为金氏卖命了这么长时间,除了暗杀目标为某些权贵人物的时候,秦游仍然不具有能出入中央境域的权利。所以他自从在这个世界回到千年前的时空后,第一次来到这么深入彼岸腹地的地方。


    那是一座深山古寺,从山腰远眺,斜后方就是高耸入云的通天楼。


    两位小童引秦游穿梭过鳞次栉比的塔林,来到一座烟雾缭绕的偏殿。


    路途中秦游一直在不动声色的观察四周,发现这座古寺所供奉的神像无一例外,都是凤鸟。


    那些庄严肃穆、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凤鸟,与他记忆中千年后的时穆饲养的那只肥鸡最后变化成的形态,竟然有八分相似。


    但秦游还来不及多想,两个长着兔耳朵的小童毕恭毕敬地敲了敲门,然后便离开了。


    门开了,秦游走进去,虽然在这个世界待了这么久,他对这里的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早已见怪不怪,但在看清殿内的情景后,还是不由得眼皮一跳。


    那就像是一座有章鱼的足踃组成的小山中,包裹着一个属于人类的、身着宽大祭祀服的上半身,十分具有西幻克苏鲁色彩,在古老肃穆的殿堂里,显得极具视觉冲击力。


    而秦游在这庞大的生物面前不得不仰头,才能勉强与那称得上人类的部分对视。


    但定睛一看,并仔细辨认那张面孔后,他愣住了。


    那张脸他非常熟悉。


    是让他来到千年前的罪魁祸首,也就是静檀的脸。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同时, 这一幕也瞬间唤醒了秦游的那些不太美妙的回忆。


    他遍体生寒,就像应激炸毛的毛一样脊背微弓,做好了随时从系统仓库里掏出武器的准备, 虽然不知道这些靠自己在异世界给资本搬砖赚来的血汗钱换取的武器, 以及生活在底层数次绝处逢生锻炼出的身体机能和反应能力,对这个比血池里的章鱼怪静檀还大了足足一倍的庞然巨物究竟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然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上却仍然如同千年后一般, 一片寂然。


    甚至他伫立在那里, 就如同寺庙里威严肃穆的佛像,面上无悲无喜,却让人心生畏惧,不敢直视。


    秦游很快就发现那张脸虽然和记忆里的如出一辙, 但仍然有略微的不同。这个“静檀”的面部轮廓更加英挺。通俗来说, 比起他熟知的那副雌雄莫辨的五官,多了几分男人味。


    而对于访客的到来,那双漆黑的瞳孔中没有丝毫波澜,似乎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秦游良好的心理素质使他能在极快的速度中掩饰自己的慌乱, 迅速镇定下来:


    “我想问几个问题。”


    静檀一动不动,若不是那些交叠的腕足的形态过于鲜活, 秦游几乎都要怀疑他的确只是一座置于庙里的佛像。


    “时穆现在在哪?”


    眼前这位情报小贩,乃至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异世界地位颇高的金大司马口中都无所不知的镜先生, 再加上千年后对方在通天楼里的特殊地位, 秦游毫不怀疑他会对时穆的存在以及下落一无所知。


    然而他话音落下, 甚至回声在这空旷的殿堂里回荡了好几圈后,静檀,不, 镜先生还是毫无反应,仿佛在跟他玩一二三木头人。


    秦游默默地将自己肌肉线条流畅分明的手臂和时间的粗壮的腕足对比了一番, 不耐/烦的心情又平复了一些。


    他继续问:


    “掳走时穆的势力是谁?通天楼楼主究竟是神鸟还是觅罗?”


    “”


    “你见过我么?为什么要把我送到千年前?如果火种是神鸟的半个心脏,为什么时穆要问觅罗另一半的下落?”


    “那只红尾胖鸡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还有你到底男的女的?”


    秦游还惦记着静檀的捆绑和扔血池之仇,见对方一直一动不动装雕像,便越问越离谱,大有把这头大章鱼的祖宗十八代都刨根问底一遍的气势。


    没想到最后一个问题话音还没落下,突然眼前离自己最近的一条腕足“蹭”地一下,闪电似的朝他伸了过来。


    秦游也在瞬间朝着那条足鞘开了一枪。


    打中了,但就如同打在密度极高的金属上,那颗子弹螳臂当车似的被压缩成了不堪入目的一团,弹向了黑暗之中。紧接着,秦游就如同千年后一样被那条足鞘卷了起来,那把在系统里价格还算昂贵的枪被巨力一绞,被迫摔向地面,然后化作了旁人看不见的数据灰飞烟灭了。


    秦游的腰上被足足缠了四五圈,他顾不得肉疼自己赚了好久的积分,被迫直面一个早已既定的现实:这个静檀果然比千年后的更加强大,相比较起来,他替金大司马杀的那些妖怪根本就是小鱼小虾。


    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这样哑巴的静檀竟突然开口说话了:


    “我认得你。”


    他的声音晦涩难辨,像不知从哪个时空飘过来的似的:


    “我在神鸟的心脏里见过你。”


    “觅罗时穆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没人教过你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吗?


    秦游象征性地挣动了一番,身上的腕足果真纹丝不动,甚至感受到上面奇怪的粘液弄脏了自己的衣服。他一时也顾不得犯洁癖,刚把静檀的前半段莫名其妙地话记在脑子里,就被后半段的问句激了一肚子火。


    最烦这种仗着腿多给人玩捆绑的妖怪!


    然而他正暗暗咬牙切齿,想着总有一天要把这些腕足剁下来给牛头厨子红烧,却没想到腰上的腕足突然发力,他因为惯性被一把拽了过去,耳边一阵呼啸,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埋在了小山似的黏糊多汁的大堆腕足中。


    秦游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自己整个人由外到内的不干净了。


    但那些腕足并没有蜂拥上来把他绞成肉酱,也没有把他五马分尸,而是将他整个身体埋起来,然后藏在了静檀宽大的祭祀袍下。


    还好这些足鞘除了淡淡的海腥味参杂着庙里的香烛气息,没有别的味道,不然秦游很难保证自己不吐静檀一身。


    他强撑着琢磨静檀究竟有什么意图,却听见殿堂门口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一个女声从门外传来:


    “镜先生。觅罗大人驾临,正在神殿等候您。”


    觅罗?!


    秦游心中一惊,随即觉得这个声音异常耳熟,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声音的主人是谁。而同时,包裹着他的腕足动了。


    如同坦克的履带似的,那些腕足一边托着他,一边缓缓地向前蠕动,竟然还出乎意料地平稳。


    秦游动作极轻地掀开了袍子一角,因为静檀腕足部份太过庞大,他反而极好的隐藏了自己,并且成功在从腕□□缠的缝隙中,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时穆的手下,曾经把他选进楼里的鬣狗姑姑。只是周身的气质他记忆中年轻许多。


    看来在千年前,静檀和鬣狗三姐妹关系还不错?


    但这些也许都无关紧要。


    不知静檀走了多久,秦游甚至终于克服心理障碍与浑身粘液的自己和解了,他怕被旁人察觉,只能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事物,那些冰冷的腕足载着他绕过致鳞次栉比的塔林,最终停在了密林深处,被山体和茂密的植被遮掩的一座高塔前。


    鬣狗姑姑站在殿门侧,恭敬地弯腰等静檀走进去,秦游连忙埋进几条腕足中,以免被发现。


    门森然合上的声音让人莫名产生一种不详的预感,那鬣狗姑姑并没有跟进来。


    塔里昏暗无比,秦游的视野又受到了局限,只觉得自己被那些凉飕飕的腕足吸走的所剩无几的的温度又再次被周围骤降的气温无情地剥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他努力试图从腕足的缝隙中看到什么,却很快被不远处黑暗笼罩的庞然巨物吸引了过去。


    只能看到一些局部,在昏暗的烛光中勉强能辨认出那是鸟类的羽毛。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纤细的身影。相比起那不知庐山真面目的巨兽,渺小得像一直蝼蚁。


    但从秦游察觉到他的存在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一股逼人的压迫感,这种感觉强烈得甚至连比他庞大数倍的静檀也不曾带来过。


    与此同时,他与生俱来且经年累月不断锤炼的直觉让他察觉到到了一束窥视的目光。


    ———有人在身后。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浮现在脑海的同时,静檀伸出一条腕足,伴随着一阵令人心悸的划破空气的声音,那条腕足像快成了一道模糊的残影,朝着身后袭去。


    和这一击的力度相比较起来,捉秦游的那一击简直堪称春风拂柳。


    然而却被身后的不速之客挡了下来。


    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


    秦游碍于自身的处境,无论如何也看不清身后到底是一幅什么景象,但身体的本能告诉他,此时但凡有一点动静,都绝对是在作死。


    就在这时,只听见前方传来一阵醇厚低媚的女声:


    “不必有这么大的敌意。”


    那陌生的声音分明十分悦耳,却莫名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商酉,既然镜先生要点拨你,你便好好受着。”


    第一百二十五章


    商酉?!


    这个称呼让秦游顿时头皮发麻, 一段不久之前的记忆也随之被唤醒——


    在千年后的天台上,觅罗用白面蝶伪装成沈清的面孔时对他说的那一番话:商酉这个名字是她起的。


    也就是说,身后那个人是时穆?他是被觅罗的人掳走的?


    秦游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 然而周身的腕足仿佛早有预料, 将他缠得更紧了。


    而眼前看不清真面目的觅罗似乎也并不需要回应,她轻笑一声, 如同海妖一般迷惑人心的声音再度响起:


    “让镜先生见笑了。这是商家统领在边境的蛮夷地寻来的孩子, 虽然出身贫贱,好在天赋出众,今后定会派上用场。”


    “阁下指的是商家的雏鸟计划罢。”


    “不错。”觅罗嗤笑道:“商家那群蠢货还没意识到神鸟之力日益衰败,如今彼岸早已是鲛人的天下, 还在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谋逆的野心。”


    “所谓的雏鸟计划, 不过是按照我那份藏书阁里的名单,将从彼岸各地搜刮来的种族各异的妖怪关在牢笼中,如同养蛊一般令他们互相厮杀,而唯一的幸存者, 则会成为他们用来推翻通天楼统治的傀儡。”


    “而他们怎么会意识到,那份名单记录的根本不是神鸟血脉呢?我不过泄露了一些假消息, 商家的蠢货便信以为真,省得我白费力气去除掉那群蝼蚁。”


    “不过正是雏鸟计划, 让我得到了一枚好棋子。”


    “阁下手段高明。”静檀淡淡道。好在觅罗沉浸在自己的谋算中, 并没有在意她毫无灵魂的捧场。


    “只是外人在此, 恐怕不便于你我二人商谈要事。”


    “呵,镜先生多虑了。”觅罗拍了拍手,静檀身后的人便如同听见指令的机器一般抬步朝她走了过去。


    而他与静檀擦肩的一瞬间, 秦游从腕足的人缝隙里只瞥见了一张带着银色面具的侧脸,和一袭黑衣。


    他恍惚间看到了那个从云端间的百万丈高楼将他救下的, 那个身着黑衣的另一个时穆。


    但除了装束相似,即使双方之间隔了一段距离,他也能感受到强烈的不对劲。


    眼前的这个时穆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就像一把刚开刃便饮血无数的刀刃,散发着肃杀的冷意。与他所熟知的那个对同学仍怀有一丝怜悯之心的人截然不同。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熟悉又诡异的气味参杂其中,一瞬间便让秦游的神经更加紧绷。但一时半会他却想不起来。


    秦游眉头一皱,便听见觅罗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早已用秘法抹去了这孩子的神智,现在他只是一个会听我命令的工具罢了。”


    原来是这样!


    电光石火之间,秦游猛然回想起这个气味究竟是什么——


    蓝瑛花。


    按照千年后觅罗那番真假参半的话,蓝瑛花是鬼族用来饲养白面蝶的苗床,而白面蝶则可以寄生人体,达成鬼族操控人躯壳的目的。


    而至于她后来所说,时穆用蓝瑛制成药剂稳定神魂,或许是挑拨离间。看来在这片信奉神鸟的土地上,她这个通天楼楼主的地位称不上名正言顺。


    恐怕早在此时觅罗就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与鬼族勾结,而与商家的的合作关系大概也是单方面的利用。


    “我会把他培养成我手里最锋利的刀刃,铲除一切阻碍,夺取神鸟之心,复兴鲛人一族的荣光。而你——”


    “镜先生,身为同族,你还打算袖手旁观么?”


    “”


    秦游原本被腕足的黏液糊得难受,此时注意力全然放在这两人的对话上,才意识到静檀这只章鱼妖和觅罗口中的鲛人一族同一阵营,并不算牵强附会。


    这样一来,觅罗如此信任静檀,甚至在千年后将夺取火种的任务托付给他,便完全说得通了。


    也许是因为静檀的沉默,觅罗冷笑一声:


    “你终究已经脱不了干系了。百年前,若非你将我给的丹药写进药方,夜以继日地给神鸟服下,这个上古之神的后代又怎会在短短百年间衰弱成这副模样,最终被我囚在这深山的古塔里?”


    “——传说中,彼岸是被上古神明诅咒的土地。而神鸟不忍让此地被鬼族侵占,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于是忤逆了神明的旨意,以神鸟之心为力量源泉,经年累月地维护着这一方土地的安宁。”


    静檀终于开口,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觅罗的质问:


    “而阁下给我的噬魂丹,则是唯一可以杀死神鸟的毒药,其原材料早就在几百年前被神鸟的信徒发现,斩草除根了。”


    “那些神鸟信徒为了传教虚构的谎言,只能蒙骗没有信仰就无法存活的蠢货。所谓的神鸟,不过将鲛人一族从我们的家园赶尽杀绝的强盗罢了!这份血海深仇,难道镜先生已经忘了么?”觅罗原本低醇的嗓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但她停顿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我近期在翻阅通天楼收藏的古籍时,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信息。”


    “上面记载,彼岸之外,还有一处地界,居住着我们从未见过的生物。只不过此处并不与彼岸直接连通,而只有通过某种特殊的空间折叠,才能从彼岸抵达。”


    “而在那里,说不定能找到和噬魂丹的原材料类似的草药。到那时,我便可彻底杀死神鸟,夺取神鸟之心,彻底复兴我的朝代,为鲛人一族的列祖列宗们报仇雪恨。”


    这或许就是那些商贾贵胄们不断资助舰队远征背后的原因,所谓的扩充领土只是个幌子,沈清的真正目的恐怕是找到异世界的入口。


    但秦游莫名联想到另一件事。


    千年之后,也就是他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由于从一开始就与沈清分散,所以他难以分辨沈清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被觅罗附身的。如果在更早,甚至是在沈清和“秦游”互为高中同学的时候,她的灵魂就早已被觅罗取代,恐怕觅罗早就在寻找到了去往人类世界的入口,将那所谓唯一能杀死神鸟的毒药偷了回来。


    而千年后时穆靠神鸟之心存活,却日益衰弱,最后被觅罗为了挑拨离间扣上了造血池炼火种的帽子,或许也是因为千年后静檀故技重施,在他的汤药里下了同样的毒。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千年之后的时穆也许早已性命垂危。


    秦游不想好不容易回到未来,面对的却是一具尸体。但他此时却有种无力感。


    现在的时穆受到觅罗控制,如果不能快速找到祛除他体内白面蝶的方法,秦游相当于多了一个棘手的敌人。


    而且他不认为一个傀儡会对他持续保持好感度,也就是说在审核完成之前,他所做的努力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目前唯一能肯定的是,静檀将秦游带到此处,使他获取了当下最至关重要的情报,揭晓了觅罗的最终目的,显然他并非与觅罗统一战线。


    可在此前提下,他又为什么要出手给神鸟下毒,助觅罗登上楼主之位?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秦游这厢还在绞尽脑汁,便听见觅罗继续道:


    “我此次前来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告知镜先生另一件事。”


    “我在五日后商家举办的酒宴上准备了一出好戏,请您务必参加。”


    她上前几步,嗓音中带有倨傲和势在必得:


    “届时,我们的计划也该进行下一步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从腕足堆里爬出来的时候, 秦游恨不得立刻跳进水里把自己洗干净。好在除了周身如同糊了一层浆糊一般黏答答的触感,腕足上的黏液并非是刺鼻的海腥味,而是一股寺庙里最为常见的香火气味。或许正因为此, 他方才才能侥幸没被觅罗发现。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此时觅罗和时穆已经离去, 他一边将羽织拧干,将其翻面尝试擦拭头发上的黏液, 一边问道。


    “无可奉告。”静檀仍伫立在原地, 高大的身形渊渟岳峙,他背对着秦游,仿佛在凝视黑暗中被锁链禁锢的庞然大物。


    “此地不宜久留,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请回吧。”


    “等等。”


    擦来擦去, 头发非但没有变得清爽一些,反而黏答答地纠缠在了一块,秦游压抑住心中的烦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友善一些:


    “神鸟在彼岸可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你却与觅罗勾结,将这位神明封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旮旯里, 就不怕我告诉其他人?”


    “看来你很有自信。”面对这样的威胁,静檀毫无反应:“将一切泄露出去之后, 你认为自己还能活下去么?”


    这招反向威胁确实在意料之中。若非手里确实没有筹码, 秦游也不愿出此下策。


    “罢了。”静檀挥袖转身过来, 神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晦暗不明:“我知道你现在想问什么。事已至此,我便告诉你也无妨。”


    “觅罗所用的禁术,有且只有唯一一种解药, 就是神鸟之血。”


    神鸟之血?有意思。


    秦游冷笑一声,表面上随意将弄脏的羽织胡乱地团在怀里, 实际已经暗中握紧了怀里匕首的刀柄。


    然而静檀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目的,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徒劳无用。我身后的神鸟只是幻象,你就算能侥幸突破我的防守,也无法从它身上获得一滴神之血。”


    “你所需之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静檀就这么抛下一句谜语,就用法术将秦游从古寺里撵了出去。


    以至于秦游后续在山野里的温泉里差点泡成一只蒸虾,在饭桌前等到原本就毫无食欲的饭菜渐渐变冷,直到难以下咽,都是因为心里在琢磨这几个字。


    他看着眼前不知名禽类烧制的一盘烤肉,尝了一口,强忍了半天才没有反胃呕吐。


    说起来,自从他来到千年前的世界之后尝过了时穆的血,便觉得普通的食物,甚至是系统商城的人类美食都变得没滋没味起来。


    是因为时穆的血很特殊?若是千年后那个靠神鸟半颗心脏存活的通天楼主,倒也的确符合,可千年前的时穆只是一个误入异世界的普通男高中生而已。并且秦游也是一个正常的人类,怎么好端端地会觉得人血很很美味?这未免也太变态了。


    突然,秦游一个激灵,想起了他刚来这个世界不久的经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时的时穆,似乎就是一个闻到一点血腥味就难以自己的变态。


    他撂下筷子,冲回了住宿的房间内。然后脱下衣服,回头从黄铜镜里观察自己的背部。


    诡异的图腾如同烈焰一般,栩栩如生地盘踞在他大半部分的脊背之上。而他的脑内也十分应景地回想起鬣狗老大狄叶的一句话:


    “你身上有楼主大人的印记,你身上和流着同样的血。”


    所以神鸟之血就在我身上?


    秦游咂舌,这种玩游戏面临地狱难度的boss,结果还没开打对方就倒地掉宝箱的感觉,实在是太魔幻了。


    所以现在的难题就是,他要如何接近现在被觅罗控制的时穆?


    秦游目前唯一掌握的觅罗的行踪,就是她在和静檀会面时提出的商家酒宴。而作为彼岸第一大名门望族的商氏既然设宴,就必定会邀请秦游现在的老东家,也就是同商氏平起平坐的金氏。


    然而没等秦游想办法让老东家能再一次牵线搭桥,他这个不值一提的门客竟然第二天就被金大司马亲自召见了。


    “五日后,希望阁下能同老夫一同赴宴。”


    金平老爷仍然是一副最初那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他倚靠在太师椅上,啤酒肚将锦衣华服撑起一个明显的弧线,捋着胡须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秦游。


    “敢问大人,小人不过一个小小的门客,为何有此等殊荣?”


    秦游却深知眼前这个身居高位却看似平易近人的贵族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


    “果然瞒不过阁下您。”


    金大司马大笑两声,朝身后的仆从递了一个眼神,后者立刻心领神会,上前递给秦游一副画像。


    “这是商家庶子商遥,商家此次设宴,实则是为了举办这位少爷的冠礼。而这位商遥,早在十年前就被选为下一任神子,加冠之后便可进入神社侍奉神鸟,向众生传递已失落的神鸟意志。”


    “然而十年前,吾儿金越也是神子候选者,却在仪式当晚惨遭歹人加害,死于非命。老夫虽怀疑此事正是商家的手笔,却苦于没有凭证。如今商遥即将担任神子的职责,商家与神社的关系会更加密切,只要将神社拉拢,日后恐怕连楼主大人都要忌惮三分。老夫不仅失去了心爱的子嗣,金家的地位也会因此一落千丈,实在心有不甘。”


    “阁下聪明绝顶,应该已经猜到了此次请您前去的目的。”


    秦游瞥了一眼那副画像,之间那个名为商遥的妖怪长了一副狭长上挑的双眼,头上一对狐狸耳,身后也有一个扫帚似的大尾巴,看来是个狐狸精。


    “商氏同金氏一般权高望重,而两家又有此般恩怨,酒宴必然声势浩大且戒备森严。恐怕此行很难全身而退,金大人这是想要小人的命啊。”


    秦游悠悠叹了一声,既不同意也不拒绝,只扮演一副为难的样子。


    “此次任务自然不会让阁下孤注一掷,老夫还会派诸多属下鼎力相助。”金大司马眼里闪过一丝精明,笑容依然和蔼可亲。


    “是么?”


    这番说辞看似已为秦游考虑周全,实则感受不到任何诚意,而且秦游非常了解自身定位,他也不过是金老爷眼里一个用过即弃的棋子而已。


    “恕属下难以从命。”


    “——区区一个低贱的死士,让你为老爷卖命,是你的荣幸!”


    没等金大司马作出反应,他身边的仆从就变脸比翻书还快,劈头盖脸地开始冷嘲热讽起来。


    这出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秦游在心里嗤笑一声,面不改色道:


    “属下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并非不想为大人卖命,而是实在力不从心。若是将此事办砸,非但不能达成目的,日后金商两家可就完全撕破脸面了。此种后果小人难以承担,还请大人另寻高明吧。”


    那个仆从面色激动地想说些什么,却被金大司马挥挥手拦住了:


    “老夫也不喜欢强人所难,若阁下实在不愿,我也不强求。”


    这话倒是出乎意料了。


    秦游原本还准备了一肚子腹稿要跟他来回打太极,此时对方却猛然偃旗息鼓,反倒让他一愣。


    “不过老夫不会收回一同赴宴的邀请。”


    金大司马仍捋着胡须,笑得像个弥勒佛:


    “据说阁下还有一位同伴不知所踪,此次商家宾客如云,来自四面八方的贵客全都齐聚商氏府邸内,若阁下在镜先生那里没能得到消息,为何不在宴会上打听打听呢?”


    第一百二十七章


    秦游原本就是假意推拒, 借赴宴的机会接近觅罗,想办法解除时穆身上的控制。金大司马的一番言辞虽然目的存疑,但表面上看来还算无懈可击, 他也就顺势答应了下来。


    转眼间就到了商家酒宴当日, 现场果然珠围翠绕,门庭若市。商家的府邸虽然不如通天楼恢弘气派, 却也是美轮美奂, 富丽堂皇。形形色色的宾客们有的云鬓高绾、 身披繁复的锦绣罗纱;有的则珠光宝气,贵气天成,将一副副于人类而言千奇百怪的面孔和身躯以锦衣华服尽数包装,颇有种怪诞与纸醉金迷交织的奇异感。


    大厅内, 则是肆筵设席, 歌舞升平。狐狸面貌的云衫侍女们在袅袅檀香中频倾寿酒。西面席位上坐着的正是宴会的主人商家家主,这个位高权重的老狐狸见金家一行妖怪登入门厅,便放下手中的金樽,起身来, 与金大司马先来了一套寒暄奉承。


    秦游在一旁听这两个老油条你来我往地夹枪带棒,明嘲暗讽, 好半天也没听出点关键信息,正打算随意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坐着, 没想到金大司马话音一转, 突然开始介绍起他身后的一众随从, 秦游分明站在最后,却首当其冲:


    “这位是老夫的门客,秦先生。”


    金老爷笑得和气,


    “秦先生在老牛头的队伍里可是立了不少汗马功劳,后来又在闹市里从刺客手里救了老夫一命, 实在是不可多的良士,老夫向来惜才,便将其收入囊中。”


    “原来如此。”商老爷的目光在秦游身上驻足片刻,眼里闪过了一丝不怀好意:


    “秦先生果然一表人材。只是老夫听说,近段时间民间出了一位武艺高超的无名刺客,视铜墙铁壁为无物,许多商贾贵胄都成了他刀下亡魂。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有传闻说有人撞见他行凶之前头戴帷帽,面貌不详。”


    “而死在他手里的,大多都是金家的眼中钉。”


    商老爷眯起一双狐狸眼,笑道:


    “鄙人对这个无名刺客倒是更感兴趣,若金老爷与此人有交集,请务必引荐给在下,让我府里的侍卫跟他过过招,涨涨见识。”


    秦游蓦地听见自己的马甲被提及,虽然面不改色,心里却咯噔一下:这话分明在含沙射影,看来这个老狐狸早就知道金家此行是有备而来。然而金家门客众多,老狐狸也不一定就板上钉钉地拆穿了他的身份,大概率只是通过这一招旁敲侧击,警告金老爷罢了。


    果然,这番堪称尖锐的话差点没给金老爷那张笑面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然而金老爷只是面色僵硬了一瞬,便很快捋着胡须恢复了常态:


    “商老爷真是说笑了,这传说中的无名刺客若当真这般无所不能,老夫自然也想结交一番。只是老爷口中的命案事关重大,可大部分嫌犯早已被通天楼鬼差捉拿归案,您贵为商氏家主,还是少听信坊间谣言为好啊。”


    “呵,那些替罪羊——”


    “楼主大人驾到!”


    只听见门外的守卫吆喝一声,两个老爷立刻偃旗息鼓,退向一边行礼恭迎。


    觅罗身披红色大氅,身后跟了数十个银色面具的玄衣人,浩浩荡荡地踏入门厅。


    那些银面具都身披斗篷,身形相似,秦游在众妖身后暗中观察,却难以分辨时穆是否在其中。


    待通天楼一行人落座,宴会上才开始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秦游在角落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筷子戳着用不明生物做成的“山珍海味”,心思全在北面席位的觅罗和那一帮银面具身上。


    直到静檀孤身一妖,还是那一身白色的祭司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正厅门口。


    最先注意到的还是正左右逢迎的商老爷,他脸色一变,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


    “你们这帮奴才怎么办事的,还不快快恭迎镜先生!”


    这下不光是宴会上忙前忙后的虾兵蟹将,就连那些心高气傲的宾客们也纷纷惶恐起身,献上对神鸟使者的尊敬。


    可见,尽管通天楼主更迭换代,对神鸟的信仰在这些位于权力中心的妖怪心中,仍然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


    只剩下觅罗翘着腿,在高位上不动如山,她的目光在静檀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再度回到了手里的金樽上,表情莫测。


    “无需多礼。我应邀前来,只是遵从神鸟大人的意愿。”


    “犬子的冠礼有此等殊荣,鄙人实在受宠若惊。”


    商老爷火急火燎地迎到静檀跟前,谄媚讨好的模样跟方才冷嘲热讽的嘴脸大相径庭。


    “商遥,还不快过来!”


    于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又挤出了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狐狸,原本还有些不情愿,在自家老爹的胁迫下,只好屈从地摆出了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供奉仪式在即,镜先生特此驾临,定是有要事相告。你既然被选为神子”


    “不必。”


    静檀打断道:


    “供奉仪式改日再议。神子及冠,我身为神社的主事人理应到场。”


    他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卷轴:


    “此为朝风大人仙逝之前,旅居神社时亲自抄写的经书,作为贺礼,请收下。”


    话音刚落,不等商老爷大放溢美之辞,他便再度开口:


    “礼已送到,在下先行告退,不必相送。”


    于是,也不管一众宾客纷纷出声挽留,拂袖而去。


    还真是来去如风。秦游在一旁看着捧着经书爱不释手的商老狐狸,又瞥了一眼高座上面无表情的觅罗,心里产生了一丝疑惑。


    觅罗让静檀务必参加这场酒宴难道那经书被动了手脚?朝风又是谁?


    “距朝风大人仙逝,已有两百年的岁月。期间彼岸的变化可谓是沧海桑田,真是令人感慨。”


    仿佛脑中所想被人看穿,耳旁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传说朝风大人是真正的神鸟化身,是他修葺通天楼,维续了两千年的太平盛世。不料他仙逝之后,千年仁政毁于一旦。统治者腐败无能,普通百姓受尽剥削,而外境鬼物侵袭不断。如今的彼岸不过是表面辉煌,内里早就千疮百孔,危如累卵。”


    秦游扭过头去,只见一个黑衣老者头戴斗笠,手拿金樽,只露出半张爬满皱纹的侧脸。


    “老头,你可真敢说。”


    一旁身穿华服的狸猫精也听见了这番言辞,好在三人的席位较为偏僻,并无其他宾客关注这边的动静。


    “这要是被有心之人听见,你这颗脑袋可就不保咯。”


    然而老者只是大笑两声:


    “我年纪大了,脖子上的东西也没那么宝贵,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秦游佯装喝酒,一言不发。


    他的注意力再度回到了商家的两只狐狸和觅罗身上。商老爷送别了静檀,回到席位,再度举杯和宾客谈笑玩乐起来,丝竹悠扬婉转,舞女长袖翩翩,一切似乎并无端倪。


    直到秦游看到商家小狐狸原本美人坐怀,悠哉闲适,直到一个侍从上前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脸色大变,步履匆匆地从一旁离开了。


    与此同时,觅罗席位下方坐着的银面具也少了两人。


    秦游见状也放下酒杯,以方便为由,从席后绕道跟了上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秦游悄悄跟着那商少爷走出大厅, 见他从游廊向东院去了,便从一旁的花园绕行,借郁郁葱葱的丛林隐蔽行踪。这商府的花园更是建得美轮美奂, 亭台楼榭, 曲径通幽,然而一远离设宴的前厅, 偌大的庭园便冷清下来, 廊柱上栩栩如生的凤鸟在摇曳的灯笼下透露出一丝诡谲,空中漂浮着照明用的烛火,在极夜里的寒风中忽明忽灭。


    而那位分明长着一副狐狸样却在宴席上表现得不甚精明的商少爷,此时却如同幽灵一般在长廊中穿梭, 一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拐角处。


    秦游猫着身子快步跟上, 其间还要躲避侍卫耳目。他藏身于一棵矮树后面,见商少爷健步如飞地进了东院的回廊,而廊道尽头伫立着一个身影,不知已经等待了多久。


    定睛一看, 竟是方才本该早就告辞离去的静檀!


    他仍穿着那身祭司服,衣摆随风而动, 露出骇人的巨型腕足,身后的殿堂楼阁如同一头择人欲噬的巨兽, 在无边的黑暗中蛰伏。


    商少爷匆匆上前朝静檀躬身行礼, 两人便一同进入侧门, 往南面的回廊走了过去。等秦游确保不被发现,特地晚一步跟上的时候,悠悠长廊里却不见了两个妖怪的踪迹。


    唯独只剩下廊道两边一扇扇紧闭的门。也许家仆都在宴席间忙碌, 窗棱里都是昏暗的一片,唯独剩下长廊里的一排灯笼在风中摇晃。秦游脚步放轻, 只好再往前走,才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说话声。


    他聚精会神地听声辩位,没想到刚过了一个拐角,背后突然悄无声息地伸出一只手,闪电般捂住了他的口鼻。


    不速之客的动作堪称神不知鬼不觉,即使秦游已经在这个世界锻炼出了更强的反应力,但也仅仅在受袭前的两秒内察觉到了身后异常的动静。


    而他之所以没有立刻反击,是因为身后若隐若现的蓝瑛花的气味让使他动作一顿,后背登时一阵冷汗。


    随后他便一手握住身后人的手腕,同时一个用力向后肘击,趁对方一瞬间卸力时转身将其手臂反拧到了身后,随即将人用力抵在了墙上。


    如此轻易得手,秦游却不敢放下心中的忌惮,他怕对方暴起抵抗,将人控制住后就立刻用一只手去锁住对方的喉咙,却没想到因此摸到了对方脖颈间的一条被体温捂得温热的吊坠。


    那吊坠原本藏在对方的领子里,也许是因为被向后反制的动作才掉出来短短一截,此时此刻却被秦游一把扯了出来。


    借着头顶灯笼的光线,他看清那个熟悉的戒指,内侧刻着时穆这个名字的缩写。


    来到这个时间点之后,秦游把和在千年后的时穆交换的对戒给了千年前的他。


    所以眼前这个是?


    秦游内心松动一刻,又立刻悬起来。毕竟他根本拿捏不住面前这个人究竟是他认识的那个时穆,还是被觅罗操控的傀儡。


    正当他踌躇不定时,手指传来一阵诡异的温热触感。


    这家伙竟然趁他手里握着戒指低头舔了他一下!


    秦游顿时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他内心的疑虑也随即烟消云散了。能跟在觅罗身边的至少也得是经过层层筛选的怪物,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放水,以秦游在这个妖怪遍地世界中的实力排名,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把人压制住。于是他不太干脆地松开了手里的钳制,然后在对方转过身来,露出一双直勾勾的眼睛后,便索性把人半拉半拽到了一旁隐蔽的树林里。


    他满腹的疑问憋得快爆炸了,刚要张口问,却被时穆凑过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在嘴上亲了一下。


    借着月光,那张让人一看就心生不适的面具不知合适被摘了下来,许久不见的面孔在眼前放大,惨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看得人心里一紧,于是秦游猝不及防之后,倒也没把人推开。


    于是那两片微凉地嘴唇得寸进尺地磨蹭了片刻,对比起来显得过热的舌头便顺势钻了进来。


    秦游饶是面皮太薄,但在确认对方没有大碍后,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踏踏实实落了下去,于是趁还在打腹稿让人如实招来期间默认他腻歪了一阵。毕竟千年以前的时穆虽然不太省心,但远比独守空房了一千年的老妖怪正常许多,想要什么就直白地表达,不会像老妖怪一样动辄发疯咬人。


    但眼下显然不是适合亲近的时候,他决定在半分钟后制止对方不合时宜的撒娇。然而他刚把一段时间不见黏人得不行的牛皮糖从身上扯下来,就看见对方深不见底的瞳孔野兽一般紧缩了一下。与那双眼睛对视的秦游如同神经被针刺一般本能地想回避,但他的理智却促使他佯装从容地回视对方,就像收到挑衅的大型猫科动物。


    秦游立刻察觉到眼前的人也许跟自己记忆里的普通男高时穆有些许偏差。这幅反应更像是千年后的老妖怪,一旦自己试图拉开距离,对方就会无法控制地做出一些类似应激的行为。


    怎么回事?这也才一段时间没见,好好一正常小伙还是不可逆转地长歪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秦游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他的目光顺着眼前人胸前那枚泛着光的戒指,移到了对方的领口,然后发现了被领子遮掉大半的狰狞的淤青。


    秦游目光一凝,不由分说地去扯时穆的领口,然而这位半分钟前还黏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的牛皮糖此时却像被猥亵的姑娘一样反应剧烈地后撤一步,手忙脚乱的抬起双手阻挡他的动作。


    然而时穆不敢使劲,便被秦游一个用力,衣领凌乱地敞开来,露出遍布伤痕的胸膛。


    秦游的目光首先被他脖子上那道最醒目的淤痕吸引过去,那似乎是被什么怪物用力掐住脖颈造成的,因为清晰的淤血形成的指印比成年男性的手掌还大了一个尺寸,恐怕那不知名的妖怪仅用了半秒时间就造成了这样的可怖的淤青,再多一瞬时穆可能已经颈椎断裂,没法站在这里了。


    其余的伤口更是也是触目惊心,在惨白的皮肤上尤为明显。秦游自己也是经常受伤的主,但他此时的心情就像自己的所有物好不容易一键回到出厂配置却被别人啪地摔得稀烂,一股暗火噌噌地往外冒。


    时穆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低头整理自己衣物的同时,掩去了眼底的复杂情绪。他一方面懊恼自己还不够强大害秦游担心,一方面又因为对方的在乎,心底里涌出难以抑制的欢喜。


    于是对面地秦游就看见对方小媳妇似的埋头整理了半天,才缓缓抬头,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配合一双暗淡的黑眸,莫名产生一种怪异的非人感。


    紧接着,时穆张开口:


    “……”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秦游却看着他再度凑近,不断地重复一个口型——


    我、没、事。


    然后他又蹭到秦游怀里去了。


    这太诡异了。秦游忍了好半天才忍住没把人推开,压着嗓音问他:“你嗓子怎么了?”


    时穆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微长的发尾扫过秦游颈间,引起轻微的痒意。同时,似乎还有一种久违的,让秦游有些口渴的气味,从他的血液里若有若无地传来。


    “是觅□□的?你……为什么没有被她控制?”


    秦游忽略了后面后者那种奇怪的感受。尽管时穆的状态似乎让人捉摸不定,但他还是希望从对方嘴里能问出点什么。尽管他在静檀的帮助下对觅罗的计划有了一定了解,但既然被卷入谜团中心的时穆仍保持清醒,同时又获得了觅罗的信任,这代表当下得形势对他们有利。


    然而时穆仍埋在他的颈间,一声不吭。


    秦游“啧”了一声:“起开。”


    他感觉自己的同情心和耐心即将告罄,额角突突地跳:


    “惯的你,不说滚蛋。”


    时穆却收紧了箍在他腰间的双臂,摇头的频率更快了,他睁着一双无机质的眼睛,张口“啊”了半天,除了一阵气音什么也没有发出来。


    “这样。”秦游意识到对方可能有什么隐情,并非在捉弄自己,何况时穆也并不是那种不识大局的人。


    “我问问题,你点头或摇头。”


    “你没有被控制,是不是因为——”


    秦游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困惑这个问题。


    静檀是这个世界号称无所不知的人物,他甚至可能有一种穿透时空看破过去和未来的能力。连他也说唯有神鸟之血能够破解觅罗的控制,而已知这时的神鸟已经陨落,秦游也是因为离奇的轮回才将千年后的时穆身上的神鸟血带到了这个时间点。


    难道千年后的时穆之所以会拥有神鸟之血,并非是因为他用神鸟的心脏给自己续命,而是因为……


    “你本身就有神鸟的血脉?”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这个结论虽然看似突兀, 但其实只要将那些错综复杂的线索一一捋清,其实也不难得出。


    若最后的结局早有定数,秦游的回溯不会导致任何改变, 那么他将在千年前的生存游戏中死去, 而唯一的生存名额则被觅罗夺取。时穆用神鸟一半的心脏结束彼岸的永夜,另一半的心脏给自己续命, 支撑到千年后的秦游因为尚不明确的原因返还。


    但最值得在意的一点就是, 在千年后秦游坠入血池之后,他确信自己目睹了时穆与觅罗的对峙,并且自那以后,这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就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为什么时穆要问觅罗另一半的心脏在哪里?


    也就是说, 觅罗说谎了。


    时穆并不知道另一半心脏的下落, 也就是说,他没有拿那半颗心脏续命。可既然如此,他又是怎么从生存游戏中活下来的?


    只有一种可能,他本来就是神鸟的后裔, 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法则的庇护。而觅罗的后半句也许从某种层面来看并没有骗他。正因为时穆的特殊血脉,他才能窥测到游戏本源的真相。


    这几乎已经是唯一能解释一切谜团的答案, 所以秦游在发问时情不自禁地用了强硬的语气,也许从第三者看来, 显得非常咄咄逼人。


    时穆当然不会惧怕这样的秦游, 然而他的眼神中却反常地显露出一丝逃避, 甚至是退却和怯意,他错开秦游的目光,就像是犯了错被主人逼问, 于是立刻飞机耳夹住尾巴的大型犬。秦游倒也不会误解为这个小鬼到这一步还能撒娇跟他打马虎眼,他上前一步, 一把拽住对方的领子,重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一个对方迫不得已面对现实的程度。


    然后,他敏锐地看见对方毫无血色的脸上,竟然泌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吓成这样?


    秦游咂舌,觉得莫名其妙。但很快他就察觉到是自己误会了,因为他从时穆低垂下的眼睛和轻微颤抖的睫毛,以及手里有些潮湿粘腻的触感中,发现对方是在忍耐疼痛。


    看来是在刚才的压制中,时穆的伤口裂开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刚才还能置之不理的那股诱人的香气好像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秦游从头到脚包裹了起来,好在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使他强忍住扑上去狠狠啃上几口的冲动,松开时穆被捏得皱巴巴的衣领,转而去商城里买点伤药。


    然而下一刻,刚才还一副弱柳扶风模样的时穆却摇了摇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揉了揉秦游的后脑勺,然后不由分说地将秦游按向了自己的颈窝。


    再往下一点,就是正在渗出血液的伤口。


    “啧。谈正事儿呢,干嘛?“


    秦游一个措手不及,嘴唇上已经沾了一些血渍,刚要炸毛,而时穆已经用自己的行动回答了他。


    他低着头,在亲吻秦游的发顶。


    这个举动就像是心脏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被羽毛尖尖挠了一下,秦游鬼使神差地闭上眼,也亲吻了一下他的伤口。


    他当然不会跟禽兽一样舔舐掉那些新鲜溢出的血液,这一下也权当陪小孩胡闹了,只是在嘴唇离开后,他不知出于恶作剧心理,还是的确情不自禁,他忍不住伸出舌尖,尝了下那不断引诱着他的气味来源。


    然后他感觉到身前这个虽然还没完全发育成熟,但早就初见成型的年轻身躯明显地颤抖了一瞬。


    饶是秦游对这类的事情再不感冒,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那些盘踞在时穆身上的伤痕看似狰狞,但凡是个正常人,挨了这么几下恐怕早就一命呜呼。而时穆不说活蹦乱跳,跟他过招的力气显然有所保留,显而易见,他的身体素质早就超出人类范畴了。


    感情秦游以为这小子是真疼,再不济也只是装病跟他蒙混过关,没想到这一层下面还夹带了个□□的招数,虽然他不吃这一套,但也不由得扼腕叹息:这小子失踪一趟,已然回不去最初那副清纯模样了!


    于是秦游脸一黑把人推开:


    “觅罗把你们带到酒宴上来,到底有什么目的?是不是要用什么手段挑拨金/商两家的关系?”


    关于神鸟血脉的问题,时穆没有正面回答他,他倒也大概猜出了其中的原因,而心中的答案早已昭然若揭,也不必继续追问。接下来的问题才是当下最关键的。


    这一次,时穆几乎立即点了点头。


    秦游还想开口,时穆突然面色一凝,一只手将食指竖在唇边,另一只手掌在他肩头按了按,示意他将身子放低一些。


    秦游只好照做,并且顺着时穆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长廊里幽灵般闪现出一批青面獠牙,身材无比高大的黑衣怪物,浩浩荡荡地朝着静檀和商小少爷消失的方向过去了。


    此番阵仗如此显眼,若是方才在宴会上出现,必定会被秦游注意到。既然凭空出现,若不是商家私底下养着的一批人马,很有可能就是某个位高权重的贵客带来的。


    难道是觅罗?


    秦游脑内电光石火般闪过某个猜测,然而还未来得及捕捉,便被院落中一阵突兀的尖叫声打断了:


    “快来人啊!小少爷出事了!”


    第一百三十章


    商遥出事了?


    秦游脑内一瞬间就闪过金大司马被他拒绝后意味深长的眼神, 只是不知道这一轮新的风波究竟是出自谁手,是金大司马手下的其他幕客,抑或是觅罗, 或者最直接了当的——是将商遥从席间带走的静檀?


    然而此时也顾不了太多, 商家少爷一出事,宴席铁定是无法继续了, 恐怕这个地方不出半晌就会被众多宾客和家丁围得水泄不通。秦游向时穆使了个眼色, 却敏锐察觉到对方情绪不对,刚才还是一副与主人久别重逢的撒娇小犬的模样,此时眼底却一片晦暗。他似乎对这突发的一切并不惊讶,反而莫名有一丝掩盖得很好的怒意, 然而察觉到秦游的目光, 他眼神里就只剩下不情愿与不舍了。


    秦游急着撤退,刚想快速做出什么反应,发现时穆抢先一步,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嘴角, 同时手掌稍微有些用力地捏了一下他的肩膀。


    秦游一愣,朝对方点点头, 然后转身遁入黑暗中。


    这小子是反过来在安抚自己?他不免倒吸一口气: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与秦游预料中一样,回廊里立刻多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一群如丧考妣的佣人簇拥着面无血色的商家家主赶到得最早, 紧接着便是一些酒足饭饱前来凑热闹的宾客。看来商遥这下一任神子的身份并非名正言顺, 他们打着关心的名号, 实则全是赶来看好戏的,有的被家仆拦住,有的则是碍于后来赶到的觅罗一行人的威慑力, 便不甘心地回到宴席上去了。


    秦游躲在暗处审时度势一番,他对危机一向十分敏锐, 一下就联想到了老谋深算的两位家主之间的明枪暗箭,并且立刻意识到情况对自己不妙。


    商家家主在宴席上刚看见他便大做文章,弦外之音是早已拆穿了自己金家刺客的马甲 ,之所以没有摆明戳破,只是因为秦游还没有把柄抓在他手里,说白了就是没有确凿的证据。


    然而,无论如何,秦游之于金、商两家之间的博弈,充其量也就是一枚特别一点的棋子。他立刻反应过来,今天这场所谓的庆生宴,实则是一场鸿门宴,谁是幕后主使无法下定论,这掌握大权的三方在借机互相下套,而他很显然就是第一个牺牲品。


    金大司马想要的并非是一个刺客,而是一个替罪羊,甚至可能在他放任秦游刺客的身份名声大噪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商家家主老奸巨猾,不可能不知道金大司马将他的庶子视为眼中钉,是什么让他不惜以一个庶出的、未来的神子为代价都要换取?这一切又跟觅罗有什么关系?


    秦游暂时无法理清一切,但眼下这盆脏水是板上钉钉地要泼到他身上了。怎么办?左右他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救时穆,现在确保时穆的安全,他确实可以离开。但接下来呢?躲避手眼通天的两个家族的追杀并不难,可他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寻找机会再与时穆见面?


    一般人恐怕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死局了,但秦游一直凭着大不了死了下一个世界的心态。他与面前的这一切都不在一个维度,没有什么能把他逼到绝境。


    事已至此,不如赌一把。


    只要他不死在危机中,他说不定能阴差阳错地被卷入到案件的更深处,距离真相更近。


    “他在这里!”


    不出所料,秦游刚再度出现在宴席上,便被守在角落里的家仆察觉,两个青面獠牙的黑衣怪物顿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左一右将秦游挟持住。


    这俩怪物一点也不知道收敛力度,秦游顿时觉得两条胳膊都要拧断了,他咬牙忍痛,只听几个家仆高声叫道:


    “刺客抓到了!”


    宾客们被遣散了大批,剩下的估计都是身份尊贵,有极大话语权的人。珍馐和美酒也被撤了下去,方才还歌舞升平热闹非凡的厅堂里顿时显得空旷冷清起来,秦游被压制在大厅中央跪着,不一会儿,被白布掩盖的商遥被几个家仆抬出,背后跟着老泪纵横的商家家主,以及一袭黑衣神色莫测的觅罗。


    “楼主大人,您可千万要给犬子做主阿!”


    “犬子自小乖乖巧懂事,心地良善,才幸能被神鸟选中。可今日却有歹人胆敢违抗神鸟的旨意,赶在供奉仪式之前,犬子及冠之日,痛下杀手!”


    商家家主平日里是最讲究体面的人物,如今神色悲切,字字泣血,好不让众人动容。突然他话锋一转,原本哀切的嗓音顿时激昂起来:


    “丧子之痛固然可怕,可臣以为,歹人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动手,何尝不是对神鸟、乃至对通天楼的蔑视,罄竹难书,罪不容诛,求楼主大人明断!”


    秦游看他那副模样,只觉得越发虚伪,越发无聊。干脆垂下头去,望着地毯发呆。


    觅罗坐在高处,全然不顾商家家主一把鼻涕一把泪,而是将目光投向秦游:


    “此人其貌不扬,何以定罪?”


    “回楼主大人,此人乃是金大司马从蛮夷之地寻来,精心培养的刺客,身手不凡,近期频发于达官显贵之中的种种离奇命案,跟此人都脱不开关系。犬子的……死状,与那些贵族们的十分相似,都是死于致命的刀伤,千真万确是此人的手段。”


    “你既然如此肯定,那便处死吧。”


    觅罗轻飘飘的一句,顿时将商家家主满腹的控诉噎了回去。


    秦游仍然低着头,仿佛刚才觅罗那句定生死的话在他听来只是一句耳旁风。但他能感受到一束目光,来自觅罗身侧。那些银面具中不知谁是时穆,他正在高处注视着自己。


    “怎么,”她勾唇一笑,“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杀死你儿子的凶手已经找到了,为何不赶紧动手,为你儿子报仇雪恨呢?”


    “这……”


    商家家主面色僵硬片刻,眼珠一转,继续说道:


    “处死刺客固然容易,然而刺客背后的主使才是关键。刺客乃一介蛮人,若不是背后有人只指使,他又哪里来的动机?此事涉及通天楼和神社的颜面,神子接二连三的夭折,朝风大人若是泉下有知……”


    “你竟然还有脸提这件事!按照你的逻辑,十年前,吾儿金越在仪式当晚死于非命,我就应该定你的罪了!”


    金大司马原本在一旁坐着,听商家家主言下之意,不由激动地站了起来。


    “楼主大人!”


    商家家主立刻朝着觅罗跪了下来:、


    “十年前的命案早就水落石出,监察人正是朝风大人,罪人当场斩首。可金大司马却始终一口咬定金越的死是我所为,更是因为这莫须有的怪罪,置吾儿于死地,其心可诛,求楼主大人明断啊!”


    “别吵了!”


    两个年过几百的老妖怪两面夹击,觅罗一拍桌子,转向一旁静候的静檀,问道:


    “镜先生身为神社祭司,关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商家家主言之有理,此事的确事关神鸟威严。”静檀低垂着眼睛,不紧不慢地回道:


    “既然如此,我提议将罪人带回神社,由神社审问。届时,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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