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过后,赶在三十四年年底,胤禛顺利入驻户部,虽暂时只是协理的名头,并无正式实职。但有皇阿哥的身份在,户部一众老油条多少也要礼让三分。


    当然真正能做到什么程度,能否真正让这么一众官场油子顺利为你所用,甚至让户部成为自己的政治资本,便要看当事人的能力如何了。


    这也算是初期康熙帝给予这些皇子龙孙的考验。第一日便在一众笑咪咪,恭敬有加的大臣那儿碰了一天的软刀子,胤禛素来是有些急躁的性子,


    即便早前已经有所准备,心下也难免烦躁了三分。


    倒是三阿哥所在的礼部,上头大都是一群爱掉书袋的老学究,胤祉本就是出了名儿的文墨风流,兼之荣妃家中虽是式微,马佳氏一族如今却仍是不可小觑,又有岳父一家的鼎力支持,对比胤禛这头,这会儿倒显出几分游刃有余来。


    四福晋乌拉那拉氏这些时日倒是常因此不安,归根结底还是娘家不够给力,尤其年底府中李格格又传出有孕,连常日里挂在脸上的笑意都没了影子。


    不同于德妃喜好给儿子挑包衣侍妾。因着这些年对永和宫的不待见,佟佳氏只觉这些包衣女子行事作风过于不够大气。因而一直到成婚前夕,皇贵妃方才在大选的秀女之中,挑挑拣拣为胤禛指了两个格格。


    方才那位怀孕的李氏便是其中之一。


    当然,初为人父的喜悦并未影响到这位四阿哥肝帝的本质,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几乎阅遍了户部近年来往来卷宗,四阿哥这会儿子想要刀人的心思止都止不住。


    “北地雨水自来不甚充沛,今年虽不至成灾的程度,却也有不少地方深受其害,可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胤禛眉头皱的险些挤死苍蝇。


    “账目模糊不清也就算了,连当时批下的救援物资,粟米几何,粮草若干都写不清楚,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这些人几个头都不够砍的?”


    “还有盐运自古以来都是朝廷一大税收大头,这些年却是逐年递减,爷就不信,诺大的户部,当真就一个明眼人都无?”


    毓庆宫书房内,胤禛小嘴叭叭了半天,颇有种滔滔不绝的架势。汀兰等人茶都换了好几回,这位爷仍是没有停下的意思。


    可见四阿哥心下这不满,就差溢出去。可偏生上首胤礽从始至终都没见有半分反应,连手中的书卷都未移开过半分。


    这下胤禛彻底遭不住了:


    “二哥!”


    “那么四弟以为,汗阿玛特意将你放在户部,究竟意欲何为?”从汀兰手中接过茶盏,胤礽淡定地撇了下杯中的浮末,这才抬头轻笑着看向自家险些炸毛的弟弟。


    “还记得那日二哥同你说的吗?四弟已经长大了,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有些决定终归要自己去下地。”


    “可户部尚书张大人不是……”


    不是二哥的人吗?胤禛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咽下了后面的话。


    年少的,少有经历


    挫折的胤禛素来敢想敢做,且对于朝廷甚至天下百姓,总有种莫名的主人翁的意识。眼中最是揉不得沙子,若非碍于自家二哥,这会儿断不可能憋上这么久。


    也正因为如此,胤禛甚至心下暗暗揣测。明知户部尚书张英同自家大哥关系非浅,其孙更是二哥至交好友,这些年来唯一能在二哥宫中留宿的外臣,汗阿玛还要特意将他安置在这里,其中当真没有一二挑拨之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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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旁的阿哥这会儿断不会这般揣测自家汗阿玛,因为身为人子,天然便会对父亲,尤其是一位能力非凡,位高权重的父亲有所指望,甚至期待。然而这些,在胤禛这里却是不存在的。


    涉及自家二哥,胤禛不吝对汗阿玛抱有最恶意的揣测。


    微怔了片刻,饶是胤礽都心惊于对方的敏锐,转而又有种莫名的窝心。看着眼前已经成人的弟弟,胤礽眉眼间不觉多了几分笑意:


    “放心吧,不论朝堂上发生什么,二哥这里,决计无需任何担心。”


    “倒是四弟你啊!”胤礽走上前来,轻拍着这人的肩膀:“孤还是那句话,想做地便不要去犹豫………”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自家心思敏感弟弟,胤礽这才有心去思量自家汗阿玛的意图。


    “万岁爷此举,意在攻心。但凡四殿下待您,失了一二分的诚心和信任。不是如这般将一切摊开来谈,不论是选择私下经营,借刀杀人,亦或是将一切压下,违背自己的原则对种种境况视而不见。”


    “长此以往,殿下同四阿哥之间这份间隙只会愈发的大。”


    不论是对太子,亦或四阿哥本人。


    信任这种东西,建立起来难,摧毁起来却简直不要太容易。尤其皇氏之人。


    梅室内,张若霖复又落下一子,与愈发凌厉的棋势不同,这人语气算得上温和,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说话更是不羁地很:


    “看来,万岁爷并不希望太子殿下您过于偏向任何一位阿哥。”


    “尤其有资格角逐储位的这些。”


    将四阿哥特意放到户部,除去其刻板较真儿的性子可以兴革除弊外,未尝没有离间之意。


    “只一点,四殿下竟也能这么快瞧出其中端倪,倒教若霖很是吃惊。”


    将手中白子落下,胤礽面上不觉带了笑意:“四弟啊!打小便对这些东西尤为敏锐。”


    且还是个在这方面尤为较真儿的人,便是七分用心之上掺了三分假意,也足够教这人如鲠在喉,日夜计较。更何况汗阿玛这三分真情里头的七分假意。


    这也是佟佳皇贵妃这些年来对永和宫那头彻底放下心来的原因。


    有时候连胤礽也说不来,四弟这般较真儿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殿下您倒是看的开……”微叹了口气,张若霖心下掠过淡淡的惆怅。


    “孤又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比之好友的担忧,胤礽心下反倒看开了许多。


    与太多人相比,他已经足够幸运了不是吗


    ?


    “终究汗阿玛是九五至尊,是这天底下最不可能也最不会感情用事之人,若如今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孤,也只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背对着身后簌簌而下的霜雪,胤礽语气平淡道:


    “若霖,孤时常在庆幸,如今能够有能力跳出棋局,无需等到同汗阿玛兵戈相见那一日。”


    是的,兵戈相见,此刻,胤礽终于愿意承认,以他如今的医术,以及对汗阿玛寿数的揣测。此刻的胤礽毫不怀疑,若非有此意外的际遇,他迟早有一日要跟自家汗阿玛走到真正兵戎相见的那一日。


    或许真到那一日,兵戈相见已经是两人最大的体面。


    何止胤礽,此刻张若霖心下何尝不是庆幸。纵观历史,这般权力欲,心智,寿数都到达了极点的君主,继任之人有几人有好下场,真真可谓非死即疯。


    “不过若霖倒是自在,就不怕四弟那里当真翻出了什么危及张大人?”


    胤礽淡淡地睨了对面之人一眼,语带调侃。张若霖挑了挑眉,明显不以为意:


    “咱们万岁爷是个宽宏的性子,户部程序混杂,这些年来早已经积弊许久,让四阿哥过去闹一闹也好。”


    “至于微臣祖父。”张若霖轻笑一声,探花郎的美貌直叫一旁玉瓶上的雪梅都黯淡了三分:


    “四爷虽机敏,然而到底经验不足,事实上很多东西并非非黑即白,许多经年默认的规则也并不算错处。”


    “就如这历来赈灾所用粮米,大多拨下去便已经成了掺着碎石的下等米粮,亦或难以下咽的糟糠。但事实上,若非是这些东西,一层层倒手下来,怕也难以真正到了灾民手上。”


    制度如此,有些事本就非人力可及。便是完备如太子殿下,当年入朝,也并非一番风顺。


    其中又有多少无力与取舍,哪里是旁人看的清地。张若霖抬眸,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首之人:“微臣祖父入朝多年,若论规避风险,怕是少有人能出其左右。”


    “殿下您不是也想,教四阿哥好生学着一些吗?”


    啧,跟一个过于聪明,又太过了解你的发小就是这点不好,几乎什么心思都在对方身上无所遁形。


    连这会儿下棋,都感觉是自个儿在同另一个自己对弈一般。胤礽难得有些无趣地将手中棋子丢到一旁,睨着对方玩笑道:


    “若霖当真该庆幸,孤并非曹公那般。”


    “殿下放心,便是您当真是那曹公,若霖也断不会去做那杨修。”


    “只因殿下是现在的殿下,若霖才会是如今的若霖。”


    须臾,两人对视一眼,突然齐齐笑了起来。


    “对了,巴图尔那家伙昨儿入宫还同孤说起,康亲王福晋前些时候已经为其定下了亲事,婚期就在年后。”


    紫禁城内这么些个宗室子弟,没个一万,也有八千,若都要皇帝一个个赐婚,岂不累也累死了。康亲王一脉同宫中血缘已经有些远了,尤其前两年康亲王身子不妥,便是手中兵


    权也大都退了下来,若非还有个巴图尔这个太子亲信,紫禁城真正权贵之家哪个还能记得这号人。


    当然有了巴图尔这位太子亲信,康亲王竟还会身子不妥。这期中意味,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但不得不说,康熙心下还是颇为满意的,甚至给了世子原爵承袭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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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巴图尔,看在胤礽的份儿上,这会儿也能叫一声贝勒爷了。


    “哦?是哪家的闺秀?”同为单身狗子的张若霖不由奇道。


    说到这个,胤礽面上也不觉多了些许促狭:“若霖肯定想不到,是皇贵妃的幼妹,佟佳府那位三格格。”虽说辈分上有些不对,但皇贵妃终究不是皇后,康亲王府血缘更是远了去了,八旗大姓就这么几家,皇室宗亲这些年联姻联下来,若是真注重这个,索性大家这婚也甭成了。


    想到当年这位对佟佳氏的种种作风地看不惯,张若霖也不觉抽了抽嘴角,总算知晓了自家爷的笑点在哪里:“若是微臣没有记错,想当年,这两人初初见面便很是不愉快。”


    甚至还把人家当做踩着长姐进宫邀宠的心机深沉之辈。后面更是互相看不对眼,倒有几分欢喜冤家的味道。


    “皇贵妃待这个妹妹倒是极好。”张若霖轻笑着摇头,否则凭佟佳氏如今的权势,到底是嫡出格格,皇贵妃亲妹,金贵的很,怕是很难看的上康亲王府这个徒有虚名之辈。


    或许其中还有眼前太子殿下的缘故。


    不过太子殿下光是伴读便有四位,巴图尔在其中除了出身宗室,本身并无太多优势。论血缘,有出身赫舍里的亲表兄,论亲近,还有知己多年,几乎无话不谈的张若霖。甚至连马大哈一般的觉尔察安隆,也已经逐渐接手觉尔察将军军中势力。


    想来,也还是皇贵妃心疼自家妹妹。


    “没想到,这家伙竟还是咱们中最早成亲地。”


    说来他们几个,在如今有一个算一个也算是大龄青年了。也许是或多或少沾染了自家殿下过于随心的态度。


    起码对于张若霖来说,这辈子若是寻不到心性相合之人,是决计不打算成婚的。


    事实上却如张若霖所料,胤禛回去后仔细思量了一番,出于对二哥的信任,亦或着遵从自身的原则,已经开始寻找对户部动手的契机。


    虽然执拗,但胤禛同样并非鲁莽之人,一直到年后,佟三格格顺利嫁入康亲王府,这份契机依旧没有出现。


    成婚前几日,皇贵妃特意将妹妹召入宫中,将一个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塞入对方手里。


    三格格下意识便要推拒,下一瞬便被自家姐姐摁在了原地。


    “就当是我这是做姐姐的,给妹妹的一点心意,若非妹妹当年冒着风险为我向殿下求救,怕是姐姐早已经香消玉殒,哪里还有今日风光。”


    “放心姐姐这些年在宫里,积攒的体己不在少数,八格格那里,断少不了什么的。”


    “阿姐……”


    三格格伏下身子,像小时候一般伏在自家阿姐身上,虽说


    佟佳俞青出生之时,皇贵妃已然入宫,按理说两姐妹断不会有如此情分。但事实上,早年佟佳氏多年无子,时常进宫陪伴的妹妹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眼前之人唯一的情感寄托所在。又有当年相救之义,感情自是不同寻常。


    这会儿更是难得地掏心掏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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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儿,姐姐知晓你对府里,甚至对阿玛额娘,已经不满了许久。那就听姐姐的,待你日后出了门儿,佟佳府上的事,不论是好是坏,切记不可插手。”


    “姐姐!”


    万万没想到自家姐姐能说出这种话,佟三格格大惊失色。诚然如对方所说,对家中汲汲经营甚至一度想将她送入宫中,以期诞下含有佟佳氏血脉的儿子。聪敏如佟三格格,早已经不满许久,但到底身为佟佳氏的女儿,从小也是金尊玉贵长大,哪里能真弃家族于不顾。


    更何况,听姐姐的语气,莫不是家中情况不对。


    “长姐!”


    “乖,还没到那时候!”素手轻柔地抚摸着妹妹的发髻,就像是早前无数次抚摸着八格格一般,在这两个骨血至亲身上,佟佳氏约莫用尽了毕生的温柔。


    “这些年,姐姐冷眼瞧着,家中却是越发不像样了,姐姐纵使身为皇贵妃,许多地方也只得干看着。”


    “听说前些时候三弟竟瞧上了亲岳父家中内眷,还当众讨要。”说到这个,佟佳氏只觉脏了嘴:“还好他那位岳父总算硬气了一回,没有真将那妾室拱手让去,否则,怕是日后必有一番事端。”


    这也是太子殿下如今地位尊崇,哪怕如今同赫舍里氏关系并不算亲近,但到底也是一份底气。但凡中宫地位有丝毫动荡……


    佟佳氏甚至不敢想下去,提及这事,神色更是难看了几分。连家中最受器重,前途最好的三弟都是如此,佟佳氏甚至不敢多想下去,拳拳声赫之下,如今的佟佳氏内里究竟成了什么模样。


    “前段时日,额娘还进宫,询问过茉雅琪的婚事,被本宫推了去,不瞒妹妹,姐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八格格下嫁佟佳氏。”


    “姐姐,事情当真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吗?”哪怕聪敏□□,佟三格格到底年纪小,虽讨厌家中作风,却也断不会觉得如今正值煊赫的佟佳氏会有不好的一日。


    小姑娘不免有些怕了,几乎颤抖着道:


    “阿玛那里,不能……”


    “已经被权势蒙了眼的人,哪里愿意清醒呢,妹妹,佟佳氏已经被架在台上太久了,族中所有人,包括阿妈自己,也是决计不会允许有人下来的。”


    “可纵观史书,德不配位者,有哪个有好下场的。”


    “何至于此!”


    “是啊,何至于此!”


    抚摸着妹妹颤抖的手,佟佳氏流着泪道:“若是未来太子殿下继位,姐姐还不至于绝望,可如今眼看殿下越发不愿理会这些俗世……”


    也是,那样的人,又有那样的本事,又何必混在这片泥泞中,污了身子,损了心呢。


    “不瞒妹妹,宫里头所有人


    都觉得,本宫最希望有朝一日继位的是养在的四阿哥,其实并不是。妹妹,你相信吗?只有太子殿下顺利继位,只有这份儿心性气度,他日登临大宝,其余的皇子阿哥也好,本宫的八格格也罢,才能有一份看得见的未来。”


    “佟佳府,哪怕荣华不在,看在万岁爷的份儿上,也能留下些许根基,不至于被连根带皮剥的干净。”


    虽不知晓姐姐为何会这般确定太子不会临位,但三格格识趣地没有多问,反倒提起承乾宫的另一个人:


    “怎么会,连四阿哥也不行吗?”


    “傻孩子!”


    “天家之人,哪里会有多少感情呢。”


    以四阿哥的那眼里揉不得沙的性子,佟佳氏纵使押对了宝,一时得利,除非日后族中子弟安分守己,否则结果只会愈发残酷。


    唯一好一点的是,这孩子对茉雅琪还有几分看顾。


    至于旁的阿哥,并非佟佳氏看不起这些人,事实上,皇贵妃本人甚至承认,表哥这些阿哥们们,各顶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但谋略手段可以教,可以改,可心性气度,却绝非一日两日之功。总之,这些年佟佳氏没瞧出有哪个有这份雅量。


    想来表哥这些年,心下并非不烦闷地。


    想到这里,佟佳氏不得不承认,自个儿心下还是有些暗爽地。


    “三妹妹!”


    “姐姐人微言轻,到底做不得许多,如今能操心的,便只有茉雅琪跟妹妹你了。好在贝勒爷同你算是自小相识,这些年打打闹闹下来也自有一份情分,只看他这般不喜佟佳氏作风,却还愿意求康亲王福晋来家中提亲,光是这份心意,便已经胜过许多。”


    “姐姐!”


    到底是小女儿家,提及即将成亲的心上人总有几分娇怯,连方才的压在心上的沉重都去了几分。见妹妹如此,佟佳氏满是泪痕的脸上总算多了些笑意:


    “三妹你听着,有太子殿下在,无论朝中如何动荡,佳善贝勒那里,总归是稳地,听姐姐的话,日后成了亲,你就只管安生跟贝勒爷过日子,佟佳府里的事不论谁来都不要管,纵使有那么一日,你也


    断不能拿妄图拿情分去强求贝勒爷,知道吗?”


    “姐姐……”


    张了张嘴,佟三格格最终还是含泪点头:


    “好,妹妹都听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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