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过后,紫禁城愈发炎热了起来,有时大半日地竟连丝风都没有,耳边尽是聒噪的蝉鸣,整个紫禁城都仿佛漫着一股燥意。


    因着担忧自家汗阿玛的身体,胤礽这段时日入宫不免频繁了许多。爱子在侧,康熙这段时日紧皱着的眉宇也不觉松散了些许。甚至得空时,偶尔也能跟自家儿子在园子里垂钓个半日,勉强算做一番雅趣。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太子之位一日不落定,朝中纷争便是无休无止。


    这一日,胤礽刚入宫,便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之处。临近黄昏,天色一点点暗下,几l人身旁的鱼桶已然接近半满。


    “这宫里的鱼儿啊,就是不若保成那里的灵巧!明知这杆儿上吊着地是个无底之洞,偏非要赶上来咬上一口………”


    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康熙这才随手将鱼竿丢给一旁的宫人,慢悠悠地从椅座上起身。身侧,纳兰明珠同胤礽对视一眼。


    “纳兰大人,今日朝中可有要事发生?”临出宫之际,胤礽特意问道。


    远离朝堂日久,茗园内也不会有人不长眼拿这种事来叨扰,因而这会儿,胤礽消息不免闭塞了许多。


    纳兰容若微微颔首,方才道:


    “今岁雨水过于充沛,江南那边也有不少地方遭灾,虽目前来看尚不算太过严重,但南边已有不少传言过来。”


    “传言?”


    “无外乎储位空悬,朝纲不定,长此以往,于我大清国运无益……”纳兰容若轻笑一声,压下即将溢出口的讽意。


    第一次听到这般“新奇”的说法,


    饶是胤礽也半响无语,实在想不通储位之事,于黎民生计又有何关联。


    “这般传言竟还能泛滥如此,看来这人在江南一带势力必不会小。”江南啊!胤礽还记得早前随汗阿玛南巡之时一闪而过的迤逦风光。


    怪不得汗阿玛今日如此生气,全国赋税,江南独占其四,不论粮米盐运皆是重中之重。在这里动手脚,跟在自家汗阿玛心上插刀又有何两样?不过……胤礽想了想:


    “曹寅应当不至如此不智吧?”


    “曹大人自去岁起便病的起不得身,身下唯一嫡子也是个身子弱的,如今织造府府大都由其弟曹二爷。”想到曹寅,纳兰容若眉间不觉带了几l分可惜。


    所有人都知道,曹氏荣华大都系于早前的奉圣夫人,如今则是尽数归于同万岁爷走着自小情分的曹寅一脉,一旦这两人去世,失了帝心的曹氏一族不说在江南继续呼风唤雨,怕是连守住己身,不被曾经压在身下的众势力生吞活剥已是艰难。


    早前康熙帝为何甘愿冒大不违为一介包衣之女赐婚宗室郡王,其中未尝没有保全之意。


    然而如今看来……


    “这人心总归是不知足地………”想到万岁爷,纳兰容若不觉摇了摇头。


    被自己最为信任,百般打算的心腹如此背刺,万岁爷如今心情可见一般。


    胤礽心下也难得沉重了许多。


    儿子,亲信,友人,或许这皇权之路本就是一场逐渐失去一切,终得孤家寡人之路。


    离宫前,胤礽最后一次看了眼朱墙绿瓦,彩画雕梁的紫禁城。


    七月,也是紫禁城最为炎热的时候,朝中关于立太子之声愈发鼎沸,仿佛一夜之间,大街小巷上便传遍了有关储位空悬,不利国本的消息。甚至连芝麻绿豆一般的小事也能牵扯到国运上头。朝中大臣见此更是频频发力,每日数不尽的奏章如流水般送入养心殿……


    这形势,稍微聪明些地都赶紧将自个儿缩在壳子里,这几l日,胤禛更是连自家二哥所在的茗园都不再过来。胤禟在府中更是急得团团转,最终还是从小到大的感情胜过了一切。


    这日一大早,已经在府里窝了数日的胤禟终于还是来到了马厩。


    看着自家爷疾驰而过的背影,饶是不知事的小丫头都被吓得面无人色:“福晋,爷这………这……”


    反倒是董鄂氏神色淡定,看着眼前空落落的马厩,仿佛早有预料一般:“无事,以咱们爷的性子,有些南墙总是要撞上一撞地。”


    八爷府,胤禟过来时时辰还早,八爷两口子这会儿还在内院用膳,听到消息胤禩难得愣了片刻,须臾面上却是多了难得真切地笑意,连口中的奶馍馍都未用完,便疾步走了出去。


    书房内,胤禟此时脖子上汗都出来了,也不知是被热的还是急的,这会儿见人过来不等打招呼便急急开口道:


    “八哥,汗阿玛是什么样的人八哥你在清楚不过,想要用这种方式逼汗阿玛松口那是不可能地,就算当下真成了,日后那也是他老人家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日日除之而后快………”


    更何况,以汗阿玛的性子,真正能成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看着眼前之人仍是不为所动的面容,胤禟语气愈发急了起来,只恨不的冲上前来将这个执迷不悟的人摇醒:


    “八哥,为着这不到不到三分的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真的值得吗?”


    “值得吗?”


    “值得………呵!”


    晨曦的微光透过四四方方的格子楞窗照入书房,口中反复琢磨着这句话,只见胤禩突然笑了起来。


    不似早前温雅地,谦恭地、仿佛永远完美无缺的“八贤王”,此刻的胤禩素来完备的面容上,仿佛有什么正在一寸又一寸地裂开。


    “九弟,没想到有朝一日,这句话竟能从你口中说出。”胤禩略带轻嘲地视线一寸寸扫过眼前之人,不知过了多久目光却突然多了几l分悠远:


    “小时候,咱们几l个兄弟中间,九弟永远是那个最敢做敢为地。别人都怕惹汗阿玛生气,九弟你不怕,旁人都怕得罪人,但九弟偏不屑伪饰……”


    “还记得当年汗阿玛最喜欢的那座珐琅写字人钟吗?九弟第一眼瞧见就喜欢上了,明知汗阿玛不可能割爱,九弟还是在养心殿外磨了许久,最后还在一众宫人阻拦下将他尽数拆了………


    ”


    提及小时候熊成这样的德行,胤禟忍不住微愣了片刻,随后便听那人继续道:


    “那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九弟开始瞻前顾后了呢?”


    “是从九岁那年因着二哥提醒,终于入得了汗阿玛的眼,还是这些年手中愈发拥有的一切,圣心,地位………”看着来人身上腰带处象征着贝勒身份的东珠,胤禩直视着眼前之人的眼睛,毫不客气直言道:


    “九弟你扪心自问,若是九弟今日不过一不得圣心,在外头被人诸般轻视的光头阿哥,你愿不愿陪八哥去赌这十分之一,甚至百分,千分之一的赌局?”


    胤禟张了张嘴,方才发觉此刻竟是无言以对……


    不得不说,不论对人心的揣度,还是口舌,八阿哥都胜过眼前的胤禟太多。


    “可是八哥,就算是权势地位,八哥如今也得到了,那张椅子,你就非要不可吗?况且有二哥在,汗阿玛寿数注定不凡,八哥你又何苦这般着急?”


    听到这个,胤禩却只笑笑难得没有说话,反倒缓步行至一座明显看出是新添的书架前。随着对方的动作,九阿哥这才发觉书房内,不知何时又重新多了这么些书册。且看封面所书,竟多是杂术,道经一类……


    八哥什么时候也看起这些了。胤禟还没来的及疑惑,却见眼前之人已经施施然从书架中将一本略显陈旧的古书拿出……


    “九弟,你难道没有看出,汗阿玛最几l年明显精力甚至样貌俱是不若以往了吗?”


    “按理来说以二哥的医术,和对汗阿玛的感情,断不止于此地………”


    话音刚落,胤禟瞳孔骤缩,八阿哥脸上却多了几l分笃定,习惯性将单手负于身后,温润的目光从眼前之人面上一扫而过。


    胤禩唇角不觉勾了勾:


    “八哥这段时间一直在想,既然修真之事千年前便曾有之,为何自古以来从未有一位帝王能够得以长生?那日九弟也曾看到,修士能力强大如斯,甚至可同天雷对抗。可莫非自古以来所有修士皆是不慕名利不成?”


    “这般强大的力量,当真没有丝毫限制?”


    “联想到二哥这些年愈发抽离的态度,若我所料不错,起码有两样,对方是决计不可插手的,而其中之一也是最关键的一条,便是这帝王寿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温煦的朝阳不知何时也逐渐变得刺眼。


    此刻八阿哥再平静不过的语气于胤禟却是仿若平地一声惊雷,炸的人脑中一片眩晕。然而眼前之人却没有任何放过对方的意思:


    “汗阿玛如今已然将近花甲之龄,而爱新觉罗氏自入关以来,从未有长寿之君………”


    “九弟,就算这样,你也觉得八哥我,不该赌上一赌吗?”


    直视着眼前之人难得震惊的神情,八阿哥看似平静的面容下眼中却是毫不掩饰地熊熊燃烧着的野心。


    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他能登上太子之位,他爱新觉罗胤禩自然有法子让汗阿玛动不得他!


    “九弟你自小顺遂,从无到大人胆敢轻视于你,想要的什么都能得到,自然理解不了八哥孤注一掷的决心!但九弟今日还愿意踏足哥哥的府邸,这个情分,八哥永不会忘………”


    除了当事人,没有人知晓今日两人都说了什么,只知晓胤禟离开之时,背影是从未见过的颓唐≈hellip;≈hell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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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这些时日朝堂不断有人进言,许是沸腾民意不可轻视,八月初十这日,康熙终于亲自在大殿上松口,其后更是明旨将在三日之后,由众朝臣亲自推举太子!


    此旨一出,朝堂之上瞬间沸腾。八阿哥府上,短短时日更是门庭若市。然而府中之人却并未如传闻般欣喜若狂。


    书房内,胤禩最为亲近的谋士何焯不由轻叹一声:“不愧是万岁爷,手段果然了得,仅仅一道旨意便直接将这一切彻底由暗转明。”


    “如今,咱们竟是进也不得,退亦是不得。”


    进,不论成功与否,八爷身后党羽必然彻底暴露在龙椅上那位爷跟前,今日投上的所有人都会被轻而易举的打上八爷的标签,被万岁爷深深忌惮,更甚者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也并非没有理由。


    退,所谓士气一道,一进二退三而竭之,更何况事情在他们手下被推到这一步,领袖若是在此时退下,必将臣心尽失。


    “万岁爷这是在逼爷做出抉择啊!”


    寂静的书房内,何焯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其实选择已然很明显了不是吗?”轻扣着案上的檀木,胤禩语气淡淡。看似选择很多,其实真正摆在他们跟前的从来只有一条路。


    至于帝心,胤禩嗤笑,从来没有的东西又何来选择之地呢?


    显然何焯也并非不明白,只临到最后,却仍是谨慎地低头问了一句:“万岁爷到底用意不纯,爷咱们这边是否留手一二……”


    “不用!”胤禩掌心向上,制止了眼前之人的未尽之语,原本温润的眸光此刻却是毫不掩饰地锋锐:


    “既然汗阿玛想探爷的底气,那便教汗阿玛看看,便是三日后当真毁诺不愿立爷,旁人这个太子之位也决计坐不稳当!”


    而他,也决计不是大哥这般可以随意圈禁之人。


    显然这一刻,胤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果然,三日后,原本金碧辉煌的朝堂之上,此刻却仿若一个巨大的闹剧,看着眼前奏章之上几l乎超过大半的“胤禩”二字,甚至连心腹重臣马齐及亲舅佟国维等人赫然在列,康熙数日以来积攒下的愤怒终于彻底迸发而出,当即对着两位重臣怒斥道:


    “今你二人与之为党,殊属可恨,胤禩一味仁弱,喜好虚名,倘今日立其为储,来日朝政岂不尽在尔等之手?”言外之意,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究竟打的什么小算盘。


    至于大堂之上仿佛已经有所预料的胤禩,更是教康熙恼恨之极,甚至半年不念父子情义,当堂说出:


    “胤禩系辛者库贱族所出,心高阴险,如何能当大任?”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阿哥们俱是三魂失了六魄,连自以为做好准备的胤禩此刻都不由得腿脚一软,险些瘫软在地。


    辛者库贱族……呵……贱族……


    原来额娘服侍了汗阿玛几l十年,临到头来竟仍是辛者库贱族,那他又算是什么呢?


    消息传来,连胤礽手中的白玉棋子也不由微顿了片刻。


    这一局看似八弟输的彻底,可汗阿玛啊汗阿玛,胤礽不由得微微阖眼,再您在说出辛者库贱族一词之后,又究竟赢下了几l分呢?


    权势,父子……琢磨着这几l个词,胤礽突然就没了对弈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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