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紫禁城倒是愈发寒凉了起来,及至晌午,纷纷扬扬的大雪自上空飘落,夹杂着呼啸而来的冷风。一路策马奔来,以胤禛为首的一众阿哥们无不被冻的脸色泛青,脚步僵直,连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素日不曾露面的太上皇突然传召,众阿哥们猜测颇多,可谓个个加足了马力,顶着狂风骤雪生怕来迟到一步,不及见自家老爷子最后一面。


    然而自打进入园子后,众人便明显发觉了不对,这会儿瞧着眼前明显没有半点死气,甚至比之以往还要愈发精神奕奕的老爷子,在场所有人俱是心头大震。掉在后头的老十更是眼珠子都放不下了……


    “汗阿玛您这是吃了仙药不成,竟还返老还童了?”内室里,十阿哥张大着嘴巴,暗戳戳的小眼神不断往一侧的胤礽瞧去,很快同一众兄弟们的眼神撞了上去。


    显然在场有这般猜测的不止老十一人。


    同样的地点,上一次这里发生的一切尚还历历在目,那时候老爷子什么状态?身形清瘦,面色灰白甚至隐隐带着青色,一双眼睛更是浑浊的不成样子,连眉目都带着许多霜色。


    然而如今呢?


    顾不得僵直的手脚,众阿哥几乎目不转睛地瞧着眼前之人。一袭深棕色纱袖彩云金龙纹夹袍,短短半月不到,身形较之早前不知挺阔了多少,面色更是不复以往黯淡,眉目明亮有神,自带十二分的威严之色,整个人瞧上去起码年轻了十岁不止。尤其老爷子这会儿l明显心情不错,瞧着更是容光焕发。连下棋这种极耗心力的消遣都用上了。


    众人心下扑通通的剧烈跳动着,一时间甚至忘却了周身的凛冽的寒意。


    连为首的胤禛眼神都亮了许多,二哥的丹术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了吗?瞧着眼前比之以往更加精神的老父亲,胤禛心下亦是狂跳不止,既然汗阿玛可以,那他岂不是……


    要知道自古帝王少有长寿之人,而他今年可都已然将近半百,尤其是近来,不知道是不是奏折批多了,过于忙碌之故。短短数日,胤禛已经明显感觉自个儿l精力不若以往。


    身家性命在前,此刻太上皇康健所带来的种种弊端早已经被老四短暂地抛在了脑后。


    似是瞧出众人的想法,上首康熙冷哼一声,随手将手中的暖玉棋子丢到一旁,一句话打落众人的诸多幻想:


    “返老还童?”


    “天下间哪里有如此仙药?便是有,朕不过一区区凡人,肉体凡胎如何承受得住?”


    说这话时,康熙面上遗憾之色并未作假。祺案另一侧,眼瞅着这局棋已经将近尾声,胤礽微微挑眉,假装瞧不见老爷子故意耍赖的动作,素手适时搁下手中的黑子,转过身来对着一众兄弟微微一笑:


    “汗阿玛多年操劳,身上沉疴颇重,如今疾病尽去,加之这段时日安心将养,方才有今日之效。”


    面对眼前一众兄弟,胤礽这话其实并不算虚言。说实在的,自家汗阿玛年少之时日子并不尽人意,登基后又因着鳌拜等人


    日夜殚精竭虑。后二蕃也好,噶尔丹也罢?_[]?来[]≈完整章节,哪个不费心耗神?哪怕常日里费心保养,年轻时也就罢了,晚年身上总会有诸多症候,偏在此时,帝王命劫已至,胤礽的诸多手段已然彻底失去效用,方才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一日赛一日的虚弱下去………


    如今沉疴尽去,体内生机周而复始,自是不同以往。瞧着可不显得年轻许多。


    但也仅是如此了,离真正返老还童还差的远呢?一是如今灵气衰微,已经难以取得合适年份的药草,二便如老爷子方才所言,那等逆转时间的仙药,又岂是肉体凡胎能够承受的?


    胤礽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尽量延缓对方的衰老,延续生机罢了。


    听到自家二哥的话,其余人心中不知如何做想,反正胤禛还有一旁的胤禟自是信了地。二哥没必要骗他。


    至于旁人,便是不信又如何?他们是有胆量逼迫修为大成的胤礽,还是敢在老爷子头上蹦哒?


    众兄弟面上不约而同地带了些许失望之色。


    午时将至,外间传来一阵清脆的钟鸣声。


    自古以来居所便讲究聚气一道,康熙所居的清溪书屋实际上算不得宽敞,一床一榻,连带着笔墨书案便占据了大部分空间,这会儿l又一下来了将近二十来个儿l子,本就不大的室内瞬间便变地逼仄了下来。尤其这些儿l子们一路疾行而来,一身水汽不说,身上少有不狼狈地。退位后愈发讲究了的康熙爷哪有不嫌弃地,更别提留膳了,当即便挥了挥手:


    “行了,有保成在这儿l,朕如今身子好的很,倒是你们………”康熙如有神智地目光在众人青白的脸上转了一圈,分毫不掩不悦道:


    “年纪轻轻地,本该是内气最为旺盛之时,如今一个个身子却是虚成这般,可见素日里骑射竟都搁下了。”


    这话一出,众阿哥们心下当即又是一梗,老爷子这话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二哥在,哪哪都温暖如春,也不瞧瞧外头檐上的冰嘎哒都快垂到地面上了,这会儿l又下着大雪,吹口气怕是都能立时结成冰坨子喽。


    就这鬼天气,他们这群人可是硬生生在马背上骑了一个多时辰。


    按理说做到这般地步,任谁被赞上一句孝子贤孙,结果到他家老爷子这儿l,半点不心疼不说,反倒嫌弃上了。


    这可真是亲阿玛啊!都这时候了,连口饭都不带留的。


    “咳咳汗阿玛,眼见这雪愈发大了,外头路上怕是不大好走……”瞧着这一众弟弟个个青白着脸,胤礽都有些不落忍,见自家老爷子还真有扫地出门的架势,忙开口提醒道。


    康熙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窗外不断落下的雪花,皱了皱眉,到底还是开口叫李德全安排了下去。


    期间胤禛倒是想要同自家汗阿玛汇报几句朝堂形势,以示自个儿l并无僭越之心,也算变相试探一番自家老爷子的态度。然而还没来开口,便被上首之人直接了断地挥手打断:


    “这江山社稷,早前既已托付于你,便断无朝令夕改之意。老四你的能力


    ,朕自是信任的。”


    这天下,还有什么比来自父亲的认可更叫人心下澎湃,尤其是这位父亲,还是位英明伟岸,自小崇拜憧憬的帝王。话音刚落,胤禛心下酸胀激动,种种滋味顷刻间涌上心头,当即顾不得僵直了的膝盖,撩起袍角重重跪倒在地:


    “儿l臣必不负汗阿玛所期。”


    别说当事人胤禛了,这话一出,在场众阿哥无不震惊。这真的是他们熟悉的老爷子吗?若非种种语气习惯都跟一往一摸一样,他们险些都以为换人了呢?


    以老爷子的性子竟然能这般轻易的放下权位?众阿哥们忍不住心下犹疑。


    连情绪过后的老四都在疑惑,不知老爷子葫芦里这又是卖了什么药?


    倒是身后的胤禩眯了眯眼,瞧着自退位后短短时日便变化至此的汗阿玛心下若有所思。


    虽说顺势将人留在了园子中,然而以康熙爷小心眼儿l程度,御膳这玩意儿l依旧没这些儿l子们的份儿l,走出内室,众人隐约还能听到老爷子絮絮叨叨地同二哥说着什么:


    “冬日里羊肉最是温补,朕觉地昨个儿l的锅子甚是不错……”


    “咕咕……”不知是谁的肚子发出一阵激烈的鸣叫。


    众人相顾无言,这大冷天的,热腾腾的羊肉锅子谁不爱呢?一日奔波下来,众人早已经饥肠辘辘,又冷又饿,其中身材最有福气的老十这会儿l都快虚脱了。


    “唉,要说还是老爷子最会享受!”


    有气无力地趴在自家九哥身上,老十幽幽地叹了口气,就是太不把他们这些儿l子们当回事儿l了些。


    “也是汗阿玛有福气!”


    寒风中,老二不由伸手摸了摸脸上愈发明显的褶皱,这些年被老爷子,还有一众兄弟们斗地可谓心力交瘁,哪怕皇家源源不断的好东西供养者,衰老的速度也未能减缓几分。这会儿l跟神采熠熠的老爷子相比,一时间竟分不清孰父孰子了?


    搓了搓冷得发僵的手背,想到这些时日的诸般折腾,老二眼神不由有些古怪了起来,若说他们这些儿l子们,跟老爷子折腾了这么些年,结果呢?费时费力一场空不说,兄弟们一个赛一个的“人老珠黄”,老爷子反倒更精神了。


    这憋屈劲儿l,真是找谁说理去。


    别说年长些的胤祉了,想到刚才看到的“容光焕发”,瞧着起码还能在战十多年的老爹,众阿哥们心下或多或少都带着那么些许微妙。


    今日这一遭,若说心情最复杂的要属老十四,忐忑了一路,结果老爷子压根儿l连眼神儿l都没往他这儿l丢过。


    当日那一出闹的这般大,他就不信老爷子半点没听到风声,这会儿l一声不吭反倒叫人愈发忐忑了。最后一只靴子迟迟不曾落下,真是憋屈难受极了……


    当然,还有一点胤祯其实一直不敢吭声,老爷子今日待他们这些儿l子们这般不客气,这里头会不会还有他的锅?


    想到这里,十四心下更虚了。


    半日不到,园子


    内已是一片霜色,冷风夹着飞雪,一众皇阿哥们紧紧裹着身上的大氅,一路踩着厚厚的积雪往自个儿l常居的院落走去。一直到众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胤礽这才转头看向自家汗阿玛:


    “二弟四弟他们一路这些时日也不容易,汗阿玛心下便是再气,这会儿l也该过了吧。”


    回应他的是对面人重重的冷哼声,康熙爷随手接过宫人递上来的热茶,空余的右手轻扣着茶盏,语气不以为意道:


    “保成倒是他们说话,你这群弟弟们,可没一个真老实的!”别以为他退下了,这些日子就成睁眼瞎了,这些人的小动作,他可是知晓的清清楚楚,包括自以为隐秘的老四。


    “那日已经到了那般地步,汗阿玛情况却突然好转,二弟他们心有疑虑也是正常。”


    “毕竟汗阿玛您若是再晚上几日,便是儿l臣也无力回天。”


    说这话时,胤礽轻捻着手中的白玉棋子,语气却是突然凉了起来。对上自家儿l子愈发莹亮清透的眸子,方才还对着一众儿l子摆足了阿玛谱的老爷子瞬间气虚了起来。


    “咳咳,朕这不是以为还能再撑个一年半载地。”


    不自在地轻抿了口茶水,气短的康熙爷硬生生从自家儿l子的脸上挪去了目光。


    胤礽轻嘘了口气。


    归根究底,不过是放不下权位罢了。胤礽虽对着自家汗阿玛面露愠色,心下却也并非不能理解,权利这东西,古往今来有几人看的开,没到最后一刻,人总归带着几分侥幸心理。


    更何况这些时日呆在园子内,胤礽亦是亲眼瞧见,刚将权利完全放下的那几日,莫名焦虑不说,自家汗阿玛甚至有时连睡梦中都能突然惊醒。


    醒来大多时后面上更是带着冷汗,有时亦是满脸幽恨。


    想也并非是什么好梦,只有胤礽精心调制的安神香方才能缓解一二。


    也是那时候,胤礽方才明白,自家汗阿玛这些年纵横权位,将一众儿l子们玩的明明白白,甚至游刃有余的背后,内心深处其实一直藏着一份极度的不安。


    通过陆陆续续的梦魇,胤礽后来也猜测过,约莫是幼时被远送出宫闭豆,甚至鳌拜时期不分昼夜地提心掉胆留下地。


    唯有仅仅握着手中的权位,方才能有一份踏实,一分来自心底的心安。


    更何况六十几年的执政生涯,权利早已经是对方刻在骨髓中的习惯,哪里能轻易舍去。刮骨剃髓也不过如此,其实今日自家汗阿玛能忍住对新帝的“劝诫”,胤礽便已经非常意外了。


    只是想到那一日的凶险,直至今日,胤礽仍旧心有余悸。


    不过后来想想,这或许本身也是天道规则的一环吧。既定的帝王命数,若是提前退位,也未必没有那日之凶险。修为越是提升,如今他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感知也愈发敏锐了。


    胤礽转头,看向窗外不断纷飞的素白雪花,无需阿玉提醒,胤礽便知晓,他离最终的那道界限已经愈发近了。


    不多时,宫人们便将热腾腾的羊肉锅子端了上来,连带着昨日两人一道垂钓来的数条鲈鱼。


    康熙看着手边洁白嫩滑的鱼肉,还有眼前微微低垂着眉眼,此刻正一根根细细挑着刺的玄衣少年。


    几十年过去,眼前之人容貌几乎没有分毫变化。


    即便是这般寻常的动作,亦是极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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