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其他小说 > 江楼月 > 9、第九章
    次日一早,慕容灼离开了客栈。


    出门不到一刻钟,她又原路回来,像一阵飓风刮进了房中,哗啦一声打碎了门边的大花瓶。


    景昀倚在榻上不知干什么,闻声开口:“拆房子么?”


    “殓房被烧了!”慕容灼急急道,“玄真观调动了许多弟子出面,城门已经封了,严进严出,修行者需要验明身份,否则不得离开!”


    “殓房被烧了?”景昀意外抬头。


    慕容灼连连点头:“烧成白地了。”


    “竟然开始封城门了?”景昀扬起眉梢,“不怕引起不满么?”


    慕容灼差点踩上碎瓷片,谨慎地挪开两步:“应该不会,据说殓房着火的时候,烧起来的场面非常奇怪,像是妖火,现在城里的百姓人人自危,害怕还来不及。”


    说完,她拧起秀丽的眉:“阿昀,算起来,这火在我们走之后就烧起来了——你说,是那几个道殿右司弟子烧的,还是真的有妖族放火?”


    “你靠近殓房去看了吗?”景昀问,“是妖族的话,妖气应该有残余。”


    慕容灼摇摇头:“没有,殓房附近有玄真观长老守着,附近不许人过去,我摸不清他的修为底细,担心贸然潜行过去被发现,会惹来麻烦。”


    “你做的对。”景昀说。


    她沉吟片刻,下了结论:“不会是右司弟子烧的,烧了殓房,这件事就闹大了,玄真观不可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和右司的根本目的相违背。”


    “真是妖族?”慕容灼瞬间回想起昨晚搜魂看到的内容,“是那群杀手的同伴?右司弟子没死,熊妖他们又被咱们杀的杀抓的抓,所以他们干脆一把火烧了殓房毁灭行迹?”


    紧接着她又推翻了自己的判断:“不对,这反而把事闹大了。”


    这里是河阳城,人族的地盘。右司弟子秘密办事,不得已的时候还可以自陈身份,玄真观隶属道殿,不可能不给道殿面子。但妖族可就不一样了,人族和妖族隔着数千年的血海深仇,尤其是在宣州、在河阳城,这里可是有将妖兽头颅堆作京观的传统。


    景昀嗯了一声。


    慕容灼意识到景昀似乎心不在焉,奇怪地上前两步探头过去,想看看景昀在干什么,华丽宽阔的广袖一展,险些又把一个瓷瓶碰翻。


    慕容灼手忙脚乱扶住瓷瓶,一转眼正对上了景昀的目光。


    玄真道尊纤长睫羽下乌黑漂亮却毫无光彩的眼睛朝向慕容灼,面无表情。


    “……”


    景昀站起身,霜白外袍一丝不苟,云罗覆上双眼,朝外走去。


    “走吧。”


    慕容灼还没反应过来:“去哪里?”


    “玄真观。”


    .


    两个时辰之后,慕容灼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她坐在玄真观接待贵客的小厅里,手捧一盏顶级甘露,桌面上摆满了各色灵果,就连供奉在一旁花瓶里的鲜花都散发着灵气。


    “慕容前辈。”玄真观的女弟子看见慕容灼手里的甘露盏空了,立即拎着玉壶过来给她续上,“观主的意思是,今晚设宴为二位前辈接风,请问前辈您有什么忌口。”


    “没有。”慕容灼恍恍惚惚地摆手,“客随主便,客随主便。”


    两个时辰之前,景昀带着她来到了玄真观大门前,自称是第十七任道殿正使拂微真人江雪溪的入室弟子,要面见玄真观观主。


    不但守门的玄真观弟子愣住了,跟在景昀背后的慕容灼也愣住了。


    ——自己假冒自己的师侄,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事!


    玄真观弟子第一反应就是不信,然而景昀白绫覆面,气质缥缈若仙,身边还跟着宫装华贵的慕容灼,怎么看也不太像骗子。


    于是弟子连忙叫来了一位程姓长老。


    程姓长老修为显然不低,和景昀打了个照面,立即意识到她的修为胜过自己,说话的语气都客气了很多——只是再客气,程长老也还保持着最基本的智商,小心翼翼地询问景昀是否能够自证身份。


    景昀想了想,说:“家师平生只收过我一个弟子,所以他的一身绝学尽数教授于我,长老心中若有疑虑,我可以为长老展示。”


    她的话音未落,程长老顿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喜悦神采,做了个手势:“兹事体大,程璧不敢疏忽,请仙子移步演道场。”


    景昀一口应下,顺便看了一眼慕容灼,道:“这是我的徒弟,小徒年幼,且让她在此稍等吧。”


    程长老当然没意见。


    被留下的慕容灼:?


    景昀一去不回。


    但她回不回都不要紧,因为慕容灼受到的礼遇已经足够表明一切。


    程长老刚过来的时候,慕容灼喝的茶水是普通的甘露,景昀走了一刻钟之后,两个玄真观弟子急急赶来,替换掉了厅中的普通侍从,顺便换上了顶级甘露,灵花灵果。


    “自己给自己当师侄,还把我变成了徒孙辈分。”慕容灼无声地喃喃,“这是要做什么呀!”


    她到底不是傻子,慕容灼看得出来,景昀一开始根本没有想过同道殿打交道。然而在慕容灼说殓房被烧之后,景昀忽然改变了主意,带着她前来冒充自己的徒孙。


    现在看来,景昀应该冒充的很成功。


    与此同时,演道场。


    “承让了。”景昀说。


    玄真观观主踉跄了两步,在一边程长老的搀扶下站稳,面上却不见任何不悦,反而满脸喜色:“得受前辈指点,实乃幸事。”


    观主和景昀交手之前,听景昀提出‘不动灵力,只动剑招’,心中还半信半疑,直到十剑之内,景昀空手夺走了他的随身佩剑。


    观主是积年的老狐狸了,面上喜笑颜开,心底惊涛骇浪——以他的修为,在道殿里也很排得上号,但如果不动灵力,在面前这个少女面前居然过不了十招。


    更要命的是,观主自幼熟读道殿典籍,一双眼比鹰隼还利。他看得出来,面前这位自称姓云的少女,所用剑法全都是纯正的道殿功法,然而其中有几招,分明是自千年前那场惊世惨祸后就已经失传了的剑法残篇!


    千年前天地大变,四极摧、九州崩。天灾频频妖魔横行,道殿尊使及各派宗师奔赴各地,鲜血性命不要钱的填进去,直到道尊景昀在承天台上设剑阵为引,一力斩杀妖皇魔君,重塑四极九州,才镇压了动荡的妖魔,维持住了九州岌岌可危的秩序。


    但那场惨祸实在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动荡,道尊斩杀妖皇魔君之后,修为功德当即封顶,立地飞升。道殿及各派精锐折损大半,许多典籍被毁功法失传,因此而丧命的百姓更是无法计数。


    刹那间观主上前一步,白胡子都快飘起来了,语气像是见到了自己暌违多年的亲娘:“晚辈少年时曾于道殿内承教,聆听玄真道尊、拂微真人两位祖师的功绩,心中仰慕,只恨自己晚生数百年,不得拜见祖师尊面,不料今日竟有幸能见到前辈,真是晚辈的荣幸!”


    程长老眼珠子都快瞪脱眶了。


    观主心里叹气——这个师弟是他最信重的人,心性纯正刚直,哪里都挑不出毛病,但太过刚直了也不大好,比如现在脑子转的就有点慢。


    面前这位自称拂微真人弟子的云姓前辈身份是真是假?观主不敢断言,只有道尊、正使及道殿各位尊使才能判断,不是其他人能够妄自断定的。观主一旦承认,立刻就会得罪许多人——这相当于他擅自给道尊找了个祖宗,这是他有资格下断言的事吗?


    但话又说回来了,不管她身份是真是假,观主敢以自己的毕生修为断定,她的道殿功法和用出的剑法绝对是真的,其中包括失传已久的许多残篇。


    凭借她掌握的这些残篇,道尊不一定会承认她是拂微真人的弟子——拂微真人是玄真道尊的师兄,如果她是拂微真人的弟子,等于为九州之上所有的修行者凭空找来一个压在头顶的祖宗——但绝对不会否认她是道殿中人,并且还会以礼相待,至少也要给她一个道殿供奉的身份。


    河阳玄真观观主的身份在河阳乃至宣州都有些分量,放在整个道殿里又不算什么了。所以观主话里话外从始至终没有直接承认她的身份,绝不给自己落下话柄,但这并不妨碍观主待她百般恭敬——如果这位前辈开心了,愿意把残篇功法的完整版本泄露给他一两部,将来这就是观主修行道路更进一步的莫大本钱。


    观主的小算盘打得太响,景昀焉能不知?她也不揭穿,只淡淡嗯了一声,而后道:“我今日前来,是为了一件同妖族相关的事。”


    观主谦卑道:“前辈请说。”


    景昀若有所思,说出口的话忽然南辕北辙起来:“你方才用的第三招,是玄真道尊的风雨剑法起手式?灵力自冲虚脉而下?”


    观主道:“是。”


    景昀道:“那一式玄真道尊后来改过,起手式灵力自冲虚脉转入太玄脉,而后衔接风雨剑第三式斜风细雨,第二式弃而不用,风雨剑的修订版编入了道门剑法总诀第十九版,如今是失传了么?”


    观主一怔,他本是用剑的行家,细思之后心头一震,直觉有理,苦笑道:“谢前辈指点,千年前动乱时道殿倾塌,道门剑法总诀第十九版随之毁了,许多典籍如今不存于世,实在惋惜。”


    他说着倒把自己说的伤感起来,忍不住长叹一声,偷眼望向面覆白绫的景昀,心想这位前辈纵然不是拂微真人亲传弟子,能掌握许多典籍功法,想必身份也不一般,必然更加悲痛惋惜。


    景昀面无表情,平平淡淡附和道:“实在惋惜。”


    她倒不是不惋惜,只是岁月消磨,一千年都过去了,那点叹息也早在更多情绪中消磨殆尽了。对师兄的怀念使她夜不能寐,天君和凤君生怕她想不开于是拼命给她分配任务更令人疲惫……啊,想起来就让人心生恼怒呢!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几日或许会有几个少年人来求见观主,自称道殿右司少使。”景昀很快整理好了情绪。


    观主闻弦歌而知雅意,可惜领会错了方向:“前辈是想说,他们是假的?”


    “他们是真的。”景昀说,“一旦他们求见,立刻让他们来见我。”


    .


    当晚景昀和慕容灼被观主热情地留下,挪出了玄真观中最好的客院。


    慕容灼端着甘露从外面进来,心里发毛:“那个观主是中邪了?谄媚的让人害怕,我都担心他会不会跟妖族有什么勾结,准备把我们切块卖给妖族。”


    景昀说:“你就不能正常点吗?”


    慕容灼问:“那他是什么意思?”


    景昀哂笑道:“因为他本来想从我这里拿到更多残篇秘籍,突然发现我和道殿右司似乎有联系,未必能多留我几日,着急了,当然就只能拼命讨好。”


    慕容灼鼓掌道:“你是故意的吧。”


    “逆徒!”景昀斥责道,“不敬师长,出言无状,早晚把你逐出师门。”


    慕容灼檀口微张,警惕地左右看看,挥手设下结界:“你怎么这么入戏!我们两个到底谁大你心里没有数吗?”


    景昀闭眼调息,没有说话。


    慕容灼愣了一下,赶紧凑过去:“你怎么了?”


    景昀声音还保持着平静,面色已经苍白如纸,是神识过度消耗的表现。


    慕容灼猝然变色:“你的神识一直都没有收回来?你疯了?”


    景昀说:“我没事。”


    “你现在神魂本来就是缺损的,仙力封印导致你神识消耗的速度比恢复的速度快。”慕容灼难得冷下脸色,“寻找拂微真人的神魂不差这几天,很快就能借助道殿的力量,你到底分不分得清轻重缓急?”


    景昀摇摇头。


    云罗已经解下,景昀却仍然闭着眼,她一手按住眉心,睫毛微微颤动,额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怎么了?”慕容灼怒火顿时消散,惊恐道,“不舒服?”


    “不是神识的问题。”景昀从牙关深处挤出几个字来,“我好像感觉到一点神魂的联系,它在……”


    慕容灼立刻弹起来,警惕环顾四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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