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周以澄背着何兮到家的时候,张晓菁跟何卫国正坐在桌边,相对无言,气氛压抑。


    一抬头看到他俩回来都很惊讶。


    张晓菁心里憋了不知道多少话要跟何兮说,可是何兮回来没多久就去洗澡,洗完澡就回房间不出来了。


    在门口徘徊两圈,张晓菁还是想把何兮叫出来聊一聊。


    她也没敲门,直接上手推开了他们的房门,岂料映入眼帘的画面是,何兮正坐在书桌上,周以澄站在他面前,两人抱在一起,正亲得难舍难分。


    张晓菁的表情像是被雷轰了一样,整个人都震惊地定在了原地。


    直到何兮扭头过来看她,她这才恍然醒神,落荒而逃。


    跑回房间时撞到了正要出来的何卫国。


    “你撞鬼了?”何卫国很是惊愕。


    何止是撞鬼,比撞鬼还要惊人。


    张晓菁一屁股坐到床上,呼吸紊乱,心脏狂跳。


    她用力地锤了锤自己的胸口,还是有些不敢回想刚才的画面。


    虽然之前她就隐约察觉到周以澄对何兮有些亲密,但是她都不会朝着这个方面想,因为以前何兮是极其厌恶周以澄的。


    可如今,他们两个,他们两个竟然……


    兮兮之前不是一直喜欢裴少爷吗?他在订婚宴上暴露身份加突然反悔,裴少爷都不计较了还要跟他领证,他却仍是不同意。


    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周以澄在从中作梗?!


    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很清楚,他们这一家人二十年来对周以澄有多么苛待,兮兮又是怎样从小欺负周以澄的。


    而且兮兮还冒充夺走本该是他的身份,他怎么可能会真心喜欢兮兮呢?


    难不成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故意欺骗兮兮的感情,恶意支使他做一些可能丢掉性命的危险事情,比如说昨天跳车。


    就算周以澄不害他的性命,肯定也会在兮兮深陷进去后,狠狠把他甩掉,让他从此一无所有。


    张晓菁自己做贼心虚,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不行不行,一定要劝兮兮及时回头,不能再继续糊涂了。


    现在去挽回裴少爷还来得及。


    客厅里突然传来走路的动静,张晓菁腾地站起身,探头往外瞄了一眼,果然是何兮出来了。


    他正站在餐桌边喝水。


    张晓菁忙上前,把他拽到阳台上。


    她一边留意着房间那边的动静,一边压低声音,焦急地把刚才的担忧全部都说出来,苦口婆心地劝说何兮迷途知返,千万不要被周以澄所蒙骗。


    何兮抬手打断了她看似没有尽头的忠告。


    “他那么聪明,要报复有千万种方法,为什么非要用这种?”


    张晓菁张口结舌,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何兮又勾了勾嘴角说:“他别提多爱我了,你就不用多想了。”


    张晓菁面色僵硬片刻,搓着手叹气:“我就是……就是觉得你跟裴少爷有点可惜,他对你那么好。”


    提起裴轻淮,何兮瞬间沉默了。


    又约莫过了十来秒,何兮才重新开口:“乔先生给你的钱还剩多少?”


    话题这么一转,张晓菁目光登时闪烁起来:“剩挺多的……”


    她没说谎。就算她在何兮身份暴露之后,怕这笔钱会被冻结,赶紧去买了一些好变卖的珠宝首饰存放着,也确实还剩很多。


    因为原本给的就多。


    何兮约莫清楚她都干了什么,也懒得拆穿她。


    “卡给我吧,剩下的我要还给乔先生。”


    原剧情里是要告他诈骗,虽然原主出事的时候还没有上法庭,但这笔钱最后肯定是全部退还了的。


    现在乔易天并没有找他们还钱,可这是乔易天感谢他们养育周以澄的,他们对周以澄并不好,这个钱他们不该拿。


    她小动作扣下的那些,何兮也没时间去一一搜罗折现了,只要能拿回大头就可以了。


    虽然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张晓菁还是肉疼舍不得,讪笑道:“你不是都跟以澄在一起了吗,以后就是一家人,这钱还不还应该也无所谓了吧。”


    刚才还担心周以澄害他,这时候又是一家人了。


    何兮也不想跟她多掰扯,强硬道:“一码归一码,卡拿来给我。”


    张晓菁拗不过他,转身去房间,好半晌才脚步磨蹭着回到阳台。


    卡在她手里捏得紧紧的,何兮费了老劲儿才抽出来。


    “以后,我跟裴轻淮之间的事,你们不要再搀和了。”


    “……哦。”


    何兮又交代:“你跟爸还是继续开店吧,不过最好换个铺面,本本分分地做生意过日子,自食其力,别再指望任何人。”


    何兮对他们这对夫妻并不太亲近,但不管他们好坏,也是这具身体的父母。


    他们即将失去儿子,何兮心里头有些为他们感到酸楚和怜悯。


    他没忍住补充一句:“以后你们好好保重身体。”


    张晓菁愣住:“兮兮,你怎么……”说的像是要永别似的。


    “没怎么,我要上学不会总在家,所以多叮嘱两句。”何兮该说的都对她说了,微微一笑,“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哦。”张晓菁也没再多想,伸手要扶他。


    何兮说不用,刚跛着脚往前走了一步,周以澄适时打开半掩着的门从房间里出来了。


    他大步径直走到何兮面前,直接将他打横抱在了怀里。


    张晓菁呆住,看到周以澄进房间后,低了一下头,好像是亲了一下怀里的人,再然后房门就关得严严实实了。


    她虽然对周以澄不好,但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打死她都想不到自己儿子会跟他搞在一起,心里满满地别扭感。


    她还是有点无法接受,游魂一般赶紧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周以澄直接把何兮抱着放倒在床上,身体也随着覆上去,继续低头亲吻他。


    从昨天到今天,两人嘴巴都快亲肿了。


    何兮本来正神思迷离,突然察觉周以澄想解开他睡衣扣子了,脑子瞬间清醒,急忙摁住他的手。


    “不行。”何兮摇头,“今天还不行。”


    “我知道,我们不做到最后。”周以澄微微喘/息着说。


    虽然极度渴望他,可他才出院,现在还不会冒然碰他。


    “那、那你关灯。”何兮细微地挣扎。


    周以澄沉默住。


    何兮看着他的脸色,硬着头皮小声解释:“不然我脱了衣服,你看到肯定会生气。”他身上那些印记虽然不像之前那样触目惊心了,但还是没有完全消退,他可不敢给周以澄看到,否则这朵小白花又要黑化了。


    周以澄却没不关灯。


    手上继续动作,一颗一颗解开了他的睡衣扣子,何兮一动不敢动。


    周以澄目光晦暗难测地盯着他身上看了好一会儿,埋下头,何兮很快闭眼昂起下巴低/喘一声。


    宣示所属权一般,周以澄在他身上打下一个个新鲜的印记,将之前的全部覆盖掉了。


    第二天是周六,两人出去约会一天。


    这算起来是他们第一次约会了,美中不足的是何兮脚伤还没好,不能自己到处蹦跶。


    不过也另有一番趣味,因为周以澄背着何兮到处玩儿到处吃,两人脸上的笑容就没停止过。


    何兮惊觉周以澄体力是真的好,背了他一天竟然都没喊累,晚上回家的时候眼睛都还是亮亮的,看着精神很好的样子。


    这让何兮不由咬着手指陷入沉思,要是真上/床的话,周以澄该不会真把他榨干吧……


    翌日一早,他们俩带着一株买好的桔树苗,回了一趟周以澄的老家。


    正好屋旁边有一片很大的空地可以种菜种树,只不过多年没人打理,现在都长满了杂草。


    周以澄拔掉一些杂草,清理出一块足够大的空间,然后用铁锹挖坑松土,跟何兮一起把那棵桔树苗种下了。


    为了今天来种树,周以澄之前还特地查阅了一些种桔树的注意事项,确保桔树能够好好长大,结出甜甜的桔子。


    “以后把这里的房子修整一下,等我们工作了结婚了,可以偶尔回来住两天。”周以澄扯掉手套,笑着道,“兮兮,你说怎么样?”


    何兮正托腮蹲在那棵半人高的桔树旁,失神地盯着几片叶子看,听到他这样憧憬未来,立马眼睛弯弯地回应:“当然好啊。”


    他站起身来,指了一圈剩下的空地,又重复一遍之前说过的话:“以后每年来种一棵,你要把这里都给我种满,不然我会很生气很生气!”


    周以澄在阳光下走近他,捧住他的脸,亲了亲他的额头。


    “保证每年都种,一棵都不会少。那你每年也要陪着我一起来,好吗?”


    何兮清亮的黑眸跟他对视片刻,双手抱住他:“看你表现咯。”


    周以澄笑着回抱住他,两人在小桔树旁相拥在一起。


    周一,何兮去周以澄的学校跟他一起上课了。


    在这里就不用顾忌什么了,两人光明正大的牵手,动作毫不避讳地亲密,不出半天,周以澄身边的同学朋友都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


    算是完美的满足了周以澄的愿望。


    只是跟上次的小纸条乱飞的甜蜜不一样,周以澄发现这天何兮频频走神,有时候和他说话,他都没反应。


    “兮兮,你怎么了?”


    何兮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才凑到他旁边低声说:“昨天晚上跟你闹腾太晚了,我有点犯困。”


    周以澄立马道:“那我们下节课不上了,回寝室休息。”


    “不用啦。”何兮却笑着说,“我就要在教室,教室里睡觉更香。”


    周以澄闻言失笑,抬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下课后,教室里同学们都陆陆续续离开了,何兮却坐着没动。


    “周以澄,你不去看秦阿姨吗?”


    秦霜现在住院,周以澄竟然只是每天打电话问情况,一次都没回过医院。


    周以澄很看重秦霜,就算是再粘他,也不会一次都不去看望她。


    除非是两人之间出了什么问题,而这个问题,多半是源于他。


    周以澄收拾书本的手顿了顿,才道:“秦阿姨在好好接受治疗,目前状况很稳定。”


    “因为我吵架了吧?”


    周以澄一下不说话了。


    “我就知道。”何兮拍拍他的胳膊,“你还是回去看看吧,以前我对你不好,她不喜欢我也正常。”


    周以澄抓住他的手握住:“兮兮……”


    “你别感到为难,我不在乎她对我的态度,所以你也别在意。”何兮是真的无所谓,“她毕竟是你养母,你别跟她关系搞僵了,回去看一眼吧。”


    他跟秦霜应该都是要按原剧情走的,他不想周以澄因为他给自己的人生多添一桩憾事。


    也不等周以澄说话,何兮拉起他,催促:“走,我陪你去医院。”


    ……


    推开病房门,周以澄拎着一大袋东西迈步进去。


    原本浑身孤寂坐在床边的秦霜抬起头来,看到是他时,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以澄将拎来的袋子搁在旁边的柜子上,自然而然地问她吃了没,吃的什么。


    秦霜忍着心里的激动,都一一回答了。


    周以澄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红通通的苹果,坐在旁边开始削皮。


    秦霜眼中含泪,颤声对周以澄说:“对不起,以澄。”


    她这些天想了很多,确实是自己太偏激太一根筋了,就算她不能接受何兮,也不能用两人的关系来绑架威胁,这样太伤害感情了。


    她很后悔之前的所作所为。


    周以澄抬头对她一笑,语气柔和:“没事了,秦阿姨。”


    风轻云淡地仿佛霎时间就抹去了之前那点不愉快。


    秦霜鼻子一酸,压在心头的那股让她透不过气的重量几乎是立马消失了。


    周以澄切好了苹果后放进碗里,接了热水泡着,就跟往常照顾她时没什么区别。


    “你……”病房里静默好一会儿,秦霜悄然看了眼门外,“你一个人来的?”


    “他在楼下等我。”


    “哦。”


    秦霜正生疏地酝酿着措辞,打算叫他把何兮叫上来,可是还没开口,周以澄对她道:“苹果可以吃了。”


    秦霜被打断,本来都到嘴边的话就又咽回去了,接过他叉好的苹果,默默地吃起来。


    吃完,她就说:“我这里没什么事,也有人看着呢,你还是走吧,免得……免得让他等太久。”


    ……


    何兮当然不会跟周以澄一起去病房,但也不想在楼下干等,于是在医院附近的一处广场边上的石墩上坐着。


    旁边布置了场地,刚好一群小孩在那儿学轮滑,大朋友小朋友排着队的一趟趟过障碍,何兮看得津津有味。


    他根本没留意,有一辆黑色的车悄然靠停在了不远处的路边。


    石墩太硬,坐的他屁股又开始疼,何兮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一扭身,发现马路对面有摆摊卖棉花糖的。


    其实他并没有多想吃,但他就是莫名地生出一个念头来,一定要过马路去买两个。


    往旁边几米就刚好是斑马线,何兮跛着一只脚,朝着那边走去。


    规规矩矩等绿灯小人儿跳动以后,才往路中间走。


    然而,才走了几步,何兮突然后颈发麻,本能地察觉到一阵危险,猛地扭头望去,一辆黑车正疾速朝着他冲过来!


    刺目的车灯映照着他陡然放大的瞳孔。


    那是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何兮大脑一片空白,来不及思考,来不及躲避,直到身体被一股猛烈的力道扑倒在地。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刹车声,四周人群惊恐的尖叫声,护在他身上之人急促的喘息声,全部交织在了何兮嗡鸣不止的脑袋里。


    “兮兮,兮兮!”


    何兮视野里晃动着周以澄焦急的脸,明明他就在眼前,可是呼唤的声音却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何兮被他扶起来,双目失神地望向车里踉跄下来的那个年轻女人。


    她头发凌乱,眼睛通红,浑身的酒气。


    正是裴翊。


    当看清她的脸之后,何兮眼球都在震颤,涌上一种被命运扼住了喉咙的窒息感。


    裴翊车停下来的位置已经超出了他刚才站的地方。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周以澄及时救下他,他已经被撞飞了。


    因为这边的动静,四周的人迅速聚集过来了,人声鼎沸,有人打电话帮忙报警,有人询问周以澄,看他们需不需要救护车。


    裴翊在人群里,摇摇晃晃地朝着何兮走了两步。


    她的眼神里有痛恨有后怕,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用力地抓扯自己的头发,突然崩溃地扑通跪在地上,捂着脸痛哭起来。


    很快警察和交警都来了,裴翊被控制住了。


    “兮兮,没事了,现在没事了。”周以澄惊魂未定地握紧何兮冰凉的手,背上额头上全是吓出来的冷汗。


    还好刚才秦阿姨让他走他就走了,他根本不敢想若是来迟一步会发生什么事。


    此时他虽然在安慰何兮,可是自己浑身都在不住的战栗。


    本来在眼神放空的何兮喃喃道:“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是,你没事。别害怕,有我在。”


    何兮恍如突然魂魄归位,猛地一把回握住周以澄的手,傻傻地问他:“周以澄,我还活着?”


    一定是刚才惊吓过度了,周以澄很是心疼,不厌其烦地重复告诉他:“是的,还活着,什么事都没有。”


    四周嘈杂声不断,交警在拍现场疏散人群,警察在问话,裴翊还在哭,退远些的人群依旧议论纷纷,一声高过一声。


    而他躲过了裴翊撞向他的车,好端端地活着。


    场景是这样真实,这不是梦。


    何兮眼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气息都在不住发颤。


    虽然时间线提前了几天,但裴翊果真跟原剧情一样,知道了真相后极其痛恨他想狠狠报复他!


    可是周以澄及时赶到把他救下了,有惊无险,他一点事都没有。


    难道,这是发生了他想都不敢想的奇迹吗?


    因为周以澄是主角,他的力量对于这个世界过于强大,所以在刚才改变了他的结局?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是不是可以留下来,一直和周以澄在一起了?


    此前何兮是从来不报任何希望的,可此时此刻,他心里竟然亮起一丝微弱的亮光。


    何兮胸口用力起伏,呼吸声越来越重。


    “兮兮,你怎么了?”周以澄蹙眉,不放心地检查他身上,“是不是伤到哪儿了?你……”


    话没说完,何兮红着眼睛扑到他怀里,死死抱住了他。


    周以澄总觉得他似乎有些不对劲:“兮兮,你究竟……”


    “别说话,抱紧我。”


    两人身体贴得很近,周以澄感受到了他疯狂跳动的心脏。


    周以澄什么都不再说了,双臂牢牢地将他圈在自己怀里。


    第八十二章


    这天晚上何兮做噩梦了。


    他梦见自己站在黑风怒号的悬崖顶端,他拼命地想逃,却八方无路,仓惶间身后猛的一股力道袭来,他一脚踩空,坠入万丈深渊。


    那种强烈的失重感真实到仿佛是亲身经历,何兮惊醒之后,好久都没办法缓过神来,更无法再入睡。


    他怕自己翻身吵醒周以澄,想往床边上挪一挪,结果身体刚一动,就被周以澄的手臂勾住。


    何兮惊讶:“我把你弄醒了?”


    “没有。”周以澄下巴蹭了蹭他柔软的头发,低声说,“我自己突然醒的。”


    何兮探手摸到床头柜的手机看了眼时间,昨晚他们还去了一趟警局,弄到很晚才回家,到现在也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因为昨晚的事睡不着?”黑暗中,周以澄问。


    “嗯,做了个梦。”何兮没有否认,“不过,我刚才是在想别的事情。”


    “想什么?”


    “这几天我不想上学了,我想跟你出去玩儿。”


    虽然躲过了一劫,但希望终究是微弱的。


    还没有到最后的时间线,谁也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何兮并没有就此觉得自己就真的万事大吉了。


    剩下的这几天,他还是会把每一天当做最后一天来过。


    之前上课是为了满足周以澄的愿望,现在已经体验过了,他不想把时间耗在教室里了,他只想跟周以澄出去痛痛快快的玩儿。


    周以澄毫无异议地应声:“好,你想玩多久都可以。”


    “那我们快睡吧,明天早点起来,这样就可以多玩一会儿。”


    “嗯。”


    结果十分钟后,何兮的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没有一丝睡意。


    周以澄说:“我哄你睡。”


    “怎么哄?”


    周以澄气息微微调整一下,然后,轻轻哼出曲调。


    何兮一听,这不是上次自己哄他睡时候唱过的摇篮曲吗?他居然还记得。


    何兮忍不住笑了,脑袋贴近他的颈窝,嗅着他身上气息,满足地闭上了眼睛,总算是沉沉地入睡了。


    ……


    深夜的旗山疗养院,静谧得仿佛所有声音都被吞噬。


    裴轻淮一动不动坐在长桌前,台灯暖黄色的光映照着他覆着寒霜的脸,和阴沉的黑眸,周身的空气都凝结了一般。


    他死死盯着桌面散落着的那些照片。


    全都是拍的何兮和周以澄。


    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出去游玩,一起吃东西,任谁看到都会觉得就是一对甜蜜幸福的情侣。


    照片里,何兮每次看向周以澄时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愉快和欢喜,笑容更是灿烂。


    灿烂得十分刺眼。


    凭什么能笑得这么开心?


    就好像不曾背叛伤害过他一样,就好像不知道他每分每秒在经历怎样的痛苦和煎熬一样,就好像他从未出现在他的世界一样。


    这人就这样毫无顾忌和负担地幸福着。


    裴轻淮突然抓起一张照片,细看上面何兮的手,又去检查剩下的其它照片,最终确认,他的手指上已经空了,没有了戒指。


    一定在他那天离开医院后就迫不及待扔了。


    他的爱他的恨,所有关于他的一切,对于何兮而言,都是随手可抛弃的东西。


    裴轻淮眸中泛起猩红之色,手上用力,硬质的照片被生生揉皱。


    他被老爷子带来这里四天了,为了逼他头脑冷静下来,不要再受外界信息的影响,连他的手机都没收了。


    这些照片是李尧今天晚上夹在文件里一起送过来的。


    将他的人禁锢在这里,跟他谈话,逼着他练字静心又如何?苦痛的绝望时时刻刻啃噬着他的每一处神经,不甘的怒火在他血液里翻腾,他夜不能寝,食不下咽,不管睁眼闭眼,脑子里都是那张令他恨之入骨的脸。


    老爷子怕他太魔怔做错事,所以想这样管束着他。


    可是没用的。


    不管是关他四天,四十天,甚至是四年,他不可能冷静下来。


    他也绝对不会就这样放任何兮跟周以澄在一起。


    他要一直纠缠,不死不休。


    清晨还不到六点,裴老爷子起床,拄着拐棍走出了房间。


    裴轻淮睡的那间房房门大敞着。


    裴老爷子眼皮跳了一下,加快脚步走近往里望去。


    被褥床单整整齐齐,里面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裴老爷子紧闭双眼,苦涩叹气,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


    在外面畅快地玩了一天,晚上坐车到小区的时候,都快八点了。


    进小区的路上,有一处绿化园林,园林中间是一个红漆斑驳的凉亭。


    他们并没有立即回家,周以澄把背上的何兮放下来,抵在凉亭的廊柱上,偏头凑近他,何兮躲开了。


    “等等。”何兮扭头四下望了望,天热的时候,这里晚上经常有人坐着乘凉聊天,但是现在夜里凉快了,来的人便少了。


    这时候周遭静悄悄的,一个路过的人都没有。


    可是他心里没由来的生出一丝凉意。


    就跟早上时出门一样,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他。


    应该是他的错觉吧,是他控制不住地因为一个随时可能会出现的人而忐忑不安。


    “怎么了?”周以澄手指拨弄了一下他耳侧的软发。


    “没事。”


    话还没落音,周以澄就吻上去,何兮抱住他,回应了片刻,喘着气推开他。


    虽然有路灯,但这里离路边有一段距离,光线并不大不好,何兮都有些看不太真切周以澄的脸。


    不过能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和每次接吻时他那种想要更多的浓烈渴望。


    “周以澄。”何兮咽了口口水,突然道,“我们去酒店吧,我想跟你做。”


    本来他是想这两天先玩,最后一天晚上再提出这个。可是,心里一时冲动没忍住。


    家里有人在,干什么都不方便,还是酒店更能肆无忌惮。


    他到时候小心一点温柔一点,不让周以澄受伤就行了,应该就不会发烧。


    周以澄根本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眼睛都瞬间睁大了,原本就急促的呼吸愈发地紊乱:“你说真的?”他的脸逼近,哑声问,“你已经好了?”


    何兮以为他问的好了,是说他的脚伤。


    脚伤妨碍走路,但在床上应该没有太大的影响。


    “问题不大。”这几天他们除了最后一步,什么都做了,何兮欣喜地发觉自己对周以澄是有反应的,他现在对自己很有信心,“我能行的,你放心。”


    今天没有像之前那样疯玩,他还是有体力的。


    “就看你累不累,如果……”


    “我不累。”周以澄打断他说,“我想跟你做到天亮。”


    何兮有被他的豪言壮语震撼到,并且感受到了些许压力:“我、我一定会努力的!”男人的尊严必须要维持住。


    周以澄激动地亲吻他的额头,他的鼻尖,他的眼睛和脸颊。


    “兮兮,爱你,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周以澄。”


    就在两人情到浓处又要亲到一起时,旁边树林阴影处突然敏捷地窜出来约莫六七个身形高大健硕的男人,动静骇人。


    周以澄反应迅速将何兮拉到自己身后,何兮原本还沉浸在甜蜜的气氛中,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心惊胆战,脑子都懵了。


    那几个人围过来后,多数直冲着周以澄而来,剩下的两个去拽何兮。


    何兮之前看过周以澄打混混,他打架比自己想象中要厉害很多,可眼下是一人对多人,而且那些人训练有素,不是一般的人能应付的。


    他很快被几个人缠斗住,何兮想去帮他,却无能为力,因为不出十秒他就被人控制了。


    何兮眼睁睁看到周以澄挨了一拳,身体撞到树上。


    他心都狠狠抽了一下,拼命地挣扎扭动身体:“周以澄,周以澄!”


    他没能挣脱,挟持他的那两个男人将他往道路边扭送,何兮心急如焚地望着周以澄那边,身体蓦地撞进一个温热坚硬的怀抱。


    何兮呼吸一窒,转过头来,在明暗交错的光线里,对上裴轻淮森冷危险的黑眸。


    只对视一秒,何兮便如坠冰窟,双脚发软。


    “兮兮!”周以澄那边顽强抵抗过后,最终不敌人多还是被制住了。


    几个人死死摁着他,他连前进一步都做不到。


    裴轻淮一言不发,对那边的人抬了抬下巴示意,而后攥紧何兮的手腕,把他往已经开到旁边的车里塞。


    那边的人接到指令,押着周以澄往后面那辆车走去。


    才刚走几步,一直寒着脸沉默的周以澄突然暴起,双目赤红着想往何兮这边冲,然而他在即将挣脱的那一刻又被狠狠拖了回去。


    周以澄厉声喝道:“裴轻淮,你给我放开他!”


    裴轻淮看都不看他一眼,周以澄被毫不留情地摁进了车里。


    原本就在一直扑腾挣扎不肯上车的何兮见状大惊失色:“周以澄,周以澄!”


    他以为裴轻淮是来抓他的,没想到会连周以澄也一起带走。


    裴轻淮究竟要干什么?


    裴轻淮粗暴地将何兮按在座椅上,锁住他乱动的双手,贴近他问:“你想他死吗?”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威胁,就像是很诚心地在问这个问题。


    何兮面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你放了他,你赶紧放了他,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放了他好不好?裴轻淮。”


    “凭什么放了他?”


    “他是乔家人,他是乔先生的儿子,你不能这样对他!!”


    “我管他什么人。”裴轻淮微微偏头,看着他说,“不是都亲眼看见我推他下水了吗?你喜欢他,就该他倒霉。”


    何兮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将他又往里面推了一把,裴轻淮自己也上了车,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短暂陷入混乱的小园林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车子很快行驶上路,何兮不住地扭头往后看,载着周以澄的那辆车在第一个岔路口,开往了另一个方向。


    何兮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手下意识里又摸索上车门。


    “又要跳车?”裴轻淮道,“那要让你失望了,车门你开不了。”


    “你要带他去哪儿?”何兮侧过身,抓住裴轻淮的手,哽咽道,“裴轻淮,你不要动他,我求你了!”


    “求我?”裴轻淮眉眼间布满阴翳,他端详着何兮六神无主的脸,一闪而过的冷笑令人汗毛倒竖,“你求我我就要答应?我不动他,你好去跟他每天约会,然后去酒店开房做到天亮?!”


    何兮骇然睁大眼睛。


    刚才说的,他竟然全都听到了。


    何兮后脊发麻,嗓子紧得干疼,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裴轻淮满脸的戾气和杀意,他也不敢再开口了。


    车子在路上行驶了两个多小时,直接开进一座环境清幽的独栋小院里。


    裴轻淮抱着何兮下车,走进屋里,上了二楼,将他关进了最里面的那间屋子。


    裴轻淮神色难测地盯了他好一会儿,突然转身出去了。


    何兮立马掏出手机来,想给人打电话。


    乔易天,老爷子,不管是谁,通知他们后,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找到周以澄。


    可是拨了几次号都失败了,他沮丧地发现自己手机根本没有信号。


    难怪裴轻淮这次没有收他的手机。


    何兮拖着受伤的脚走到窗边,透过玻璃窗往楼下看,有好几个人影在下面院子里晃。


    他都没有推开窗户发出任何动静,那几道目光却齐刷刷敏锐地朝上面望来。


    被这么盯着,这是插翅也难逃。


    何兮心尖儿猛颤了颤,转身回到床边坐下,渐渐失神。


    果然他那天猜测的没错,裴轻淮就是要把他藏起来,看着他,不让他再离开。


    裴轻淮恨他,想这样报复他,


    他已经疯魔了,他现在就像是一头失控嗜血的野兽,没有任何的理智可言。


    然而,这样的裴轻淮,是被他逼出来的。


    他本该意气风发,拥有美好的爱情,闪耀的人生,他不该这样。


    门口传来脚步声,开锁声,下一秒,裴轻淮进来了。


    何兮强逼着自己要镇定,可是一看到他,还是抑制不住地浑身紧绷,猛然站起来,脚下一点点地往后退。


    裴轻淮手里多了一包烟,一个打火机。


    他走进来后,并没由靠近何兮,径直坐到窗边的软椅上,抽出一根烟夹在修长白皙的手指间。


    何兮从来没见过他抽烟,一时间眼神有些愣怔。


    裴轻淮嘴里叼住没点燃的烟,目光瞟了一眼快缩到角落的何兮,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幽蓝色的火苗燃起,熄灭,燃起再熄灭,如此反复。


    何兮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总觉得他想点的不是烟,而是这间卧室。


    何兮强压着心惊,低低叫了声:“裴轻淮。”


    “怎么了?”他在担心什么都写在脸上了,裴轻淮挑眉,“怕跟我烧死在一块儿?”


    何兮下意识里接了一句:“你跟我死在一块儿,太不划算。”


    “为什么?”


    “因为我……”何兮顿了顿,才继续说,“我死了不可惜,但我想你好好活着。”


    裴轻淮望着他的目光凝了凝,片刻后,取下嘴里的烟。


    他从来不抽烟,这烟是他找手下的人拿的。他想抽根烟,压一压内心那股暴戾狂躁。


    可到最后还是没有点燃。


    手中的烟被缓缓地一点点碾碎,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衣服脱了。”他抬了抬下巴,不容置疑地说。


    何兮四肢僵硬着,没有动。


    “还是说,你很想要我来给你脱?”裴轻淮问。


    何兮脑袋空白了好一会儿,双手颤抖地抓住衣襟,最后还是脱掉自己的外套。


    他动作很慢,在刚脱下长袖T恤的时候,裴轻淮已经起身走到他面前了。


    何兮的手上动作立马停住。


    裴轻淮双手插兜,目光似刀子一般从何兮新添了许多痕迹的身上刮过,眉尖暴虐的狠狠抽动两下。


    何兮顶着他吃人的眼神,用尽了此生最强大的意志力才没有往角落里逃。


    “不如以后你就这样吧。”裴轻淮眼中毫无温度,“不穿衣服的呆在这个房间,我回来了你就跟我上床取悦我,我不在家,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等我,哪儿都不许去,以后你睁眼闭眼,只能看得见我,我就是你的全部。若是不乖,就找根链子把你锁起来。”


    他的一字一句清晰地钻进耳朵里,何兮骨头缝里都冒着悚然的寒气,终于还是没忍住,转身想躲开他。


    裴轻淮一见他又要跑,手臂箍住他的腰,将他扔到了床上。


    何兮爬着想逃,却又被拽着脚腕拖回来。


    裴轻淮的身体压上来,那晚刻骨铭心的恐惧感袭来,何兮使劲地摇头,双手推拒着他。


    裴轻淮冷道:“不是伤好了迫不及待吗?你跑什么?”


    “没有没有。”泪水已经不受控地唰唰流下来,何兮可怜地向他求饶,“我还没好,很疼,你别碰我。”


    裴轻淮手指掐住他的下巴,强忍着体内窜动的邪火:“刚才不疼,在我这儿又疼了?!”


    何兮呜咽片刻才委屈地说:“你跟周以澄不一样的,他、我们……”


    裴轻淮已经完全没有耐心在听他说下去了,捧住他的脸,对着他的唇狠狠咬下去。


    几分钟后,卧室里突兀地响起一阵清脆的碎裂声。


    何兮慌神间摸到了床头柜的一样东西,砸到了裴轻淮的脑袋上。


    裴轻淮禁锢他的双臂有一瞬间的松懈。


    何兮整个人神经都是木的,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拿了什么东西,又干了什么,手脚并用地从裴轻淮身/下爬出去,又几乎是从床上滚到的地上。


    他哆嗦着拾起散落在床边的衣服往身上胡乱套。


    他跑又跑不掉,也不敢跑,因为周以澄目前还在他手里,他又怕裴轻淮给他拽回去继续做刚才的事,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润,扁着嘴忐忑地往床上望去。


    这一望,他瞪大眼睛愣住了。


    裴轻淮衣襟大敞,漠然地支着一条腿坐在床上,鲜红的液体从他乌黑的发间渗出,顺着他的脸颊,眼睛,鼻子蜿蜒出了好几道血痕,最后汇集在下巴,嘀嗒嘀嗒地落在了他的裤子上,也落在满是碎瓷片的床单上。


    何兮这才陡然醒过神,原来,他刚才摸到的是一个装饰用的小花瓶。


    他把裴轻淮的脑袋砸破了。


    明明只想推开他,没想让他受伤。


    何兮被他满脸的血刺得心口都揪痛起来。


    这些时日,他对裴轻淮更多的是愧疚是惧怕,下意识里逃避这个被他亲手逼疯的人,根本不敢主动靠近。


    可此时,身体的反应快于脑子,他猛地站起身,抓起柜子上的纸巾就爬上了床,一连抽了好几张去擦拭他脸上的血迹。


    “我又伤害你了,对不起对不起。”何兮边擦边哽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这样,对不起。”


    脸上才刚擦干,紧接着又有血流下来,扑鼻而来的血腥气让何兮越擦手越抖。


    血流进眼里,裴轻淮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忍过那阵刺痛,目光继续死死定在他懊恼焦急的脸上。


    “不行,去医院,得赶紧去医院。”他的嘴唇都泛白了,这伤的比想象中还要严重,何兮转身准备下床,“我去叫人开车。”


    裴轻淮用力拉住了他的胳膊。


    何兮以为裴轻淮是怀疑他想趁机逃走,转过头来正要急切地说些什么,裴轻淮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何兮。”


    何兮一怔。


    裴轻淮的眼睫上都凝着红色的血珠,他一定是没有流眼泪的,但是刚好有湿红的血迹顺着眼角慢慢滑落,宛如一道血泪,是那样触目惊心。


    裴轻淮咬了咬牙,颤声道:“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第八十三章


    何兮虽然心急他的伤,但也知道他既然选择在这个时候问,不听到答案是不会罢休的。


    他只好点头:“好,你问。”


    “为什么是他?”裴轻淮满脸血迹,目光逼视着他,“如果真如你所说,你之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跟周以澄在一起,如果你一直认为我跟他才是一对,那为什么最后你选的是他,不是我?”


    何兮根本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张口结舌,好半晌还是斟酌着选择说实话:“我没有选你,并不是因为你哪里不好,只是因为……我喜欢的不是你这种类型。”


    他的内心或许更容易被气质干净,性格温柔包容,攻击力不那么强的人吸引。


    周以澄身上的每一处都正好戳中他,所以就算他不喜欢男人,还是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他。


    而裴轻淮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刃,锋芒强盛,气场凌厉,他会欣赏,会敬佩,也会想要跟他做朋友。


    但唯独,不会爱上他。


    也没想过他会爱上自己。


    在不被爱的前提下,裴轻淮知道答案一定不会是自己想听的,可当真正听到时,还是觉得心口一片寒凉。


    他以为自己跟周以澄是站在同一起点,最后被二选一。


    可原来,他连选择都不曾是。


    “所以……”裴轻淮唇色比刚才还要苍白了,“不管我怎么对你,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吗?”


    在他无法抑制的陷入感情漩涡的时候,在他以为何兮真的如他口中那样深深爱他时,苦痛和绝望就已经在前方静静等着他了。


    他以为的甜蜜其实是毒药,趁着他毫不设防悉数渗透进他的骨髓,待他察觉,却已经拔不出,消不掉,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他只是爱上一个人,他只是以为这个人也一样爱他。


    他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被这样对待?


    何兮想说本来的结局是他谁都不会喜欢,周以澄也只是是意外。


    可这样说出来对裴轻淮好像更残忍,张了张嘴,最后只能伤感地保持沉默。


    裴轻淮气息越来越重,他骤然抬起手,用力地抓住何兮的双肩:“是你先接近我是你先说爱我的,是你!为什么让我动心,却又不要我了?!”


    靠近他撩拨他,要跟他结婚,到头来说,喜欢的不是他这个类型。


    那他就活该被剥夺所有的欢喜和幸福,活该被抛弃吗?


    裴轻淮每说一个字都仿佛有千斤的重锤砸在何兮的胸口,他几欲不能呼吸。


    “裴轻淮。”何兮哑声道,“你不要这么痛苦好不好?”


    “那就把你自己赔给我!”发间流下来的血在裴轻淮脸上氤氲出一大片湿红,有种诡异到令人心慌压迫感,“你要喜欢周以澄,继续喜欢好了,我不强求你爱我,你不想领证我也不勉强了,但是你要留在我身边,让我每天都能看着你,你就这样拿你的一辈子补偿我吧。”


    裴轻淮的字句间,都有一种即将跟他不死不休的决然。


    何兮多想给裴轻淮一个解法,不希望他再这样折磨自己。


    可是他能给的,裴轻淮不想要,裴轻淮想要的,他给不了。


    这根本就是无解。


    “你若是不答应,那我们就在这里耗着。”裴轻淮坚决道,“无论如何,我都绝对不会放手。”


    何兮怕他也好恨他也好,所有人觉得他疯魔偏激也罢,他都要将这人死死攥在手里。


    把他的心挖走了,总得要东西来填补,他才能活下去。


    何兮不再说话,低下头。


    如果有天大的奇迹发生,或许还能继续活下来,如他所愿这样一起耗着,但最可能的还是他按照原剧情线走。


    就像是昨晚,他莫名其妙地要去买棉花糖差点被裴翊撞死一样,所有人都会被命运推着前行。


    到时候,满心的恨意和不甘还在,但是能宣泄的对象没了,裴轻淮该如何撑下去?


    裴轻淮最终没有去医院,他出去了半小时,再回来时,脸上已经洗干净了,头上缠了一圈白色的纱布。


    床上的碎片,带血的床单被单都重新换了新的。


    何兮整理好衣服之后一直缩在窗户旁边的墙角坐着。


    裴轻淮进来扫了他一眼,并没有靠过去,而是在跟他对着的另一个角落席地而坐。


    他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伸长,闭上眼睛,脑袋微微仰起靠在身后的墙面。


    他刚才流了那么多血,脸色很苍白,就这样简单地处理不会有问题吗?要是有内伤怎么办?


    而且,他本来就有头疼的毛病。


    何兮终究还是没忍住:“裴轻淮,你去一趟医院吧。”


    裴轻淮好半晌都没有出声。


    如果不是看到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何兮一定会以为他没有听到自己说话。


    他根本不搭理,何兮紧紧抿唇,不吭声了。


    他想着裴轻淮的伤,想着周以澄究竟被带到哪儿去了,本来以为自己思绪乱哄哄地会难以入睡,可是随着夜越来越深,他抵抗不住那阵强烈袭来的困意,还是歪着脑袋睡过去。


    因为有心事,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一会儿梦到裴轻淮带血的脸,一会儿听到周以澄在他的名字。


    陡然醒来的时候,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到床上了。


    外面的天已经微微亮,他撑起身体望去,裴轻淮还在原来的地方坐着,姿势都没变。


    他双目紧闭,呼吸声粗重,重到有些异常。


    何兮稍稍迟疑,轻手轻脚地下床,跛着脚走近他。


    裴轻淮的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何兮一眼看到他的手指上,还戴着那枚订婚戒指。


    何兮就像被烫了一下迅速移开视线,往上看,很快发现他原本苍白的脸颊浮着一丝不正常的淡淡红晕。


    “裴轻淮,裴轻淮。”何兮想把他叫醒,却在伸手碰他的时候,触摸到他身上不寻常的热度。


    发烧了。


    该不会是伤口感染吧?


    何兮无措又懊悔,见裴轻淮还没醒,决定去窗户边叫他手下的人上来。


    刚要起身,手腕被握住。


    “去哪儿?”


    何兮回头对上裴轻淮漆黑无波的眼眸,连忙道:“我想让你的人上来带你去医院,你发烧了。”


    裴轻淮道:“不用。”


    何兮心急,问他:“你有没有想吐的感觉?”


    裴轻淮看了他片刻,才说:“没有。”


    “可是……你还是去做个检查吧。”何兮努力地劝说,端详他脸色,又小声补充一句,“你实在不放心的话,我跟你一起去医院。”


    裴轻淮定定地望着他,还没说话,一阵不轻不重的叩门声响起。


    裴轻淮扭头朝门那边望了一眼,松开何兮的手起身去开门。


    何兮隐约听到门外的人低声告诉裴轻淮,是谁打电话来了。


    裴轻淮就出去了。


    不多时,有人进来给何兮送了新的洗漱用品,还有早餐。


    何兮在卧室的洗手间洗漱好,少许吃了点东西,趁着裴轻淮还没回来,摸出手机看了看。


    裴轻淮刚才是去接电话了,可他的手机仍是没信号,看来得到特定的位置才行。


    他被带走一晚上,又无法与外界联系,周以澄肯定要急疯了,唉……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何兮一个人在房间里呆了好一会儿,裴轻淮突然推门而入,什么话都没说,抱起满脸错愕的他就出去了。


    裴轻淮下楼,脚踢上一面浅蓝色的墙面,何兮这才发现,原来那是一扇门。


    只不过门跟墙面颜色一致,如果不是这里的主人,根本发现不了。


    门开后,裴轻淮沿着楼梯往下走。


    靠在他怀里的何兮顿时脸色大变,这里是地下一楼的酒窖,难不成裴轻淮要把他换地方关?


    穿过一排排红酒架,裴轻淮将满脸惊惧的何兮缓缓放在一个小马扎上坐着。


    虽然知道最后命运会让他离开这里,可是他心里还是害怕这种不见天日的禁锢。


    他不想人生的最后几天在这里度过。


    何兮双手抱住他的胳膊,憋着眼泪使劲摇头:“我不要被关在这里,裴轻淮,你带我出去。”


    裴轻淮单膝蹲在他面前,带着热意的手摸了摸他跳车之后伤痕未消的脸蛋。


    “只要你听话,在这里呆着不要吵。”裴轻淮望着他湿漉漉的眼睛,沉声道,“过一会儿我就接你出去,听到没有?”


    何兮用力地点头。


    裴轻淮又摸摸他的头发,站起来示意一同跟进来,站在旁边的两个男人看好他,走上楼梯关门出去了。


    知道还能出去,何兮情绪稍稍缓和,他吸了吸鼻子,望着蜿蜒而上的楼梯那边。


    裴轻淮为什么非要把他转移到这里呢?


    他眼皮跳动,心里蓦地涌上一个猜测,难道是有谁找过来了?


    会是谁?老爷子吗?多半是他。


    也只有他才能这么找到裴轻淮。


    老爷子上次把裴轻淮带走,原本可以至少能压制他,可昨天裴轻淮还是来把他抓走了,这说明老爷子出面也不起作用了。


    所以就算是他找到这里,裴轻淮也不会放他。


    裴轻淮只留了两个人,要不趁机逃跑?


    何兮偷偷抬眼去看那两个身材魁梧高大,肌肉都快把衣服撑爆了男人,识相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大喊大叫吸引人来也不是办法,因为这里好像是在后院,他在这里喊,外面的人不见得能听到,反而会被旁边两个人给捂住嘴巴。


    到时候再告诉裴轻淮,裴轻淮一怒之下就真的要把他关在这里了。


    何兮鬼鬼祟祟地背过身去,悄悄地又摸出手机看了看,然后丧气地塞回兜里。


    何兮就这样干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裴轻淮回来了,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弯腰抱起乖乖坐在小马扎上的何兮,上楼回房间了。


    ……


    乔易天回头又看了眼那栋异常安静的楼,转身步出了院门。


    坐在车上早已失去耐性的周以澄一看到他的身影,立马推开车门下车,迎了上去:“乔先生,兮兮呢?”


    乔易天摇了摇头:“楼上楼下都找遍了,没有。”


    昨天晚上,周以澄突然被人送到了乔家,附带的还有裴轻淮的亲笔信。


    信上的内容是他把何兮带走了,恳请他务必看好周以澄,不要让周以澄去找他,以免两人碰上,失去冷静再发生类似上次的冲突。


    周以澄当下就不管不顾地要离开乔家去找人,被乔易天给硬生生拦下了。


    乔易天根本不知道他们三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何兮跟裴轻淮的情感纠葛在先,订婚宴取消,感情生变,裴轻淮不轻易罢休是正常的。


    只是,现在老爷子都按不住他,那就说明他已经彻底失控,非常危险。


    裴轻淮特地把周以澄送过来他这里,并挑明一切,就是看穿了他的爱子之心,绝对会想尽办法阻拦周以澄。


    他这个做法是极有用的,乔易天心里确实产生了顾忌,不敢放周以澄出去冒险。


    但也不能拦住他之后就什么都不做了,否则,周以澄是不会听他的。


    更何况……他也放心不下何兮。


    所以他打算找到裴轻淮,亲自找他交涉一下。


    用了一晚上时间,终于摸清楚裴轻淮到了哪儿。周以澄坚持要跟来,乔易天终究拗不过他,只能跟他谈好条件,到了之后不要冲动,只能在车里等他,周以澄答应了。


    乔易天进去之后,裴轻淮对他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语气也很温和。


    两人一来一回地说了几句,乔易天问他何兮在哪儿,他却说何兮昨晚打伤他的脑袋,已经跑了。


    乔易天不是很相信,虽然他脑袋上的纱布还隐约沁着血迹,受伤的事不像假的,但如果何兮真逃脱了,肯定会联系以澄。


    这显然就是一个堵人的借口,不想交人。


    乔易天试探地提出想四处看看,没想到裴轻淮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可是楼上楼下院子里每一个角落他都看遍了,确实是没有何兮的人影。


    没找到人,他也不好再多呆,只能先出来了。


    “怎么可能不在,他骗人!”周以澄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他忍了一晚上,五脏六腑都快烧起来了,此时一分一秒都等不下去了,他只想要尽快见到何兮。


    他径直绕开乔易天就要大步往里面走:“我进去找,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人给找出来。”


    乔易天连忙拉住他,好说歹说才把他先拽回了车里。


    “稍安忽躁,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


    何兮又回到了二楼的那间大卧室。


    或许是进了一次压抑的地下室,再上来看到透过窗户洒落进来的阳光,竟然觉得在这里呆着没之前那样难受了。


    何兮从裴轻淮怀里下来之后,脚下慢慢地朝着窗边挪去。


    可就快走到时,裴轻淮几步上前,拦在他面前,不让他再前行。


    何兮看着他,缓慢了眨了眨眼睛说:“我想晒晒太阳。”并不是要跳窗,就算他有勇气跳窗,也跑不掉啊。


    裴轻淮却还是没让开,只不冷不淡地道:“今天太阳大,会晒伤。”


    怎么可能呢?现在都秋天了,他就是故意的。


    何兮原地站了会儿,默默地转身回到床边,屁股都要挨到床了,余光又瞥了一眼裴轻淮,起身绕过床尾,坐到另一边去了。


    背对着裴轻淮。


    裴轻淮盯着他圆乎乎的后脑勺看了片刻,扭头看向院子外面。


    那辆黑色的车还停在门口。


    裴轻淮眉头刚蹙起,却见那辆车启动,缓缓驶离了。


    等那辆车彻底消失在视线,裴轻淮收回目光,对着何兮的后脑勺道:“你过来。”


    何兮耳朵动了动,屁股却牢牢地贴着床。


    裴轻淮走过去将他抱起来,放在窗户边的软椅上坐着。


    何兮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柔软的黑发都闪动着瑰丽的光泽。


    他眯着眼睛抬起手,在虚空里抓了一把细碎的阳光,嘴角似有似无地扬了扬。


    裴轻淮脑袋裹着一圈白色纱布,愈发显得眉眼冷峻,他就坐在旁边的阴影中,略微失神地盯着何兮。


    恍惚间,这安静美好的一幕,已经被深深地刻进了脑子里。


    第八十四章


    早上的时候,何兮就吃的很少,中午的餐送进来后,他又没怎么动筷。


    他从前很爱吃东西,还喜欢啃一些小零食,现在却数着碗里的米饭,半天都吃不进去一口。


    何兮放下碗筷,又坐到窗户边晒太阳去了。裴轻淮见状扭头叫人进来,吩咐再去做点别的来。


    何兮听到了,忙回头阻止:“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


    裴轻淮冷声道:“因为跟我在一起,所以没胃口?”


    “我……”


    “不吃不喝,你是打算以后都这样对付我?”


    何兮垂眸,不说话了。


    “再去做吧,直到他吃为止。”


    “有火锅吗?”何兮抬起头,主动说,“我想吃火锅。”


    裴轻淮闻言原本凛然的面色稍稍缓和,示意旁边的人去准备。


    “要鸳鸯锅。”何兮下意识里补充一句,见裴轻淮看过来,他声音低了些,解释说,“你受伤了还发烧,不能吃辣。”


    裴轻淮黑眸继续盯他,他眼睫忽闪忽闪,把视线挪开了。


    火锅在房间里吃会留味道,所以准备在了二楼的小厅里。


    何兮其实可以自己慢慢挪着走,但刚起身就被裴轻淮抱起来了。


    锅底是辣锅和清汤,食材摆满了一桌子。闻到香气,何兮确实被勾动了些胃口,抓起筷子开始下菜。


    裴轻淮就坐在他旁边,也往辣锅里下菜,又给他倒了一杯果汁。


    何兮低头吃了两口,偷偷瞥了眼身侧的裴轻淮,伸出筷子在清汤锅里捞了点肉片放在他面前的碗中。


    裴轻淮没想到现在他还会给自己夹菜,望着碗中热腾腾的食物,握着筷子的手滞了滞。


    何兮虽然低着头,但是莫名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


    缓缓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何兮终于还是把脸转向他,在氤氲的热气中,跟他黑沉沉的眸子对视:“我不会因为你没胃口,你别误会。”


    裴轻淮深深地望着他不说话。


    “谢谢你给我准备的火锅,本来打算这两天要吃一顿的。”何兮低声说完,又给他夹了点菜,“你也多吃点。”


    裴轻淮脸上表情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原本冷冷绷着的眉眼隐约松动了些。


    又继续盯了何兮片刻,他终于动筷了。


    这顿火锅吃了一个多小时。


    这短暂的一个多小时,竟然算是这段日子以来他们两人之间最为平和的时光了。


    吃完火锅,何兮出了一身的汗。


    本来因为昨晚状况特殊,他就还没洗澡,这时候一流汗,身上更不舒服了。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跟裴轻淮说想去冲个澡,裴轻淮转身去给他拿了换洗的衣服。


    何兮抱着衣服进浴室后,裴轻淮并没有跟进来,他暗暗舒了一口气。


    在里面洗好,换好衣服擦干了头发,何兮打开门正要出去,却猝不及防被门口倚靠墙边的身影吓得呆住,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多久了。


    裴轻淮瞟了他一眼,从他身侧的空位进去了。


    何兮这才意识到他并不是要对他干什么,而是也要冲澡,赶紧挪着脚出来。


    何兮浑身清爽继续坐到窗户边晒太阳,因为屋子里过于安静,太阳晒在身上又暖融融的,不多时他就昏昏欲睡,歪靠进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他睡得极浅,所以裴轻淮一抱他,他其实就醒了,但眼睛没有睁开。


    被放到床上之后,何兮感觉到裴轻淮也躺在了身边,手臂揽着他。


    鼻尖充斥着他身上沐浴过后的薄荷清香,何兮缓慢地挣开了眼皮,眼神由迷蒙到清醒。


    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冲过澡,还是已经吃过药了,能感觉到他似乎没有上午那么烫了,应该是退烧了。


    退烧了就好。已经将他伤害得彻底,绝对不希望给他的身体也留下什么后患。


    何兮没了困意,但还是就这样靠在他怀里不敢动。


    “不睡了?”裴轻淮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


    何兮没想到被他发现了,立马闭上眼睛,就是不吭声。


    裴轻淮稍稍松开他,观察了他一会儿,忽然凑近。温热的唇沿着他的额头,脸颊,鼻尖,嘴唇一路往下亲,最后埋入他的脖颈,落下重重一吻。


    何兮鼻息促了促,脑袋微微后仰,仍是没睁眼。


    裴轻淮看出来他在装睡,但可能是刚才吃饭时那一缕温情在蛊/惑着他,并没有拆穿,而是继续将他揽在怀中,抓住他的一只手,跟他十指相扣住,让他继续装。


    何兮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一样微凉硬质的东西硌着,是他那枚订婚戒指。


    自己的那枚还在家里放着。


    如果就那样当面还给他,那对他太残忍了,何兮不想再给他制造锥心痛苦的记忆。


    但是也不能就那样搁置不还,裴轻淮应该早就发现他戒指取下了,如果不拿出来,一定会认为他已经丢进垃圾桶了。


    究竟该怎么处理才好?


    怎样才能还在还给他之后,让他可以好好生活,回到人生的正轨呢……


    何兮就这样靠在裴轻淮的怀里想了一下午,外面的天色都渐渐暗下来了。


    刚过了六点,房门被扣响。


    裴轻淮继续抱了何兮一会儿,才松开他坐起身来,手掌撑了撑额头,下床去开门。


    “裴总。”外面的男人小声禀报,“有人来了。”


    “谁?”


    何兮竖起耳朵听,但是那人说名字的时候忽尔压低了声音,他没能听清。


    裴轻淮默然片刻,道:“让他进来。”


    “是。”


    在裴轻淮转身回到床边前,何兮飞快闭上眼睛。


    脚步声很快到床边了。


    看来他应该是要下楼去见那个人,所以现在又要把他抱到酒窖里藏起来。


    何兮都做好心理准备了,却感觉脸颊被轻轻抚摸了两下。


    再然后,裴轻淮的脚步声就渐渐远去了。


    等彻底听不到动静,何兮才又睁开眼睛,心中疑惑。


    上午来的是应该是老爷子,那这时候又会是谁?


    ……


    裴轻淮下楼之后,一眼就看到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轻淮哥!”乔灼言听到脚步声,立马站起来,眼巴巴地望向他。


    裴轻淮走近,拍拍他的肩头,坐在他旁边的那张沙发上。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想找你,但一直联系不上。”说话时,乔灼言一直担忧地盯着他头上的纱布,“我是下午听爸爸说你在这儿,而且还受伤了,就想来看看你。”


    意料之中的答案,现在知道他在这里的也就那几个人。


    只是乔灼言看起来并不知道内情,更像是被顺水推舟地送过来的。


    裴轻淮没再说什么,微微倾身给他倒水。


    乔灼言继续打量着他道,眉头都紧紧皱在一起:“你这脑袋怎么伤成这样啊?看着挺严重的样子,看过医生了吗?”


    “已经找医生问过,吃点药就行了,没什么大碍。”


    “可是你脸色不大好。”


    “不要紧,过几天就恢复了。”裴轻淮递水杯给他。


    乔灼言这才稍稍放下心,接过水杯喝了两口。


    “轻淮哥。”他搁下水杯,环视一圈,才重新看向他,“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还是不要一个人这样闷在屋子里了,这样只会越闷越糟糕。要不我陪你出国玩一趟吧,到时候什么不开心都会通通忘掉。”


    少年笨拙地宽慰着他,眸光诚挚。


    裴轻淮心中微微触动,声音低而和缓:“不用了,你好好回去上学,我没事的。”


    “你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事。”乔灼言鼓了鼓脸颊,拔高声音宣布,“既然你不出国,那我就继续在留在这里陪你吧。至少可以跟你说话,陪你解解闷儿。”


    裴轻淮眼皮跳了跳:“灼言,其实……”


    “我本来就快放假了,不耽误学习的。”乔灼言却误以为他怕自己落下学业,抬手坚定道,“就这么说定了!”


    他站起身自顾自地要往楼上走。


    “我今晚睡哪个房间?轻淮哥。”


    裴轻淮迈开长腿几步上前,将他拦在了楼梯前,乔灼言愣住。


    “怎么了?”


    “灼言,我还是让人送你回去吧。”裴轻淮声音仍是柔和,但语气坚决,“我真的不需要人陪,我只想自己静一静。”


    乔灼言眼神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从前裴轻淮就算心情再不好,也肯定不会拒绝他留宿,就多一个房间的事。


    更何况这个时候天都黑了,却要赶紧送他走。


    这也太反常了,就好像……这里有什么不能让他见到的人一样。


    乔灼言心里猛地跳了一下,一时没说话,悄然地往楼上瞄了一眼。


    正在此时,楼上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裴轻淮瞬间变了脸色,也顾不上拦乔灼言了,转身几大步跑上楼去。


    乔灼言心念一动,飞快地跟上去。


    卧室的门已经敞开,守在门口的保镖进去查看情况了。裴轻淮疾步跨进去,何兮手正足无措地站在歪倒的椅子旁边,看着他逼近。


    “我不是故意的。”何兮心头一紧,忙道,“我只是脚疼一下没站稳就摔……”


    话说到一半停住,越过裴轻淮的身影,看到了门口目瞪口呆的乔灼言。


    来的人居然是他。


    这完全出乎何兮的意料了。


    裴轻淮检查他身上没摔伤之后,扶着他回床边坐下,何兮眼尾余光又悄悄地往乔灼言那边飘。


    乔灼言一直不喜欢他,又跟裴轻淮关系亲近,应该不会跟裴轻淮作对。


    退一万步说,就算乔灼言肯帮他离开这里,也没有对裴轻淮对抗的能力。


    但是至少可以让他帮忙通知乔易天去找周以澄。


    事关周以澄,他应该不会不管。


    何兮想得到是挺好,却根本没这个机会,裴轻淮很快转身出去,拉着一直往他这边看的乔灼言下楼了。


    何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双肩都耷拉下来。


    到了楼下,乔灼言脑子里还在不断回想着刚才的状况。


    从订婚宴之后,他就没有见过何兮了,只有一次短暂的通话,没想到再看到他会是这样的场面。


    裴轻淮脑袋上的伤,看守的保镖,还有被关在房间里看起来安静沉闷的何兮,一切的一切都是这样不对劲。


    陡然间,他心里明白了点什么,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楼上。


    “灼言,我让人送你回去。”裴轻淮神色如常,“等过段时间我会去看你。”


    “轻淮哥。”乔灼言没办法当做什么都看到,“有什么误会你就跟他好好聊,你这样是不行的,只会适得其反。”


    裴轻淮也不与争辩什么,嗯了一声。


    乔灼言望着他头上的纱布和没什么血色的脸,没忍住又说了一句:“实在不行,你就放手吧。”


    他从小不受父亲宠爱,一难受就喜欢往裴轻淮那儿跑,裴轻淮不会说什么软话来哄他,但从来都没有嫌弃他这个粘人的小尾巴,带着他到处玩,给他买玩具买吃的,陪他打游戏,还辅导他写作业。


    他对裴轻淮十分依赖,对他而言,裴轻淮就是他的亲哥哥。


    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在他心里一直是强大优秀、无坚不摧的哥哥,竟然会吃感情的苦。


    乔灼言不想看他这个样子。


    “放开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人和事。”乔灼言闷闷地道,“轻淮哥,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不要再受伤。”


    裴轻淮黑眸轻微闪动一下,没说什么,只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如果真那么容易放开,他何必把自己弄的这么痛苦。


    送走乔灼言之后,裴轻淮并没有立刻上楼。


    他以为乔易天会很快从乔灼言那里确认何兮在这里的消息,然后再来找他谈话。


    乔易天对他向来温和,现在又清楚他心结难解,容易失控,就更不可能摆什么强硬的长辈架子了,只会这样迂回婉转地劝说。


    他若来了,想找他谈,还是要见要听的。


    只是听完见完,他的态度绝不会更改。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仍是没等到要来的人。


    裴轻淮松开揉着眉心的手,站起身,决定先上楼。


    才走出两步,身体不稳地晃了晃。


    “裴总。”旁边的保镖见状要来扶他。


    裴轻淮下意识里想说不用,但还是搭住他的手才勉强站稳。


    他的伤情已经询问过医生了,不严重,包扎好再吃点药就没什么问题了。


    只是之前犯了头疼病一直没好,时有发作,本来再痛的时候他也忍过了,现下可能是外伤加内伤的双重冲击,疼起来他竟感觉身体险些承受不住。


    这种阵阵袭来的噬人疼痛,让他心里生出一种不大好的感觉。


    裴轻淮额角青筋突突的抽动着,他咬紧牙关,待那种痛到眼前阵阵发黑的感觉稍微缓和一些,这才抬脚继续上楼了。


    上楼的途中步伐比之前要缓慢,中途又停了两次才终于走到了二楼的卧室门口。


    ……


    何兮双手撑在身侧,坐在床边发呆,他这里听不到楼下说话的动静。


    都已经下去这么久了,裴轻淮还没有回来,是不是说明乔灼言要留在这里?


    何兮苦恼半晌,终于起身挪步到窗边,他想看看乔灼言的车走了没有。


    院子里亮着灯,裴轻淮的那几个保镖在楼下来回晃着,何兮扒在玻璃窗边睁大眼睛朝着院子外面望去。


    虽然有高高的围墙,但是他在二楼,门口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那里确实停了一辆黑色的车。


    果真没走吗?那待会儿要怎么才能找到机会跟乔灼言搭话呢?也不知道周以澄究竟被裴轻淮带到哪里去了……


    何兮思忖着刚要转身,却瞥到门口那辆车的车门突然打开,下来一个身形秀长的浅色身影。


    借着院里的光,何兮一眼就看清了那人的脸。


    周以澄!


    没想到正想他的时候就能见到他,何兮眼睛都霎时被点亮了,心中狂喜,不管不顾地拉开窗户,伸手对着那个方向用力的挥动,希望周以澄能够看到他。


    而周以澄似乎知道他在这里似的,一下车就抬头向着这边望过来。


    “在干什么?”


    正当何兮激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裴轻淮冷冻结冰的声音。


    何兮心脏一阵猛然的坠落感,连忙转过身来。


    装睡一下午,何兮没能看到他状态如何,但是以为他不发烧,应该是好了。


    可此时见到他,那脸色竟然好似比他头上的纱布还要惨白,看着像是更严重了。


    何兮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眼看着他一步步地朝自己逼近,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


    周以澄看上去没什么事,他找到这里,一定是来带他走的,可裴轻淮绝对不会放他离开,院子里还有那么多帮手。


    今晚又该如何收场?见到周以澄高兴的心情瞬间被不安代替,何兮心里一团乱麻。


    裴轻淮走到窗户边正要朝外面望去时,一人上楼急匆匆地来禀报:“裴总,乔先生过来了,正在楼下等您。”


    乔易天也来了?


    何兮不由怔了怔。


    所以,是周以澄让他过来的?


    裴轻淮目光微顿,侧过身来,面对着何兮。


    “你……”他沉着嗓子似乎要对何兮说什么,可才吐出一个字,身体猛地晃了一下。


    何兮赶忙搀扶他,惊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头疼又……”


    话没说完,裴轻淮双目紧闭,身体猝然朝着他身上软软倒去。


    第八十五章


    何兮大惊失色,双手接住裴轻淮。


    他突然压下来的重量太沉了,何兮托不住,差点就要跟他一起倒下去。


    好在门口的那个保镖还算有眼力见儿,立马大步冲过来帮忙扶住。


    何兮这才就势跪在地上,将已经晕过去的裴轻淮抱在怀里。


    “裴轻淮,裴轻淮!”何兮拍他的脸,又掐他人中,焦急地试图唤醒他,却不起作用。


    之前他见过好几次裴轻淮头疼发作时的痛苦样子,但从来没见他这样晕倒。


    难道是因为他砸他脑袋导致的?各种不好的揣测让何兮愈发内疚和慌张。


    现在这种情况,必须要赶紧送医院了。


    不用何兮开口,那名保镖已经当机立断打电话通知楼下的人备车,又叫人上来帮忙。


    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从外面进来两个人,他们动作迅速地将裴轻淮扶起来,一人背,一人在身后护着,急匆匆下楼去了。


    何兮毫不犹豫亦要跟上去,却被刚才来向裴轻淮禀报的的那个保镖伸手拦住。


    “何先生,您不能离开这里。”


    虽然现在出了状况,但他们是裴轻淮的手下,任务是看紧何兮,绝对不能在混乱的时候出岔子。


    送裴轻淮去医院的人已经足够,他会留下来继续在这里盯着。


    否则等裴轻淮醒了,他们不好交代。


    何兮心急:“我要去医……”他倏地睁大眼睛看向保镖身后。


    保镖也同样察觉到危险,闪身躲过了朝他挥来的拳头。


    但没给他丝毫的喘息时间,紧接着又是狠狠一拳头砸过来,他身上挨了一下。


    保镖站稳后,脸色一凝,跟来人动起手来。


    来的这人正是周以澄。


    他被乔易天从这儿拉走之后就分秒难熬,乔易天找人看着他,摁下他不让他擅动。


    乔易天说除非他把何兮找个没人的地方永永远远地藏起来,否则,就算这次强行带走了,以后还是会防不住的时候,争来抢去,没有尽头。


    到了晚上,乔易天说再来找裴轻淮好好谈一谈,周以澄坚持跟过来了。


    他没耐性再等下去了,他知道乔易天的话有理,但是他不认为裴轻淮会听乔易天的劝说。


    这次的谈话绝对是徒劳无功。


    他就等着乔易天谈不拢,直接进去抢人了。


    今天就算是把这里的房子拆了,也要把何兮给带走。


    乔易天刚进屋他就呆不住下车了,刚下车一抬头就看到了二楼窗户那儿何兮的身影。


    不见到人尚且还能勉强克制着自己,一看到他,周以澄魂都被勾过去了,仅有的理智也溃散了。


    正当他要按捺不住要往里面闯时,却见守在院子里的那些保镖似乎接到了什么消息,突然都行动起来,有的去启动车子,有的风一样地往里面冲。


    院子门没有锁,周以澄心头一紧,挥开要上前来拦他的人立马跑进去。


    客厅里等着的乔易天也是满眼惊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下一秒,楼梯那里有人将昏迷不醒的裴轻淮给背下来。


    乔易天脸色瞬间变了,叫着裴轻淮的名字,疾步跟了出去。


    周以澄则片刻都没耽搁,一口气冲到了二楼。


    再然后,他就跟这个试图拦着何兮的保镖打起来了。


    “周以澄!”何兮在旁心急地大叫。


    虽然这时候是一对一,周以澄暂时没落下风,但是这保镖是训练过的,再打下去周以澄多半会受伤。


    何兮一咬牙,突然往他们中间扑去,两人都害怕伤到他,同时撤了手。


    周以澄将何兮拉到了自己的身后,何兮却一错身,挡在了周以澄前面。


    他目光坚定地对那个保镖说:“除非你动手打死我,否则我今天一定会出这个门。”


    身形高大的保镖缓缓捏紧拳头,眼里闪过为难之色。


    他现在只有继续动手才能留下何兮,但何兮拼命地护着这个人,要是再像刚才那样冲过来难免会误伤。


    相比起他离开这里,明显是伤到他的后果更严重。


    他沉默不动。


    何兮趁着他迟疑,回握住周以澄的手就往外走,那保镖定在原处,没再上前拦。


    何兮走了两步就被周以澄抱起来了。


    周以澄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头,气息紊乱地亲了亲他的唇。


    “兮兮,我终于找到你了。”感受着他的气息和体温,周以澄的一颗晃动狂躁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是安稳地落下了。


    何兮黑润的眸子望着他:“周以澄,他让人把你带到哪去了?”


    “……乔家。”


    何兮张了张嘴。这


    是完全出乎他意料的答案,不过很快,他明白了裴轻淮的用意。


    双臂勾紧了他的脖子,何兮没再出声。


    不管怎么样,周以澄没事就好。


    载着裴轻淮去医院的车已经先离开了,乔易天也跟着一起走了,他的车还留在门口等他们。


    周以澄把何兮放到后排的座位上,自己也很快上了车,车子启动上路。


    没一会儿,乔易天打电话来了。


    他知道裴轻淮不会伤害何兮,但还是问了一句人怎么样,周以澄回说没事。


    乔易天又说自己要跟着去医院,就不跟他汇合了,让他带着何兮先回家,周以澄应下。


    “周以澄,我也想去一趟医院。”行驶途中,何兮突然开口。


    周以澄猛地扭头看他。


    何兮乌润润的黑眸回望他,声音低了些:“是我害他脑袋受伤的,我想去看看他究竟怎么样了。”


    周以澄脸色紧绷,抓着他的手愈发用力了些,但最后没说反对的话。


    这时候裴轻淮昏迷,状况不明,不让他去看他心里一定会愧疚不安,一直惦记着。


    还不如去一趟。


    周以澄给乔易天打了电话,确认了医院的位置之后,很快他们也抵达了。


    乔易天正在急救室的门外守着,周以澄扶着何兮走过去,加入了沉默的等待。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不知道过去多久,裴轻淮终于被推出来了。


    好在他没有生命危险,检查过了,脑袋也没有内伤,再过一会儿应该就能醒过来。


    乔易天抹了抹额头的冷汗,长吐一口气,谢过医生之后,他跟人一起推着裴轻淮的床进了病房。


    何兮也在周以澄的搀扶下走到了门口。


    “没事了,走吧。”周以澄压低声说。


    何兮迟疑片刻,扭头对周以澄道:“你在外面等我一下,可以吗?”


    周以澄脸颊抽动一下,用力盯了他几秒,松开他的手转身站在旁边去了,侧身对着他。


    生气了,但也没有阻止。


    何兮暗叹,一跛一跛地往病床边走去。


    裴轻淮的手上挂着吊针,乔易天把他的手轻轻摆放好,下意识里抬头看了眼药水,却对上站在床另一边的何兮。


    他愣了愣,立马收回视线,没说话。


    何兮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正安静躺在病床上的裴轻淮,他头上缠着白色纱布,那张俊美的脸上一片惨淡的苍白,透着令人心碎的脆弱。


    何兮喉头难受地堵了堵,半晌低低哽咽道:“对不起。”


    虽然对不起没用,裴轻淮也不会想听,但他还是要说。


    是他彻底毁了裴轻淮原本应该拥有的美好人生。


    床上的人气息猛地沉了沉,突然极其艰难地挣开眼皮,眼神迷蒙地抬起手在空气中抓了抓。


    “何兮,何兮……”


    正当那只手无力垂落下去时,何兮主动抓住了。


    微微俯下身,听见他唇间虚弱却强硬的话语:“不许跑,你若是敢跑,我绝对会不会放过你,我……”


    他喉结滚动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能感觉到何兮另一只手也握住了他的。


    “那你要先好好休息。”


    神思恍惚中,裴轻淮听到何兮轻柔的声音,也看到他靠近的脸。


    不像是之前那样总是一副紧张害怕的神情,反而似水般温和动人。


    “快点把身体养好。”他又说,“裴轻淮,以后不要再生病受伤了。”


    裴轻淮怔忪的视野里,何兮的面容渐渐模糊,终于扛不住,眼睛又缓缓闭上了。


    裴轻淮今天突然晕倒,有可能是因为受伤加头疼发作引起的,但在何兮看来,更像是命中注定了他必须要在今夜晕倒,放他离去。


    不管哪一种,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见裴轻淮了。


    何兮保持着俯身的动作,最后凝视了他良久,一点点松开他的手,塞进了被子里。


    他直起身来,看向乔易天。


    内心几经挣扎,他终于还是张了张嘴,可是话还没说出口,乔易天若有所觉一般,头往旁边偏了偏,特意避开了他望过去的目光,一副冷淡的姿态。


    何兮抬手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睛,垂下头,转身出去了。


    周以澄在外面,正背靠着墙面,环抱双臂,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听到出来的脚步声,终于抬眸,看到何兮脸之后,冷着脸上前来扶他。


    何兮不动,偏过头凑近,在他唇上用力亲一下。


    “回家吧。”


    “……嗯。”周以澄抱起他往外走。


    这个地方比较远,车子在路上行驶了快两个小时才终于到家。


    一起进浴室里磨蹭地冲了个澡,两人终于回到房间,相拥躺在床上。


    本来那天晚上是打算跟周以澄做的,但是还没去酒店就被中断。刚才在浴室里只亲亲摸摸了,也没做到最后一步。


    现在这种情形和氛围,何兮只想跟周以澄紧紧地抱在一起。


    时间过了好久,周以澄感觉到何兮还在他怀里轻轻动着。


    明明已经看上去很疲惫,但他就是睁着眼睛不睡。


    “兮兮,怎么了?”


    “没怎么。”何兮闭上眼睛,低声喃喃道,“就是希望明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一定会的。”周以澄抵了抵他的额头,手在他肩头轻轻拍打。


    翌日,阳光明媚。


    这天,就是原主的最后期限了。


    何卫国和张晓菁早早就出门了,已经决定把店铺退租,但是剩下的货品都要处理,他们要去清仓搬运,好把店面给腾出来。


    周以澄给何兮做了早餐,两人坐在一起吃。


    吃完了,又回到房间里,连体人似的抱在一起,说一会儿话,就要亲好多下。


    中午时,何兮看了眼窗外。


    原本灿烂的阳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蒙蒙的阴天,看着要下雨了。


    刚吃过午饭,周以澄接到了医院的电话,通知他下午过去一趟。


    说是有一个专家刚好飞到这边,可以会诊更加优化一下秦霜的治疗方案,让他去了解加签字。


    “我和你一起去吧。”何兮主动提出。


    就算最后秦霜真的敌不过命运,但在此之前,只要有一丝机会就要尽力一试。


    何兮回房在抽屉里拿起一个小塑封袋揣进外套兜里,随着周以澄一起出门了。


    坐车去医院的路上,何兮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冯璐打来的。


    她想约他见一面,然后当面还他当初借的那五千块钱。


    本来是想今天和周以澄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的何兮,隔着外套口袋,轻触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心念飞转间,他答应了。


    他要去秦霜所在的医院,就跟冯璐把见面的地点约在了医院附近。


    “谁约你见面?”


    “一个我曾经帮过的女人,我借给她钱了,她现在有能力还了,要来当面还钱表示感谢。”


    周以澄记忆中恍然出现一个女人的面孔:“是她!”又忍不住轻笑起来,“你当时不是说人家认错人了,你没有帮过她吗?”


    “我那不是怕你觉得我太好爱上我吗?”何兮眯着眼睛,故作叹息,“谁知道到头来,还是不小心把你给迷倒了。”


    “可不止,我现在是没有你就不能活了。”周以澄摸了摸他的脸,“这是你的错,所以你要对我一辈子负责。”


    何兮含糊地哼唧两声,脑袋歪靠在他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周以澄歪头瞅他:“怎么了?”


    “犯困。”何兮嘟嚷。


    “那你靠着我睡,到了我叫你。”周以澄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


    到医院下车后,何兮让周以澄先上楼,他在附近找家店等冯璐过来。


    周以澄却固执地要陪他一起。


    虽然裴轻淮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虽然之前在这附近企图用车撞何兮的裴翊还在被拘留,但他不想让何兮单独在外面呆着。


    “那时间来得及吗?”何兮问。


    周以澄摸出兜里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应该来得及。”


    结果冯璐有点堵车了,医院都打电话来催了,她还没到。


    “你快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原主被绑是晚上人少的巷子里,现在还是大白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周以澄却根本不愿放开他的手。


    “去吧去吧。”何兮劝他,“你总不能耽搁秦阿姨的病情。”


    周以澄很想把何兮带在身边,可是他刚才已经答应了人家见面,也不好临时毁约。


    又接了一个医院的电话之后,周以澄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


    他们现在在一家很大的甜品店,这里生意很好,顾客也很多,环顾一圈,各个角落都有监控。


    周以澄还是不大安心,让何兮把手机定位给打开。


    何兮依言打开了,让他快去快回。


    “你别乱跑啊。”


    何兮乖乖地应声:“知道啦。”


    周以澄依依不舍地松开他的手,出门后,又忍不住回头。


    何兮就坐在落地玻璃窗的位置,在外面就能看到他。


    何兮歪头笑着冲他挥手,笑容灿烂。周以澄最后又看他一眼,转身一路朝着医院狂跑而去。


    两分钟后,周以澄打电话过来。


    何兮:“怎么了?”


    “没事。”周以澄气喘吁吁地说,“就是跟你说一声,我到医院了。”


    是确认他还在不在店里吧,怕他突然不见。


    何兮心中顿时很不是滋味。


    又是十分钟之后,冯璐终于到了。


    她手里拎着好几盒礼品,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对着何兮就连连抱歉,说让他久等了。


    何兮笑笑说没事,把装甜点的小碟子推到她面前。


    冯璐都还没怎么缓口气,就迫不及待地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双手递给他。


    她现在的生活是几个月前想都不敢想的,而且最主要的是不仅日子过好了,对未来也充满了盼头。


    说是何兮救了她和她女儿也不为过,她是发自肺腑地感激他。


    所以还钱,她也要当着面的还才有诚意。


    冯璐挺不好意思:“其实还买了一袋桔子,但是下车太急了,不小心给落下了。”


    因为初次见面的时候何兮就在吃桔子,还给了她一个,那甜滋滋的味道她深深地记在心里。


    她知道何兮好像很喜欢吃这个,所以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但每次都会惦记着给他买一点。


    何兮忍俊不禁:“没事没事,你的心意我知道啦。”


    他也没有推辞,冯璐拿来的红包和礼品都一应收下了。


    冯璐现在说话都是神采飞扬的,她一边吃着甜品,一边对何兮说,知道他很忙,平日里不敢太打扰他,但是等过两个月她培训转正了,一定要赏脸去她家里吃饭。


    何兮吃了一口餐碟中的提拉米苏,闻言浅浅一笑:“好啊,有时间的话一定。”


    何兮又问了一下她女儿的近况,冯璐回答说她很好,身体也恢复了,现在安安稳稳地在学校上学,成绩不拔尖,但也不错。


    “其实……”就这样聊了一会儿家常,何兮搁下手中的叉子,望着她说,“我今天想请你帮个忙。”


    一听可以帮到他,冯璐别提多积极,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你说。”


    何兮脚伤走路不大方便,冯璐帮着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他要的信封和信纸,又去柜台那儿找员工借了一支黑色的水笔。


    信纸摊在面前,何兮却握着笔,眼神放空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写下一个字。


    冯璐在对面神情柔和安静地注视着他,也不催促。


    终于,他下笔了。


    冯璐视线自觉转开,没有偷看。


    等余光里瞥到何兮开始折信纸的时候,她这才转过头来。


    何兮往第一个信封里塞进了信纸,和……一枚银色的戒指。


    第二个信封里,塞的是信纸,和两张银行卡。


    但不知为何,他踟蹰片刻,将第二个里面的信纸拿出来了。


    何兮给了她两个地址和两个电话号码,说他不方便露面,如果五天内没有联系她,就帮忙将这两个信封分别送到对应的地方。


    冯璐接过两个信封,怔怔地看着他。


    “怎么了?”何兮忙道,“如果你没时间,也可以推后。”


    “不是不是,我有时间的!我一定办到。”她只是莫名觉得,何兮这样交代有点奇怪,奇怪得让她心里感到不安。


    何兮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如果他们问起,你只需要说受我所托,帮我转交,其它的就不要说了,比如我曾经交代你五天后再送这种话。”


    “好,我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冯璐将那个两个信封装进了自己的包里,拉紧拉链,郑重地应了。


    冯璐话音刚落下,何兮又接到一个周以澄的电话。


    虽然手机定位一直开着,但周以澄还是要听他的声音,确认他好好地在那儿等他才安心。


    或许是他接话的的时候,声音语调明显跟刚才不一样,何兮收了手机便看到冯璐笑吟吟地望着他。


    何兮也没遮掩,弯起眼眸大大方方道:“我男朋友,分开不到半小时就打了两个电话,实在太粘人了!”


    冯璐噗嗤一笑:“你男朋友,就是上次我见到的那个很好看的年轻人吧?”


    “嗯,就是他。”何兮之前在她面前胡编乱造,说周以澄喜欢他喜欢得要发疯了,可没想到,这竟然成真了。


    “我就知道。”冯璐笑着说,“当时我瞧着就觉得你们特别般配。我以后去庙里为你祈福,一定会连同他一起的,希望你们两个能够和和美美,平安顺遂,白头到老。”


    何兮抿了抿唇,轻笑了声:“谢谢。”


    冯璐又接着跟他聊了半个多小时,她待会儿还要回去接孩子,就先走了。


    何兮面前的提拉米苏还没吃完,他低头继续一口一口慢慢吃着。


    难怪生意这么好,味道挺不错的,待会儿给周以澄打包一份。


    医院那边结束后,周以澄手里拿着手机,一边盯着何兮的手机定位,一边朝着甜品店狂奔。


    隔得并不远,很快就到了,周以澄却在到门口时,脸色都瞬间变了。


    透过落地玻璃窗,何兮原本坐着的位置空了。


    虽然手机显示他的定位仍是在这里,但周以澄还是一阵手脚冰凉,大步冲进了店里,差点撞到要出来的人。


    “只要一个叉子就行了,谢谢。”


    周以澄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扭头循声望去。


    柜台前,何兮付完钱,正要拎着装好的蛋糕往外走。


    看到他,何兮眼睛亮晶晶:“周以澄,你已经忙完啦。”


    周以澄一看到他的脸,原本僵冷的四肢百骸和心脏这才慢慢一点点地回温,血液恢复正常的流动。


    他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神色如常地朝着他走过去。


    “嗯,忙完了。”他盯着何兮的脸,“买的什么?”


    “提拉米苏。”何兮冲他扬了扬手里的袋子,“我吃着味道挺好,就给你打包一份。”


    周以澄扯着嘴角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接过他手里的袋子,牵住他的手,紧紧攥着。


    “回家吧。”


    “好啊,回家回家。”


    又去把座位上的礼品全部提上,两人离开了这里。


    回家的路上,何兮看似和往常无异,跟周以澄腻歪说笑,但其实一路上他心惊肉跳。


    裴翊用车撞的那次,他中了邪似的非要去过那个马路,那种有一双手在背后推他的感觉,回想起来真的很可怕。


    今天会不会又在路上冥冥之中发生点什么事,阻拦他回家呢?


    结果什么都没发生,一路顺利。


    何兮让周以澄先进家门,他在后面进,紧紧关上门后,心脏在咚咚咚地狂跳。


    他不敢置信,居然真的安全到家了。


    原主是晚上外出绑架周以澄的时候,被裴翊的人绑架。


    那么只要今天晚上他打死不出家门,是不是就不会有事了?


    何兮把安静多时的系统叫出来问了几句话,这天都倒计时了,并没有出来什么最后的任务,系统也不再提什么奇迹,说话都是蔫蔫的。


    但他对何兮今天呆在家里不出门的这个办法还是很赞同的。


    毕竟,现在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张晓菁和何卫国去看新店铺还没回来,家里就何兮和周以澄两个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何兮表面镇定,其实内心无比慌张。


    他的话突然变得特别多,抱着周以澄东一句西一句的扯,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前几天种的桔子树。


    “好想吃到你种的桔子,肯定很甜。”


    “桔树长大结果至少要两三年呢。”他的话题已经无缝换了好几个了,周以澄每次都很认真地回应他,抚摸着他的手,温柔地说,“你现在很想吃吗?”


    何兮莫名想起冯璐说给他买了却落在车上的桔子,无意识里嗯了一声。


    周以澄亲了亲他的脸蛋,松开了他:“那我出去给你买,很快的。”


    说着就站起身来,穿上外套,拿上手机。


    “你在家好好呆着,别出去,我去买了很快回来。”周以澄叮嘱他。


    何兮思维空白了好一会儿,像是有些转不过来弯了。


    他不出门,但是周以澄出门应该没问题吧?


    不对不对,今晚最好谁都不要出门。


    “我不想吃了。”周以澄已经走到房门口了,何兮跛着脚扑过去,从他身后抱住他,“我不吃了,你别走。”


    周以澄感觉到腰上的手臂箍得紧紧的,生怕跟他分开似的,心底一阵柔软。


    他以为自己想的是既然这人不愿意他出去,那就算了,明天再去买吧,本来就不应该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


    但事实上脑子里回荡的想法却是,他想吃了,当然要去给他买。


    门口超市就有卖的,跑快一点,五六分钟就回来了。


    现在是在家里,他若不擅自跑出去,肯定不会有什么事。


    鬼使神差般的,周以澄解开了何兮紧紧抱着他的手。


    “很快的,你就在房间里等我,千万不要出门哦。”周以澄一路走到了门口换鞋,对着小尾巴似的跟过来的他温柔一笑,“放心,一定给你挑又大又甜的桔子回来。”


    “周以澄……”何兮想抓他的手,却抓了个空。


    周以澄为了抓紧时间早去早回,已经出去关上门离开了。


    何兮心里就像突然缺了一块血肉似的,抽搐着难受,愣愣地在没开灯的玄关处站了片刻,折身返回房间了。


    小区门口买个东西而已,瞎紧张什么呢。


    周以澄是主角,不会有什么事的。


    何兮坐在床边,用右手摩挲着左手手腕上的褐色佛珠,木鱼和小棒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他在企盼中数着时间等周以澄回来。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回来了!何兮眼睛都亮起来。


    一定是刚才走的太匆忙,忘记带钥匙了。何兮起身拖着受伤的脚,满脸笑容跑到门口。


    他太渴望快些见到周以澄了,所以满怀期待,毫不迟疑地就把门打开了:“周以澄!”


    外面的声控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一眼望去是黑洞洞的楼梯,并没有看到人影。


    听错了吗?何兮愣住,余光陡然里捕捉到领居门口有黑影晃动,他汗毛竖起,后脊一阵彻骨地发寒,立刻要把门拉上。


    他反应很快,却也来不及了。


    迎头一阵重击,何兮双眼发黑,身体撑不往下倒去。


    晕过去前,何兮隐约听到了系统的尖锐爆鸣声。


    ……


    淅淅沥沥的细雨声中,何兮在剧痛中艰难挣扎着醒过来。


    他的脸挨着坚硬的地面,费力地半张开眼睛,气息虚弱。


    他下意识里想动一动,却动不了。


    一来是因为那一阵阵袭来的眩晕,二来,他手脚被绑住了。


    他的嘴巴没有被堵住,可是他根本没有力气,想大叫也叫不出。


    他正神志恍惚,原本光线昏暗的空间突然亮起了一盏惨白的灯,他眯了眯眼,强打起精神大概看清了自己所在的处境。


    粗糙的水泥墙面水泥地,空旷没有任何装饰,连墙都没有封,何兮侧躺在地上,能看到外面飞扬的细雨,感受到潮湿的冷风。


    这明显是一栋烂尾楼。


    原主最后了结所有罪孽的烂尾楼。


    何兮浑身冷汗涔涔,果然,躲在家里不出门也逃不过。


    很快一双脚停在他面前。


    这不是女人的脚,何兮难受地喘着气,掀起眼皮往上看,在灯光中,他看到了黄天赐那张戾气横生的脸。


    何兮瞳孔骤然一缩。


    黄天赐,居然是黄天赐!


    他一直以为,自己并没有招惹撩拨黄天赐,也没有让他受伤,所以根本不会发生原剧情的那些事。


    他早就把黄天赐这个人撇到一旁去了,心里始终防备的人,只有裴翊,这个原剧情里将原主推下楼的女人。


    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原来,剧情并没有变。


    只是差点开车撞死他的人变成了裴翊,而最后绑架他把他推下楼的人,成了黄天赐。


    何兮闭了闭眼,嘴唇颤抖,悲怆得几乎要笑出来。


    妈的,果然命运这把箭是追着他射。


    无论他如何调转方向,最终都会正中他的眉心。


    “你笑什么?”黄天赐蹲下来,恶狠狠地盯着他,“你还笑得出来?!”


    何兮胸口起伏两下,眼睛盯着他,呼吸战栗,但是语气听着还挺镇静:“你神经啊,为什么绑我?”


    第八十六章


    何兮是当真不明白,自己又没像原主那样对他,就连撞坏了他的蛋糕,事后都赔钱给他了。


    为什么黄天赐要绑他啊?好像还恨得咬牙切齿的样子。


    今天就算死也要死得明白。


    “为什么?你居然还问为什么?”黄天赐却像是被他这个问题激怒了,“明明答应过要跟我结婚,却转头甩开我去勾搭别的男人,还一勾搭好几个!何兮,你以为伤害我的感情后把店铺给退了搬走就万事大吉了吗?”


    何兮虽然脑子被棍棒抽痛了,但还没有失忆。


    “你等等,老子什么时候答应过要跟你结婚的?又什么时候伤害你的感情?”何兮要被他笑了,“你莫不脑子抽筋发癔症了?”


    黄天赐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瞪着他眼球都快爆出来,厉声道:“怎么没有?你妈亲口答应的!你父母收了我那么多贵重的东西,结果说变卦就变卦,真当我是好欺负啊!”


    何兮一听,脑瓜子都开始嗡嗡乱叫。


    收他东西?什么时候的事,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依他对那对夫妻的了解,有没有亲口允诺他结婚有待商榷,但是收贵重东西的确是他们能干得出来的。


    艹,真是坑儿一把好手。


    而黄天赐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何兮差点吐血。


    “还有你!之前给我买生日蛋糕,对我说生日快乐还对我笑!这不是对我有意思是什么?!”


    这一字一句的听得何兮气血都开始疯狂翻涌,他要被这个没有丝毫杂质的纯种神经病给震撼到了。


    本来在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再激他,可他实在忍不住!


    “我那是给你撞坏了赔你的,赔!你个傻逼懂不懂!”何兮亏就亏在这时候受伤,气息也虚,不仅不能给他一拳头让照泡尿清醒清醒,就连骂人都骂得气势不足,“对你说生日快乐是因为我讲文明懂礼貌顺嘴说的,我笑那是因为我爱笑,我对一只狗都笑,笑一下就是有意思的话,那我现在就是在跟一条狗做夫妻,而不是听你在这儿放一些不知所谓的屁!”


    黄天赐听了半天,只听出了自己不如一条狗的意思,愈发暴怒。


    何兮是侧躺在地面,黄天赐抓他衣服的手改为抓他后脑勺的头发,迫使他昂起头。


    “你少在这里狡辩!”


    何兮的脑袋本来就被用棍棒敲了,此时被他粗暴的上手,疼得倒抽一口气。


    黄天赐露出已然看透的眼神,冷笑道:“你就是故意勾引我吊着我,方便你家从我这里得各种好处,还有这些年给你们家房租都减了不知道多少,你以为是白减的吗?现在攀上更有钱的人了就想甩了我,我告诉你,没门!”


    减房租是你自己要减的,又关我屁事!现在是什么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只是何兮还有些没缓过来那股疼劲儿,紧皱着眉,没能再像刚才那样骂出声。


    “何兮,我以前就怎么没发现呢?”黄天赐却以为他是被说的心虚了,愈发来劲儿,另一手用力拍拍他的脸,又摸上去,讥讽道,“你还挺浪荡的,勾引有钱的公子哥,开车豪车去你学校给你求婚,回头还不忘勾搭周以澄,跟他抱着一起亲亲热热,一个男人满足不了你是不是?”


    他的手触碰在脸上的感觉就像是有条阴毒的蛇在爬,何兮感到极为不适,竭力地撇开脸,想躲开他的手。


    不仅知道裴轻淮去学校向他求婚,还知道他跟周以澄在一起了,这狗东西究竟暗中尾随窥视了他了多久?


    难怪之前有几次感觉隐约觉得有人盯着自己,原来是他。


    何兮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恶寒和反胃。


    他嫌弃躲避的样子全被黄天赐看在了眼里,双眼冒着猩红的火焰,脸逼近恶狠狠道:“都被几个男人睡过了还装什么贞洁?我在你身上损失了那么多精力和金钱,摸一下怎么了?!”


    何兮避开他的气息,他这种神经病有自己的逻辑,讲道理是没用,于是顺着他的话说:“好,我赔你的损失,你要多少钱?只要你把我放了,我赔你五倍。”


    黄天赐却反问:“钱?你对我的伤害是用钱能衡量的吗?”


    “……”伤害你大爷!有病去治!何兮脑袋一直不安分地动着,试图甩开他的手。


    黄天赐却抚摸得愈发肆无忌惮。


    “你……放开我!”何兮忍无可忍,想吐。


    “不放,我就要摸!不仅摸,老子今天还要狠狠干你!”


    说着就将何兮摁回地上,不顾他奋力地挣扎,去撕扯他的衣服。


    衣襟敞开,黄天赐一眼就看到了何兮胸前那些暧昧痕迹。


    他的眼神既愤怒又狂热,嘴里呼哧着粗气。


    “果然是□□烂的贱货!”


    “谁睡你的次数多?是那个有钱公子,还是周以澄?”


    “是那个有钱的吧?毕竟你就爱钱,为了钱就往人家床上爬!”


    “还有周以澄,你以前不是很讨厌他吗?怎么跟他搞在一起?”


    “他床上功夫够好,弄得你很爽是不是?”


    “那现在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黄天赐边说着不干不净的话,边将何兮的衣服拽得更开。


    何兮被绑着手脚,就算拼了命的挣扎也是无济于事。


    黄天赐伏到何兮身上,低头想亲他的嘴。


    在他凑近的时候,何兮浑身发麻,窒息到眼前发黑,赶紧把嘴紧紧抿住,脸也偏开,让他落了空。


    如果今晚注定要死,比起被他先奸后杀,何兮宁愿现在就自己从楼上跳下去!


    黄天赐脸色霎时阴沉下来:“你再躲,我把你的脸划烂!”


    或许是因为地方偏僻,黄天赐这才无所顾忌,弄的那盏灯把这里的空间照得大半都是亮堂的。


    在这样强烈的光线里,何兮乌黑的眼瞳里清晰倒映着黄天赐扭曲可怖的面孔。


    他平常小混混吊儿郎当的样子只是十分惹人厌,但是现在,他就是一个毫无人性、丧心病狂的歹徒,令人心生恐惧。


    何兮心如擂鼓,他瞪着黄天赐,颤声说:“你要睡我,绑着我的手和脚怎么睡?”


    黄天赐也确实嫌绑着他不方便,毕竟待会儿肯定还要脱他裤子的。


    紧咬了咬牙关,黄天赐撑起身体来,先后给他解开了紧勒在脚上和手上的绳子。


    何兮脑袋受伤,脚也是跛的,两步路都走不稳,就算给他解开,他也跑不掉。


    “你最好识相点,乖乖地顺从了我。”黄天赐体内欲望和怒火交叠,寒声道,“否则要是惹火我,我立马就杀了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黄天赐很满意的从何兮眼里看到了惊恐之色。


    “我没有要跑。”何兮咬了咬苍白的唇,态度和话语都明显比刚才软了许多,“我知道我跑不掉的,你要睡我就睡,我是个大男人也没什么损失,我依着你就是了,但是你这……”


    他眼珠子转动一圈,黄天赐几乎下意识里顺着他那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看周遭的环境。


    “哪有像你这样的?找个连墙都没有的烂尾楼,又是风又是雨,躺在地上还硌得慌。”何兮说着眼睛湿漉漉冒出水意,“我可不像你皮糙肉厚的,这里我呆不来。”


    黄天赐听他还委屈上了,又气又怒:“你还挑三拣四?你这种烂人就只配这种烂地方!”


    “谁说的?”何兮语气弱弱的,但有理有据地反驳,“我跟他们睡的时候,要么是大别墅,要么是酒店豪华套房,到你这儿,不说酒店了,你连张床都舍不得给我。”


    “你!”黄天赐就好像真地被比下去了一样,心头不爽,脸色好一阵变幻不定。


    “你口口声声说我家收了你的贵重东西,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些都是他们收的,你的好处我是半点都没捞到。”何兮咬牙控诉起他来,“现在还突然把我绑来这里这样对我,你还指望我能顺着你吗?你若是依我去开个房,我就好好伺候你,你若是非要在这种破地方,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碰!”


    黄天赐被他一通胡搅蛮缠弄得思绪都有片刻凝滞,不过很快恢复了阴鸷的神色:“老子现在就想艹你,你还指望我这时候给你去找酒店?你觉得可能吗?!”


    说着就埋入他的脖颈,何兮手脚并用,疯狂地抵抗,不让他的嘴碰到自己。


    可还是让他贴到了,而且何兮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东西抵在自己的腿间。


    他又恶心又恐慌,身上的毛孔都要一个个的炸开了。


    他用手试图呼开黄天赐的脸,大叫道:“不去酒店!”


    黄天赐费了半天劲才挨到了一下脖子,又被呼了一巴掌,正满肚子邪火,听得他一声叫,反射性地说:“什么?”


    “我说,不去酒店。”何兮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角坠着晶莹的泪珠,眼尾泛红,他竭力让声音不要发抖,“但是,躺在地上太难受了,又有好多灰,你至少给我找个东西来垫着。”


    黄天赐沉着脸,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怒骂一句:“屁事儿真多!”竟当真从他身上爬起来了。


    这里不是什么开发商留下的烂尾楼,而是十几年前的私房重建,建到一半政策不允许了,就只留了一个楼体框架荒废在这里。


    附近还有好几栋类似的,都只有四五层左右,偶尔会有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者穷游的人在这里过夜。


    他之前来踩点的时候,依稀记得楼上有一床被丢弃的烂被褥。


    他其实已经□□难耐,何兮这样不配合,他刚才差点就两耳光抽上去。


    可是听着他央求,还是忍住了,他这样一直疯狂推拒实在太扰兴致,还不如赶紧去把那床褥子拿来,快点进入正题。


    “好,我去给你找。”黄天赐声音仿佛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用手狠狠指了指地上的何兮说,“等我找来了,看你还耍什么花样。”


    何兮躺在地上,眼睛半睁半闭,满脸泪痕。


    黄天赐走出两步又回头威胁道:“你最好老实点,要是被我发现你想逃跑,我就把你从这四楼扔下去!”


    何兮肩头一起一伏,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手攥得紧紧的并没有动。


    不多时,又听到黄天赐的冷哼声响起。


    果然,他刚才并没有离开,而是在暗中盯着他。


    直到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那动静,像是上楼了。


    何兮这才在一阵头晕目眩中爬了起来,摇摇晃晃朝着楼梯那个方向走去。


    如果只是脑袋发晕,或许拼一拼,他还有机会能趁机飞快逃离这里。


    但他脚伤没好,就连走几步都艰难,更别提跑了。


    可这个楼就搭了一个框架,没有墙没有门,他连个能暂时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他只能趁着黄天赐回来之前拼尽全力地逃。


    他浑身骤冷骤热,边走边迅速地摸了摸自己身上,口袋里空空的,没有手机。


    不知道是被黄天赐藏在了这哪里,还是已经在半途本扔掉了。


    如果手机还在这里,他的定位开着,周以澄回来发现他不见,应该很快能找过来。


    可是如果被扔在了半途,那要找到这里恐怕还要费些时间。


    何兮顾不上脚上那钻心蚀骨的疼,加快了步子。


    不管今晚的结局是不是注定了,他都不可能坐以待毙,他要逃,他要从这里逃出去!


    楼梯是水泥浇筑,旁边没有围栏,何兮才刚下了几个阶梯,就一阵天旋地转,险些从旁边栽下去。


    他连忙扶住了旁边的墙面,好不容易才勉强站稳。


    楼上一阵咚咚咚的下楼声之后,陡然传来一声震破耳膜的爆喝:“跑!我他妈看你往哪儿跑!”


    脚步声越来越近,明显是已经追过来了,何兮毛骨悚然,大口喘气地继续奋力往下跑。


    可是不出五秒钟,黄天赐就逮到他了。


    刚才那一段距离已经耗尽了何兮仅剩的一点力气,他满脸苍白的冷汗,连挣扎都变得微弱。


    他几乎是被怒到面目狰狞的黄天赐给一路拖着回到了楼上。


    黄天赐并没有再把他摁在地上,而是直接将他拖到了四楼边缘处。


    这里建好了之后应该是客厅的阳台,可是现在面前没有护栏没有墙,黄天赐推着他,他的小半只脚被迫悬在空中,就像是踩在了一条生死线上。


    “你他妈还敢耍我?!”黄天赐因为刚才真的被他骗走,感觉自己像个傻子,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被玩弄,他身体里的怒意宛如火山岩浆喷薄爆发,双目充血地在他耳旁狂怒大吼,“我都说了你要是敢跑,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你他妈是根本不把我的话回事啊!”


    何兮被他两只手挟持着,张嘴吃力地呼吸着。


    刚才被黄天赐拖行的时候,脚又不知道磕到撞到哪里了,痛得他撕心裂肺,脑袋更是晕到飘忽。


    现在别说再跑,他连站都站不稳了。


    冰冷的雨丝打在他脸上和身上,风灌进他大敞的领口,冰冷地寒意激得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挣开了千斤重的眼皮,突然看到了楼房侧边的空旷小道上,一前一后狂跑过来两个浑身写满了急切的修长身影。


    虽然路边的路灯光线不大亮,虽然他站在四楼,可是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那是周以澄和裴轻淮。


    ……


    周以澄出了家门之后,一路狂奔不停地到小区门口的超市。


    可是不巧的是那里的桔子竟然只剩下几个品相不好的,勉强都挑不出来两个,他只能又换了一条街,去另一家水果店买的。


    挑好买好之后,他又一路跑着回了家里。


    他一打开家门,就迫不及待笑着喊:“兮兮,我回来了。”


    房间那边的灯还是亮着的,他以为何兮会很快应声,可是直到他换好了拖鞋,屋里都始终安安静静的。


    周以澄当时就心里咯噔一下,不过还是以为何兮故意躲在房门后想吓唬他。


    他继续叫着何兮的名字,赶紧拎着桔子进去了,可等着他的只有空无一人的房间,和满室的死寂。


    周以澄手里的袋子骤然掉落在地,黄澄澄圆滚滚的桔子滚了满地。


    何兮再跟他闹着玩儿,说好了让他在家,也绝不会乱跑。


    房子不大,周以澄很快找遍了家里的角落都没有何兮。


    他赶忙拿出手机来看他的定位,却发现已经在两公里外了,而且还在继续移动。


    周以澄立马给他打电话,边打边往外走,那边没人接。


    他穿着拖鞋,疾步跨出门口,脚下似乎踩到什么黏腻,他立马停下用手机照亮了看。


    是一小滩血。


    他回来时没有踩到,又因为门口的声控灯坏了,所以刚才并没有发现。


    其实在看到这血迹之前,周以澄心里一半慌张一半愤怒,因为何兮多半是又被裴轻淮带走了,虽然找回他会费些周折,但何兮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


    可是看到血之后,他瞬间从头麻到了脚。


    裴轻淮就算强行带走何兮,也绝对不会让他流血。


    带走何兮的这个人,极有可能是想要他的命。


    周以澄站起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疾速冲下了楼。


    他真该死!刚才明明是打算顺从他的意思留在家里的。


    明明不管在外面还是在家里,他都不会放任他一个人的。


    可是为什么那时他偏偏一心只想着要下楼?


    周以澄出了楼道门,迎头差点撞上一人。


    周以澄顾不上看是谁,正要绕开他继续跑,却被一把拽住了。


    正在紧紧盯着手机定位的周以澄抬头一看,才发现是裴轻淮。


    裴轻淮面上毫无血色,头上裹着纱布,深色外套下,是还没换下来的病号服。


    他昏昏沉沉躺了一天,刚能下床就不顾乔易天的阻止来找何兮了。


    没想到何兮的人还没见到,却看到前所未有慌张的周以澄。


    这让他心里感觉极其不妙。


    “出什么事了?”裴轻淮语速极快地问。


    之前两人已经完全撕破脸,可此时的周以澄一见他,却猛地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急道:“你带人了没有?”


    “带了。”


    “全部带上!快点跟我走。”周以澄拖着他一起往外跑,“兮兮出事了。”


    后面一句话出来,饶是已经有心里准备,裴轻淮还是瞳眸一缩,原本就差的脸色变得愈发惨淡。


    他立刻跟上周以澄的脚步。


    周以澄边跑边看定位,裴轻淮瞟到了,知道那肯定就是何兮现在的位置。


    跑到小区车道上的时候,裴轻淮二话不说,直接反手抓住周以澄,带着他上了停在路边的车。


    周以澄毫不犹疑地坐进去关上车门,裴轻淮吩咐司机开快点。


    而他手下那些人的车也都在后面紧紧跟上。


    突然就开始下雨了,淅沥沥的细雨顺着车窗蜿蜒而下,模糊了窗户的不时闪过的灯光。


    周以澄拿手机报警时,手都在抖,他现在很不冷静,但还是竭力言简意赅地向警方说明了刚才的事。


    裴轻淮听到他说家门口有血迹时,心脏都狠狠抽了一下。


    来之前,脑子里已经想了无数种惩罚何兮的办法,却唯独没想到会是眼下这种情况。


    他不见了,而且对方有伤害的行为。


    何兮现在绝对有生命危险。


    此时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就像刚才周以澄毫不犹豫地向他求助一样,两人此时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齐心把何兮给救回来。


    其它的事,等何兮完好无损回来后再说。


    周以澄那边报警,裴轻淮这边则是叫了救护车。


    两边电话都结束之后,周以澄焦灼得几乎要将手机握碎了。


    因为之前裴翊开车撞何兮的事,周以澄此时最疑心的人就是她,裴轻淮说从那晚事发后,就找人一直盯着她。


    他立马打了通电话,确认裴翊还在警局里拘留着,并且没有与外界联系。


    要么是她之前就安排好了,要么是别的人,可如果是别人,周以澄想破脑袋都猜不出何兮还得罪过谁。


    何兮的手机定位停在了三公里外的一个小公园。


    车子很快赶到,一行人都冒着雨下车,四下找寻,可是,最后没有找到何兮。


    只找到了被扔在路边的手机,手机泡在水里,屏幕都碎了。


    所有人又立马冲进公园里,草丛,树林间,甚至公厕里,还有河边,很快都找遍了,却一无所获。


    因为手机掉在公园的路边,所以他们第一时间判断何兮被带到了这里面,可找了半天没找到,本来一直强撑着的周以澄瞬间又失去了方向,崩溃地抱住了脑袋。


    冷静,要冷静,他逼迫自己千万不能慌。


    裴轻淮没比周以澄好到哪儿去,他原本就还病着,一着急一淋雨,整个人差点站不稳。


    他正要打电话请警方协助帮忙查路边的监控,周以澄喘着气环视一圈,突然拉着他上车了,说了一个地址。


    是离这里不到一公里远的旧街区,那里位置偏僻,人烟稀少,有好些十几年前留下来的烂尾房,最适合藏匿,也符合歹徒的行动轨迹。


    到了烂尾区,一行人散开来在雨中沿着路边一栋一栋地找。


    裴轻淮和周以澄找到了靠最里面的那栋,那楼就只是一个框架,连墙面都没有。


    四楼那里很突兀地亮着白灯,照亮了突然出现在边缘的那两道人影。


    前面的那个身影微微摇晃着,只要再往前一点,就要掉下来了,另一道身影在他侧后方,很明显,是将前面那个人挟持着,并且在狂怒的吼着什么。


    裴轻淮和周以澄几乎是同时抬头望向那里,两人顿时肝胆俱裂,抬脚就朝着那边飞跑过去。


    周以澄出门时太急,穿的拖鞋没来及换,这时候鞋都跑掉了一只。


    何兮俯首望着楼下那两道迅速移动过来的身影,原本绝望惊惧的心顿时被一股巨大的酸楚填满。


    他淋了雨,头发里原本凝固的血又被冲刷成血水,和着眼角大颗滚落的泪珠一起顺着脸颊滑下来。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们。


    可此时,他连大叫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都不许过来!”站在楼上一览无余,何兮发现他们的同时,黄天赐自然也看到了,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找过来了,又惊又怒,高声喝道,“你们再靠近我就把他扔下去!”


    四楼高,但也没有特别高,就算有雨声,黄天赐的声音楼下的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更何况他还用手攮了一下何兮,周以澄和裴轻淮都吓得立时停在了离楼体还有五六米远的距离,不敢再前行分毫。


    周以澄扬起湿漉漉的脸,虽然楼上背着光,由下而上看面容都有几分模糊,但周以澄还是认出来挟持何兮的人是黄天赐。


    他以前跟黄天赐接触不多,只知道他好像对原来的何兮有意思。


    他从未把黄天赐当回事,却没曾想,这个他不放在眼里的人会在今天给他这样致命一击。


    望着何兮踩在边上,晃动着随时都会掉下的身影,周以澄的心都在滴血。


    如果自己没有莫名其妙地坚持出门,如果在出去后也看一看定位或者给他打个电话,如果能再跑快些回家……本来这些他都能做到的,可偏偏今晚他全部忽略了,这才导致了何兮陷入如此险境!


    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黄天赐!”周以澄双手搭在嘴边,颤声对着楼上喊话,“你有什么需求,只要你说出来我们都会满足你!”


    裴轻淮在旁边面容煞白地望着何兮,仿佛站在那上面的不是何兮,而是他自己。


    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着,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余光里突然有影子闪过,裴轻淮收回视线,目光朝着一楼的里面看去。


    是他的一个保镖,不知从哪条小道窜到这栋烂尾楼的后方去了,没让楼上那个人发现。


    他钻进去,抬手指向楼梯的方向冲着裴轻淮打了一个手势,紧接着步伐小心轻巧地窜上去了。


    裴轻紧绷的神经却没有丝毫的放松,他又抬起头,正好听到黄天赐怒极反笑的声音。


    “他不要脸的收了我那么多贵重的东西,骗我那么多钱,你说我有什么需求!?”


    裴轻淮不认识黄天赐,不知道他跟何兮有什么恩怨,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禁忌,怕自己说错话激到他,所以刚才没出声。


    此时,一听是关于钱的事,他立马扬声开口:“我有钱!只要你开口,多少我都给你,只要你把他给放了!”


    黄天赐的视线移到他身上,他看过这人开的豪车,知道他不仅有钱,而且肯定还是有钱人中的有钱人。


    他哈哈狂笑,故意道:“那我要一千万,你也给吗?”


    “给!”裴轻淮回答得毫不犹豫,“我这就给你准备,并且保证事后不追究今晚的事,只要你放开他!”


    一千万都答应得这么干脆,难怪何兮要跟他跑。见他掏出手机来,似是真的要联系人给他准备钱,黄天赐又是一阵大笑。


    “不管你是一千万还是一个亿,老子才不稀罕!”


    裴轻淮握着手机的手僵住,雨水从鼻尖滴落。


    如果能用钱解决,都是容易的事,如果连钱都不要了,那就是真正棘手了。


    黄天赐家里有几个钱,但也只是很寻常的富二代,一千万对他来说是一笔没见过的大数目。


    可他确实没有为此意动。


    他从小被家里宠着惯着,多少人都巴结他,想跟他交往,可偏偏何兮一点也不珍惜,勾引他利用完他之后,就攀上了更高的枝头,想要立刻甩掉他去跟有钱公子哥结婚,而且同时还和周以澄也搞在一起。


    但就是不屑于他,就好像瞧不起他一样!


    他被这样伤害感情,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任何兮去过好日子?


    他踩点了好几次,终于在今晚逮到机会把何兮给弄到这里来。


    本来想羞辱报复他把他狠狠操一顿,结果到了最后竟然又被他戏耍!


    发现何兮真的逃跑时,他心里原本就扭曲的仇恨滚雪球一般瞬间暴涨!


    半点好处都没沾到,还这么快被人找到,而且还正好是何兮的两个情人,这无疑于又给他添了一把火。


    别人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而他费半天劲都搞不上,他觉得自己就个笑话!


    他不想要钱,多少钱都不要,他现在就想做点什么来发泄掉堵在心里头的那口恶气!


    黄天赐戾气横生地冲着楼下喊:“如果想我放了他,很简单啊!你们两个,上来一个替他!”


    周以澄和裴轻淮几乎是同时出声:“我上去!”


    黄天赐一看他们那争抢着要上前来的焦急样子,又叫道:“都站着不许动!”


    他就这样反复无常,两人都只来及往前迈出了一步,又只能焦灼地在原地不动了。


    他们两个都这么听话,这让黄天赐抑制不住涌起一股激动兴奋,和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何兮再看不起他又怎么样?


    现在他看得起的这两个人,不管平日里多么清高矜傲,还不是只能受制于他,让干吗便干吗。


    说不定让下跪,也会毫不犹豫的跪呢。


    可是转而他又怒火中烧起来,这两个人为了救何兮,好像干什么都愿意。


    何兮这个祸害凭什么得到这些?


    真让人生气!


    突然间,他想报复的人不只何兮,还有下面那两个让他不爽的人。


    他什么都没得到,这些人也休想得一丝快活。


    黄天赐一转头就看到了何兮沾满血水的侧脸,和眼角默默滚落的泪珠。


    他现在就拿捏在自己手里,明显已经神志恍惚,站都站不稳,头也快抬不起来了,直往下垂。


    不管现在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再像刚才那样耍弄他,欺骗他,更没有一丝抵抗的力气了。


    黄天赐心里那种毁灭一切的欲望瞬间攀到了顶峰。


    “黄天赐!”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周以澄一秒都熬不下去了,六神无主地喊道,“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可以冲我出气!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你放了他把我换上去!”


    “呵呵,这两人对你还真是情深义重啊。”黄天赐在着在何兮耳旁嗤笑,“可惜老子看不得这些。”


    何兮湿润的睫毛颤了两下,他清楚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就像当初闯入他们的世界那样突然,现在,他又要这样离开了。


    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搅乱了他们本该有的美好人生,却要一走了之。


    从此他们的爱恨都没了依托,只余下无穷无尽的痛苦。


    他不奢望这两个人以后能过得多么愉快幸福,他只求他们一定要完好健康地活着,这是他最大的心愿。


    “兮兮!”


    “何兮!”


    黄天赐这边一直没动静,楼下的两人都急切的叫起何兮的名字。


    何兮泪水汹涌而下,他视线模糊,其实已经看不太清楚楼下的那两道人影了。


    潮湿的空气吸入肺腑,他嘴唇战栗地一开一合,却只发出虚弱难辨的气音,无法给他们任何回应。


    也不知道裴轻淮的伤好些了没,希望不要加重他的头疼病才好。


    真是遗憾,刚才周以澄跑得太急了,都还没来得及跟他好好告别。


    黄天赐突然低低笑了两声,仿佛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重新望下去。


    “何兮惹了我,我确实是很不高兴。”黄天赐道,“不过我来做点让自己高兴的事就好了,当然,也会让你们高兴,因为——”


    楼房没有墙,裴轻淮能清楚的看到他的手下已经爬上了四楼,闪身进去了。


    周以澄扬起脸望着垂着脑袋没动静的何兮,细细的雨丝仿佛一根根冰针扎进了心里。


    他遍体生寒,陡然冒出一股不好的感觉。


    保镖成功抵达到了四楼之后,并没由冒然冲上前。


    屋内有照明灯,他走过去会有明显的人影晃动,容易惊动到黄天赐。


    他匍匐趴在地上前行,眼见着离他们两人越来越近。


    他正要找准时机起身,黄天赐声调陡然拔高,接着刚才的话道:“我这就送他去见你们!”


    他在何兮背后用力一推,保镖大惊失色伸手要去抓,却只抓了个空。


    何兮如同断了翅膀的鸟儿,在秋夜的雨中,直直往下坠去。


    周以澄和裴轻淮惊恐得已经发不出丝毫声音,奋力地冲了过去。


    两人都伸长了手臂,可是根本来不及。


    砰地一声巨响,何兮重重地砸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


    血液飞溅开来,迅速被雨水冲刷成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鲜红河流。


    滴的一声。


    红色的进度条发疯似的窜动,迅速涨到了百分之一百。


    何兮光芒寂灭的眼瞳里倒映着周以澄和裴轻淮疯了似的朝他飞扑过来的身影。


    他泡在血泊里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地闭上了眼睛。


    第八十七章


    现场的雨越下越大,警车鸣笛而至,警察们蜂拥上楼逮捕了黄天赐。救护车也紧随其后抵达,但是没多久救护人员就给地上躺着的人盖了白布。


    周以澄死死抓着白布外冰冷的手哭得撕心裂肺,裴轻淮跪在雨地里,面如死灰。


    保镖急步过来刚要为他撑伞,他身体一歪,闭眼倒了下去。


    何兮亲眼看着这混乱悲伤的一切,痛苦而茫然。


    他没想到自己并没有变成植物人,就这样死了。


    比原剧情还要提前三年结束了生命,连一点缓冲都不给他们。


    何兮多想冲过去告诉他们,他就在这里,可是没用。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鬼魂,还是一抹意识。


    总之,他坠下楼之后,就好像飘在空中成了一个自己看不到自己、别人也看不到他的存在,无法说话,无法触碰,只能干着急地这样看着。


    何兮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医院。


    除了上次订婚宴,这是何兮见过认识的人到的最齐的一次。


    张晓菁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何卫国蹲在角落里唉声叹气地抹泪。出门前不过以为又是寻常的一天,没想到等再见时却已经是阴阳两隔。


    乔易天去看了何兮最后一眼,他悲恸地捶着胸口,哭到站不住,陈新奇眼睛红肿地搀扶着他。


    乔灼言满脸泪痕和低头不住拭泪的郑佳怡靠在一起,他的表情明显是懵的,明明才见过他,会动的,鲜活的,转眼间却出了这样的变故。事情实在太突然了,对于年纪还小的他来说,眼前这一切更像是个不真实的梦。


    裴老爷子急匆匆地赶过来了,他也上前去看了何兮。以往开朗爱笑、充满明亮生机的孩子现在却了无生息地被停放在眼前,他根本不敢多看,背过身去捂着抽痛的心脏许久都没缓过来。


    过后,他又去看裴轻淮。裴轻淮躺在病床上,已经睁开了眼睛,但就像丢了魂一样,不管跟他说什么他都没有丝毫的反应。


    何兮又看到傅离风,苏淼,还有秦霜都来了……


    这些爱他的人,和他曾经以为讨厌自己,不想理睬自己的人,全部都在为他的突然离去而伤心欲绝地痛哭。


    周遭弥漫着浓到揪心的悲伤氛围。


    周以澄一直都在何兮的身边,到了医院后,他就没再哭了,脸上斑驳的泪痕都已经干涸,甚至连表情都变得平静。


    他不时用手给何兮整理头发,又俯下身去用脸贴着他的脸亲密地蹭一蹭,就好像是他还活着时那样。


    秦霜噙着泪水在旁捂嘴,不敢出声惊动他。


    何兮不停地在周以澄身边打转,可是周以澄看不到。


    他亲吻他的额头,手臂紧紧揽着那具冰冷的身体。


    两天后,何兮看到那具身体最后变成了一个盒子。


    周以澄把自己锁在房间,抱着盒子坐在床角,不吃不喝,目光空洞,如同只剩下一具躯壳。


    他们担惊受怕,只能把房门撬开,乔易天和秦霜轮流看着他。


    何兮心急如焚,却喊不出也叫不出,只能围在他身边陪他。


    几天过去周以澄一直不肯松手,最后实在没办法,秦霜软硬兼施,逼着他喝了几口加了药的牛奶。


    等他终于睡过去,他们才得以把骨灰盒拿走安葬。


    周以澄过后醒来,没有闹也没有哭,爬起来就去了何兮的墓地。


    短短几天,他消瘦了许多。


    他伸出手,抚摸墓碑上何兮笑着的照片,露出的手腕上戴着那一串曾经送给何兮的佛珠。


    他低低地说了一些话,可是何兮还没听清,眼前就突然换了个地方。


    他来到了裴轻淮的家里。


    放眼望去,满地歪倒的酒瓶和缭绕的烟雾,裴轻淮正歪靠在沙发边的地上坐着,他一向洁癖且注意形象,可是这时的他头发凌乱,衣服上满是褶皱,衣襟颓然敞着,外套也只是随意地披在身后,一条腿曲着,一条腿伸长,手里夹着烟,猛吸一口。


    他可能还是不习惯,猛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但他还是狼狈地继续抽完一支烟,紧接着他又开始灌酒,灌到后来冲进卫生间里狂吐。


    何兮想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可是办不到。


    裴轻淮用冷水洗完脸,魂不守舍地走进了厨房里。


    何兮正祈祷他别再喝了,却见他拿起一把水果刀,微含醉意的眼睛盯了刀锋片刻,突然就在手心里用力划了一下。


    鲜血唰唰地冒出,他伸出手,任由那些血嘀嗒嘀嗒落进水槽里。


    何兮大惊,可他从始至终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仿佛这流的根本不是他的血。


    裴轻淮正要划第二下的时候,何兮恨不得立马生出一只手来夺走那把刀,好在李尧及时出现冲上前来,骇然地抢走了那把还在滴血的刀,并且不让他再靠近厨房。


    李尧翻出医药箱给裴轻淮处理伤口。


    伤口有点深,李尧想让裴轻淮上医院,裴轻淮却根本不应声,眼神落在虚空中。


    从那天起,他就封闭了一般没说过话了。


    李尧只有叹气,自己给他清洗伤口,用纱布包扎好。


    李尧打开门窗通风,让那些酒味烟味都散出去。


    等回头的时候,裴轻淮已经抱着何兮的衣服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李尧轻手轻脚走过去,给他盖上了毯子。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有人打了裴轻淮的电话。


    裴轻淮现在所有的东西都不管了,手机也扔在一边,是李尧接的。


    他听到对面那个女人说的话之后,无比震惊:“你说什么?何先生让你帮忙转交的?”


    这段时间一直对外界没什么反应的裴轻淮猛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很快冯璐就到了,裴轻淮冲到门口开门。


    冯璐按照跟何兮的约定,把信封转交给他。


    裴轻淮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包裹纱布的手颤抖地接过,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当啷一声,一抹银色被连带着出来,掉落在了地上。


    裴轻淮怔了怔,弯腰去捡,那是他给何兮的订婚戒指。


    他一直以为何兮早就扔了。


    裴轻淮打开了折好的信纸,上面是何兮的笔迹。


    信不长,可是那几行字裴轻淮怔忪地来回看了好久。


    这些天以来的绝望黑暗痛苦,好似终于找了一个宣泄的缺口,在冯璐惊愕的视线里,泪水狂涌而出。


    “他……”裴轻淮的声音沙哑,“还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冯璐记着何兮的交代,摇了摇头:“我只是帮忙他转交。”


    “他什么时候找的你帮忙?”


    冯璐为难,不吭声。


    裴轻淮却已经明白,一定是何兮特地交代过她不要说。


    眼泪顺着下巴坠落,他低声喃喃道:“他果然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他都知道……”


    冯璐望着他憔悴苍白的脸,仿佛经历了什么痛彻心扉的大悲之事。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何先生他……怎么了?”


    裴轻淮呼吸战栗,垂眸不说话。


    李尧把她送出去了才告诉她,何兮已经因为一场意外不在了。


    冯璐惊在了原地,过了许久才婉拒了李尧要开车送她的好意,抽泣着抹泪,转身走了。


    何兮跟上了她。


    她在半路上突然停下来,坐在马路边又哭又叹了好一会儿。


    她竭力调整好自己,用纸巾擦干了眼泪,又打车去了一趟何家。


    何兮留的电话是陈新奇的,可冯璐到的时候,乔易天和乔灼言也一起跑到了门口迎接。


    乔易天急忙接过信封,从里面拿出来两张银行卡。


    一张是当初他给何兮的,还有一张,是给何家的,全部都退还回来了。


    乔易天怔了怔,继续在信封里翻找,却什么都没再找到。


    乔易天把冯璐邀请到家里,两人聊着何兮。


    冯璐惋惜地说何兮帮了她太多太多,还没请何兮吃饭呢。冯璐又看着伤怀的乔易天,忍不住多说一句,其实那天何兮有往信封里塞信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拿出去了。


    乔易天抬手捂住了通红的眼睛,心都碎了。


    那天晚上在医院,兮兮本来是要跟他说话的,可是他偏偏扭过头去了。


    兮兮一定以为他不想理他,所以才把信拿出来,连电话号码都写的是陈管家,而不是他。


    他真的好后悔。


    至少,至少该说句话啊……


    冯璐离开后,乔易天望着转交来的两张卡出神。


    如果可以,何兮很想把当时那张信纸拿来给他,希望他的难过可以减轻一点。


    何兮不受控制地晃荡开来,到了楼上乔灼言的房间里,他对着那副订婚宴上没送出去的肖像画,自言自语地说了好多话。


    何兮听了半天听明白了,哦,原来,乔灼言并不像嘴里说的那样讨厌他。


    何兮从窗户出去,陈新奇把他好久不骑的小车子推到了喷泉边,正用抹布仔细擦拭着,每一处都擦得干净发亮,就好像随时等候着它的主人。


    何兮刚想要靠近一点,转瞬间又到了一间昏暗的小屋子里。


    葬礼过后,张晓菁和何卫国就从周以澄的家里搬出去了,简单租了一个小房子。


    张晓菁头发白了一大半,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


    儿子不仅死了,而且还跟她有关,她恐怕好久都无法走出来了。


    何卫国一改之前的懒散,细心地照顾张晓菁,喂她吃药吃饭,给她擦脸,还牵着她出去走动散心。


    何兮心情复杂,希望张晓菁还能记得他的话,以后做点小生意,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就行了。


    ……


    时间的流速好像加快了一些,何兮接下来就基本在裴轻淮和周以澄之间飘来飘去了。


    他以为裴轻淮看到他的信会好一点,可是没有。


    他继续酗酒抽烟,喝得胃出血进了医院。


    等醒了,才发现冯璐帮忙转交回来的戒指不见了。


    他本来一直带在身上,可这次喝得大醉,竟丝毫记不起戒指掉在了哪儿。


    他惶惶然地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沙发缝里找到了。


    喘息着擦掉额头上的冷汗,他捧着戒指极轻地说了一句什么。


    再然后,他回衣帽间找了一条链子把两枚戒指串在了一起,挂在了脖子上。


    从那晚起,裴轻淮不再颓然酗酒抽烟,并且顺从地跟着裴老爷子回到医院,配合地治疗身体。


    周以澄从何兮的墓地回来后,仍旧是整夜整夜地熬着不睡觉。


    秦霜在房门外,经常听到他对何兮说话的声音,一说就是好半天。


    看他眼下青黑一片,和瘦到凹陷的脸颊,秦霜不得已给他又喂了几次安眠药。


    她忍不住哭着劝他,要他保重身体,好好睡觉,不然何兮看到他这样,一定会很担心的。


    在旁边的何兮多么想高声附和她的话!


    如果周以澄再这样,他就要从地底下爬起出来骂他了。


    周以澄却说,不敢睡,也睡不着。


    因为只要一闭眼就是何兮最后一动不动,怎么也喊不醒的样子。


    秦霜抱着他痛哭。


    因为他,本来要接受新治疗方案的秦霜回家里来住了,每天都守着他,给他做饭做汤,就希望他能吃一点。


    结果忧思过度,她本来调养好的身体状态又变差了。


    当秦霜的医生打电话给周以澄,周以澄这才如梦初醒。


    他看着秦霜愁闷的眉眼和惨淡的面色,终于,他强撑着起身,去冲了个澡换了套衣服,把秦霜送回了医院。


    从那以后睡不着就吃药,不起作用就多吃点,也会自己主动吃饭了。


    在等秦霜有好转后,他就回学校了。


    何兮跟屁虫一样跟着他一起上课下课,去食堂,回寝室,去医院看秦霜,回老家给桔子树浇水,跟乔易天见面……除了没了笑容,话也少了很多,他似乎在一点点的恢复正常。


    何兮渐渐地松了口气,时间果然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他这么认为,其他的人也这么认为。


    裴轻淮胃出血出院后,又去精神科住院了一个多月,他的头疼反复发作,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何兮看到他痛的时候,就会用手紧紧握住挂在脖子上的银色戒指。


    好在他很配合医生的治疗,在过年后,终于回公司工作了。


    只是工作地间隙,裴轻淮总是会望着他经常睡的那张沙发失神。


    四月份,黄天赐被判刑了。


    出席庭审过后的他们都去了何兮的墓地,不像他刚离开的时候都哭得那般悲痛,现在就连悲伤都是无声的,酸涩的,绵长的,摧心剖肝的,就仿佛那天晚上潮湿的雨水一直在他们心间淅沥沥的下着,从未停止。


    又是一年暑假,乔易天找周以澄谈话,让他进乔家的公司。


    周以澄的手摩挲着手腕上的那串佛珠,说自己再考虑考虑。


    乔易天叹气,并没有勉强他。


    秦霜并没有像原剧情那样去世,可能是因为当初吴桥敲诈时,没有打电话给她刺激她,又可能是当时在公园里何兮没有用砖头砸她,还有可能是乔易天帮她找了个厉害的医生,后来又有新的治疗方案,她身体慢慢稳定下来。


    真好,她还活着。


    有她在,周以澄心里总算还有个支撑。


    何兮只感觉自己晃了个神,时间一下就跳到了初秋。


    这天好像是他的忌日,周以澄却没有去墓地看他,而是天没亮就回了老家。


    他准备了好几捆桔子树,戴上了手套,先是给那片空地剩余的杂草都除了,而后,又将那些桔树苗一棵接一棵的种下。


    何兮就这样看他默默地一个人从早上种到傍晚,每一棵树苗都照料得极为仔细,原来荒芜的空地,放眼望去已经成了一片小桔树林。


    何兮一一数过,加上次两人一起种的,不多不少,刚好六十株。


    周以澄蹲在一起种的那棵树前,摘下手套,轻轻抚摸迎风颤动的树叶。


    何兮看着他,冒出一种极不好的感觉。


    阳光晃动了一下,何兮再看去的时候,场景已经变成了他的墓地。


    周以澄原本有些微长的头发明显修剪打理过了,露出秀丽的眉眼,他穿着一身特别好看的白色衬衣,在傍晚的余晖下,缓步行至何兮的墓前。


    周以澄脑袋歪靠坐在他的墓碑边上,好半晌才轻声说:“兮兮,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我也好想你,何兮绕着他转圈。


    周以澄从裤兜里摸出一张拍立得照片,是之前何兮跟他去游乐园的时候,一个路人帮他们拍的。


    说起来,这算是他们唯一一张合照。


    周以澄望着照片上何兮,他正眉眼弯弯地吃着冰淇淋。


    那段记忆明明还清晰地印在脑海中,画面却全部褪成了令人心碎的黯淡灰白。


    泪水无声无息的划过苍白的脸庞,打湿了他颤动的嘴唇。


    “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兮兮。”


    “你说这个世界上有另外的世界,你说你跟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一样,就算出什么事,也有办法回来找我。”


    “可是我等到了现在,好煎熬好痛苦……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你说让我每年种桔子树也是骗我的,你早就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为了让我能活着,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我爱上你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们要这样分离对不对?”


    “那晚我为什么不听你的,我为什么非要出门?我想了一年,越来越想不通,为什么?”


    因为命运非要你这么做,不要怪自己,何兮希望自己能幻化成风,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好恨我自己。”周以澄痛苦哽咽,“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那时候你该有多害怕。”


    “我真的……永远永远都没办法忘记你那时候的样子。”


    “好安静,连呼吸都没有了。”


    “手也好冰,怎么捂都捂不暖。”


    “本来只要我不走,这一切都是可以改变可以挽回的,是我害死了你。”


    “我之前来这里对你说过,一年,我等你一年。”


    “可是你还不回来找我,你丢下我了。”


    “桔树没办法每年都种了,但是昨天,我已经种了六十棵,还特地请了人去照料。”


    “求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要不理我。”


    “我实在太想你了,我撑不下去了。”


    “兮兮,带我走吧。”


    咔嚓一声,打火机窜出火苗,点燃了照片。


    火焰一点点吞噬掉了两人的脸,灰烬落在了地上。


    周以澄脸埋入手中,片刻后,擦干净了眼泪。


    他从拎来的手提袋里,拿出一瓶酒,和两板药。


    周以澄将那些药片一颗一颗地扣出来,手心里的药很快有了一大把,另一手拿起已经开盖的酒瓶。


    不行,不行!周以澄,你不能这么做!


    何兮焦急又惶恐,徒劳地围着他团团转。


    周以澄微微扬起头,没有丝毫迟疑地正要把药丸往嘴里送。


    情急之下,何兮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凶猛地往他手上撞去。


    周以澄手猝然一歪,药片一股脑地都全都掉在了地上,散成一片。


    周以澄表情凝了凝,先是看了眼自己的手,又去看地上。


    他漆黑的瞳孔无声震动!


    药片之中,有一张拍立得照片。


    何兮吃着冰淇淋,而他含笑给他理着头发,温柔注视着他。


    可是,这张照片他刚才已经烧成灰烬了。


    周以澄迅速搁下手中的酒瓶,捡起照片,能拿起来,是真的,不是幻觉!


    灰烬不见了,照片回来了。


    周以澄霍然站起身来,夕阳下,风吹乱了他的乌黑的发丝,眼里晃动着水光,他剧烈喘息着,死去多时的心脏仿佛在刹那间汲取到了无穷的能量,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复苏,回暖。


    他的心跳越来越重,越来越激烈。


    “兮兮,兮兮!”周以澄狂喜,又哭又笑环转着身体,对着每一个方位激动地大叫,“兮兮,是你吗?一定是你对不对!”


    是我,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你没有骗我,你一定会回来再找我,对不对?!”


    我也想回来找你,可是……


    如果可以,我一定会的,我舍不得你,我好想你。


    周以澄将照片捧在怀里,哭着央求:“我等你,不论多久我会继续等你,你一定要回来!兮兮。”


    等我吧,好好振作起来,抱着这个希望一直等下去。


    千万不要再做傻事。


    裴轻淮手里握着一捧紫色的小野花来到了墓园。


    他昨天已经来看过何兮了,刚才去郊外散心的时候,看到了路边的紫色小野花,于是立马下车去摘了一把,一秒都没耽搁来了这里,想要送给何兮。


    他迈着大步走近,正好撞见周以澄满脸泪痕地对着空气大喊大叫。


    裴轻淮看到了地上的酒瓶和药片,他大惊:“周以澄,你……”


    周以澄转过身来,用力地抓紧他的一只胳膊,脸上竟是许久都未出现过的明亮之色。


    他眼睛在扑簌簌地落着泪,眼底却充满了如获新生的巨大欣喜。


    裴轻淮以为他疯了,直到他听周以澄说:“兮兮回来了,他刚才来看我了!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以后肯定还会回来的,裴轻淮,他会回来!”


    最后一句话,充满了惊人的笃定和希望。


    裴轻淮的气息都瞬间停滞了,他震惊地盯着周以澄,就好像反应突然变得迟钝,他努力地消化周以澄刚才说的每一个字。


    周以澄已经松开了他,转过身去,张开了双臂又合拢。


    他温柔地拥抱着风,就好像风里面有他最思念的人。


    何兮忽然感觉自己越飘越高,周以澄和裴轻淮的身影在夕阳中迅速缩小,模糊,到完全看不清。


    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是怎么回事,他就陷入了漫长的黑暗……


    第八十八章


    夜晚,喧嚣热闹街道,何兮托腮蹲在路边,眼巴巴地望着对面烤的滋啦滋啦冒烟的烤肉摊,默默地咽了口口水。


    真香啊!


    他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东西了,这种浓烈的香味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大杀器!


    可他现在是没手机没身份证没户口更没有钱的黑户,只能这样闻闻香了。


    结果越闻肚子越饿,咕咕叫得他心慌。刚要忍痛往旁边挪一挪,一个扎着马尾,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举着两个已经烤好的大肉串,从摊子后面绕出,径直小跑到他的面前。


    “哥哥,请你吃。”


    “为什么要请我吃啊?”何兮知道她是烤肉摊老板的女儿,笑眯/眯地问。


    “因为你长得帅啊。”小女孩很大方地说,“我喜欢看帅哥。”


    何兮现在是自己的身体,他愉悦地哈哈笑了两声,不客气地接过大肉串,一手拿一个。


    “谢谢你啦。”


    肉香味猛地窜进鼻尖,何兮再也抗拒不了诱惑,张嘴大大地啃了一口。


    太好吃了,香得他差点就往前栽一跟头。


    何兮含糊地对她说:“长我这样的你请吃两串肉,那以后我带更帅的来,保管你要把你家的摊子都搬空了。”


    小女孩蹲在他旁边,闻言兴致勃勃:“更帅?那你什么时候把他带过来!”


    “下次,下次一定。”


    “哦,好吧。”


    说话的功夫,他已经三下五除二把两串肉全吃完了。


    小女孩不由惊讶:“哥哥,你多久没吃饭了?”


    何兮一抹嘴,才对她比了一个手掌,说:“五年。”


    那天在墓园里成功阻止周以澄做傻事后,他就彻底陷入黑暗。


    前段时间,他突然莫名其妙地就出现在了人来人往的街头。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回到了原本的世界,可一抬头,发现路边广告牌上的明星是书里那个世界才有的。他绝对不会记错,因为以前刚到乔家时,他还买过这个明星代言的衣服。


    震惊过后,他又赶紧对着门店的玻璃照了照,里面映出的人影赫然就是自己本来的模样!


    地上也有他的影子。


    他不是鬼魂,他是人,他竟然从自己的世界过来了!


    他欣喜若狂,拔腿就跑,他要去找周以澄!


    可才跑出十来步,他就又消失了。


    再出来,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他这次没有再跑,而是激动地第一时间找路人借手机给周以澄打电话。


    只是电话号码都拨了一半,他原本发涨发热的脑子陡然冷了下来,呆愣半晌,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后,就还给别人了。


    原来,离他死去已经过了五年了。


    周以澄之前差点就跟他一起去了,是因为那天重新给了他希望才继续活下来的。


    如今他虽然回到这个世界,但好像根本呆不久的样子,说不定再过几分钟他又不见了。


    那这通电话就不能打。


    否则给周以澄惊喜,又让他陷入绝望,这无疑于是在摧毁他好不容易支撑起来的精神状态,他绝对会承受不住。


    还是要先搞清楚自己以后究竟能不能留在这个世界才行。


    果然,还不到十分钟,他又从街道上消失了。


    再次回来,就是现在了。


    他一睁眼,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


    烤肉摊后面有一家便利店,店门口的led屏上有时间显示。


    他特地蹲在对面好计算自己这次能待多久,顺便被烤肉给馋晕。


    幸好最后靠脸如愿吃到了两个大肉串。


    算起来,他死了五年,再次亲眼感受到这烟火人间,本应该是觉得时光飞快,晃眼而过,事实却不是这样。


    他有种严重的缺失感,五年没有呼吸,五年没有感受过阳光,也五年没吃过东西了,现在的一切都令他觉得久违而珍贵。


    肉串急吼吼进肚后,他真的恨不得连签子都一起啃了。


    “你乱说!五年不吃饭早就死啦!”他的实话实说换来小女孩一通大叫。


    “对啊。”何兮无比真诚,“我才活过来没几天。”


    “是吗?”小女孩以为他是开玩笑,也跟着幽默起来,“那恭喜你,又重新活过来了。”


    何兮哈哈哈大笑,露出微尖的下虎牙。


    这次,他竟维持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消失。


    按照三次的规律总结,应该是一次比一次时间要长,所以第四次出来的时候,何兮决定回家一趟。


    他去世之后,周以澄没回乔家,还是一直住以前的房子。


    就试着去那儿找他吧。


    虽然还不能跟他相认,但是至少,可以远远地看他一眼。


    一想到能见到他了,何兮的心里都是酸酸涨涨的。


    他现在每次出来,就像是时空裂开了缝隙,随机把他扔到一个地方。


    而这次他所在的位置比较偏,离家里很远,开车都得要四五十分钟。


    何兮根本没钱坐车,要是靠两条腿走过去,走到消失都走不到。


    于是他试着在路边拦车,借口手机丢了,厚着脸皮想让人家载一程。


    失败三次之后,终于有个好心大哥愿意让他上车,而且他顺路,刚好能把他送到小区门口。


    何兮再三感谢,坐上了他的车。


    只是大哥人好归人好,车技却很飘,半途中,前一分钟还在惊叹前面那一辆豪车真他妈豪,下一个路口就因为车速过快怼上人家车屁股。


    “完了完了完了……”大哥也知道肯定是自己的过失,脸唰地一下都白了,“这下老子倾家荡产都赔不起,完了。”


    大哥解开安全带,硬着头皮开车门下车。


    何兮蹭个车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故,一个人坐不住了,也下车帮忙查看情况。


    天已经擦黑,路边的路灯都已亮起。


    何兮就着亮光,弓腰努力去瞅前车的车屁股,探查伤情严不严重。


    大哥就在他身侧,跟前车车主交涉。


    因为这里突然发生事故,后面的车辆都缓缓绕行,道路变得拥堵起来。


    “算了。”前车车主低沉好听的嗓音淡淡响起,“你走吧。”


    这道声音钻入耳朵,何兮的身体如同被狠狠电了一道,从头麻到了脚。


    他僵了片刻,猛地扭头望去。


    “真的吗?我真的能走?多谢兄弟!祝你心想事成,幸福美满!”身材魁梧的大哥连连拱手,刚好挪开了一点,何兮视野毫无阻碍的看清了那人冷玉般白皙无暇的脸。


    容颜是那样入骨的熟悉,只是相比于以前清纯男大学生的模样,现在的他气质明显沉淀了许多,眉眼间隐隐的威压令何兮感到有几分陌生。


    何兮傻了一般,呆呆地贪恋地望住他的脸,几乎忘记了呼吸。


    周以澄,真的是周以澄!


    本来还担心待会儿就算去小区了也守不到他的人,没想到半途有这样意外的惊喜!


    “爸,我没事。”周以澄接了个电话,“就一点小事故,已经处理好了,我马上就过来。”


    见他转身似乎要上车离开,何兮急着往他那边走了一步,嘴里却克制着没有叫出声。


    周以澄本来都拉开了车门,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就这样猝不及防撞进了何兮闪动泪花的眼眸。


    他浑身一震,凝神注视着他,手里的手机也缓缓垂在了身侧。


    漆黑的眼底似海底暗潮,无声翻涌起来。


    何兮没想到他会突然看过来,心口都像是被火石烫了一下,潜意识里转身背对他。


    发懵地看了几个方向,最后选择快步朝着路边走去。


    本来是想躲着远远看他一眼的,现在太近了。


    近到伸手就能触碰到。


    他害怕自己再不走,就要忍不住冲上前去抱住他亲吻他,告诉他自己是谁了。


    “哎?你不上车了?”大哥见状惊讶地从车窗探出脑袋喊他。


    “不上了,今天多谢你。”何兮回过头匆匆对他道谢后,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


    走着走着脚步就慢下来,眼眶也沮丧地红了。


    这个世界真的很讨厌,要么把他吐出来,要么把他吞回去,现在这样一会儿吐,一会儿吞的算怎么个事儿?


    系统也消失得没影了,他一个人茫茫然的,也不知道以后究竟会怎样。


    搞得周以澄都在眼前了,他也不敢相认。


    何兮闷闷地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往前了。


    听周以澄电话里叫对面爸爸,又说马上就过去,待会儿应该是要去跟乔易天碰面,暂时不会回家了。


    现在就算去小区,也看不到他了。


    等下次吧,下次再出来,时间肯定会比这次长,他再去小区里蹲守。


    “兮兮。”


    身后突然传来周以澄的声音,何兮杵在原地,睁大眼睛没动。


    他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听了。


    可是很快又传来一声:“兮兮,是你吗?”


    何兮震惊,周以澄真的是在叫他?可是他现在容貌完全变了,周以澄竟然一眼认出他来了吗?


    何兮简直不敢置信,并没有回头去看他,脚下无意识里往前迈步。


    但是很快,手腕被紧紧攥住,周以澄拦在了他面前。


    何兮慌乱间抬头,刚好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睛,大脑瞬间就死机了。


    “我知道是你。”周以澄激动地盯着何兮的面庞,声音哽咽,眸中含泪,但目光是明亮的狂喜的,“一定就是你,你终于回来找我了!”


    何兮心尖儿都在颤,跟他对视片刻,又很快挪开视线。


    “这位先生,你认错人了。”他努力表现出生硬。


    “不会认错的!”周以澄摇头,很笃定,“你就是兮兮。”


    原本就对他思念如潮,此时他就近在眼前,何兮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意志受到了极大的考验。


    他如此渴望毫无顾忌地紧紧拥住这人!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何兮想承认算了。


    可一回想起四年前他差点就吃药自杀的那个场景,何兮咬咬牙,仍是狠下心坚持道:“我真的不是。”


    宁愿让他这个时候失望,也不想让他再次生不如死的痛苦。


    周以澄身体僵住,脸色苍白怔怔地道:“你不是?”


    “嗯。”何兮声音已经不自觉弱了很多。


    周以澄目不转睛继续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攥着他的手渐渐地松开来,身体也站直了些,面上的神情一点点地收敛起来。


    他看上去恢复了正常的样子,目光幽深得令人看不透。


    “对不起,是我认错了。”周以澄温声道歉。


    何兮的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涩然道:“没事没事。”


    周以澄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有从他的脸上离开,又轻声说:“因为你实在跟我的爱人太像了。”


    “真的……很像吗?”何兮是觉得一点都不像的。


    原来的身体偏淡颜一点,而他眼睛更圆,五官更浓,身形没有从前那样纤瘦。


    而且原身发质柔软,总是微长的那种顺毛,他因为发质要硬一些,发型更短更利落。


    两模两样的长相,周以澄究竟是如何觉出来像的呢?


    “像,一切都很像……”刚才仅仅看了他一眼,就觉得神魂俱颤,更何况……周以澄抬起的一只手虚虚地从他的眼侧,滑落至他微微张着的嘴边,下面的两颗虎牙若隐若现。


    他曾经在纸上画过下牙尖尖的卡通小人儿,说那就是他。


    原来都是真的。


    周以澄的指尖都在不住战栗。


    “可我真的不是他。”何兮再次低低地否认了,视线一晃,不由怔忪。


    他手腕上戴着的那串褐色的佛珠。


    那是周以澄送给他的,他死了以后,周以澄就一直戴着了。


    “好。”周以澄竭力克制着内心惊涛骇浪般翻滚的情绪,面上展现出平和,顺着他的意思道,“你不是他。”


    周以澄看起来已经接受了他的说法,何兮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周以澄又道:“你不问我,他究竟怎么了吗?”


    “不问,这是你的隐私。”何兮当然不会去勾他的伤心事。


    “五年前,他不在了,狠心地离开了我。”周以澄却自顾自说起来,表情悲伤,“这些年,我从未忘记过他,日日夜夜地都在想他。若是他能够回到我身边该有多好啊,有他在身边,我也不会只能靠着安眠药入睡了。”


    安眠药?


    何兮的心都被狠狠揪成一团,一想起他去世后的那段时间,周以澄总是熬着,整夜不整夜的不睡,后来也只是靠吃药才能勉强入眠。


    何兮以为在墓地的那一天,给了他希望,他的状况会好转些,没想到,他现在还是要靠吃药。


    何兮真是又急又心痛!


    “我今天看到了你,就像是看到了他一样,你……能不能陪我呆一会儿?”周以澄苦笑,眼角湿润,“如果能跟你说说话,或许今晚我能够睡好一点。”


    刚才何兮还觉得他跟以前有些变化,气场和气势都惊人了许多,可此时一看,这眼含水光楚楚可怜的模样,分明还是以前的那个周以澄。


    何兮脑子里本来还试图理智地考量自己这次大概还剩下多少时间,一对上他的眼睛,受蛊/惑一般,嘴巴自动出声:“好,我陪你。”


    周以澄闻言,终于含泪笑了。


    周以澄把他带到了附近的一家餐厅,定了个包间。


    “我姓周,叫周以澄。”坐下后,周以澄介绍起自己,给对面的他倒水,“你呢?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


    “你……就叫我小南吧,南方的南。”何兮灵感匮乏地现编了个名字。


    周以澄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嘴角似乎轻轻扯动一下。


    “好,小南。”他嗓音温柔。


    菜还没上,先上了果盘。


    何兮也不跟他客气,拿起叉子就开始叉水果大吃特吃。


    周以澄看着他吃,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叉了一块芒果要往唇边送。


    何兮一抬头,刚好看见他要吃进去了,情急之下霍然起身,猛地从他手里夺走了叉子。


    周以澄气息重了重,抬眸看向他。


    “我……”何兮被他那个静静的眼神看得手脚僵硬,他嗷呜一口吃掉那块芒果,屁股墩地一下坐回去,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想吃你手里的!”


    周以澄像是被他提醒了似的,恍然微笑道:“真是多亏了你,我芒果过敏,刚才都没注意。”


    “那你下次小心点,过敏可不是开玩笑的。”何兮暗暗教训他。


    周以澄眼圈隐隐发红,轻轻地应下:“是,我记得了。”


    菜也陆陆续续上了,全是何兮爱吃的。他眼睛都亮了,抱起碗就开启了狂吃模式,两边的腮帮子都快涨成了松鼠。


    他看起来就像是饿了很久的样子,周以澄一直给他夹菜,眼里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


    “稍微慢点吃,当心噎着。”周以澄又给他续了一杯水,然后摁了服务铃,准备让人加菜。


    何兮抿掉了唇边的饭粒,连连摆手:“够了够了!”


    他还想吃,但是怕时间快到了。


    他吃了这碗就得赶紧离开了。


    何兮扒着饭,眼珠子偷偷觑着周以澄。


    下次再出来,不知道又被扔到哪个鬼地方,这次是遇上好心大哥让他搭顺风车,又幸运地半途碰上周以澄,下次就不见得了。


    还是得有点钱才行。


    有钱才能快点坐车再来找周以澄。


    他现在这样当然是没法赚钱的,那就只有找周以澄要了。


    周以澄应该会给他。


    就是不知道这次拿到的钱能不能和他一起共存。不管了,反正先要了再说……


    “周以澄。”何兮搁了碗筷,直白道,“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


    “钱?你缺钱?”周以澄忙不迭地掏兜,也不管这个举动有多傻,反正一股脑地将自己身上所有的现金,银行卡,甚至手机都放到了他的面前,然后眼神微微发亮地望着他,“全部给你。”


    “……”这么大方吗!!


    按理说,周以澄现在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像他的替身,一种慰藉,给点钱就是了,怎么还就毫不犹豫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他呢?


    何兮当然不怀疑周以澄对他的爱,可还是在心口涌上一股酸不溜丢的滋味来。


    居然自己吃起自己的醋了,何兮有被自己无语到。


    何兮只拿了那一叠现金,应该有一两千,够他用的了。


    何兮收好了钱就猛地沉默下来。


    他恨不得从此在周以澄身边扎根,可必须要走了,否则待会儿就要当着周以澄的面消失。


    “那个,周以澄。”何兮抬起仿佛千斤重的脖子,终于艰难开口,“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他没有收卡,也没有要手机,周以澄正思忖着待会儿出去多取点钱出来给他,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砸懵了。


    “兮兮……”他喃声。


    何兮鼻头泛酸,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真地不能再耽搁了,他站起身就朝外面走去。


    还没走出包间门,就被从身后死死抱住了。


    “别走,别走!”周以澄滚热的泪珠落入他的脖颈间,哑声道,“兮兮,我好想你,求你别再丢下我。”


    第八十九章


    他的眼泪仿佛会传染,何兮强忍多时的泪水也涌了出来。


    任由他抱了会儿,何兮还是解开腰上紧紧箍着的手,迅速抹掉脸上的湿润痕迹,转过身来,面对着周以澄。


    “我只是暂时走。”何兮仓促却柔和地对他说,“我借了你的钱还要还的,你把电话号码给我,到时候我会来找你。”


    周以澄眼睛红通通,伤心欲绝地望着他:“你必须要走?不走不行吗?”


    “不行。”


    他语气坚决,好似没有余地。


    周以澄目光凝了凝:“那你真的会再来找我?”


    “嗯。”以后会不会彻底消失何兮不清楚,但至少这些天,他总觉得自己还能再出来。


    周以澄终于不再阻拦他。


    他赶紧去柜台找服务员拿了纸和笔,把电话号码和住址都写下递给他。


    何兮接过,攥在手里并没有看。


    “我就在家里等着你。”周以澄痴痴地凝视着他,“你一定要来找我,兮兮。”


    何兮也不纠正他的称呼了,又嗯了一声,最后不舍得看他一眼,咬咬牙转身就大步朝外走。


    周以澄紧跟在他身后,为了避开一个乱跑的小朋友,不得已朝旁边让了让。


    就耽搁这么片刻,等他追出去,街头人来人往,哪里还有何兮的身影?


    夜风吹拂着周以澄脸上凝结的泪痕,他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心空了,魂也丢了。


    “兮兮,兮兮……”你说了会来找我的,你一定会来对吗?


    ……


    何兮再次出现在街头的时候,赶紧找路人问时间。


    他以为过了好几天,出乎意料才隔了一天。


    能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时间也能越来越长,这看起来应该是个好现象。


    或许再多被这个世界吞吐几次,就能彻底融入进来了。


    他有些欣喜的,但在尘埃落定前,一切都是无法确认的,所以最好还是继续稳住,不要在周以澄面前暴露。


    何兮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所幸找周以澄拿的钱没有被吞噬掉,还好端端地在身上。


    这次投放地点其实离家里很近,但何兮为了抓紧时间,还是打了一辆车。


    还是有钱好啊!


    快到小区时,何兮在车上不经意扭头,看到了原先何家的店铺。


    门是紧紧关闭的,应该是受了黄天赐的影响,旁边也有好几家都关门了,以前还算热热闹闹的一条街道瞧着竟有几分荒凉。


    何兮脑子里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被勾起那晚不好的回忆,但闭了闭眼,很快就压下去。


    黄天赐已经受到了法律的惩罚,他也奇迹般的还活着,还是不要再去想这些不开心的了。


    五年过去,小区里面倒是没什么变化,何兮只随便扫了几眼,就一心迈着步子往家里走。


    周以澄那时候说会在家里等他,那就一定会等。


    这时候去,绝对能成功见到他。


    周以澄,周以澄,何兮正心中缱绻地默念着这个名字,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何兮若有所感,刚转过身去,就被抱了个满怀。


    “兮兮!”周以澄用力将他按在了自己的怀里,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你终于来了!”


    何兮身上的骨头都被他摁疼了。


    难道这人一直在外面守着等他来吗?


    何兮的双手虚虚地抱着他身后,好一会儿才推开他。


    “我说了,我叫小南。”何兮满脸严肃。


    “好,小南。”周以澄泪意闪动地冲他笑,牵紧了他的一只手,“兮兮,我们回家吧。”


    “……”


    家里所有何兮都是极熟悉的,但是随周以澄上楼之后,还要装作陌生的样子,四下打量。


    “你开那么贵的车,我还以为你会住大房子呢。”何兮很刻意。


    “这是我跟兮兮以前的家。”周以澄牵着他的手一直没松开,“所以我住这里,只要他回来了,就能第一时间找到我。”


    何兮眨巴眼睛的动作一顿,感受着他手心热热的温度,状似漫不经意地哦了一声。


    张晓菁和何卫国早搬出去了,但他们那间主卧是空的,周以澄还睡在以前的小房间。


    只不过周以澄把他自己的那张床扔了,只剩下何兮的床摆在卧室里,空间瞧着宽敞了些。


    何兮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打扫得一尘不染,屋里散发着衣物床单清洗过后残留的淡淡清香气。


    “你可以进去看。”周以澄在旁盯着他的侧脸说。


    何兮脚下却没动,扭过头来,不高兴地看了他一会儿,哼一声,撇开他的手朝着客厅走去。


    周以澄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急步跟上他。


    客厅里终于添置了沙发,何兮径直坐到那个淡绿色的单人软沙发上,抱枕顺手捞在怀里。


    周以澄走上前,单膝蹲在他面前,秋水般的黑眸柔柔地望住他。


    “你一直没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手机掉了?”


    “……嗯,掉了。”借口都给他找好了。


    周以澄当即从外套兜里掏出一个新手机递过去:“给你,已经安了电话卡。”


    何兮现在确实需要手机,稍作迟疑就收下了:“以后一定还你钱。”


    “好。”周以澄对着他笑。


    周以澄又变戏法似的给他拿了好多零食水果,还有一篮金灿灿的桔子。


    “你先垫垫肚子,我去厨房做饭,很快就好。”


    本来开始啃薯片的何兮瞬间又气鼓鼓了,把薯片咬得喀嚓喀嚓响。


    刚才允许他进卧室,这时候又要亲自给他做饭。


    都还不知道他是谁,就对他如此体贴关怀!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


    可是何兮又真的很想吃他做的饭,特别特别地想,想得都要流口水了。


    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何兮没有阻止他,然后在他做好一桌子好吃的之后,抱着碗狂炫了三碗饭,肚皮都快撑破了。


    他搁下碗筷后歪进椅子里摊着一动不动了,周以澄好笑又心疼地去找了一板健胃消食片来,赶紧往他嘴里塞了两片。


    何兮咬碎吞下,又缓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惊坐起来:“几点了!”


    问完才想起来自己有手机了,赶紧摸出来看了看时间。


    周以澄本来面上还漾着些许笑意,一看他这样笑容顿失,紧张道:“你又要走了吗?”


    “……嗯。”其实今天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已经比上次长很多。


    周以澄眼神瞬间就黯淡了下来,浑身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悲伤,何兮看得心中十分不忍。


    “我现在有手机了,会给你打电话的。”何兮努力不着痕迹地安慰他,“还有你别到外面守着了,我认得你家在这里,到时候会自己过来的。”


    上次因为多耽搁了一会儿,刚出餐厅就消失了,差点露馅。


    所以这回何兮走得很果断,把要送他下楼的周以澄给推回屋子里,飞快地跑了。


    何兮跑的时候,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这不是灰姑娘吗?


    跟王子约会完,到时间了就必须要离开,而且王子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何兮有点被自己这样苦中作乐逗笑了。


    第二天中午,周以澄早早做好了饭在餐桌边等着,可一直心焦地等到了两点何兮都没有出现。


    给他打电话也一直打不通。


    周以澄原本充满了希望的心一下就消沉了。


    他双手交握在一起,抵着额头正失神,突然楼梯那里传来了脚步声。


    周以澄抬起头来,眉头微动。


    有人来了,但脚步声不重,咚咚咚一下一下,十分有规律,应该不是何兮。


    他爬楼脚下时轻时重,时急时缓,不会这么老实的走。


    家里的大门没关,不多时一颗脑袋探进来,喊了一声:“哥,你怎么没关门?”


    是乔灼言的声音,周以澄道:“进来吧。”


    不用他说,乔灼言已经自发换好鞋子进来了。


    他从高三就猛窜个子,现在跟周以澄差不多高了,作为大学生的他已经彻底褪去了婴儿肥,俨然是个明俊飞扬的大帅哥。


    “哇,做这么多好吃的!”乔灼言一进餐厅就惊叹,“你是特地给我做的吗?”


    当然不是,因为他来都没有提前打招呼,只是顺嘴开个玩笑。


    乔灼言不跟他讲客气,坐下很顺手地就拿起碗筷要吃饭。


    周以澄起身道:“先别吃,我给你热热。”


    “不用了不用了,还有温度,就这样吃挺好的。”乔灼言嘴里已经塞了一片酱牛肉,赞道,“好吃好吃,就是有点辣。”


    这是何兮爱吃的辣度,他当然会觉得辣,周以澄倒了杯水给他。


    “你不吃吗哥?”他动筷前,桌上的菜明显还没动过。


    “没什么胃口,你吃吧。”


    “哦。”乔灼言边吃边打量他,不经意地问,“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我听说你最近都没去公司。”


    要知道他这个哥哥从毕业进自家公司开始,就成了工作狂,经常忙到深夜,几乎很少休息。


    前几天他学校放假,本来准备一家人在酒店里聚个餐,他哥都快到了,却临时说有事,最后没去成。


    这些天竟然连公司都不去了。


    这实在太反常了,乔灼言想去想来不太放心,所以今天特地来这里看望一下他,顺便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事。”周以澄对他淡淡一笑,“就是刚忙完一阵,突然想休息几天。”


    “哦。”乔灼言立刻附和,“你确实该休息,要多注意身体,你之前那样拼,爸爸都很担心你呢。”


    乔灼言知道自己其实没问出实话来,但他不愿说,也就没再继续追根究底。


    吃完饭,乔灼言一扭头,看到了客厅的茶几上,竟堆满了各种零食水果。


    “哥,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吃零食了?”乔灼言走过去摸了一个桔子。


    “不是我吃。”周以澄说,“有人爱吃。”


    乔灼言正要剥桔子的动作一顿。


    对于这个“有人”,他第一时间心领神会指的一定是何兮。


    买零食都不算什么了,之前乔灼言见到过好多次他跟空气对话,就好像何兮在他面前一样。


    那这次是应该就是思念到身体撑不住了,所以才给自己放个假。


    算起来,那个人已经离开五年了……


    乔灼言不敢触碰他的伤心事,手里的桔子还回去,然后随便找了个话题岔开了。


    乔灼言本来还想多陪陪他的,可见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于是只稍作停留了会儿,就不再打扰他,背上书包离开了。


    他一走,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周以澄就在这死寂中艰难地熬着,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


    坐到了傍晚,他收拾了一下,起身去做晚饭。


    结果最后,满桌的菜又是一口都没动。


    晚上,吃过安眠药的周以澄仍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无法入睡。


    他坐起身来,曲着一只膝盖,脑袋微仰靠在床头,就这样干坐了一晚。


    早上六点,周以澄下床洗漱,换好衣服准备去超市。


    他要去亲自挑选新鲜的食材,做好饭,继续等何兮来。


    打开门,周以澄一抬头就看到了背身坐在楼梯的那个身影。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正在百无赖聊刷手机的何兮听到身后的动静,扭过头来,圆圆的黑瞳明亮清澈:“你这么早出门?”


    周以澄心间的阴霾几乎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暖融融的阳光。


    他快步走过去,何兮刚好站起身,他很自然地牵住何兮的手。


    “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敲门?”


    “没来多久。”其实已经坐了一个多小时了,太发癫了,早上不到五点把他放出来干吗?周以澄本来就睡眠不好,他可不想这么早就把他弄醒,所以只能可惜地坐在外面等。


    本来还以为今天可能见不到了,他却恰好这么早起床出门,何兮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你要出去吃早餐吗?我请你吃啊。”何兮大言不惭地说,一点也不像身上的钱全是从周以澄那里拿的。


    他说话时,下虎牙总是若隐若现,惹得周以澄特别想用手指去碰一碰。


    当然,他忍住了。


    这人的头发和以前也不同了,因为发质硬,发丝倔强地根根支棱着,瞧着就像是一颗长了毛的小栗子。


    周以澄忍了忍,这下没能忍住,抬手摸摸他的脑袋,竟没有想象中地那样刺手,摸起来很舒服。


    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周以澄丝毫没有那种陌生的感觉,反倒是全身心接纳,并且疯狂迷恋他的一切。


    “你先等等。”周以澄回屋一趟,在玄关的柜子里翻找,很快拿出一把钥匙交给何兮,“下回你直接进来,别傻坐在外面。”


    何兮闷不吭声地盯着钥匙看了一会儿,抓过来塞进口袋里。


    因为早上耽搁了那么久,这天何兮请周以澄吃了一碗面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不过接下来一连四天,何兮都有出来,而且定位准确,都是出现在家附近,都不用坐车了。


    虽然早中晚不定,但是基本一天能比一天多呆半个小时。


    何兮有时候会跟周以澄呆家里,有时候会一起出门逛逛。


    每次何兮都能感受到周以澄的心情特别好,笑容也是晶莹明亮的,嘴上答应叫他小南,却一口一句“兮兮”的叫着,就好像真真切切地把他当成了何兮一样。


    何兮享受且珍惜和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却又隐约感觉现在两人这样的相处有些怪异。


    “发什么呆呢?”周以澄从身后抱住他,脸亲密地蹭了蹭他。


    何兮回神,立马挣扎开来,跟他面对面站着。


    因为他以前喜欢看,所以周以澄总是穿白衬衣,四年前去他的墓地准备去找他的时候,也特地换了一身漂亮的白衬衣。


    今天他不仅穿着白衬衣,领口还敞成诱惑的深V,白皙结实的胸膛若隐若现。


    何兮却越看越冒火,抬起双手给他扣子一颗颗地扣紧,扣到最上一颗。


    周以澄由着他,捉住他扣完扣子准备撤回去的手,紧紧握住,眸光水润地将他望着。


    “今天晚上,能不能留下来?”


    何兮这天是晚上才出现,应该能待到十一点多。


    但他肯定不能在这里过夜,不然就要在他眼前消失了。


    何兮沉默地摇头,周以澄眼睫缓慢地扑闪两下,悲伤地垂下眸子。


    何兮十点五十几的时候,坚持离开了。


    周以澄不放心这么晚他一个人,还是悄悄地跟了上去,同时想看他每天究竟回什么地方。


    结果何兮在街角转了个弯儿,等他上前时,就再也找不到他的人影了。


    这天晚上,周以澄又在床上坐了一夜。


    五年间,多少个无眠的夜晚,他都会不停地构想着何兮回来后的景象,他就是靠着这样的幻想熬过一天又一天。


    现在他真的回来了,却不承认自己就是何兮。


    一开始,周以澄猜测是他出了什么事导致记忆混乱或者残缺,所以那天晚上故意吃芒果试探。


    他反应很大,站起身就给夺走了。


    周以澄顿时确定,他全都记得。


    没钱没手机,住在哪里也不肯说,每次只不定时地来和他呆一会儿就坚持要离开。


    他极有可能又有什么苦衷不能暴露真实身份,所以这段时日周以澄只能苦苦配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能看到他,拥抱他,感受他的体温,听到他的声音,对于经历过这五年的周以澄来说,已经是一场盛大的恩赐了。


    可是每次他一走,周以澄的心情就如同过山车,瞬间从天堂跌入地狱,这种严重的落差,甚至又会让他觉得比前五年还要痛苦!


    周以澄垂着脑袋,双手死死抓住头发。


    前几次,他还暗暗地告诫自己,他这样一定是有缘由的,是不得已的,不能为难逼迫他。


    可是随着他一次次的到来,又一次次的离去,他原本就脆弱到不堪一击的身心还是承受不住了。


    他不想再被这样来来回回地折磨!


    十月份的清晨,透着秋日特有的萧瑟凉意。


    周以澄走进浴室,站在花洒下,闭上双眼,岿然不动地任由冷水浇洒在自己身上。


    何兮这天下午就来了,他熟门熟路地回家打开门,小声哼着歌走进屋。


    周以澄总是会在外面客厅守着,他一来就会立马高兴起身,疾步上前来牵他的手。


    可今天他都换好鞋了,屋子里还安安静静的。


    客厅里没人,何兮疑惑,出去了吗?


    他走到房间门口,探头往里面瞄了一眼。


    周以澄正侧身躺在床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看到他来,安静的黑眸瞬间涌起水光。


    何兮一惊,连忙走到床边坐下,用手摸他的额头。


    “发烧了。”何兮脸凑近了问他,“吃药了吗?”


    “嗯,吃过了。”周以澄很乖地回答,泪水无声从眼角滑落。


    何兮动作极轻柔地为他擦掉眼泪:“很难受?”


    “难受。”


    何兮心痛蹙眉,忍不住用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去医院。”周以澄抓住他的手,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你上来,陪我躺会儿。”


    何兮无声叹息,又给他擦了擦仿佛流不完的泪水,脱掉鞋子上床,躺在了他的身侧。


    下一秒,周以澄的手臂紧紧揽住他,沾着眼泪的唇贴在他耳旁低声央求:“别走了,好不好?”


    怀里的人许久都没有出声,过了会儿抬起手臂,回抱住了他。


    何兮就这样陪着他躺到了晚上七点都没有说要离开。


    周以澄心中生出侥幸,他会留下吗?


    周以澄抱着他的手越来越用力,仿佛要将他这样永远锁在自己怀里。


    何兮抬起手摸摸他的额头,还是有点热,但温度明显降了许多,身上出了很多汗。


    “起来冲个热水澡。”何兮推推他,说,“这样更容易退烧。”


    周以澄磨蹭着就是不肯。


    何兮用手拍打他的肩膀,柔声哄他:“你这个病人听话一点,好不好呀?”


    屋子里还没开灯,光线十分昏暗,何兮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又说:“浑身都是汗,抱着也不舒服。”


    隔了片刻,耳旁终于响起他闷闷的声音:“那……你不可以偷偷走掉哦。”


    何兮猝不及防心里一阵酸软。


    他率先爬起来,再拉着周以澄起身:“我就在浴室门口站着。”


    周以澄终于拿了浴袍去洗澡了,何兮守信用地守在门口。


    周以澄心里却还是很不安,冲澡的过程中,不时地向外面的人确认。


    “你还在外面吗?”


    “在呀。”


    “你在吗?”


    “我在。”


    “你……”


    “我在,周以澄。”


    周以澄动作极快地冲好了,穿浴袍的过程中,又扬声道:“兮兮,你在吗?”


    然而这次,没有了他不厌其烦地应答声。


    周以澄心脏骤然一阵紧缩,他拉开浴室门,慌张地冲了出去。


    满室的寂静与空荡,何兮早已不见踪影。


    第九十章


    再次被放出来,何兮都还没来及弄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就险些被劈头盖脸的雨水给浇懵。


    他双手挡在头上,踩着路上的积水,跑到离自己最近的公交站台的候车亭下避雨。


    站定后拍打着身上的雨水,还好跑得快,身上的衣服并没有湿透。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来,上次说好在浴室外等的,结果他突然消失,周以澄出来没看到他一定吓坏了,得赶紧先给他打个电话解释才行。


    至少不能让他怀疑什么。


    结果电话没打成,上次回家忘记充电,号码还没拨出去就电量不足关机了。


    何兮无语地握着手机,好在刚才习惯性扫了眼日期,今天是第二天下午,间隔的时间不算长。


    也不知道他退烧了没有。


    何兮抬头环顾一圈。


    这里不是城市街道,倒像是哪个山道,估计离家不近。


    现在手机没电,无法网上约车,只能等公交了。


    这种地方偏僻,公交车趟数肯定不多,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何兮本来望着眼前的雨幕出神,脑子里陡然闪过一道光,不是,这里怎么越看越眼熟?


    这不是……旗山疗养院附近吗?


    之前他为了完成任务,故意从裴老爷子的疗养院跑出来,当时就是停在这里,裴轻淮在大雨中开车来寻他。


    他顺手把摘的紫色野花送给了裴轻淮,还故意闹腾他吵他。


    当时他不知道裴轻淮对他的感情,也没太留意那一束小野花怎么样了。


    或者说,隐约记得他带回去了,但是没放在心上。


    应该就是因为这次,裴轻淮以为他喜欢这种小野花,之前特地摘了拿去他的墓地送给他吧。


    何兮一想到这个被自己狠狠辜负伤害的男人,神色都不由有几分恍惚起来。


    他微微歪头,无意识里伸出一只手,去来回拨动亭沿落下的雨水。


    旁边一阵脚步声靠近,应该也是过来躲雨的路人。


    何兮余光里那道人影一动不动,一开始并未在意,直到他察觉不对劲,僵硬地缩回手,扭头望过去。


    沉闷摇曳的风雨中,何兮毫无防备地对上了一双惊怔含泪的黑眸。


    何兮身体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愕然地回望住他。


    怎么这么巧,竟然是裴轻淮……


    他穿着一身深色衣服,头发衣服都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右手握着一束紫色的小野花,花瓣上闪动着晶莹的水珠,明显是刚刚才摘下来的。


    他胸膛急遽起伏着,眼圈通红。


    突然,他脚下动了,往这边走过来。


    何兮慌张无措地赶紧收回视线,恰好此时公交车来了,停在了面前。


    他冒雨冲上前,一大步跨上去。


    之前周以澄往他账号里转了钱,但是现在手机没电刷不了。


    他正手忙脚乱地掏现金,身后有人上来了。


    神魂不属的他本能地先往边上让了让,却很快意识到这个站台只有他跟裴轻淮两个人,立马抬头。


    裴轻淮就在他身侧,一手拿着花,一手拿着手机。


    他以前应该没坐过公交,设置了一会儿才刷码。


    嘟,机器响了一声。


    何兮思绪空白地望着他,手里捏着兜里翻找出来的五十元,这是他身上最小的现金了,一时不知道是该直接投币,还是该下车。


    嘟,机器紧接着又响了一声。


    裴轻淮明显是帮他一起刷了。


    公交车关门启动了。


    “……谢谢。”何兮匆匆地说了一句,只能转身往后走去。


    车上没有其他乘客,位置都是空的。


    何兮坐在靠左的单人位上,眼尾扫到裴轻淮坐到了右边,两人之间仅仅隔着一条过道。


    他为什么跟上来?刚才那个眼神,难道也认出来了吗?


    太奇怪了,他现在跟以前长得完全不一样,怎么一个两个见到他都能察觉到呢?


    何兮知道裴轻淮一直在盯着他,他偏开脑袋,看向被雨水敲打的车窗。


    “为什么看到我就跑?”裴轻淮突然开口了,声音明显是压制哽咽后的低沉沙哑。


    何兮抓着手机的手紧了又紧。


    本来想装作不知道在跟自己说话,可心头酸涩,还是没忍住回过头去看他。


    “……你在跟我说话吗?”何兮强自镇定地对上他红通通的眼睛。


    他表情是那样苍白脆弱,看着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为什么看到我就跑?”裴轻淮没有回答他的明知故问,又执着地问一遍问,“你就这么怕我?”


    何兮以前确实有点怕他,他一靠近,心都会跟着紧绷起来。


    但是死过一次后,跳出了当时的那个处境再回头去看,才发现,那种害怕不敢靠近的心情已经淡了。


    何兮艰难地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我不是看到你跑的,也不是怕你,我只是要坐车。”


    他慌张跑开,是跟瞒着周以澄的理由差不多。


    他怕自己不小心暴露,怕让他白白高兴一场,徒增伤心痛苦。


    裴轻淮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忽然颤声道:“何兮。”


    何兮的笑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他避开裴轻淮的目光说:“这位先生,你好像认错人了。”


    或许是被眼中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裴轻淮看着他的侧脸,总觉得好似蒙着一层不真实的雾气。


    他心慌地抬手想确认他的存在。


    可在伸出的手即将触碰到他时,又停住了。


    裴轻淮缓缓地收回了手,摇头喃声道:“我没有认错,我不会认错的。”


    他的眼睛,他的神态,他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地刻进了心里,怎么会认错呢?


    曾经周以澄告诉他,何兮会回来。


    他以为周以澄疯了,但是这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唯一能抓到的光亮,他愿意跟着一起疯,他选择相信周以澄。


    这些年,他每一天都在期待中开始,在失落中结束,就这样日复一日。


    他知道,等待向来都是漫长的。


    他也做好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才会等到的准备。


    可是每日的黯然就如同一粒灰,看似不起眼,等他反应过来时,心头却已经沉甸甸地压了一座山,难受得他喘不上气。


    好想他,好想见到他。


    这才几年,他就已经熬不住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度过?


    今天,他原本以为也是跟从前无异的一天,却没想到冒雨摘完花,绕过站台,做梦一般,一抬头那道身影就这样猝不及防闯入了眼帘!


    就算换了一张脸,他也一眼看透了身体里的灵魂。


    是他,一定是他!


    可是他转身就跑,而且不肯承认。


    何兮无措地沉默片刻,只能再次道:“你真的认错了。”


    “你……”裴轻淮就好像不会说话了一样,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那样生涩艰难,“是怕我,继续无休止的,纠缠你吗?”


    何兮脱口而出:“没有。”他是真没想这些,反应过来这样回答好像是承认了,他又补充,“我真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何兮实在不知道再继续呆下去要如何应对了,很快到下一个站台的时候,蓦然起身下车了。


    裴轻淮正失神,反应慢了半拍,但也很快起身跟着下车。


    公交车关上门,继续往前驶去。


    裴轻淮在漫天的雨雾之中,惊疑不定地四下找寻。


    这里还没有下山道,附近就只有候车亭一处遮挡物,可是目之所及,空荡荡的,仅在他前脚下车的那人却完全没了踪影!


    凭空消失了一般。


    裴轻淮红着眼睛喘息,手中紧紧攥着那把紫色小野花,继续环顾灰蒙蒙的四周,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吗?


    因为太想见他了,所以才陷入这样的梦境?


    就连梦里,他都是时刻想要逃离自己的。


    裴轻淮脚下不稳踉跄一下,手里的野花吧嗒掉落在地上,在积水里散开。


    他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湿漉漉的脸。


    ……


    何兮站在大门敞开的家门口,脚下就如同被胶水黏住了一般抬不起来。


    他不敢进去。


    上次出来,他在公交站台遇到了裴轻淮。


    因为裴轻淮坚定地认出他的身份,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就急匆匆下了车。


    下车的瞬间,他确切地听到了系统的声音,好像是想跟他说什么,可是还没听完他就消失了。


    再次回来,就是今天。


    他方才直接出现在这个楼道里,刚好碰到有人下楼出去,他连忙找人打听日期,这才知道又过去两天了。


    也就是说,对周以澄而言,离他那天浴室外消失已经三天了。


    何兮的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周以澄肯定一直在家里等他。


    待会儿该怎么跟他解释才好呢?


    他踌躇半晌,最终还是深吸一口去,迈步进去了。


    他换了鞋,往里面走,很快在厨房里找到了周以澄。


    燃气灶上正炖着汤,周以澄就眼神放空地静静守在旁边。


    听到脚步声,周以澄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你来了,还没吃饭吧?”周以澄对他淡淡地笑了笑,“再等等就好了。”


    如果不是眼中布满红血丝,眼下青黑,他看着很平静很正常。


    何兮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呆呆看他半晌才勉力出声:“你身体好了吗?”


    “好了,不发烧了。”周以澄收回了看他的视线,手里握住汤勺,搅了搅锅中的鸡汤,声音很轻,“烧得再厉害也留不住你,索性就好了。”


    何兮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惊愕道:“什么意思?难道,你上次是故意让自己发烧的?”


    周以澄手中的动作一顿,松开了勺子,没有回答。


    他闭了闭眼,侧过身来,又冲何兮露出刚才那样的微笑,道:“差不多了,可以吃饭了。”


    何兮心口堵得涨疼,哪里还吃得下?


    周以澄关了火,舀了一碗骨头汤端出去,摆在了餐桌上。


    刚好已经做好的菜也都在上面了,满满一桌,都是他爱吃的菜。


    周以澄扭头看他还在厨房门口站着,柔声问:“不想吃饭吗?”


    何兮大步走到他面前:“周以澄,我……”


    “那你吃点桔子吧。”周以澄立马从果篮里抓起两个圆滚滚的桔子塞给他,“你之前已经吃过了,很甜是不是?都是我种的。”


    何兮睁圆眼睛愣住,低头去看着手中的桔子。


    之前他的确吃过了,但是周以澄没告诉他,这就是他种的。


    周以澄望着他,下颚紧绷地战栗着,语气状似平和地问:“今天能呆多久?”


    何兮还没说话,他又问:“这次过后,又要多久才能来找我?一天?两天?三天?”


    何兮难过地跟他对视:“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


    明明之前还算有规律,连着几天都能出现,一次比一次时间长。


    可是上次他跟裴轻淮遇上后,前后不到十分钟。


    而且又隔了两天才能再次出现。


    不知道是不是跟系统出现有关,他进门之前也有试图呼叫系统,但是没有回应。


    他现在确实没办法给周以澄一个的回答。


    “你不知道?”周以澄双手想抱住自己的脑袋,还没有碰到却又颤抖地放开,他用力地呼气,就像是在努力克制什么,但最终失败,他抬眸望着眼前的何兮,眸中溢满崩溃绝望的神色,“所以我煎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你回来,却不能抓住你,只能一次次地苦苦等你出现,又一次次地看你离开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兮兮,为什么啊?”


    苦涩在心间激荡着,何兮动作迟缓地将手里的桔子放回桌面。


    “周以澄。”他做着最后的挣扎,“我不是……”


    周以澄陡然上前,双手捧住他脸,激烈地吻住他的嘴唇,彻底堵住了他想否认的声音。


    何兮身体一震,被迫张嘴承受。


    他心脏狂跳,手脚发麻,几乎要被那灼热的气息给吞噬。


    何兮倏地伸手推开他,圆溜溜的眼睛含泪瞪他:“不许亲我。”


    周以澄恍若未闻,摁住他的后脑勺要继续亲吻,何兮却又推他一把:“不许亲我!”


    周以澄被他连续推了两把,身体一点点变得僵直。


    何兮扁了扁嘴,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哽咽道:“在我没承认自己是谁之前,你不许亲我。”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否则,我心里会很不舒服。”


    周以澄唇动了动,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声道:“那现在呢?你肯承认了吗?”


    何兮咬紧牙关,垂在身侧的双手越收越紧。


    终于,他开口了。


    “是,我就是何兮。”他抬起手背胡乱擦了擦不受控制滑落的眼泪,“你没有认错,我回来了。”


    他其实早该知道,周以澄一眼能认出他来,怎么可能听他说不是就不是呢?


    如果不是清楚他就是何兮,周以澄是不会抱他牵他的手,不会每天做饭苦苦守着等他来,不会把当年履约种出来的桔子给他吃,更不会亲吻他。


    周以澄都是唤他兮兮。


    周以澄只是在配合他自欺欺人罢了。


    他以为只要不表明身份,以后就不会让周以澄再次承受失去的痛苦


    但其实,从瞒他的那一刻,已经是让他陷入更黑暗的深渊了。


    此时此刻,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嘴硬了。


    “周以澄。”何兮脸凑近些,“现在,可以亲了。”


    他主动吻上了周以澄。


    周以澄双臂死死搂住他,炙热而缠绵地吻着他,泪如雨下。


    两人密不透风亲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进了卧室,倒在了床上。


    “兮兮,兮兮,兮兮……”周以澄不住叫他的名字。


    何兮喘息着,手抚摸上他满是泪痕的面颊:“我在,周以澄。”


    周以澄低头,两人唇瓣再次紧密地贴上,滚热的泪水在两人唇齿间交汇。


    他们亲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地分开,相拥在一起。


    何兮靠在他怀里,低声向他讲述着重新醒过来后的事。


    “那天遇上,其实我正是要去找你的。”


    “没想到那么巧半路就遇到了你,我心里真的很高兴很激动!”


    “但是我不敢和你相认,我本来只是打算躲在远处看看你的。”


    “就是怕你会受不住我这样时不时消失。”


    何兮其实是害怕自己会再次离开这个世界,但是这样说一定会刺激到他,所以措辞比较婉转。


    “我就想,如果我不承认自己是谁,你或许就不会那么难受,可是……”


    “原来我根本没骗住你,只把自己给骗住了。”


    周以澄稍稍松开他,眼瞳宛如雨夜的湖水,潮湿而幽深。


    “那以后,我们只能这样了?”周以澄望着他,难以接受,“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五年前,他就那样重重摔在了自己面前,地上全是血,呼吸停止,最后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他的心也在那一刻跟着去了。


    之所以能坚持到今日,全靠着“他一定会回来”这个念头支撑着。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


    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他恨不能将何兮时时刻刻拴在身上,一秒都不要分开。


    可是残酷的现实却又将他拉入新一轮的痛苦。


    他接受不了这样充满了各种不确定因素的分分合合,不,他是恐惧。


    这几次已经够他受的了,如果以后都这样,他真的会精神失常疯掉……


    “我向你保证,只要能出来,我第一时间来找你好不好?”何兮温柔亲亲他的脸,努力地安抚他的情绪,想到上次突然出现的系统,他又忍不住低声补上一句,“或许,再过几次就会有转机了,你别太沮丧。”


    周以澄凝视了他片刻,再次将他抱紧,下巴抵着他的头顶,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天色一点点地暗下去,原本乖乖靠在他怀里不动的何兮心里开始打鼓。


    估计时间又快差不多了,还是起来吧。


    免得待会儿直接从他怀里消失,他更崩溃。


    “周以澄,你先松开我好不好?”


    周以澄仿佛知道他的想法,坚决道:“不松。”


    他固执起来,何兮只能无奈叹气。


    “那待会儿你别又太难受,我还会回来的。”何兮不放心地叮嘱起他,“你要好好吃饭,按时睡觉,要是下次我回来看到你脸色不好,或者又瘦了,我会生气的,我生气就会不理你,听到了吗?”


    周以澄闷声:“没听到。”


    当年,他也是用“不理你”这种话来哄他种桔子树的。


    他那时候根本没察觉其中含义,很高兴地答应了,结果,他死在了自己面前。


    他现在不想应声了,就怕自己一答应,又要发生他不想面对的事。


    何兮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思,语气加重叫他的名字:“周以澄。”


    周以澄索性不吭声了,过了会儿,开始一下一下亲吻他的头发。


    他的动作成功转移了何兮的注意力。


    脑袋动了动,何兮没忍住问道:“我头发有点硬,你不扎嘴吗?”


    “不觉得,我很喜欢。”周以澄又用脸蹭起来,“兮兮,你从头到脚的每一处我都很喜欢。”


    他这么说,何兮的思绪不由发散开。


    每一处都很喜欢,那这幅身体的整体他肯定也喜欢。


    他现在的身形不壮,是属于少年人那种长挑瘦削,肩膀比原来的宽,身板要比原来的结实硬朗。


    换而言之,比以前要“攻”多了!更符合他现在的位置。


    只不过现在两人心里都压着事儿,暂时也提不起滚床单的心思。


    等以后吧,以后时机到了,一定会好好表现,尽量去满足他想做到天亮的愿望,给他幸福……


    何兮回神意识到刚才是自己把话题岔开了,也没有再重提。


    周以澄就算口头答应了好好照顾自己,肯定也办不到。


    他只能祈祷着至少每天都能出现,不要让周以澄等太久。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以澄内心的不安已经化为实质的动作,他不时地亲一亲何兮的额头,手在他的头上,脊背,肩头还有胳膊不住地摩挲着,抚摸着,就怕下一刻就感受不到他的温度了。


    何兮紧张地咬了咬手指头,又抱住周以澄吻起来。


    直到晚上九点,九点半,十点……十一点,远远超出了以往出来的时间,何兮好好端端地在周以澄怀里,没有消失。


    何兮惊疑地坐起身来,周以澄也跟着起身,眸中闪动着微光。


    “兮兮,你是不是能……”


    何兮没有回答他。


    今天虽然超乎寻常,值得抱希望,但他不敢跟周以澄把话说太满。


    还是等今晚过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再说。


    何兮把周以澄拉起来,这次没有在浴室外面等,两人一起进去冲了个澡,再回来一起躺倒在床上。


    周以澄手臂圈着他,一直睁着眼睛。


    何兮一开始也睁着,但是到半夜一点多实在撑不住了。


    “周以澄,我好困啊。”他好久没睡过觉了。


    “困了就睡吧,我抱着你。”


    “嗯……”何兮闭上了眼睛,他也不劝周以澄睡了,因为知道劝不动。


    跟之前消失后那种无知无觉的黑暗不一样,何兮睡着了,还做了梦。


    半梦半醒间,还能察觉到周以澄在亲他的脸。


    悠悠转醒时,天都已经亮了。


    何兮一睁眼就对上周以澄泪光闪烁、充满欣喜的眼睛。


    “兮兮!”


    何兮明白,昨晚他并没有消失。


    如果消失过,他醒来就不会还在床上。


    两人都高兴,但又敢太高兴。


    紧张忐忑地在家里相守着,又一起度过了一天一夜。


    再次睡醒睁眼,何兮仍是周以澄的怀里。


    跟满脸激动的周以澄对视几秒,何兮弯起眼眸,笑着跟他相拥在一起。


    “早啊,周以澄。”


    “早,兮兮。”


    周以澄亲吻他的额头,接连两天何兮都没消失,这让他原本摇摇欲坠的心终于多了一丝丝安定。


    “早餐想吃什么,我去做。”


    “想吃牛肉面,多辣,谢谢。”


    “好。”


    周以澄又搂着他亲昵了片刻才起身。


    他坐在床边低头找了一下不知道被何兮踢到哪儿去的拖鞋,终于穿上了后,他眉眼含笑地回过头去跟何兮说话。


    “兮兮,我……”


    话音戛然而止。


    原本还懒洋洋躺在床上的人,消失不见了。


    周以澄维持着侧身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睛盯着何兮躺过的位置,仿佛瞬间成了一座永恒的冰雕。


    ……


    何兮望着面前闪动着乱码的巨大屏幕,惊得瞪大了眼睛。


    他刚才不是在床上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他妈又是什么玩意儿?


    之前就算是消失,也不会有这种情况。


    要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他得赶紧回去找周以澄才行。


    他正迷茫四下张望这个看起来很神秘的空间,屏幕又是一阵乱滚过后,突然滴了一声。


    何兮精神一振。


    紧接着,系统欠揍的声音在头顶清晰地回荡开:“卧槽!终于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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