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和波本通感后》
/系田
夜幕降临时,琴酒和降谷走进静子美发学校附近的一家居酒屋。
逼仄的空间里满满当当都是人,吧台旁悬空的架子上放着台老电视,电视里正播着这两天的国会质询片段。
因为第一秘书别所彻制造的爆炸案,成田干事长也变成众矢之的。这会儿,民主党的后起之秀大道寺正慷慨激昂地炮轰。
头上绑着白毛巾的老板从吧台后走出,招呼琴酒和降谷:“两位生面孔啊!头回来吧?随便坐,随便坐。看看吃啥,咱们这儿生鱼片不错的,今天刚出海捕的鱼,新鲜!”老板边说边竖起大拇指自夸。
降谷和琴酒选了个离吧台近,靠墙的位置。
居酒屋是琴酒选的,离静子的美发学校近,也方便打探消息。在居酒屋消磨时间的阿姨、大叔往往是现成的情报专家。
降谷先把菜单递给琴酒:“你随便点,这顿我请。”
琴酒面无表情睨他一眼。
“你帮我买了药,还挡烟,我请一顿也应该。还是说只允许你算那么清楚,我就不行?”
通过这两天的接触,降谷察觉琴酒不喜欢欠人情,好像这些无形的东西会变成背上的包袱,把他压垮。
这是不是也可以被他拒绝和外界产生“联结”的一种体现?
降谷心底某个恶劣的角落很好奇,如果故意让琴酒欠下还不清的人情,对方会怎么样?会不会露出难得一见的慌张?
但这样的想法转瞬即逝,降谷不是个无聊的人,琴酒也不值得他花时间这么做。
过了会儿,降谷招手叫来老板,指了指琴酒:“麻烦,他要一份盐味拉面。我要茶泡饭和……炸鸡块好了。”
“哎唷,两位稍等片刻,美味马上就来噢!”
降谷笑着目送老板离开,转头发现琴酒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怎么了?”
琴酒移开目光,倒了杯大麦茶。腾腾的热气里,降谷顺势把杯子推过去。
“你手断了?”
降谷挑下眉,没有反驳,乖乖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等晚餐的间隙,他仔细端详古川给的画像。画像上是年轻时的“小布”
“你觉不觉得这张脸有点熟悉?”他头也不抬地问琴酒。琴酒直接把画拿过去,看了几秒,没能发表什么高见。
按“小布”的年龄推算,现在也该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他们平时的任务对象大多是这个年龄段,混淆起来也不奇怪。
过了会儿,飘着诱人香气的炸鸡块率先上桌,餐盘旁还放着半个新鲜柠檬和一些美乃滋。
“刚出炉的炸鸡块,两位趁热吃噢!”
降谷把炸鸡块放到桌子中间,自然地招呼琴酒:“一起吧。”
琴酒抬起眼帘。
“我刚看你盯着这行(炸鸡块)好几秒,应该是想吃吧。难道猜错了?”
琴酒闻言,薄唇绷成条直线。说来奇怪,降谷已经渐渐习惯了他的冷淡,若无其事拿起柠檬问:“要挤吗?我是‘都可以’派。”
大部分日本人都默认炸鸡块上要浇柠檬汁,但其实也有许多人无法接受。
降谷没想到这个简单的问题居然让琴酒思考良久,等了好一会儿,才凭极佳的听力捕捉到那个稍纵即逝的“嗯”。
他脸上的笑容很快出现又隐没——
或许琴酒有着不为人知的选择困难症。
降谷把柠檬汁均匀地挤在所有炸鸡块上,琴酒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下一秒,肉眼可见地面容扭曲……
“?”
降谷:嗯?
*
降谷头一回在琴酒脸上看到这么大幅度的表情。他瞬间反应:“你不喜欢吃酸的?”
琴酒筷子一顿,不说话,反而夹起碗里剩余的鸡块,勉强咽下去。
那紧皱的眉看得降谷心脏一阵揪起,而后又有些恼怒。好像他自作多情了。
明明他淋柠檬汁前特意问过,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还要吃?
降谷放在桌上的一只手紧握成拳,才压制了劝阻的冲动。
就算琴酒确实不能吃酸,也是自作自受。
两人间的气氛变得微妙,琴酒也有所察觉,抬头看他一眼,没解释,只是猛灌一口大麦茶。
降谷的唇抿得更紧了。
这时,老板端着有琴酒两个脸大的碗横到两人中间:“哎唷,刚出炉的盐味拉面。两位分着吃吧!天气冷,暖和暖和。”
老板性格大大咧咧,但几十年的经营经验,一眼就看出琴酒和降谷在闹别扭。吃饭嘛,开开心心才好。
他自作主张拿了两人的碗,准备各盛些面。可还没开始,吧台客人的呼唤声又响了。
老板做个抱歉的表情:“那你们自己来吧!不过这位客人,咱们家柠檬是很酸的,吃不惯也很正常。要不给你来杯生啤漱口?还是甜一点的饮料——可尔必思?”
琴酒表情冷淡:“我喝茶。”
被拒绝的老板依旧乐呵,自来熟地拍拍琴酒的肩膀:“行行行,有需要随时叫我。”
降谷观察到老板手掌落下时,琴酒的肩膀瞬间收紧。这是种本能的防卫。
老板走了,从拉面碗里冒出的腾腾热气模糊了两人视线。片刻前的争执仿佛也在无形中消弭。
……本该是这样,就在降谷默不作声把炸鸡块移到自己附近时,琴酒冷不丁说:“这顿我请。”
降谷抬起头,才发现自己的小动作被琴酒尽收眼底。
有必要算这么清楚吗?因为他“自作多情”给琴酒点的炸鸡块,琴酒吃不了,所以就主动要求买单?
降谷气笑了:“在你心里,我是不是特别小肚鸡肠?”
“不知道,没怎么跟你接触过。”
“那就多接触接触再判断吧!”
降谷单方面扔下这句话,宣告“战争”结束,旋即他又懊恼,说得好像自己很想跟琴酒接触。
他和琴酒的这些来往,归根到底都是为了晋升管理层,更好地执行任务。
琴酒讶异地挑下眉,长臂一伸拿过降谷的碗。他像老板之前想做的,给降谷盛面,盛到一半降谷说:“多加点汤。”
琴酒动作一顿,破天荒照做,甚至给降谷来了半个溏心蛋。这次,他没嘲讽降谷“手断”。
降谷透过氤氲的热气,莫名产生对方“变温柔了”的错觉。
或许“停战协议”是对方先签的。
降谷道谢,接过碗时手一颤。
这也太烫了!真不知道琴酒怎么脸色寡淡地坚持了这么久,而且对方的皮肤看起来还不如他耐造。
降谷把面碗晾在一边,继续解决他的炸鸡块,吃着吃着不得不承认柠檬汁确实很酸,琴酒不能接受,也……情有可原。
他绝不是在给琴酒找借口。
正想着,降谷握筷子的手突然被抓。他冻得一哆嗦,抬头望向对面的琴酒,疑惑地问:“怎么了?”
琴酒神色晦暗地盯着他和那盘炸鸡块好几秒,似乎想说什么。期间,那只钳制他筷子的手也越来越紧。但这时,老板从后方端着茶泡饭上来。
琴酒拧着眉跟对方说:“给我来杯原味可尔必思,多加点糖。”
降谷:“?”
*
两人吃完饭,手机上收到东京气象台发布的暴雪预警。
降谷在吧台买单,琴酒到屋外打电话跟伏特加核实情况。
距离东京很近的千叶也被牵连,天空簌簌地飘雪,还好不大,反而平添几分情调。居酒里的人走了大半,剩下几个大叔聚在吧台边喝边聊。
先是聊民主党最近上升势头很猛的新人大道寺哲也。
他有“海之子”的美称,没从政前在海边捕鱼为生,风吹日晒,练就了一身健美肌肉,古铜色的皮肤更是把他和那群膀大腰圆的中年政客完美区分。
“要我说啊,这种靠脸的男人十个有九个是骗子!相信他的话,连底裤都不剩咯~”
大家嘻嘻哈哈一阵,又蓦地沉默。
“阿彻那小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为啥弄出这么大动静啊?爆炸!这孩子看起来也不像会搞炸.弹的呀!”
“可不是嘛,去年我老娘从楼梯上摔下来骨折。好像也是下雪天吧,穷乡僻壤叫不到车,还是他给背去医院的哩。”
原本总是洋溢笑容的老板也跟着悲伤:“哎,过几天不是头七吗?到时候我给这孩子炸点鸡块放到坟前,让他在底下不至于挨饿。”
“啊对,阿彻最喜欢你做的炸鸡块了。还会多要半个柠檬,对吧!”
“但犯了事的人遗体能要回来吗?咱们去哪儿祭拜啊?”
说到这儿,大家都没了主意。他们不懂法,当初知道静子的儿子进了鼎鼎大名的永田町,举杯庆祝了好几天,谁知道最后闹成这样。
“等案件了结,要是别所彻的家人申请领回遗体,是能正常安葬的。”
降谷若无其事走到吧台买单,顺便给他们解惑。
大家听完松一口气:“那静子肯定会领的,这咱们不用操心。”
话音刚落,琴酒拉开纸门,裹着一身寒气进来。他肩头落了不少尚未融化的雪,白色的,在黑风衣上分外惹眼。
“伏特加说,东京的大部分路段都实施了封锁,交通工具也停运了。”
降谷皱眉:“那我们回不去了?”
还没等琴酒回答,背后的老板热情地说:“两位是从东京来的哇?回不去没关系,距离咱们这儿五公里有家温泉旅馆,露天的。下雪去泡汤,有情调!”他说着,又竖起大拇指。
“哟!你这口气,一听就是跟家里那口子去过吧?还‘有情调’,咋个情调法,快给我们讲讲。”
大叔们在旁边起哄,半百的老板愣是红了脸。降谷笑着结完账,跟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们道别,临走时还要了店里的名片。
*
离开居酒屋,琴酒放慢脚步,等降谷走到身边,冷不丁说:“你倒是擅长交际。”
语气听不出嘲讽,只是陈述事实。
降谷笑笑:“毕竟是搞情报的。”顿了顿又说,“这家店是金菲士告诉你的?”
听完大叔们的讨论,降谷隐约有了猜测。
或许琴酒和阿彻不单单是每月喝酒,也吃点别的。所以琴酒知道对方爱食酸;
又或许他们喝酒时,阿彻曾对这家店的鸡块(更可能是柠檬)赞不绝口,琴酒决定来尝尝——
在对方被凄惨地炸死之后。
听到问题的琴酒脚步不停,脸上也没任何波澜:“凑巧而已。还有,别提那个叛徒。”
又一次,降谷望着琴酒的背影先一步离开。
不过眼下,他不恼了。
因为,这只是琴酒回避问题的一种方式。
*
虽然老板热情推荐了露天温泉旅馆,但降谷不认为琴酒会“有情调”地跑那么远。他查过了,附近700米,另有家现成的。
反正就住一晚,就算条件差点也无所谓。
降谷这么想着,老实地开车跟在琴酒后面没发表意见。当琴酒的保时捷开过700米而未停,他下意识一愣。
该不会真要去泡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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