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空地上挂着几盏蓄能灯,火堆上烧着热水,小孩们排队上完厕所再回来刷牙洗脸。


    洗漱完毕,管理分发烤热的豆饼,学生们便原地站着吃早餐,吃完早餐后再给自己的水壶装热水。


    林多指今早也出了帐篷,和沈蜷蜷他们一起站在帐篷外面吃豆饼。他手上还裹着厚厚的纱布,小口小口地嚼着,有其他人从旁边路过,便将那只手背到身后。


    柳四斤也站在这儿,歪头去看林多指的手,在他缩回之前轻轻摸了下:“你这样裹着好好看。”


    沈蜷蜷惊喜地笑道:“好看吧?真的好好看,白白的一团,就像我的浣熊。”


    “他这个手肯定不冷。”陈洪亮道。


    唐圆圆赞同:“又好看又暖和。”


    王小细:“我也想要个这样的手。”


    于大头咽下一口豆饼:“嗯呐。”


    林多指没有说什么,只抿着唇笑了笑,但旁边再有人经过时,就没有将手背到身后。


    “你是自己把手指弄断的吗?”柳四斤问。


    林多指很轻地点了下头。


    “为什么呀?”


    林多指这次声音大了些:“我的手和你们一样了,我以后可以去云巅了。”


    “你别去云巅,云巅根本不好,我姐都不让我再去云巅了。”柳四斤劝道。


    沈蜷蜷抬手挽住林多指的肩,嘴里还在嚼,含混地道:“我哥哥也说云巅不好,你别去了。那儿又没有我,只有王柱生,你去了他就抢你的东西。”


    林多指道:“我要把你带去。”


    “带不去的,王柱生不就没把他哥带走吗?”唐圆圆道。


    林多指捏着自己的豆饼,既不反驳也没赞成。


    小孩们很快吃完早餐,纷纷钻进帐篷,沈蜷蜷也去找正在帮着管理分餐的褚涯。林多指吃饭最慢,大家都散了,他还留在原地小口小口地嚼。


    他边吃边边四处瞧,看见王成才就坐在一处无人的雪地上,也低着头在吃豆饼。


    王成才头发凌乱,翘起的发梢上坠着星星点点的雪沫。他用牙撕下一大块豆饼,近乎凶狠地用力嚼动,脖子上都牵出了一道青筋。可吞咽的时候却近乎艰难,似乎用尽了全力都咽不下去,便抓起一捧雪塞进嘴里。


    林多指昨晚睡在王成才旁边,经过了一整夜,那些想象中可怕的场面并没有发生,他现在对王成才既畏惧又好奇,便一直偷偷看着他。


    他不知道王成才为什么老是在哭,躺在推车上哭,睡在帐篷里也在哭,哭得比他手指疼都还要伤心。


    林多指不愿意让王成才发现自己在看他,便走向了帐篷一角,站在了那个相对隐蔽的地方。而帐篷角的另一边有两名大班生在低声交谈,他们没有发现林多指,对话声便传入了林多指耳中。


    “陈管理长让我们多注意下王成才,别让他出事。”


    “他肯定不好受,王柱生被云巅的人害死了,他


    怎么受得了。”


    “我到现在都觉得像在做梦,说是让我们去云巅过好日子,结果是带上去弄死,这是为什么呢?”


    “嘘,小声点,别说了。”


    “走吧,去帮管理分餐。”


    ……


    两名大班生离开,林多指却依旧站在原地。他脸色发白,双眼怔怔地看着前方,手上的豆饼也掉在了地上。


    他靠着帐篷壁慢慢坐下,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进腿间。片刻后,肩膀耸动着发出细小的啜泣声。


    吃完早饭,管理们拆叠帐篷收拾物品,学生们开始穿雨披鞋套,准备继续前行。


    林多指依旧被放进推车里,管理让王成才也去坐推车,被他拒绝了。管理瞧他这样子实在是不放心,便硬将他按进推车躺着。


    这一带渺无人烟,克科山上变异种众多,福利院一共有十五把自动□□,这次被带出来十二把,其他二把留在了福利院,防止院里被变异种冲击。现在管理们随时警惕着山上的异动,把那些带出来的枪支都挂在肩上。


    褚涯被一群小班生围着,给他们将雨披鞋套挨个穿好,最后低声问沈蜷蜷:“要抱吗?”


    沈蜷蜷看了眼其他小孩:“不抱,我能走,我走路很厉害的。”


    褚涯道:“走不动了再叫我,我会去最前面带队,你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我。”


    沈蜷蜷迟疑了下:“那我一抬头就要看到你哟。”


    “嗯。”


    沈蜷蜷立即抬头看前方,又不满地道:“我根本看不到,前面都是别的人。”


    “你站出来一点,脖子伸长一点,到时候就可以看到我了。”


    “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抬头就能看到你。”


    “好吧,我口误,你要站出来抬头才能看到我。”


    ……


    安抚好沈蜷蜷以及这帮小班生,褚涯便去往队伍前方。他还没走出两步,黑狼就从旁边窜出,一甩大尾巴,一团雪便飞到了沈蜷蜷脸上,并趁他还没来得及告状,就飞快地窜去了前方。


    “沈喵喵,沈汪汪用雪砸我,它才砸我的。”沈蜷蜷顶着满脸雪大声告状。


    褚涯转头看了眼,又看向身旁黑狼。


    黑狼满眼都是无辜,还带着茫然和委屈。


    褚涯对着后面说了句什么,沈蜷蜷没有听清,但他告状并不在意有没有个结果,只要告过,而褚涯接收到了就行。他看见黑狼那团模糊身影似回过头,便得意地冲着它喊:“我告你了,我已经告你了,你完蛋了。”


    黑狼不屑地转回身,沈蜷蜷则满足地回到了队伍中。


    风雪呼号,推车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辙痕,陈榕停下脚步直起身,抹掉眼睫上的冰渣,用冻得发僵的手从怀里掏出笔记本,半天都翻不到画着路线的那一页。


    “褚涯,褚涯。”他出声喊褚涯,附近的其他几名管理也走了过来。


    褚涯正在前方和大班生一起推车,闻言回头,身旁的黑狼则继


    续前行。它身上套了两根绳索,拖着一架装满物资的推车,背上还骑着二个瘦小的孩子。


    这是二个实在走不动的小孩,他们看不见黑狼,只知道自己被架在低空,神情既兴奋又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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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再往前是不是就能到乌鸦台了?”陈榕喘着气问。


    褚涯摇头:“还早。”


    “什么?还早?”旁边的管理惊讶出声,“我们都走了一上午了,这还没走到乌鸦台吗?”


    “对,实际上我们距离乌鸦台应该还有一半路程。”褚涯指向左边的山峰,“我在电子地图上见过这里,它由两座起伏的山峰连接,叫做骆驼峰。”


    陈榕焦灼地道:“那不太妙啊,就算云巅二天后来找来这条路线,我们走得太慢,都还在克科山脚,那还是会被他们发现的。”


    旁边管理叹气:“可也没有办法,大雪天的,大人都难走,更别说小孩子。”


    褚涯看向远处,一眼便看见沈蜷蜷从队伍里探出了半个身体,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是被牵着的小孩扯了下,这才缩回去,继续跟着队伍往前。


    相比于虽然艰难却还在坚持前行的小班生和中班生,大班生则要惫懒得多,他们已经倒下数名,都一动不动地瘫倒在雪地上。


    “看吧,他们不愿意走。”管理无奈摇头,“有些孩子已经在闹着要回福利院了。”


    另一名管理道:“他们年纪大一点,有了自己的想法,相比小班生而言,没那么好糊弄。”


    “必须得走,还得打起精神走快点,这样拖拖拉拉的不行。”陈榕沉下脸道。


    管理们也明白这个道理,便去将那些大班生给拎起来。有个大班生跟软面条似的,拎起来后又往地上倒,被管理狠狠抽了两尺子。


    “哎哟哎哟,我走,我走还不行吗?”大班生捂着屁股,两脚分开高抬着往前跑,这奇怪的姿势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管理见气氛好了起来,便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来,咱们一起唱歌啊,唱歌好不好?”


    “好!”


    “我们的生活多么幸福,我们的歌声多么嘹亮。”管理大吼着领唱了一句,又嘶喊道:“预备,唱!”


    “我们的生活多么幸福,我们的歌声多么嘹亮,天使们汇聚在这里,播种着希望……”


    沈蜷蜷和唐圆圆牵着手,每一步踩下去,积雪都淹过脚背。他和周围的小班生摇摇晃晃地走在积雪里,一边艰难前行,一边大声唱歌。


    “啦啦啦,我温暖的家,啦啦啦,我成长的地方——哎哟。”沈蜷蜷脚下一绊,摔倒在了雪地里。


    他没有立即爬起身,第一反应便是支起脑袋去看前方,并在一众背影里立即发现了褚涯。


    褚涯正俯低身弓起背,在风雪里推着一辆满载的推车往前行,沈蜷蜷盯着他看了两秒,将那声哥哥咽进嘴里,只扯住唐圆圆的手爬了起来。


    沈蜷蜷继续往前走,嘴里唱着歌,只要见到褚涯回头,便朝他使劲挥手。


    “……我们的生活多么幸福……我哥哥在看我……啦啦啦……我在这里呀……我温暖的家……看我看我……”


    管理带着小孩们唱完所有学过的歌曲,连那些小鸭嘎嘎嘎也都唱过,最后干脆甩起手臂喊口号。


    “福利院,加油,福利院,加油。”


    “大一班,加油,大一班,努力。”


    “中一班,加油,中一班,努力。”


    所有小孩像是竞争一般扯着嗓子吼,想把其他班的声音给压下去。沈蜷蜷也闭着眼睛抻长脖子:“小一班,加油呀,小一班,加油呀。”


    王小细连忙道:“我们是小二班呀,沈蜷蜷你不要跟着别人一起喊。”


    “哦,小二班,加油呀,小二班,加油呀。”


    陈洪亮也开始大吼,他们前方走着的是小一班,很快被他的声音带得跑偏,也跟着喊小二班加油。


    褚涯走在最前方的推车队里,他身形看似清瘦单薄,但因为是哨兵,所以其他车都是管理和大班生一起在推,他这辆推车却只有他一人。


    “一二二、一二二……”


    前方的推车都陷入雪坑里,管理和大班生正拼命往外拉。王成才已经跳下他那辆推车,正用肩膀顶住推车把手,沉默地朝前蹬动双脚。


    “一二二、一二二……”


    推车缓缓往前移动,脱出雪坑的瞬间,大家都收不住力。推车猛地朝前冲出,大家跟着跑出几步后,摔倒了一大片。


    王成才的推车也冲了出去,他猛地扑在了雪地里,但没有如其他人那样迅速爬起身,而是一动不动地趴伏在地。


    他觉得好累,身体里的力量似乎在推车时就已经被尽数抽走,又觉得自己只想就这样趴着,趴到睡去,再也不要醒来。


    林多指见身旁的推车都已经前去,而自己这架始终没动,便悄悄欠起身往外看。


    他看见原本推这辆车的管理在帮助其他陷入雪地里的推车,王成才则扑在身旁雪地里,脸部朝下,身体一动不动。


    他想去喊,却又不敢,只希望有其他人能发现这儿的情况。但王成才倒在推车左侧,整个人被推车挡住,没谁注意到这辆车后还趴着个人。


    林多指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还是探出身,伸长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戳了下,又飞快地缩回了手。


    他屏住呼吸等了片刻,见王成才依旧没有动,便再次伸手去戳他后背。


    他有些心慌,觉得这人会不会已经死了,所以戳得有些用力,还连续好几下。


    王成才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曲起胳膊,似是撑着雪地想要爬起来。林多指在瞧见他动的瞬间便飞快地躺回推车,身体笔直,两手紧贴着身侧。


    他看见王成才慢慢走到推车后方,双手握住把手,但又将脸在肩头蹭了下,蹭掉那层积雪,露出被泪水浸得发红的眼。


    推车摇摇晃晃地往前,林多指假装闭着眼,却不断从眼皮缝里去偷看王成才。


    王成才的眼泪不断涌出,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他原本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老是哭,但现在终于明白了。


    他突然觉得这个人也没有那么可怕和凶狠,只觉得很可怜。他没有弟弟,不知道如果弟弟死了会怎样,但那肯定非常令人难过,比他刚才知道了云巅弄死小孩时还要难过。


    林多指躺在推车里胡思乱想,想着自己没了那根手指,要是被选去云巅会不会死掉。


    不能去云巅!不能死!


    如果他死了,没有哥哥会为了他像王柱生他哥那样难过。


    想到这里,他又隐约有些羡慕起王柱生来。


    推车轮被什么给挡住,王成才低头寻找障碍物却没有找着,干脆使劲用力,推车便一个磕绊越过了那个小障碍。


    推车里的林多指被颠起又落下,摔得龇牙咧嘴也不敢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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