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在我们进去?之前?, 正好有一位大臣走出来。
他大约四十五六岁,留着寸许美髯,身材高大匀称, 一身清正之气。
一见他出来,侍立在门前的太监立即上去接过他怀抱的一大摞书籍, 客气地问:“张大人, 回司经局吗?奴才送送您。”
“不必劳烦孙侍监。”张大人微微一笑谢绝了他,转而朝女公爵颔首,但当?目光触及旁边的我时, 刹那?间变得十分厌恶排斥。
我两次上殿,见过很?多大臣, 他们中的大多数, 看我的目光都不太友善。好一点的, 抱着猎奇的心态看我;中立一些的,佯装不见视为虚空;差一些的,恨不得一巴掌把我扇出去?。
十四跟我说过, 很?多朝臣不待见西?洋人,觉得我们都是投机取巧之辈,没资格和寒窗苦读多年的他们并?立在朝堂之上;还有一部分搬出祖制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写了超长?奏折, 向皇上阐述女人入朝的危害。
这位张大人此前?并?未注意过, 但他显然是最?不能接受‘女洋人’的那?一类。
哼!迂腐顽固!有本事你来替我啊!
我整了整喜气洋洋的大红色旗装, 昂首挺胸从他身边经过。在花盆底的加持下, 我与他身高几乎持平,没让他找到?居高临下的机会。
但我心中其实有些忐忑。如何在不激怒他们的前?提下保持风骨, 让他们知道我非要和他们抢占朝堂方寸之地的决心, 是一件很?艰难很?费脑子的事情,我至今还没想好。
养心殿内开着窗, 墨香涌动。皇上没穿龙袍,穿了一件玄色常服,显得整个人清癯矍铄。
女公爵依然不行礼,甚至对我行跪拜大礼提出异议:“陛下,您那?日在殿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说,翻译官是天主教?会派来的,她并?不是您的子民,您为何要让她向您下跪呢?大清是礼仪之邦,这样待客似乎不妥。”
当?会面的场地从万众瞩目的大殿转移到?只有四五个人的房间,外交上的客套就显得很?多余了。为了各自的利益针锋相对才是主旋律。
皇上不客气地说:“朕派发?给天主教?会的传教?执照你看过没有?上面有一条,传教?士进入大清之后永不可返回欧洲。这意味他们终身都要留在朕的国土上。既然身家性命全都仰赖朕的恩佑,跪朕敬朕甚至为朕效力,都是应该的。”
女公爵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天主教?会愿意白白给您送奴才吗?”
皇上没什么表情:“不愿意就不要来!”
女公爵挑了挑眉:“沙皇的子民是不会给其他人当?奴的。”
“朕绝不干涉别国内政,但也不允许任何人在朕的国土上置喙。”
气氛僵得就要呛起来,我没想到?康熙如此强硬,心中既激动又紧张。
噗嗤。
女公爵忽然展颜一笑,语气一变,温柔缓慢地四两拨千斤,“那?是自然,您才是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主导者?。我之所以?要来大清,也是因为仰慕您的风采。您果然如沙皇形容那?般强大睿智。”
女官奉茶进来,康熙没有应她,而是慢条斯理地吹着热气,半晌才道:“公爵阁下,朕请你尝尝朕最?爱的茶叶。”
女公爵闻言捧起,尝了一口傲慢道:“也许是我不懂茶,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康熙轻哼了一声,“不,这是大清最?好的茶。你不觉得特别,是因为你在俄罗斯也能经常喝到?。为什么你能经常喝到?呢?因为朕以?诚会友、君子履约!”
他一口没喝,将茶杯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惊得我心头?一跳。
女公爵的笑容也凝住。
“朕关闭了西?方各国的贸易窗口,把最?好的茶叶,丝绸,烟草出口到?俄罗斯,俄罗斯商队却把虫蛀的皮草销往我大清!朕为了让你们行商方便,沿途设置货栈,免费给人马廪食,甚至还在北京建了一个俄罗斯公馆,你们每年从大清赚取几十万卢布,却还卡着几个逆贼不放,反而以?此为要挟,换取传教?权!看来,沙皇对朕不够了解!”
说到?此,他的声音并?没有变大,表情也依然温煦,可女公爵的笑容却挂不住了。
捧着茶杯的手甚至微微颤抖。
“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强盗逻辑此时发?挥了巨大作用,女公爵靠自欺欺人稳住自己,继续道:“从俄罗斯发?出的货物都是顶级的,但您知道,尼布楚周边有很?多大清猎户,他们手里有很?多劣等皮货,在我们上等货物的冲击下很?难出手,所以?就铤而走险,打劫了我们的商队,换走了好货。这件事情,商队多次向贵国理藩院求助,却从未被重视。而您送往俄罗斯的货物也带走了我们的白银,交易双方都是获利的,我们绝没有占大清的便宜。至于沿途设置的货栈和公馆,难道不是因为您对我们不信任,限制我们的活动区域?”
康熙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淡淡道:“你们竟是这样想的?”
女公爵终于放下茶杯,态度恳切道:“陛下,这些都是小事儿不是吗?您连欧洲市场都能放弃,中俄互市能否延续,也全在您一念之间。我这次来大清,并?不是为了要挟您,而是想恳求您。您曾仁慈地收容了雅克萨战争的俄军俘虏,并?大方地拨给他们一座庙宇,以?供他们做礼拜之用。彼得继任沙皇后出资将它改建成了尼古拉教?堂,现在教?堂里的司祭已经病入膏肓,请允许我们将他带回去?。”
连我都能听出来这是缓兵之计,一旦松口答应这一条,下一条就不好拒绝了。
皇上扬声叫来门外的太监:“去?理藩院把保泰叫来。”
太监领命而去?,皇上才对女公爵道:“你方才所言之事,朕今日就给你个交代。若理藩院确有接到?报案而不作为,朕必严惩不贷!至于是限制你们活动区域,还是为你们提供便利,你也可以?叫来商队问问,一趟来回省多少银子。朕记得你此行所带的人里,有商会代表,朕借人马给你,立即将他传到?宫中,咱们当?面问一问!”
此时女公爵已被架在这里,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只能由皇帝安排人去?俄罗斯公馆传人。
刚开年,积攒了几天的事务压在案头?,皇上当?然不会一直这么等着,暂且把女公爵请到?了东暖阁。
我们从上午等到?下午天色发?暗,女公爵越来越焦躁,不住冒出俄罗斯话,我虽然听不懂,但能猜出来肯定是骂人的。
明明皇帝就在隔壁的西?暖阁,她却见不到?。
关键,那?些惹麻烦的话,根本不是她备好的稿,是在康熙的引导下话赶话说出来的!
她自诩聪明年轻,想当?然地认为皇上老而软弱,却不料刚一交锋就掉进陷阱里!
经此一磋磨,之后她的态度转变了很?多。
天擦黑时,理藩院尚书保泰总算姗姗来迟。
他抱着一大堆资料,气喘吁吁地说:“回禀皇上,臣及左侍郎亲自翻阅了过去?五年的卷宗,确实没找到?俄罗斯商队的求助函。反倒有三十九条猎户递上来的状子,状告俄罗斯商队带着准葛儿部族逆贼打劫他们。经办人员逐一向俄方提出与涉事商队当?面对峙,均遭拒绝。臣……臣担心上报之后影响两国关系,就按下未表,请皇上责罚。”
这时早已在旁等候的商会代表已经冷汗淋淋瑟瑟发?抖。
忙碌了一天的皇上略显疲惫,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对女公爵道:“问问你自己的人。”
事已至此,女公爵早就明白,在这里根本没有真相。国与国交往,公平和正义全凭实力定夺。
就算俄罗斯军事实力强于大清,彼得大帝立刻挥兵驰援,也解决不了她现在的困境。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向康熙皇帝表达了敬畏之心,终于亮出最?后的底牌:“请陛下允许我们接走司祭,归国之后我将恳求沙皇遣返贵国名单上的通缉犯。”
皇上没有在意她开的空头?支票,表现出自己仁慈的一面:“朕会成全沙皇对子民的体?恤之情。”
同时又警告她,商队劫掠猎户之事,他会令人继续追查,希望俄方积极配合。
女公爵被动聆听警告,脸上的表情大概和我面对雍亲王时差不多。
理藩院和主客清吏司送走了女公爵,皇上把我单独留下。
面对我,他身上侵袭性极强的气势收敛了很?多,像长?辈一般招招手让我到?他身边。
我能看出他已经很?疲惫了,但眼中的光芒还是非常耀眼。
我忽然想起女公爵对这个国家的评价,那?么,大清是否也像皇帝一样,看起来疲惫,实则蕴含高昂的战斗力?
我来到?他身边,刚要跪下,他却勾了勾手:“站起来站起来。”
他比十四贝勒要矮一些,比我高一点点。但我穿了花盆底,所以?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视线比他高,我很?不安,总觉得这样是对他的冒犯,于是尽量看着别处。
“朕看了你写给雍亲王的汇报,你的洞察力和判断力不错。朕今晨得到?消息,玛尔塔就是沙皇的妻子叶卡捷琳娜。”
我默默听着不敢插话。
他指了指我,微笑道:“翻译的也很?好,和她待了几天而已,连口气都学得惟妙惟肖。”
我完全经不起夸,心潮一涌,主动请缨:“接下来我要学会俄语!”
他扶着大腿坐下来,“好啊,趁着年轻多学点东西?。”
我听出他仍然没有给我安排职务的意思,有点失望。
忽然又听他道:“雍亲王告诉朕,你对大清的律法甚至募兵制都不满意。”
我心惊肉跳地抬起头?。
他没有不悦的意思,淡淡地说:“很?多事情不能凭想当?然下结论,国外的饭再好吃也要看中国的肚降不降得住。”
我连连点头?称是。
“教?廷从未派出过你这样的人。对传教?不感?兴趣,对科学也不感?兴趣,处处留心大清的政体?,还想对朕的家人实行文化?侵略。你骗过了这群自以?为是的洋人。”
“不是的……”我腿都哆嗦了……
他摆摆手:“朕见过很?多这样的年轻人,很?清楚你想要什么。幸亏你是个姑娘,否则教?廷也不会把你当?个玩物送给十四。朕会让他们后悔的。”
那?你会怎么做?我心落回肚里,又开始生出一点期待。
他却只说:“多学多看,有什么想法大胆告诉雍亲王。”
好吧,看来我暂时还得在我现任上司手底下熬着。
这次他赏了我去?翰林院借阅书籍的资格。我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赶在下钥前?最?后一刻出宫,这次廖丁总算接到?了我。
路上他告诉我,门房收了一个从西?班牙寄来的包裹,收件人是我。
第 42 章
我认识的唯一一个西班牙人是我的学生俄林。
到达澳门后他因为严重的水土不服病得下不了床, 后来也没有获得传教?执照。算算时间,即便?我们离开之后他立即康复并返回西班牙,再从西班牙给我寄送东西, 也来不及。
那?这个包裹究竟是谁寄来的呢?
我兴冲冲跑进门房,却被告知包裹已经被十四贝勒拿走了, 并且白日里安东尼带着?郎世宁来过。
这个十四……不会不经我同意, 擅自打开包裹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让安东尼和郎世宁来给他讲解吧?
书房不像之前那?样亮的耀眼,从外面看, 里面似乎只点了一根蜡烛。
昏暗的光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渺小孤独,与?十四往常给人的强大、招摇的印象截然?相反。
我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一条腿将将抬起往门槛里迈, 犹犹豫豫地落不下。
一个未知包裹而已, 值得冒险去面对突然?忧郁起来的十四吗?
这种情绪带给他的影响, 会不会比暴怒和醉酒更可怕?
“进来吧!”
就在我下定决心?暂时不往枪口上撞的时候,里面传来了邀请。
听语气,很?是平和舒缓。
我悄悄舒了口气, 嘴角挂上礼貌的笑,一脚踏进书房。
十四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平常乱糟糟的书桌此时清理的很?干净, 笔墨纸砚、书、他喜欢把玩的玉麒麟镇纸都不见?了, 只有桌角最远处放了一盏烛台。
他一手平放在桌上, 一手撑着?额头, 弯着?嘴角将我看着?。
烛光发散的很?严重,光线到他身边已经非常稀薄, 大部分?还都被他撑起的手臂挡住了。
阴影里, 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能感到他身上萦绕着?一股浓浓的愁绪。
还没出十五, 谁给他找不痛快了?还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一时间,本该理直气壮的索要和讨伐都变得不合时宜起来,我朝桌前站了站,试探道:“贝勒爷用饭了吗?几日没给您上课了,这会儿方便?吗?”
“行,难得你大翻译官还能记挂着?这点小事。”
虽然?话里夹枪带棒,语调却是玩笑般轻松,我放松了警惕,自去旁边柜子里取书本题册,但上下翻遍也没找到我模仿钢笔头削出来的竹笔。
正要问,一回头忽然?看到一个脏兮兮的麻布袋子立在精美的卷缸上。约有一米高,半米宽,上面用黑漆写着?我的名字,袋口上走?了两?遍齐整的麻线,根本没有打开过的迹象。
我瞧了眼十四,他也正在看我。仿佛从我进书房,视线就没离开我。
“贝勒爷,那?是我的吧?”我顺势一提。
他有点不耐烦地答非所问:“不是要讲课吗?”
好吧……
终于从柜子最里面摸到笔,接着?又发现另一个问题:没有凳子。
“少?待,我去隔壁搬个凳子。”我放下书册便?往外走?。
他猛地拉住我,身子往后撤了撤,用眼神示意我看向他的腿,不经大脑般随意说道:“坐这儿。”
我气笑了:“你不想上我走?就是。”
“走?,走?去哪儿?去雍王府还是……西班牙!”压抑的恼怒一点点显露原形,笑容被挤得支离破碎,他的表情变得很?诡异,与?此同时,攥着?我手腕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我总结过和他发生冲突的经验,已经琢磨出一点应付他的门道来。
首先我的情绪要稳,不能被他带偏,走?向硬钢的歧途;其次,要第一时间找准点燃他的火点,在大火烧起来之前,点对点精准灭火;再次,如果时机恰当,等他情绪稳定下来,再摆事实?讲道理,争取下次不会因为相同问题刚起来。
总而言之,压抑自己的情绪,用理智而不是卖惨求饶或硬碰硬来解决问题。
“就去缈琴院!吃点饭,摸摸狗,然?后睡觉。没别?的。”我强忍着?手腕的疼痛,没有挣扎,简洁而快速地解释。
“没别?的?”
“是,我不可能去雍王府!那?是我上司训诫我、给我吩咐工作的地方,我已经连续工作了很?多?天了,现在需要好好休息。我也不可能去西班牙,传教?执照上写的明明白白,永不可回欧洲。”
手腕上的力道松了松。
我诚恳的解释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焦虑和暴躁,但他并没有放开我。
“埃文.麦克沃伊,一个英国伯爵,你正排的那?出离经叛道的戏,又是私奔又是殉情的,就是英国歌剧改编的吧?是他讲给你听的,还是他带你去看的?你和他什么关系?”
埃文?我下意识瞥向哪个包裹,难道是他寄来的?十四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安东尼带着?郎世宁来,难道就是为了这?!
“看着?我!”耳畔猛地一声怒喝。
我赶紧调整情绪,竭力保持平静,再次解释:“他是一个朋友,我们在印度认识,又在澳门重逢,因为共同的理想有过几次交谈。我排的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们谈的都是航海相关的事情。”
“共同理想……”十四用牙齿磨碎了这几个字,面色阴沉地盯着?我:“你不如直白地说知己。”
我和他确确实?实?不在一个频道!我明明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为什么非要曲解我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他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我恨不得大声告诉他,对,他不仅是我的知己,还长的贼帅!更重要的是,幽默绅士,贼有魅力!怎么样?!
“共同的理想是进入大清,他当时从新大陆带了一些抗旱易活的农作物,可以?解决很?多?地方土地贫瘠不出粮的问题,而且他的船非常先进,连葡萄牙这种航海国家的船都无法企及,我是觉得如果能引进大清,可以?利国利民,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你刚才?说的可不是这么清白!”
我……我复盘了两?遍都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他敏感的神经。
“一个朋友!”他冷笑,“你怎么那?么多?男朋友!礼部那?几个王八蛋爷还没收拾,你又来一个!也和他大半夜在外面喝酒?你还上过他的船?你知不知道他把你哄到船上想干什么?上次从雍王府出来,你就说想买船,是不是想买他的船,和他私奔双宿双飞!”
我对我们之间会发生这样的对话感到匪夷所思。
我对他的关注点感到匪夷所思!
匀了匀渐渐走?乱的气息,我竭力保持好的态度:“贝勒爷,您是一个皇子,难道您不应该关注百姓的肚子和国土安全吗,为什么要在意我这些子虚乌有的绯闻?”
“我关注什么用不着?你指点!你少?转移话题!”他一把掐住我的后颈,将我拉到跟前,咬牙切齿地问:“我是不是该验一验你的身子!”
呸!
我再也绷不住,朝他脸上狠狠啐了一口,而后发狠推开他,痛骂:“你有病!我有几个男朋友,是不是清白身关你屁事!”
他也终于被我逼疯,连脸上的唾沫星子都来不及擦就跳起来吧我擒住,双手摁住我的脑袋在我脸上胡乱地亲。
黏腻的触感毫无规律地落在脸颊,耳垂,脖颈,直至窜进口腔。
逼不得已,我只能对他最不设防的脆弱□□下手。
嗷得一声惨叫,他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捂着?下面痛苦得倒在地上抽搐。
看他痛成这样,我有点后怕,不会被废了吧?
我第一反应是跑路。
“你敢跑我就烧了东堂!”他发出一声嘶哑颤抖的威胁。
我知道他干得上来!
红红火火的致美斋都换了老板,本就在他庇佑之下的东堂,因为‘意外’发生一场火灾,谁会追究?
我抓了抓头发,折回来在他跟前蹲下去,“你为什么总把事情搞成这样?我们就不能好好沟通吗?”
他面目扭曲地看着?我:“你给我戴绿帽子还怪我?!”
“荒谬!我又不是你老婆,就算真有绿帽子也戴不到你头上!”
我没有意识到这一句义气之言会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直到他忽然?扑上来掐住我的脖子,红着?眼质问:“那?你准备给谁戴?”
……你想戴给你还不行吗?!
在他有准备的情况下,我不可能反扑他。力量悬殊,技术不可同日而语。
但他也没有掐我太久。
几秒就松开手,面色复杂地揩掉我眼角的泪,看上去既心?疼又无奈:“你刚从葡萄牙出发的时候,安东尼就来跟我说,教?廷要送我一个神秘的礼物。我等了几个月,你终于来了。第一眼,我就决定把你留下了。进了我的门,就是我的人。妾就是没有喜礼和喜酒的,你又没有出身,总不能和福晋侧福晋攀吧?你要是觉得不明不白没有安全感,等你给娘娘们排完戏,爷给你张罗个排面,让你风风光光再进一次门总行了吧?”
‘幸亏你是个姑娘,否则教?廷也不会把你当个玩物送给十四。朕会让他们后悔的。’
我忽然?想起皇上这句话。原来他们都知道!这句‘让他们后悔’不是为了我,而是为教?廷企图腐蚀皇子、参与?大清政治的野心?!
清醒让人变得理智。
我坐起来,平静地看着?十四,“贝勒爷,我不是你的人,我也不想做你的人。我们之间,就是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如果你愿意,还可以?是朋友关系。事实?上,我很?欣赏你的能力,我相信你绝不是耽于男欢女?爱的人,你将来肯定会大有作为。别?为了区区一点新鲜感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更别?为了一个绯闻缠身不清不白的女?人违背礼制。做你该做的事情,把我放归人海。”
“休想!”十四执拗得近乎疯狂,眼睛里甚至有水光,“就算要放你,也要等爷玩腻了!你要是再这样伤我,我就把你嫁给老太监!”
我头皮一阵发麻。
真是个疯子!
接着?他直起身,冷冷逼问:“说,你和这个英国伯爵到底有没有上过床?你和传教?士们……”
这污言秽语我实?在听不下去,赶紧打断他:“上过又怎样?且不说咱俩没关系,就算咱们已经是恋爱关系,我都没嫌弃你睡过那?么多?女?人,你凭什么追问我有没有和别?人上过床?你们女?真族什么时候开始在意那?层膜了?太宗皇帝娶关睢宫宸妃时,她都是二婚了,人家也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到你这儿净纠结这些无意义的事儿!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和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就算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过去!”
我就是不澄清,故意暗示他,让他浮想联翩,让他膈应,让他再也下不去嘴!
但我还是……完全摸不到他的脑回路。
“只要你保证以?后不再和乱七八糟的人来往,我也……”咬牙切齿,深呼吸,好几个来回,才?下定决心?:“我也疼你跟疼眼珠子似的。”
我累了。真的。我不想挣扎了,他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不论我怎么努力,我们之间的拉锯,总以?我自认无能而结束。
“包裹给我。”我真的很?期待,埃文给我的包裹里有他说过的种子什么的。
十四固执道:“你先发誓,以?后自珍自爱,绝不给我戴绿帽子。”
我有气无力地问他:“你和玛尔塔公爵睡了吗?”
第 43 章
“睡了又如何, 你吃醋?”
一个自以为是的小小误会,竟把笼罩在他身上的阴郁瞬间驱散了?。
看?着他明?亮耀眼的眼睛,我陷入了?片刻迷茫:情感对人的影响真的这么大?吗?
罗密欧和朱丽叶许生许死我能理解, 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我理解不了?。
我不相信十四的暴怒、伤感和欢喜皆因我而?起。
“当然没睡!这点分寸我还没有吗?再?说, 你当谁都能睡我?我可不是那种放浪轻佻的人?!”十四看?我没反应, 没好气地澄清,接着把我拉起来,试图拍净我身上的土。
我闪身躲过, 正色道:“我是想说,不管玛尔塔公爵是不是真的想睡你, 她提出这个要求很能说明?一件事?:作为同一个物种, 男人?和女人?都有见?色起意的冲动。区别在于, 男权社会对男人?过于包容,把这种行为称作风流,对女人?过于苛刻, 发生在女人?身上就?是放荡。几千年的思想枷锁束缚了?女人?自由选择配偶和享受身体愉悦的勇气。但当一个女人?有足够的底气打破这些束缚,她就?可以为所欲为。”
十四一脸吃了?屎的表情,“你好的不学, 学这个?!你要真学她, 不用我打死你, 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
“我知道!我没有这个底气, 但我向?往拥有这份自由:当我喜欢一个人?的人?时候可以热烈地扑向?他,做一切爱人?想做的事?情;当我们之间有了?不可弥补的裂痕, 我可以放弃他, 投入下一个怀抱。明?白吗?也许你可以理解为我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所以别再?试图驯化我了?, 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他扬起巴掌。
我伸手拦住,“当然,就?算你可以接受头上绿帽叠戴,我也不能接受你妻妾成群。”
他神色恼怒而?迷茫,反手抓住我:“你非得这样自轻自贱吗?你刚才说的这些话?要被别人?听见?,立即就?会被抓去浸猪笼!”
我心中一悚。大?意了?,大?意了?!我的确在邸报上见?过女人?婚后通*奸被浸猪笼的案例!而?且就?发生在京城!并不是偏远山区!重要的是,官方把它当成警醒妇女的案例来宣传,是鼓励这种私刑的!
这个时代毕竟是个吃人?的时代,绝不能高估任何人?的接受力!
大?约是我脸色不好,十四得胜,嗤笑一声,叹道:“你就?是嘴大?胆儿小!以后不准再?说这种混账话?了?!”
拍拍我的肩,顺势不着痕迹地把我往怀里?带了?带:“不过也不用怕,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我心有余悸,长长吁了?口气,从他胳膊底下钻出来,硬生生切了?话?题:“我想看?看?包裹里?有什么,你要不要一起看??”
虽然我并不想和他多待,但如果不当着他的面儿打开包裹,谁知道日后会不会突发奇想给?我安个莫须有的罪名。
他满意地挑挑眉:“既然你这么坦荡,爷就?给?你一个自证的机会。”
包裹上缝着各个邮驿的条子,逐一往下捋就?能知道最初的发货点和发货人?。
最下面那个条子是用油笔写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还能辨别出埃文麦克沃伊的名字,以及地点:西属马尼拉。
原来是从菲律宾的马尼拉港发过来的,我说呢!以现在的速度,从西班牙送货到北京,哪有这么快!
马尼拉现在是西班牙最重要的海外殖民地港口之一,货物吞吐量很大?,为西班牙本土创造了?超高利润。
看?来埃文离开澳门之后,并没有听从我的建议去往新大?陆,而?是来到了?马尼拉。
“笨手笨脚,起开。”
扯了?半天线没开,十四看?不下去了?,从抽屉里?取来一把匕首,一刀下去,直接从头到尾把袋子开膛破肚。
“小心点!”
眼尖地看?到琴弦和音孔,我心跳骤然加快,赶紧提醒他。
他抬头瞪了?我一眼:“本贝勒在你眼里?就?这么一无是处?拆个袋子都拆不好?”
说着扒开了?层层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展现出来。
我第一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乐器——木吉他!它的样子几乎和三百年后的吉他没有多少区别,甚至上面还配了?个变调夹!我抱着一丝期待翻了?翻袋子底下,果然又?找到了?节拍器!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惊喜,埃文真是太贴心了?!他太懂了?!我根本没和他说过这种乐器,也不知道吉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居然会买来万里?迢迢送给?我!
迫不及待地拿起来调试琴弦找音准,没想到这把吉他的音色非常纯正,比我自己买的那把二手的不知强多少!
忍不住过了?过手瘾,随便弹了?一小段,熟悉的旋律令人?热泪盈眶!
十四冷着脸酸溜溜地问:“送到你心坎上了??”
“还成。”我回过神来,收敛笑意,把琴藏到身后,装作不在意地去扒拉别的。
包裹里?还有一些航海工具,比如望远镜,经纬仪,海图,指南针等等,以及从西班牙经由马尼拉发往世?界各地的纺织品,主要是床单、桌布、毛巾这些日常用的。
“还说不是私奔,地图有了?,居家用品有了?!自娱自乐的乐器也有了?,就?差船了?!”十四脸上的肌肉抽动,似乎又?到了?爆发的边缘,“下一步是不是准备哄着我这个冤大?头给?你钱去买船?”
我也不太明?白埃文为何会送这些,白了?他一眼:“真要私奔带这个上路不累死了??明?显不是给?我用的,你要是想要,这些都给?你了?。”
嘭!
十四一脚踢飞了?指南针,脸色铁青着递到我眼前一封信:“包裹里?还有一封情书,念给?我听。”
念就?念!反正你也看?不懂英语!
“亲……咳……”
他写的DEAR QIU,但我不能这么翻,要不以十四的脾气,当场就?能把信扯烂!
“秋小姐,你好。”
看?了?眼十四,他立马喝道:“磨蹭什么!”
白瞎这张脸,凶神恶煞得让人?看?了?就?烦!
我一目十行,匆匆滤掉所有关心和调侃,简单翻译道:“澳门一别后,我决定先去西班牙属地碰碰运气。之前我和西班牙王室合作过,虽然哈布斯堡王朝没落了?,但波旁王朝的新君费利佩五世?和我的家族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马尼拉的大?帆船贸易如火如荼,他们从中国、印度、波斯、日本等国家购买丝绸、瓷器、漆器、面部、象牙、地毯、茶叶等运到墨西哥的阿卡普尔科港,然后销往西属美洲各地,换回金银珠宝和可可,再?运回西班牙本土。他们需要吨位更大?的船,也需要护航人?,或许我能在这里?大?展宏图呢?
马尼拉和马德里?一样热闹,这里?也有奔牛节,人?人?都爱跳弗拉明?戈舞,戏院里?每天都爆满。说实话?,比伦敦热情奔放多了?。我喜欢这里?。我还在街头发现了?一种新乐器,据说是从西班牙本土传过来的,演奏出来的音符潇洒自由,很符合你的气质。也许你会喜欢。
另外,马尼拉有一个航海设备工厂,其产出的设备质量上乘,我寄些样品给?你,如大?清海务机关有采购需求,可以联系我。我可以保证你们以最快的时间拿到一等品。
另有西班牙本土产出的纺织品,细腻顺滑,价格实惠,也可作为船舰上的配套设施采购。
尊敬的秋小姐,如果我决定在马尼拉发展,会再?给?你写信的。如果最后还是只能去美洲,可能通信就?没那么方便了?。
祝福我吧,愿上帝与你同在。”
念完信,我走到门口捡起被十四踢烂的指南针,白了?他一眼:“听到没,这是样品!”
十四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伯爵,就?是一个有家不能回的落魄贵族,连明?天在营生在哪里?都不知道,你喜欢这样的?”
这个人?的脑回路啊……
我没理他这一茬,正色道:“贝勒爷,我知道现在海禁,朝廷不允许建造大?型船只,更不允许商船民船出海,但是再?禁下去,我们的船就?太落后了?!我们可以不知道怎么改变世?界,但一定要知道世?界是怎么改变的!现在整个世?界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请你务必说服皇上,多派些人?出去看?看?吧!大?清的海岸线太长了?,光靠陆地防守,根本不够!像西班牙、葡萄牙这样的航海国家,拥有强大?的海上舰队,丰富的海上作战经验,到处侵略小国,掠夺殖民地,再?压榨殖民地,反哺本土,现在是兵强马壮,野心勃勃!一旦他们不满足于欧洲市场,一定会把炮火对准我们!你主掌绿营,深谙用兵之道,一定比我更清楚,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的道理!”
十四看?我的眼神非常陌生。恍惚间,似乎和他亲哥的眼神重合了?。
“怪不得老四力排众议,非要用你,原来你果真有些见?解犀利深刻,非朝中某些酒囊饭袋能比。”
他先发了?句感概,接着神色认真起来:“你说的这些,亦有大?臣提出过。尤其是福建总兵隆升和澳门总督胡广礼。可是海禁的原因有很多,皇阿玛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像西班牙、葡萄牙这样的国家,不过是小小弹丸之地,就?算全国男丁都能参军,也不足为虑。更何况他们离得那么远,一击不中,则百害而?无一利,不会轻易找死的。”
“那你可不可以给?我说说具体原因?”
他掰着指头道:“其一,郑成功的后人?气焰未绝,至今仍在勾结内陆与朝廷对抗,开海后,少不得有头脑发昏的汉人?与之汇合,扰的沿海民不聊生;其二,现在海上强盗猖獗,他们多与洋人?勾结,行走私之事?,严重扰乱内陆市场,开放后首先获利的,绝不是普通商户,而?是他们;其三……”
他瞅我一眼,神色有些不自在:“现在水师疏于训练,军备设施已然落后西方甚至台湾许多,海军战斗力……有些弱,一旦战斗起来,恐叫那些豺狼虎豹钻了?空子,惹出大?乱子。”
“这么说,我们现在就?是在赌,赌人?家不敢来打,赌这个防线在谁手上破?”
十四脸色难看?极了?,快步冲到门口往外看?了?看?,而?后回来低声警告我:“你怎么什么都敢往外秃噜,不要命了?!”
我也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蛊惑:“十四爷,咱们一起为水师做些什么吧?”
十四对我的定位并没有转变过来,下意识就?想嘲笑我,但在对上我的目光后,神情也渐渐变了?。
第 44 章
“你想做什么?别想让朝廷拿军费养你这老相好!”
我?:……
“我不跟你说了!”
还是?跟雍亲王说?吧, 至少他是?个事业型工作狂,不会把精力浪费在毫无意义的臆想上?。
“行,你走。我?跟着你去缈琴院, 咱们炕上?说?!”十四嬉皮笑脸地跟上来。
我?只能折返回去,放好吉他, 把他推到书桌前的椅子?上?, 板着脸说?:“我?在葡萄牙的时候曾研究过他们的航海技术为什么进步神速。总结下来,我?认为比较重要的一点是?:全民竞争。大航海时代的开启,最初是?因为传教需求, 是?教廷想要把基督福音传到富庶的东方大陆,才支持哥伦布西航, 在航行中他们发现了沿途的贸易机会, 但是?国家的船舰和航海技术根本不能满足日益旺盛起?来的市场需求。
为了抢占市场, 葡国给予商船税收减免等一系列鼓励政策,于是?原本不想冒险进行远洋航行的商船,纷纷挤进了这条航线。竞争, 导致优胜劣汰,无穷的海上?风险淬炼了这批梦想远大的航海家,也造就了一个海上?霸主?。
所?以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是?开放海禁, 我?明白这件事儿绝非短期内能实?现, 我?是?想, 有?没有?可能, 我?们在水师中挑选出?一个小分队,给予他们一批货物, 指定目的地为欧洲某个港口, 规定在一定期限内完成销售并顺利返航,把除去所?有?费用之外的利润, 按一定百分比分配给他们作为激励。最重要的是?,把这种交流滚动起?来,让更?多精锐得到锻炼,开拓视野。”
“滚动?”十四听得很认真,手指却总是?不老实?地试图抠我?垂在身侧的手。
不得已,我?把双手背到身后:“就是?说?,不能像郑和下西洋那样,每次都只派同一批人出?去。”
他瞪了我?一眼,把闲的难受的双手交扣起?来说?风凉话?:“你想得挺美,现在可不是?郑和那时候了,海路上?关关有?人把守,海盗、洋人一个比一个黑心,即便足数交过关费,也还会扣货杀人,谁愿意去送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这些艰难险阻并非没有?办法克服。海上?航线势力繁多,但教廷的船几乎没有?遇到过阻力,既然皇上?给了天主?教会这么多便利,为什么不找他们要点回报呢?”
“你对东家够狠的。”十四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小贱手又忍不住朝我?抓来。
我?退了一步:“他们能把我?当玩物送人,我?为什么不能站在中国人的立场为咱们争取应得的东西?”
“狠心肠的女人!这么说?,你决定背弃天主?教?”
因为教廷和十四之间的暧昧,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说?:“我?只希望,在不远的将来,教廷会因为我?是?中国人而给我?足够的尊重。”
十四盯着我?,目光从探究到无奈,从无奈到温柔,最后叹了一句:“你何必过得这么辛苦!”
我?摇摇头,心想倚门盼君才苦呢!
之后他承诺会好好考虑我?的建议。
我?笑道:“不是?我?的,是?你的。”
十四挑挑眉。
我?想他懂我?的意思。
“别跟那个破落户来往!”最后,他盯着我?的吉他,不知道打什么坏主?意,所?幸终究有?所?顾忌,只叮嘱了一句就放我?走了。
公元1715年 2月22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一月七日 天气阴
初七一早,我?来到昇平署。
一切井然有?序,按部就班。
果然地球离了谁都能转,北京根本不缺人才!
就连我?最不放心的演员都选得很不错,据说?用的不是?昇平署的固定班底,因为那些角儿一身傲气,不肯演这样‘庸俗’的戏剧。最后,雍亲王拍板,用了一个戏院老板推荐的民间演员。
这些演员一听要演给娘娘们看,不仅日夜排练勤奋刻苦,而且十分豁得出?去。什么台词都敢说?,让拥抱就拥抱!
我?去的时候已经排到假死环节了。‘罗密欧’看着床上?毫无生机的‘朱丽叶’哭得悲痛欲绝,虽然美感差点,感染力却是?一绝。台下打杂的都跟着抽泣,我?也鼻头发酸。
抹着泪去看道具组进展时,碰到了雍王府的八福。
八福被我?吓了一跳:“这是?怎么的,谁给您吃气了?”
我?一见?他,心情更?低落了,也没顾上?解释,垮着脸就问:“你怎么来了,王爷有?新?吩咐?”
“不是?,王爷让我?来知会您一声,今天给您放一天假!”
我?望了望天,赶紧掏出?表看了看,上?午九点半。很好,说?得还不算太晚!现在还可以回去补个回笼觉!
“您去哪儿,我?送您!”八福跟上?来。
这个点儿,廖丁确实?不在。但我?记得八福每次都是?骑马来回,不禁问:“你打算怎么送?”
八福笑道:“小的今天带车来的!”
我?领导真是?一个细节怪啊!不仅知道上?这里能找到我?,还能预判我?的反应,并提前备好车!这皇帝活该他当!
我?喜滋滋地跟八福出?了门,果然看到一辆‘豪车’——驴拉的地排车。
“这是?……你的私家车吧?”我?觉得王府的贵人们看不上?这配置。
八福嘿嘿道:“这是?王爷专门给您买的。您可别瞧不上?它,喂饱了很出?路的!速度也不比马慢!吃的还比马少!不过再少,一个月吃用也得一两银子?,若再雇个车夫,还得二两银子?,啧啧,三两银子?快赶上?月俸了!京城七品官员能有?这么一辆车,算很有?牌面?的了。”
我?讪讪一笑:“是?吗?”
八福重重点头,上?前拍了拍排车上?的垫子?道:“给您铺了两层新?被,又软又暖和!您瞧两边的扶手上?也包了棉花,再冷的天也不冻手!”
接着捞起?缰绳,往车头上?一坐,笑呵呵地说?:“今儿头一回坐,我?给您当车夫。明儿就换成老徐头了。哦,老徐头是?王爷给您雇的车夫,会点拳脚但人很老实?,您放一百个心。”
我?捏了捏眉心,强笑道:“我?觉得,多走走路挺好的,既能锻炼身体,还能看看沿途风景。帮我?谢过王爷的好意。那我?先走了。”
“别啊!”八福急的跳下车拦住我?,“这车是?不如王府的马车好,也不如轿子?坐着舒服,可是?……王爷让我?告诉您……”
他为难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说?:“让您想清楚自个儿的身份能配得上?什么车。”
我?一时没能明白。
这是?讽刺我?不配坐好车的意思?
前几日还说?办好差有?奖励,难道就奖我?一顿揶揄?!不至于吧?
“秋官!”
正纳闷,斜侧里有?人喊我?。
一转头看到了三个年轻公子?哥。
“秋官!”当前那个疾跑两步扑到我?身上?,带来阵阵香氛。
我?这才发现这小哥竟是?佳舒所?扮。不消说?,另外两个是?敏秀和宁舒。
正好我?今天穿的也是?雍亲王送到客栈的那套男装,四个人站在一起?犹如四兄弟,画风很和谐。
宁舒把佳舒从我?身上?扒拉开,训斥她:“你看满街有?哪个男的像你这么黏黏糊糊的!你再扮不好,我?们不带你了!”
佳舒嘟着嘴不依。
我?好好打量了一下,其实?这三个人中,只有?宁舒看起?来最不像男人,她身体发育的好,束胸也瞒不住。
“你们打扮成这样,要去哪儿?”
宁秀反问:“今天南堂主?教白晋和广缘寺居生法师要在西郊松鹤堂辩论,你不知道吗?”
敏秀也道:“这是?本朝天主?教和佛教第一次论道,我?们还以为你一定会去,所?以才来找你,想让你把我?们带进去去旁听。”
我?已经很多天没去东堂了,这个消息压根就没人传给我?!
“为什么要我?带进去,不让女信徒或者女施主?听吗?”
三个人齐点头。
好吧……
虽然我?对宗教辩论不感兴趣,但……广缘寺居生法师!
我?想起?雪夜里那个手捧念珠,不食人间烟火的身影,心中生出?一片难以言喻的悸动。
这时佳舒又道:“听说?这是?居生法师还俗前每天更新txt文档看漫话加群似而而贰武久义死七最后一次论道传法了,如果这次见?不到他,以后等他回了江西,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还俗!
上?次在广缘寺就听说?,他家里人催他还俗回家继承家业,没想到这么快就提上?日程了。
他是?我?见?过最纯粹,最不像凡人的人,还俗回家的话?,能好好地融入世事当中吗?
“秋官,你去不去呀?”佳舒拉着我?的袖子?撒娇。
敏秀和宁舒也巴巴地望着我?。
我?被她们逗笑了,这哪是?去听道,分明是?去追星!
“去!当然去!”
“太好了!”佳舒开心地抱住我?,宁舒来不及训斥她,催我?道:“那咱们快走了,晚了怕不是?会错过精彩之处!”
于是?我?挥别八福和他的驴车,上?了三位格格的豪华大马车。
一路上?,三位格格按捺不住兴奋,一直谈论居生,话?里细节颇多,简直和明星站姐有?的一拼。
原来居生祖籍江西,本姓雷,一门都是?高精尖手艺人,曾为前朝设计宫殿、皇家园林甚至皇陵。清军入关后,他们的祖先回到江西蛰伏,近几年才慢慢有?后生来到京城,以家族传承的技艺为贵族服务。
其中畅春园就有?雷氏子?弟参与设计施工。
怪不得广缘寺设计得那么漂亮!
居生是?家族嫡系唯一的传人,一旦还俗,首先要回江西祭祖,然后接管家中一切事物,估计很难有?精力再做设计,更?没时间参佛了。
在八卦中,车行飞速,很快我?们就到了松鹤堂。
这里已经人山人海,其中既有?传教士、和尚,又有?文官、儒生。
很明显,这是?一场惊动了社?会重要阶层重要人士的论道,后续影响可能很难评估。
安东尼把我?和三位格格带进场内。
那位让我?一见?难忘的法师已经端坐在高台之上?。
第 45 章
南堂主?教白晋比安东尼年纪还大, 须发花白,细长的身条像晒弯的竹竿一般佝偻着。
他?曾为康熙皇帝讲授欧洲哲学史、人体?解剖学,进献奎宁治愈了皇上的疟疾, 还奉圣旨前往法国招募有才华的传教士来华。
几年前甚至还拖着老?弱之躯,亲自?带队从长城测起, 对长城各门、堡以及附近的城寨、河谷、水流等进行了测量, 参与绘制了《皇舆全览图》,无论对皇帝个人,还是对整个大清, 都奉献良多?。
他?是在华传教士的精神领袖,同时也备受他?的祖国——法国皇帝路易十四褒奖。
由他?代表天主?教会挑战佛教, 向来不争的佛教也不得不应战。
而天主?教之所以发起这场论道, 或多?或少和?我有一定关系。
从我登上太和?殿, 就不断有朝臣上奏参劾天主?教徒 ‘行止不端,猖狂恣意,处处挑战我朝纲常伦理, 带坏官场、民风!’
由此衍生出来的第一波攻击是诬陷天主?教徒与清茶门?勾结。
第二波攻击并未波及到我,但波及到了整个京城的传教士——大年初二,南堂附近有一个商妇自?称被洋人强*奸, 在南堂门?口?撞柱而亡。由于她没?有指出究竟是哪一位洋人强*奸了她, 所以官府无法拿人, 但恶名均匀地落到了每一个传教士身上。
初六, 皇上第一天御门?听政,就收到了比人还高的参劾奏折。明明才放了个大假, 这些大臣却好像商量好了一样, 一致要?求驱逐传教士。
皇上召见?白晋,白晋没?有争辩, 只提出要?与佛教论道。
这档口?论道,是因为官员攻讦天主?教的依据,是儒家思想里的纲常伦理,而儒家思想在政治及社会中处于至尊地位。如果天主?教批判它,会激起更大范围的围攻,以后根本?不可能在大清立足,更遑论传播。
而佛教和?儒道共通处很多?,它向来认同儒家纲常伦理和?礼仪规范。因此将批判的矛头指向佛教,可以间接驳斥儒家。
所以,这场仗我们必须要?赢。
是的,我们。
在这个封建时代,我想走上朝堂,必要?披着‘外国传教士’的壳,否则绝无可能在儒家思想的炮轰下生还。
所以我和?天主?教会根本?切割不开。
“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种修行方式,难免会造成善有恶报、恶有善报,世?人会对今生行善、来世?得福缺乏真诚信念,助长人性?中为恶的倾向。如若世?道果真如贵教所言,那么宗教扬善除恶、救世?济人的意义何在?那些曾在恶人手下身心受伤甚至丧失性?命的人,又该如何到达你们所谓的西?天?
如果佛祖对受害者的补偿即是让他?们登上西?天极乐世?界,那么岂不是人人都可以通过自?苦、苦人,以登极乐?修行的意义在哪里?参佛还有什?么必要??”
白晋率先发出咄咄逼人的质问。
着袈裟盘腿而坐的居生面色平静沉着,微微颔首,尽礼之后才不急不缓地说:“佛眼慈悲,看人皆有佛性?。佛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原意讲作恶之人弃恶从善,即可成佛。现已引申为涤除妄想,放下执着。‘屠刀’,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兵刃,而是广泛代指是心、口?、意三业及一切妄想、妄念、迷惑、颠倒、分别、执着。所谓成佛,并非进入西?方极乐世?界,而是摆脱三业所带来的痛苦,达到浑然忘我、无忧无仇的净界。”
“说辞是如此美?妙,可现实充满讽刺。正因为贵教倡导立地成佛,世?间违法乱纪者争相避入佛门?,或有打劫事露为僧者、或为牢狱逃脱而为僧者、或悖逆父母而为僧者、或与妻子斗气而为僧着比比皆是。以至奸盗诈伪、技艺百工皆有僧在。佛教寺院渐成藏污纳垢之所,沙门?内违法犯戒之事层出不穷,和?尚身在沙门?,却私下里娶妻生子,甚至拦路抢劫使得行旅不安。而贵教所作所为不过是劝诫一句:早日放下屠刀。试问,佛门?是在除恶,还是养患?”
“世?间万恶除不尽,不在佛门?便在人间。在人间者,混混沌沌,恶果缠身,或生生世?世?偿不尽恩怨债,以至越发堕落,为小恶者发展成巨恶,为巨恶者霍乱天下黎民。在佛门?者,梵音绕耳,经文裹身,终有一日幡然醒悟,不再为恶。众生平等,佛爱众生。善者修佛得极乐,恶者修佛得平和?。善恶本?在一念之间,若身后无路,穷凶极恶之徒怎肯收手?我佛从未喻众,为大义而损者可登极乐,但三界皆在轮回?之中,今生受难,来生享福,生生世?世?无穷尽,福报全在修行里。”居生合掌利立于胸前,无需思考便对答如流,平静得极具感染力,仿佛真是在传法,而非论道。
他?一说完,场上占大多?数的文官、儒生和?和?尚全都拍手叫好。
安东尼擦了擦汗,和?众传教士一道,忐忑不安地望着白晋。
白晋倒是不慌不忙,就着话头提出了新的质疑:“法师说到轮回?,如果灵魂可以轮回?,迁转来世?他?身,如佛家经文所言‘或为禽兽,或为别人,必不失其本?性?之灵’,那么轮转之人本?质还是同一灵魂。前世?罪人转为今世?禽兽,禽兽具有人魂,劳役其者,食其肉者,亦有可能是其前世?之父母爱人,何其残忍!转为别人者,若今生皆为良缘,前世?或为母子父女、或为兄弟姐妹,岂不乱了纲常伦理?然则,世?人不可不劳役、宰杀牲畜,不可不结缘繁衍生息,倘若人人都忧心前世?之因果,今生如何避免大乱人伦?”
他?们一问一答,辩得精彩纷呈。
白晋掌握了先发制人的优势,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居生提问的机会。
居生答得滴水不漏,在密集攻势中渐渐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就反过来逼问天主?教。
总的来说,就是天主?教一直在找佛教的破绽,想像世?人证明,释迦摩尼的本?质是人,他?没?有神格,所以他?的理论是有缺陷的,跟着他?会误入歧途。
而佛教一直在证明佛祖包容万象,正因为有人的躯体?,才更能体?会人间爱憎苦乐,天主?教的神是自?然的神,他?与人的悲喜不相通,无法给世?人真正的出路。
时间匆匆到了晚上。
看客们已经吃过果子,两位辩手只是中途喝了点水,但辩论依然没?有分出胜负的迹象。
安东尼忧心忡忡地念叨:“白晋撑不住了,他?在颤抖。”
是的,我注意到了。
居生毕竟年轻,在体?力上,他?占尽优势。
传教士们都很紧张,文臣、儒生和?其他?看客们,看我们的眼神则越发轻蔑。
在封建时代,永远不能小看文人群体?。他?们为了风骨,头可断血可流,一旦认定某件事,诛九族都不足以浇灭其疯狂。若他?们理直气壮地联合起来,皇帝也得让步。
古往今来,多?少皇帝就这样被裹挟,过着极其憋屈的日子。
“居生法师,我有一问!”
白晋跌坐下去的瞬间,我心一横,骤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喧嚣的松鹤堂一静,无数道目光看向我。
很多?人看不出我的立场,因为我今儿穿的满人男子常服,却坐在传教士中间。
主?办者喝斥我不准扰乱辩论秩序,我大叫道:“不让我说,我不服!”
居生犀利的眼神中隐含一些慈悲,淡淡开口?:“请问。”
场上再次静下来。
我看着他?如真佛般的坐像,心中充满矛盾。
一方面我并不真诚信仰天主?教,我深知教会的黑暗荒唐;
另一方面我从未在任何宗教人士身上见?过居生这样超凡脱俗的气质,如果不是修佛,他?可能多?多?少少带点烟火气,可见?佛法真能涤心荡魂。
非要?站在天主?教的立场驳斥佛教,我心里是百般难过的。
尤其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难居生。
我不忍令他?难堪,更不忍令他?怀疑自?己的信仰。
可是!这一次我们真的不能输!一旦输了,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堂而皇之地走上朝堂!
我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大智度论》说,无□□因着于乐境,命尽之后,堕入欲界,受禽兽形;□□诸天则从清净处堕落之后,还受□□而声不净中;至于欲界六天,则因着于五欲,而堕地狱受诸苦。
所以,佛家诸神没?有永生,他?们中有失落的一天,并且一旦堕落,结局比不修佛者更凄惨。
而天主?教所信奉的神是永生的,他?永远在天堂等着行善事获得圆满的信徒。
所以佛家信徒一旦参佛,就永无休止,要?永远恪守戒律,不可纵欲,一旦纵欲如坠地狱。
而天主?教徒只需生前多?行善事,即可享受生命中的种种欢愉,死后亦能进入没?有烦忧痛苦的天堂。
我想问法师,修佛的目的是什?么?如果生生世?世?都摒弃七情六欲,那寡淡的人生有何意义?如果非要?克制世?俗的欲望,谁来建设大美?清朝?恕我直言,佛家之避世?,对于个人而言,是消极应世?,对于国家而言,是不负责任。
国家需要?的是像天主?教徒这洋的,积极入世?的凡夫俗子!每一个认真生活、努力向上、发奋图强的人,死后都应该进入天堂,享受上帝给予他?们的奖励,而非战战兢兢,永世?清苦。”
居生轻轻皱起眉头。
我知道他?不觉得修行是苦,或许他?觉得清修就是人世?间最大的快乐。
可在坐的文官儒生,却都有一颗功利心,他?们放不下欲望,放不下享受,也不想下辈子沦为牲畜。他?们渴望活着的时候风光无限,同时死后又不必担心下辈子受苦。
我是说给他?们听的。
儒家思想绑在他?们身上的枷锁也该卸下来了!
欢迎大家进入一个为功名利禄拼命搏杀的时代!
强盛富裕的国家和?一个虚无又真实的神会给你们想要?的一切!
尽管不忍,尽管心虚,我还是死死盯着居生,在他?张嘴的刹那截断他?,大声质问:“听说法师您不日将还俗,连您自?己都将背弃信仰,如何说服他?人,佛比耶好?”
居生脸色苍白,慈悲的双眸瞬间变得空洞。
对不起!我太刻薄了!我怎么能拿他?的痛点攻击他?!!!
第 46 章
论道最后, 文官愤而离席,儒生围着居生攻讦。
他们?跳脚谩骂的?样子,和斯文清高的传统读书人形象南辕北辙。
本来还俗只是居生法师的私事, 论道之后,他悄悄回乡或许不会惊动任何人, 可被我在这个场合说破, 就成了打在僧孺两道脸上的巴掌。
本来论道输了也没什么,可因为这件事输了,他将永远背负背弃者的骂名, 不为僧孺所容。
即便入世,也无法入仕。只能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匠人。
佳舒这三个粉丝亲眼看着偶像从云中跌落泥潭, 纷纷哭着质问我, 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我告诉她的?, 都怪我!”佳舒扑进?宁舒怀里。
宁舒狠狠瞪着我:“不用这种?卑鄙手段,你们?赢不了他!”
敏秀则忧心忡忡地说:“秋官,文人最讲究风骨, 你用揭人秘密的?法子取胜,会更不被这个群体?所容。”
安东尼往我身前一站,沉声?道:“闺阁之外的?事情不是几位该关心的?, 你们?今日的?行为若被人传开, 才会不被世人所容, 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宁舒朝他呸了一口:“洋人果然都是鬼!”
白晋从辩论台上被人搀扶下来, 颤颤巍巍地朝我走来。
然而此时我看到居生也在惠勤等?沙弥的?帮助下摆脱了儒生,快速朝后门撤去。
顾不得和白晋说话?, 我逆着儒生的?人流, 在他们?尖酸刻薄的?眼神中追随居生的?身影而去。
外面不知何时居然飘起了雪。
纷纷扬扬,附上青丝变白发。
“法师!”我唤了他一声?, 他在马车前驻足,微微侧头。
这副场景和初见截然不同。
那时他立于天地间?,悲悯坦荡,一身清白。
此刻他如丧家之犬,狼狈迷茫,沾满非议。
我心里惭愧得狠。
他曾甘冒被雍亲王责罚的?风险,将?我们?一行人安置在广源寺,为我们?隔绝风雪,不嫌我形容怪异,让我听他讲经。我却恩将?仇报,亲自泼他一身寒凉刺骨的?冰水。
“对不起。我内涵不够学识不精,无法从教义上说服你,只能通过这种?卑劣的?手段……”
“无需道歉,你未曾非诽我谤我,所言皆为事实。”他一眼都没看我,还没听完我的?话?,就将?头转过去,面对着风雪。
风雪吞了他嘶哑疲惫的?声?音,只剩一声?苍凉的?叹息:“今日输的?不是佛,是我。”
我目送他上车走远,心里既难受又失落。
“人人都知道猫哭耗子是假慈悲。论道就如战争,不拘于形式,赢了就是赢了,就要大大方方享受胜利,黯然神伤除了让人酸你做作,别无实际用处。”
冷不丁一道沉稳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试着调整表情,却怎么都笑不出?来,最后只得哭丧着脸转过身,“王爷,您怎么在这儿,您不是喜佛厌耶吗?我们?胜了,您应该很失望吧?”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你当?我为什么给你放假?”
雍亲王裹着斗篷戴着雪帽,半张脸掩在阴影里,嘴角却微微上翘着:“本王何曾说过喜佛厌耶?本王厌的?乃是个别传教士,正?如白晋所言,寺庙里亦藏污纳垢,多的?是披着僧袍的?畜生!何况和尚多了不事生产,确实不利建设‘大美清朝’。”
也许是因为自我厌恶,我不假思索地说:“我说那些,不是为了讨好你们?。”
雍亲王露出?惯常的?‘我早将?你看透’的?表情,嘴角往下轻轻一撇,旋即道:“你穿的?少,快回去吧。”
我默默地转动脚步,他却道:“传教士们?都得走回去,天色晚了,你别和他们?一道,免得惹人非议。我让刚果儿送你。”
大约是没想到论道会论到这么晚,雍亲王带出?来的?是马车。
刚果儿是一个身高将?近两米的?雄壮汉子,毛发非常重,整个人都毛茸茸的?,看上去像个熊。
他从马车上解下一匹马,放好马鞍,然后把缰绳递给了雍亲王。
“好好珍惜,坐一回少一回了。”雍亲王上了马,瞟了眼他的?豪华大马车,朝我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一骑绝尘消失在了雪幕中。
上车离开之前,我去找白晋和安东尼等?传教士告别。
白晋吃了点东西?,面色恢复了一些。他挥退其他人,单独与我说了几句话?。
“你今天的?最后一击为天主教赢得了喘息之机,我要感?谢你,明日我便将?钦天监所有?传教士召集起来跪请皇上彻查所谓的?‘强%奸案’,儒臣阻力既减,相信陛下会还我们?一个清白。
但你应该知道,今日你给自己树了很多敌人。
中国的?士大夫重义重名,轻利和命。他们?把女?人当?成男人的?附庸品,只是繁衍后代的?一个载体?。女?人当?官或参政,在他们?眼里等?同于男人做的?不够好,是莫大的?耻辱。他们?容不得女?人比他们?强,更别说被女?人羞辱。为了面子,他们?什么都能做的?上来。
你务必要小心。幸亏你现在住在贝勒府,最近最好不要出?门,等?风声?过去再说。”
我怔了怔,心底生出?一丝凉意。
雍亲王让他的?贴身侍卫刚果儿送我回去,不只是天色晚吧?他预判到会有?人对我不利了!
会有?人刺杀我吗??
一直到贝勒府门口,我这颗悬着的?心才放下了。
不巧的?是,十四贝勒也才回来。见我乘雍王府的?马车回来,自是一阵阴阳怪气。
“你救了老四的?命了??他怎么舍得让刚果儿跟着你!”
我将?今日发生在松鹤堂的?事情与他简单说了一下,他一听面色便凝重起来。
先把我训斥一顿,说我闯大祸了!
接着又喜滋滋地对我挤眉弄眼:“知道向我求助,说明你命不该绝。你这些天乖乖待在家里是最安全的?,非要出?门的?话?,我让戈尔代和苏和泰跟着你。但你顶多去昇平署,别的?地方就别乱走了。”
“真有?这么可怕吗?这可是天子脚下,难道还能当?街行凶不成?”
十四伸手在我脑门上不轻不重一戳,嗤道:“你就是个憨大胆儿!文人杀人不用刀,亮刀子的?倒还好对付。”
“那他们?会怎么对付我?”
十四刚想说,又咽了回去。趁我忧心,揽着我的?肩膀朝怀里一带,信誓旦旦道:“有?我,你怕什么!”
接着朗声?喊人把饭菜送到缈琴院,非要和我一起吃。
我平时吃饭就一个小方桌,顶多能放两三个碗碟。
他一来,送菜的?还得夹个长条桌。
两个桌并在一起,密密麻麻地摆了十几个菜,让人难以抗拒。
他却十分挑剔:“缈琴院怎么这么旧!桌椅也咯吱作响!开春后得好好翻新一下,一应家具装饰都换新的?,院子里多种?些花,再搭一个秋千。”
我没搭话?,反正?又不是我的?房子。
他坐在我对面,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壶酒,指着眼前的?酒盅,笑眯眯吩咐:“给爷满上。”
我知他喝醉了什么德行,坚决不从。
他好言劝道:“不多喝,就两杯。一是,补一个年夜饭,你看,这是你在大清过得第一个年,叫老四那冷心肠的?坏坯子给支使到客栈,孤零零得过了六天,怪可怜的?,我是你男……我是你的?学生,对你照顾不周,多有?亏欠,第一杯当?补偿。第二杯,庆祝你们?今日论道得胜。”
他这个人的?耐心,顶多只有?三秒。先给个好脸,要是不顺着他,立马就翻脸。
他要是真想喝,我肯定拦不住,思忖再三,只能想了个相对安全的?法子。
我与他商量道:“你看这样怎么样,你这两杯既然都是为了我,那么我来喝,你就别喝了。”
自他出?宫建府,在外面耀武扬威,在家里说一不二,估计极少被拒绝。所以下意识的?反应是皱眉拍桌子,手都抬起来了,忽然眼睛一亮,叫道:“好!就按你说的?。”
说着把酒盅推到我面前。
这是一个白地蓝花瓷酒盅,一杯容量大约是二两。
以我的?酒量,喝两杯,小脑可能会被麻痹,行动不太利索,但不至于醉得失去意识。换言之,不会失控发酒疯,也不会神志不清任人摆布。
喝酒之前,他说起明朝曾有?一次佛耶论道,当?时天主教会刚来中国,还没找准定位,想学佛教向下层百姓渗透,于是发起了论道邀约。
那时候他们?对佛教了解不多,不知道佛教大宗和上层贵族交往很密,所以输的?一塌糊涂。后来,他们?总结教训,改走上层路线,用西?方科学和文化打动皇帝。这个路线,一直沿用至今。
而朝臣对传教士这个群体?的?厌恶憎恨,其实和这个路线有?很大关系。因为皇帝禁止他们?向朝臣传播科学知识和西?方文化,朝臣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能做什么,只当?他们?凭一个虚无缥缈的?神蛊惑了皇帝,就获得高官厚禄。
这么一听,矛盾的?根本还在上位者身上,他牢牢掌控着传教士这个团体?,就像他对玛尔塔公爵说的?那样,‘身家性命全都仰赖朕的?恩佑’。
驭人手段实在高超。
我不禁想问十四,如果你当?了皇帝,会改变你父亲的?策略吗?
但只要还有?一丝清醒,我就绝不敢提及皇位之争。
吃了一会儿,十四举起茶水相邀:“秋老师,过年好。祝你安乐美满,光宗耀祖!”
我端起酒杯,笑道:“贝勒爷过年好,祝您长命百岁,自在如风!”
这酒醇厚但不辣舌根,咽下后一股香气弥漫在口腔里,喉头回甘。
“爷这宫廷玉液酒如何?”
我笑道:“一百八一杯,不亏。”
十四接着给我倒满,食指在杯中一沾放进?嘴里咂摸了一下,叹道:“好酒。”
接着我们?又说起从水师拔人远航一事。
他今日与八阿哥商量了一下,八阿哥竟是满口赞成。八阿哥甚至说,愿意亲自带队下西?洋。
男人大概都有?流浪梦,皇子也不例外。两兄弟畅想乘风破浪周游世界,越说越兴奋,什么正?经计划都没列出?来。
别说这哥俩还真挺有?共同语言的?,拉闲篇能拉一整天!要是他和雍亲王关系这么好,多好啊。
这亲哥俩,一个善理政,一个善用兵,若能相互信任,强强联合,大清之版图、国运,都会更上一个台阶。
“其实我觉得,雍亲王只是嘴毒,心没有?别人想象得那么狠。”我想试探一下,他们?两兄弟得真实关系。
十四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要以妇人之心揣度他,他比蛇蝎热不了几分。”
我感?觉头有?些轻飘飘,两手托腮好好抓着自己,认真请教:“别人这么说我还能理解,你是他亲弟弟,他总不至于伤害你呀,为何要这么说?”
十四抬了抬下巴:“把酒喝了我就告诉你。”
我这人从不耍赖,承诺过的?事,哪怕已经感?觉到酒劲比想象中的?大,也不肯食言。反正?早晚都是喝,不如赶紧喝完送客。
待我一饮而尽,十四也捧着脸看着我,笑眯眯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喝。”
我抬起微微发麻的?手点了点他:“别墨迹,快说。”
十四飞速抓住我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被我怒瞪也不恼,慢悠悠道:“他从小养在孝懿仁皇后膝下,自以为高人一等?,对我们?兄弟爱答不理,对额娘也从不正?眼相待。年纪小得时候尚能说得过去,孝懿仁皇后薨时他都十一了,额娘抱着我去安慰他,他却说,这一辈子只有?一个额娘,绝不认别人。额娘虽然伤心,却总劝我与他多亲近,我小时候也是个没脸没皮的?傻孩子,额娘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天天跟在他后面打转,他为了摆脱我,曾把我藏在冷宫里整整一天。
那冷宫住了好几个疯婆娘,又是揉我,又是啃我,别提多吓人!我生生吓出?一场大病,险些没了!后来我就长心眼了,再也不找他了。结果,他出?宫建府后长了见识,居然时不时回宫教育我!从未尽过长兄职责,却处处端着长兄姿态,恶心!”
“也许他知道对你不住,想弥补你,只是用错了方式。”
啪!
十四气得在我手背上狠拍了一把:“你也算见过世面的?,居然会信这种?鬼话?!我告诉你,一个人真想对你好,绝不会用错方式。他会为你想的?比为他自己还周全!尤其是他这种?思虑过度的?性子!”
从前我喝了酒就犯困,今晚喝了酒却感?觉很奇怪,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浑身的?血液却在沸腾。
想出?去跑两圈。
第 47 章
几次三番想站起来都被十四摁住。
他不悦道:“给你点小恩小惠你就帮他说话, 忘了他差点把?你?饿死了?”
那是不可能?忘的,这?辈子?都不会忘。但我记的,不是这?个?仇, 而是雍亲王的狠绝。我对他永远保持敬畏。
因此我能理解十四的心理阴影。他与雍亲王之间既有仇怨,又有代沟, 经年发酵, 早已形成了一座难以翻越的高山。若在寻常百姓家,顶多是老死不相往来,可在皇家, 却不得不面临权力争夺站队!
这?一站,就是两个?阵营, 就是你?死我活。
继太?子?被废、八阿哥被斥之后, 十四现在风头正劲, 以他的张扬骄傲的个?性,绝无可能?对雍亲王主动示好。就算他示好,以雍亲王之多疑, 也不可能?信他。
两个?人注定在背离的方向上越走越远。
可这?一背离,对国运的影响却是难以估量的灾难。
想要?修正这?个?结局,唯一的办法可能?就是阻止十四成为大将?军王。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 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十四浑然不觉, 关切地嘱咐我:“他对传教士从来没有好感, 经常把?洋人做的坏事?安在传教士头上, 动辄发难,很令皇阿玛头疼。这?次朝臣对天主教会的攻讦, 说不定就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之所以用你?, 也并非真的看中你?的才能?,不过是想离间我与天主教会的关系罢了。你?可别被他骗了!”
脑袋原被酒气冲的轻飘飘, 听?了这?话,我感觉身心都往下沉了沉。
“你?是我的人,只?有我才会对你?好。”他握住我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虽然你?今天羞辱了文臣,得罪了佛教,但只?要?跟了我,他们就不敢拿你?怎样!明?儿我就让人张罗个?席面,让你?穿一回嫁衣可好?”
我勉力一笑,把?手抽回:“你?还是别管我了,让我出府自生自灭吧!”
他脸色铁青,拳头攥的紧紧的:“跟我比死还可怕?!你?究竟想要?什么?你?自己也说,天主教把?你?当玩物,那你?非要?和他们混在一起做什么?莫不是登了两次大殿出了两回风头,你?就以为自己真能?入朝为官吧?古往今来,没有那个?朝廷容得下女人,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么好的氛围,说着说着又要?吵起来,甚至打?起来。我俩肯定八字不合,天生犯克。
我给他端了杯茶,陪着笑脸道:“我是不想连累你?,你?前途一片光明?,何?必为了我,开罪僧孺两道?”
他仰头一饮而尽,倔强道:“要?你?瞎操心!”
“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想为朝廷做事?。我从广州到北京,看过大半个?中国,我看到大片荒芜的土地、贫富差距悬殊的城市、破败的道路和骨瘦嶙峋的农民,我清楚地知道大清的情况并不像邸报上写的那么好。想起欧洲两牙的富庶和兵强马壮,我心里着急害怕!我不想把?生命浪费在争宠、育儿和物欲享受上!我想在有生之年,哪怕能?在微末之处,为这?个?国家带来一点点好的改变!”
血液沸腾的越发激烈,我甚至,主动拿起酒壶,仰头又喝了几口。
心口开始发烧,我抑制不住自己,猛地站起来,拔腿朝外跑。
人喝了酒力气会变大,十四根本拉不住我。
他跟着我跑到院子?里,也有那么点想看我能?怎么发疯的意思。
我风风火火地围着院子?跑了两圈,只?觉得一腔憋屈愤懑和悲凉恐惧都随酒气发在了热汗里。
古往今来有多少英雄才子?怀抱一腔热忱出仕济世,却被现实打?击得郁郁寡欢。
如李白、苏轼等文豪,尚有诗词寄情怀,像岳飞、于谦等忠臣,甚至落得抄家砍头的下场。
在名利场,就算是有抱负、有能?力的男人,也得一边应付同僚的倾轧、反对势力的迫害,一边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光想着往前冲,很容易忽视脚下的绊子?,从而出师未捷身先死。
更何?况我这?个?带着‘玩物’标签的女人。
既然想报效国家,就不能?只?有一腔孤勇,还得有千锤百炼终不悔的信念,以及八面玲珑游刃有余的手腕和更缜密的筹谋。
但我并不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我是懦弱的,面对强权,我会下跪求饶。同时我也是坚韧的,为了理想,我将?百折不挠。
在这?个?时代,在那个?场景,我没有任何?依靠,不靠自己,没有人会为我发声。
本来我还不知道怎样向朝臣表达自己非要?进入朝堂的决心,经此一事?,他们应该明?白了。
雍亲王说得对,赢了就是赢了!从此文人要?在明?面上讨伐我,就只?能?从性别上下手了。再敢扯什么纲常伦理,就要?掂量掂量那些说辞能?不能?立得住脚。
然而要?想躲过暗箭,就只?能?抱好大腿了。
但现有的这?两个?大腿该抱哪个?呢?
雍亲王:用人不拘一格,对我提携颇多,但患有顽固性多疑症,在朝中势力一般,在宗室中人缘不好,而且还得七年才能?掌权,从现在就完全依附他的话,可能?会遭到更多非议和打?击。更重要?的是,他是真的欣赏我,还是如十四所说,把?我当一个?工具?投靠他的话,他会照拂我吗?
十四贝勒:正当圣宠,势头很强,想巴结他的朝臣宗亲不要?太?多!把?我当成私产,就算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会用心保护我的安危,但此时躲进他的羽翼下,他日想独立便难上加难。还有!承了他的恩,我还能?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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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壮地维持师生关系吗?
仰望天空,思绪如雪花一样纷乱。
一团冰凉的雪球忽然砸进脖颈,一低头,十四抛着另一个?团好的雪球,正笑得见牙不见眼:“秋老师,你?怎么连发个?酒疯都与旁人不一样,快醒醒,再醉下去就冻死在外面了。”
“我没醉!是屋里太?热了而已!”我拍了拍身上的雪,面无表情地朝屋里走。
他见我并没有打?闹的兴致,也有点意兴阑珊,收了笑,便要?将?手里的雪团扔掉。
电光火石间,我冲过去抢了过来!
他没反应过来,我已拉开他的领口将?雪团仍了进去。
十四被冰得飚了一串国骂,跳着脚将?雪团往下甩,于此同时,我飞速团好另一个?,在他扑来报仇的瞬间,啪得一声糊到了他脸上。
“秋童!”
“叫老师!”
这?个?大直男好胜心上来,全无半分绅士风度。速度又快,下手又准,不多时我就被砸得浑身是雪,脚下一滑,扑倒在地。
他不仅没有要?拉我的一丝,还得意洋洋地站在我头顶,挑眉问:“谁厉害?”
厉害死你?了!
我抱拳表示甘拜下风,他这?才朝我伸出手。
我道声多谢,握紧的刹那却将?他往下狠狠一扯,同时往旁边一滚。
他猝不及防,也扑倒在雪泥里,还是脸朝下!
“哈哈哈!乐极生悲了吧!”这?回得胜的是我了!
不过我也没笑多久,又被他爬过来攥住脚腕,拉进了泥坑里。
如此一闹,两个?人都脏的没法看了。
我喝了酒身上暖倒还好,一回到屋里,他就开始打?喷嚏。
在我这?儿,他也没衣服可换,只?能?裹着被子?灰溜溜离开。
临走前他从外衣中掏出一个?精美?的八宝盒,恨恨道:“你?可真是个?破坏氛围的天才!”
咱也不知道他说的氛围,是怎么个?氛围,只?能?默默说句:你?也不差啊,承让。
不知道盒子?里的东西多贵,他咬了咬牙才塞给我:“拿着吧!本来打?算当聘礼给你?,既然你?这?个?榆木脑袋还没想明?白,就当过年的彩头了!”
“等等!我有回礼!”我实在推辞不过,只?好礼尚往来。
他嫌弃道:“你?能?有什么好东西!”然而阴沉的面色却肉眼可见得灿烂起来。
我从书页中取来一个?红包递给他:“不值钱,也就图个?彩头。”
他攥着红包捏了捏,眉目有点扭曲:“一张纸?”
我嘿嘿一笑:“是美?好的祝福。”
“写了字?”
我点点头。
还是你?哥写的呢!
他不知想到哪里去了,也没当场拆开,揣进怀里就匆匆走了。
关了门,我打?开八宝盒,里面竟是一只?翠绿欲滴的翡翠镯子?,通体浓郁,毫无瑕疵。
怪不得连十四也得咬牙呢!一看就很值钱!
可惜和我不搭,更适合年小姐那种婉约古典的美?人。
公元1715年 2月29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一月十四日 天气晴
论?道之后,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最初两天我没敢出门,深思熟虑后,还是觉得不应该窝在十四的羽翼下。
于是在戈尔代和苏和泰的护送下去了趟昇平署,下午又以汇报工作之由去了雍王府。
我想探探雍亲王的口风。问问那辆驴车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让我认清自己的身份,是不是暗示我,离开贝勒府的话,我只?能?坐驴车?
他承诺过的好处,到底是什么?
可惜我并未见到他。管家全福说他在待客,让我改日再来。
没见到雍亲王,却意外见到了年小姐。
她还梳着姑娘发髻,应该是以客人的身份留在雍王府的。
我猜,是年羹尧假借托照的名义把?她留在这?里,只?要?雍亲王看上了眼,随时能?把?她娶了。
但这?也送来好些天了,雍亲王在抻什么?
是她主动来前厅堵我的,只?为说声抱歉。
我叹息道:“不是你?的错,当时换作我是你?,也会向着自家亲哥。”
年小姐咬了咬唇,眼泪潋滟,颤声道:“不是的,我知道他不对,可是我不敢。我不敢反驳他,更不敢违背他,我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人。”
样子?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可我现在的感触和初见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我实在不喜欢软弱脓包的性格。
也许我该鼓励她几句!教她勇敢做自己,但想到她已经进了雍王府,自有王爷和福晋慢慢改造,我一个?外人不宜插手别人家事?,只?能?把?话都咽进肚子?里。
“没关系,我没有怪你?,一点都没有。”我不忍多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转身便走。
她在后面无助地嗫嚅:“其实我……我想和你?做朋友!我要?是有你?十分之一的勇气就好了。”
哎!可我现在的境况,可谓险象环生,真不能?再刺激年羹尧了呀!
我只?能?对她说:“王爷会教你?的。”
而且教着教着就教成了真爱。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吧!
这?期间另一个?例外,是在东堂诸位传教士的陪伴下去了一趟南堂,看望白晋。
白晋和钦天监的传教士们觐见之后,康熙皇帝感慨他们多年以来对朝廷的贡献,下旨在皇城西安门内赐地建房,作为他们的新居所。
这?前所未有的荣耀,反而令白晋不安。
他担心这?是捧杀,会进一步刺激偏激的儒臣。
安东尼却觉得他过于悲观了,“康熙皇帝虽然治下仁慈,却是威吓极强的帝王,他既表态,谁敢挑战他的权威?”
白晋病得严重,没有精力多说,只?嘱咐所有人低调小心。
正月十四这?天,《罗密欧与朱丽叶》进行最后一次彩排演出,场地从昇平署转移到皇宫内的戏楼畅音阁。
所有人都得提前在昇平署集合,然后由内务府太?监带进皇宫。雍亲王也会亲临看成果。
为了能?给彩排预留充足的时间,皇宫开门之前,我们就得在门口候着。
凌晨三点半,我就爬起来出门。
这?时候廖丁才告诉我,苏和泰被临时抽调去天津码头接人,还没回来。
我心里咯噔一声,忽然产生不好的预感。
若能?再借几个?府兵最好,但十四伤寒未愈,这?几日一直由福晋贴身照料。福晋本就恼我不知分寸,害的贝勒爷生病,这?几日已派人将?我教训了两顿,我是在不想触她霉头,更不想让她觉得我讲究排场。
戈尔代嬉皮笑脸地跟我打?包票:“没事?儿,皇城这?地界儿,谁敢动贝勒府的马车!您就放心吧,我一个?人能?打?十个?!”
我不想耽误其他人进宫,又迫切想见到雍亲王,便咬牙上了车。
路上他们俩坐在车头上聊着天儿消困,我在车里打?瞌睡。
恍惚中似乎睡了很久,我心里一个?激灵,睁眼一看,车里还是漆黑一片。正要?庆幸,忽然察觉不对劲,车轮辘辘声和他们的交谈声呢??外面怎么静的可怕!
“廖丁!戈尔代!”我缩在车厢最后面,紧促地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
我起了一头冷汗,赶紧从车座底下掏出藏好的匕首。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混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有人用陕北地区的方言低喝:“先带走,别在这?里动手!”
紧接着,车门被人打?开踹飞,两个?蒙着脸的黑衣人举着火把?出现在我面前。
我大叫一声闭着眼往前一捅,不仅捅了个?空,还被抓住胳膊拉下马车,重重扑倒在地。
不知谁将?我两个?胳膊往后一扭,用麻绳扎住,另一个?人压着嗓音向其他人报信:“得手了!”
黑暗中,有一个?身材格外壮实的蒙脸人走过来,举刀朝我刺来。
我往下一缩,尖声大叫:“别杀我!我是先知,我可以告诉你?很多秘密!”
“死到临头,还装神弄鬼!”那人呸了一声,从我身上割下一大片衣服,撕拉撕成几条,然后从腰上掏出一个?袋子?蒙到我头上,对两个?小弟吩咐道:“走吧,你?们俩往西。”
“是!”一人应着,接着将?我扛起来。
在完全不能?视物的情况下,我感觉自己被塞进了一副棺材里。可能?不是真的棺材,因为空气是流通的,但上下左右都是封闭的,根本动弹不得!
我恐惧到了极点,下意识挣扎,不断撞击木板,大声求饶谈条件,“谁雇佣你?们来杀我,我出双倍的加钱买自己的命好不好?我正在给雍亲王办差,一会儿他们在宫门口等不到我,就会报到雍王府,雍亲王的手段你?们听?过吗?他会……”
“再弄出声音,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我当即就抽泣着不敢再动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我才渐渐平静下来,试着分析我现在的境况。
首先,‘棺材’在一辆车上,车子?颠簸,行的却很慢,拉车的肯定不是马,感觉像牛,或者?人。以这?个?速度,直到天亮也出不了城,这?意味着他们没打?算把?我送出城。也就是说——我自救的时间可能?很短!
其次,能?掌握我行程的人,不会不知道我在给谁办差,他们选择这?个?档口绑架我,很可能?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公开处决我!至于风险,他们可能?并没有那么在意,毕竟为了面子?,他们什么都做的出来!
那我该怎么自救呢?
第 48 章
公元1715年 3月18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二月四?日 天气晴
车行两个小时左右, 略停了几分钟,押送我的两人从车边走开,脚步声渐远。
正在我心惊胆战地揣测他们是去挖坑还是磨刀时, 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在精神高度紧张、集中的情况下,我竟然能分辨出脚步声不对, 这说明换人了!
为什么要换人?
“大哥, 我口袋里有一包银子膈的难受,可不可以松开我,让我拿出来?”我想?试探一下这两个新人的人品, 寻找可乘之机。
可是没人理?我!没人试图打开‘棺材’把银子抢走!甚至也没让我闭嘴!
他们沉默着拉动车子,直到天光微微照进‘棺材’缝里才停下来。
吱呀一声, 有一扇门?被打开了。
接着‘棺材’盖也被人揭盖, 有人把我拉起来, 朝肩膀上?一扔,扛着就走。
突出的肩骨膈得我胃部一阵痉挛,忍不住痛呼。
“小心点?!”旁边有人小声提醒。
扛着我的人没说话, 但原本?抓着我脚的力?道小了些,连走路的幅度都?变小了。
这些人和最初抓我的那些人,显然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一方粗暴狠厉, 一方客气斯文。
难道是文人亲自?接手了?
我努力?保持镇定, 尝试和他们沟通:“大哥, 我知道你们恨我, 但你们现在动手不合时宜!论道过去才几天,全北京都?知道我与你们结了仇, 要是我出什么事儿, 傻子都?知道该往谁身上?查!你们是最注重名节的群体,难道愿意为区区一个女人背一辈子骂名吗?
我们不妨再?公开辩论一次, 相信我,以我的才能绝壁会输的很难看,到时候你们面子有了,名节也保全了,何乐而不为呢?”
除了一声冷笑?,我没得到任何有效回复。
我心一坠,不甘心地继续游说:“如果你们非要杀我刮我才能解气,能不能等两天?我给宜妃娘娘排的戏今天彩排,此刻原本?应该在畅音阁,雍亲王在那里等着我!现在他肯定已经知道我被绑架了,十?四?贝勒说不定也知道了,他们肯定会派人找我的,你们现在杀人太高调了,等风声过去,再?悄悄杀好不好?”
还是没人理?我,但我们似乎到了什么地方,我被放在了一张床上?。
之后他们离开,关上?了门?。
我挣扎着跳下床,用床沿使劲摩擦绑在手上?的麻绳。
事实?是根本?没用,磨到手都?破皮了,麻绳依旧那么粗!
时间在极度恐惧和焦虑中变得无比漫长。
大约过了一辈子那么久,终于有人开门?进来。
听到有碗碟与桌面相碰的声音,我猜到他是来送饭的,心里一块大石重重落下:看来今天不杀我。
“我胳膊崴得快断了,能不能松开让我活动活动?”我小心翼翼地哀求。
没想?到他真的过来给我松开了,但同?时也警告:“外面至少?有十?个人,你要是敢跑,小心自?个儿的腿。”
这个声音就是在门?外说‘小心点?’的那个!
我咽了口唾沫,乖巧地承诺:“我不跑。”
没搞清状况就逃跑,那不是自?找苦吃吗?
“吃饭!”下一秒,他毫无征兆地掀开我的头套。
被蒙脸这么久,即便是微弱的烛光也让我下意识地闭眼闪躲了一下,紧接着我顺势捂住双眼,忐忑道:“我不看你的脸,你先?出去!”
“看了又怎样!”对方一副浑不在意的态度,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敲着桌子命令我过去。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认命。结果这一看忍不住浑身一哆嗦。
他长得漆黑劲瘦,尖嘴猴腮眼神狠辣,一看就是亡命之徒;穿的是短打,油乎乎的辫子大剌剌盘在脖子里,没有一丁点?文人的模样。
我看着桌上?的饭菜,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里面肯定有毒!
“坊间都?传你胆大泼辣,在天子面前能侃侃而谈,连贝勒爷的嫡子也敢打,论道的时候更是舌战群雄,有那个,一夫当关的气势,我就知道是以讹传讹!天底下哪有那样的女子!你这样的才是正常!”
我抽噎道:“那我要是那样的,你能饶我命吗?”
他哼了声,嘲讽道:“想?要你命的不是我!不过要是你不抓紧吃完,我现在就要你命!”
这句话里蕴含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这饭菜要不了我的命!
我赶紧坐下朝嘴里扒拉。
可是之前坐牢挨饿那次,胃落下一个毛病,一紧张就会吐!
“呕!”
刚吃几口,连饭带酸水,全喷到了桌子上?!还有一些溅到了那人裤子上?。
“你!”他气得抬脚便要踢我,却不知为何生生克制住了。
他把头套重新套在我头上?,又绑起我的手,然后叫人进来打扫。
我原以为今天也就这样了,没想?到很快他又端来一份餐食,还和之前的一样。但这次他没在旁边看着,取了头套,解了麻绳,就出去了。
我趴在门?缝上?往外看,院子里确实?站了好几个人,有的甚至还背着刀!
看来确实?不能莽撞逃跑。
起码不能饿着肚子跑,否则手软脚软,好不容易逃出去摔个狗啃屎就倒大霉了!
我原以,生活会像电视剧一样,所以一直盼着有个文人或儒臣能出面,在处决我之前,历数我几大罪状,把他们的暴行美化得非常正义。
却没想?到,在这里一关就是半个月,根本?没人搭理?我。关我这个房间非常旧,但却打扫的很干净,并不像临时找的无主危房,床上?的被褥松软暖和,也不像别人用过的,而且他们一日供两餐,一顿也没饿过我!
但我的心情逐渐走向暴躁、抑郁。
长时间不洗澡和失眠令我开始脱发!
我不再?卑微哀求,有恃无恐地把晚餐扔到那个黑瘦丑猴子身上?,“要不你还是杀了我吧!”
他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我!却忍气吞声、老老实?实?捡起地上?的馒头吹了吹塞进自?己?嘴里,招呼其他人给我换个干净的。
当一个干净雪白的馒头重新放在我面前时,大脑里的某根弦终于被拨动,一瞬间所有细枝末节的线索全都?串了起来。
我长叹一口气,把心中积攒的所有焦虑恐惧都?排了出去。
又过了三天,我重新被绑起来带上?头套塞进‘棺材里’。
不出所料,在转移过程中,有一队官兵发现了我们,黑瘦丑猴子的人落荒而逃,把我扔给了官兵。
官兵认出我,敲锣打鼓得把我送到衙门?领赏。
原来顺天府和十?四?贝勒分别悬赏五百两和一千两寻我!
我看到榜上?自?己?的画像和下面的悬赏金,一时间感觉……五味陈杂。
在衙门?当堂回忆了一遍被绑架和被禁锢的经历后,府尹就体恤地让我先?回家休息了。
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顺天府尹衙门?的台阶下坐了一会儿,雍亲王便风风火火的赶来了。
他只瞥了我一眼,就大步流星地走进衙门?里安排后续追查事宜。
不等他出来,安东尼和郎世宁他们也赶来了。
郎世宁等与我一批来大清的传教士纷纷与我拥抱,庆祝我劫后余生。
雍亲王走出来看到这一幕,眉头蹙得很紧,表情明显不苟同?。
此时此刻,我却一点?也不想?顾忌他,只在郎世宁的肩膀上?大哭。
虽然结果是有惊无险,但过程却是九死?一生。这大半个月我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每天都?有新的崩溃理?由。乍见亲人,所有委屈都?像山洪般爆发出来。
等我哭完,雍亲王已经走了。
安东尼拍着我的肩膀,面色深沉地说:“你受苦了,放心,天主教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的,我们一定回为你讨回公道!先?回东堂定定神吧。”
我揉了揉酸涩的鼻子,迫不及待地抓住他问:“我是不是不用回贝勒府了?”
安东尼一副非常懊恼地样子,欲言又止。
郎世宁直言道:“你失踪以后,顺天府的衙役分别在城门?口和城外三十?里的山上?发现了你衣服上?的碎片,上?面还沾了血。十?四?贝勒发动绿营兵和顺天府衙役一起找你,漫山遍野找了三天,找了一副血淋淋的骨架,上?面的肉都?被野兽啃噬干净了!十?四?贝勒以为你死?了,给你立了一座衣冠冢。在他眼里,你现在是个死?人了!”
我又没有真的死?!关键在于:“他没在墓碑上?乱写什么爱妾之类的吧?”
要是擅自?把‘死?人’绑成他的人,我一定要‘诈尸’给他看!
郎世宁冷冷一笑?:“他才不要一个死?于非命的‘爱妾’呢!你‘生前’与文官儒臣结仇,他要是把你认成爱妾,人家岂不怕他报复?他需要这些人的支持,当然要与你划清界线!”
“那他对我的称呼是?”
“尊师!”
我抚掌大笑?!真不错!
这个称呼既能表现他重情重义的一面,又不至于让文人集团担心被报复,最重要的是,还了我一身清白!
雍亲王真是好算计!除了没有知会我,让我担惊受怕险些梗死?,每一步都?很完美!
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从给我‘放假’,引导我去论道开始?
还是从除夕宫宴,承诺给我好处开始?
无论怎样,值得他花心思的,一定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才能。因为整个过程,他完全没把我当个有血有肉会怕会痛会产生巨大心里阴影的人!
我应该感激他助我逃离贝勒府,却忍不住对他的深沉心机和漠视他人感受的狠绝感到脊背发凉。
不愧是少?年时期就能把幼弟塞进冷宫的冷血男人啊!
有朝一日,他会不会为了自?己?的目标,毫无顾忌地让我去送死??
那些都?是以后需要考虑的,现下,我必须抓住时机,和十?四?贝勒做一个利落的切割!
第 49 章
我并没有回东堂, 而是在东堂附近找了家客栈,让安东尼交了一个月的费用。
安东尼乖乖付了钱,但在离开时磨磨蹭蹭落在最后面, 趁其他人下了楼,仍企图劝我回贝勒府, “秋, 事情不像朗世宁说的那样,十?四?贝勒之?所以在墓碑上?称你为师,并不是为了明哲保身, 否则他根本不会大张旗鼓地悬赏找你,他只是为了你的名声!上?帝作证, 我看得?出来, 他真的喜欢你。你出事后他生病了, 病得?很严重,如果你能回去看看他……”
我扶着门冷冷打断他:“你说,论道风波过去了吗?”
“应该……过去了吧?你出事的消息惊动了整个皇城, 上?到娘娘,下到衙役,朝野内外无数双眼睛盯着?, 所以他们劫持了你十八天都没敢动你。”他顿了顿, 掏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 眼神闪烁:“当然?, 他们认输不代表顺天府不追究。你放心,我和白晋会继续向衙门施压, 给你一个交代。”
“不, 远没有过去。天主教赢了论道,得?了赐地?, 而我这个出头鸟竟然?没死?成,我们简直占尽便宜了!文人先丢了面子,将来还要在顺天府的追查下丢尽里子,你说他们能善罢甘休吗?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我们的领袖白晋病重,你作为默认的继任者,难道不应该多想想我们下一步的迎战策略吗?有靠山自然?是好事,可光顾着?依靠别人,丧失了自身战斗力,是得?不偿失的。更何况,我们真?正的靠山,是皇上?啊。”
只有我知道真?正‘绑架’我的人是谁,在其他人眼里,罪魁祸首就是文人集团。
在雍亲王的干涉下,顺天府绝不可能查到他头上?,必然?会有其他人作为替罪羊。而这个人,很可能是他的政敌。
安东尼张口?结舌,冷汗涔涔,最后只说了一连串‘你说的对’就落荒而逃。
我在客栈好好洗了个澡,吃了一顿饱饭,也?终于睡了连日来第一个整觉。
公元1715年 3月22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二月八日 天气晴
没想到,今天早上?我迎来的一个客人是杨猛的女儿杨玉梅。
邻居家鼻涕不断的铁柱送她来的,没有随她上?楼,在门外头蹲着?。
她带了一个自己秀的平安福给我,感叹道:“秋姐姐,你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那些男人真?不要脸,说不过你,就用这种下三滥手段!怪不得?我爹说,官场都是真?小人!”
果然?,坊间默认的加害人就是论道中被羞辱的文臣儒生,玉梅能说出这话,说明连杨猛这个文官都是这样想的。
我笑着?嘘了一下,轻声道:“快别给你爹树敌了!以后千万别在旁人面前说这样的话。”
“我只在你面前说,你是天底下最特别的人。”玉梅抿了抿嘴,旋即眼睛微微泛红:“秋姐姐,你瘦了很多。”
“哎,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多将养些时日就能恢复了,不必担心。”
她点?点?头,忽而红了脸,小心翼翼地?问:“秋姐姐,你怎么不回贝勒府?听说十?四?爷找你找疯了,连德妃娘娘都出宫去贝勒府看过他两?回。”
嘿,小丫头还挺八卦。
“我现在一身是非,怎好再去清白人家借住?十?四?贝勒尊师重道,为人重情重义,我曾深受其惠,而今更要投桃报李,维护贝勒府的安稳清净,你说是吗?”
玉梅听得?似是而非,但也?没好意思?再追问,只道:“姐姐,你身体还未恢复,一个人住多有不便,让我照顾你一段时间吧!”
我赶紧推辞:“这可不行?,你是正经?的官家小姐,怎可做侍奉人的活儿。不过,我倒是正在寻觅一处住宅,离东堂近一些,有三间房便可,最好是独门独院,能立即搬进去住的那种,年租金二十?两?以内都能接受。方便的话,你回去同杨大人说一声,帮我物色一下。”
玉梅答应了,只是仍想留下帮忙:“秋姐姐,我算什么官家小姐!你别嫌我粗笨,我不怕辛苦,我就想看着?你,如果再有人敢伤害你,我拼了命也?……”
我们之?间只有一面之?缘,这才第二次见面,这个小姑娘竟如此赤诚热烈。这或许也?是这个时代的特色,狡诈之?人特别阴狠,诚善之?人格外纯真?。
我感动得?拍拍她的手:“你母亲卧病在床,比我更需要你。等我搬了家,欢迎你常来做客。”
送走玉梅不久,我迎来了第二位客人。
宜妃郭络罗氏娘家的孙媳妇瓜尔佳叶兰。
年前我们曾在承乾宫见过,当时她在一众贵妇中毫不突出,温婉乖巧地?躲在后面。
然?而此刻能出现在我这里,足以看出她不是一个怯懦从?众的人。
毕竟我的名声并不好。各种诽谤加身、与文人集团和佛教结怨,有一点?也?不得?不提:我还得?罪了居生的庞大粉丝群。
叶兰和我年纪一般大,个头不大,身姿矫健,肤色健康,细长的眼睛神采奕奕。看得?出来,平日里不会总窝在闺房里。
她带了很多补品,自言是代表宜妃娘娘来看我,“娘娘对你排的戏非常满意,看完本想好好赏你,这才听说你被歹人劫持了。后来听说顺天府衙发现了你的尸身,她难过得?直掉眼泪。”
我连呼罪过,她抓住我的手道:“娘娘是真?喜欢你。宫里有一些才华横溢的女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可惜学的都是取悦男人的本事。你不一样,你学的本事可以把男人比下去。”
说到这里她眼里的光更亮了,我感觉,后面这些话或许是她自己的想法。她骨子里也?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我任由她握着?,适当表现出备受折磨后的虚弱无力,同时努力打起精神积极回应她的赞扬:“其实并不是我才能多突出,只不过,男人一向不把女人放在眼里,而且从?来不允许女人发声,所以才显得?我的声音格外嘹亮。”
她重重一点?头道:“是啊,你当时说的真?好啊!胸怀天下,目光长远,一针见血!如手持利剑的女中豪杰,一剑劈开了从?未见过光的混沌世界!你这一发声,他们总该知道我们女人并不是只会生孩子伺候男人!”
说着?说着?悠悠叹了口?气:“我家原本靠祖荫封了爵位,可惜父兄不争气,在我出嫁前就将家产败亏,这些年全靠我夫家帮扶,前两?年,我攒了些银子买了个洋货铺,最初掌柜经?营的红红火火,后来父亲做主过给了兄长,不到两?年就让他败光了。”
这也?太惨了!连婚后财产都保不住!背靠郭络罗这么强势的家族也?得?被父兄掌控!
我替她气的胃疼!
“我听说江南一带也?有女子掌家做主,可惜都得?等家中男丁死?绝,只剩孤儿寡母才可。多奇怪,男丁兴旺时家败了,只剩女人支撑时又旺起来!”
我点?点?头道:“样本数量大了就容易出现残次品。如果男女都有继承权就好了。”
叶兰苦笑着?摇摇头:“我还没见过哪家的父母不偏儿子的。女儿天生欠他们的,一辈子也?还不完。”
“当前的社会形态的确是这样的,但只要有人努力,就会一点?点?改变。”
她真?诚地?笑起来:“倘使别人跟我说这句话,我会觉得?不过是在敷衍我,但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好像已经?看到那一天一样!你明明也?不是扈三娘、孙二娘那样的泼辣女子,却比我想象中的她们更霸道有劲儿。”
我这个人是不经?夸的,尤其是被人当面夸。当即有些飘飘然?起来,“武力上?的强势是有限的,内心里的强势是无限的。孙二娘为了在男人世界生存,活得?比男人还粗犷,她不认可自己的性别,其实也?是歧视女性的一种表现。扈三娘长得?漂亮武艺高强,配才子英雄都绰绰有余,偏叫宋江指给了好色无赖的矮脚虎。
她们足够泼辣,可惜从?未想过主导自己的命运,只用泼辣来发泄日常的愤懑罢了。中国女人最擅长忍耐,被打被骂被凌*辱,也?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却偏偏忍不得?毁谤和指责,稍受一点?便一死?了之?。其实应该反过来,被打被骂被凌*辱的时候要哭要闹要上?吊,让人知道我们是脆弱的瓷器,需要好好呵护。被毁谤和指责的时候则要忍着?假装不在意,让人知道我们会一意孤行?,说什么都没用。”
她又一把攥住我的手,目光坚定灼热:“你说得?太对了!我有两?个女儿,将来我要送她们去西?洋,让她们长成像你一样聪明勇敢的人!”
呃……现在西?洋的女权还没开始萌芽呢……
我劝了她几句,她又道:“那让她们跟着?你学习吧!反正你本来就是老师!”
她这话说得?很认真?,完全没有调侃的意思?。
但,真?的会有贵族家庭愿意把孩子交给我吗?
我对此持严重怀疑态度。
她道:“只要你肯答应,我就去求娘娘下旨!娘娘的话阖府无人敢违逆!你也?不必担心朝中再有人对你不利。娘娘对你的事情非常关心,她虽从?不干涉朝中事物,可你出事前正在为她办差,这些人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就是对皇上?的大不敬!她今日让我来,就是让我告诉你,必将让皇上?给你个说法!”
我心中一阵暖流经?过,眼眶也?有些发酸:“娘娘待我可真?好。”
倘使我真?成了郭络罗氏小姐们的老师,相当于身上?穿了一层金钟罩铁布衫,谁再想动我,就不得?不顾忌的更多了。
这就是雍亲王让人在戏剧上?演前一天动手的原因吧!
倘若戏剧演完了,娘娘们赏了我,对我就没有亏欠了,也?没有那么充分的理由去找皇上?诉苦了!
这个人的脑子是怎么长得?呢?日理万机,还能设计出这么完美?无瑕的局。
这皇帝真?是活该他当!
晚上?吃了饭,我正要出去散散步,却迎来了贝勒府的舒舒觉罗氏侧福晋。
她是代表福晋,还是十?四?贝勒来的呢?
第 50 章
我初到贝勒府时, 舒舒觉罗氏侧福晋对我很友好,后来我忙进?忙出,鲜少与她打交道。
除了腊八做粥那晚, 我也从未见她与十四同框。她似乎是个平和不争、深居简出的杰出代表,连带着她所生的长子弘春, 我至今都?没?见过。
也许是?难得出门, 来得又是这种人流复杂的客栈,即便在夜幕的掩盖下,她仍有几?分局促。
我给她倒了杯红糖水, 看?她不?知道说什么,主动问道:“廖丁和戈尔代怎么样??”
她眼中有几?分幽怨:“我以?为?你?会?先问贝勒爷。”
我是?不?能理?解这种思路。谁会?希望别的女人关心自己的男人?
况且在我看?来, 十四的‘深情’多半是?演的。他对我怎样?, 我是?最清楚的, 根本?不?至于要死要活要发疯。而他现在被皇上如此宠爱,某种程度上,算得益于‘重?情重?义’。
据说几?年前, 皇上怒斥八阿哥企图谋害太子,满屋子忠臣孝子无人敢驳,只有十四跪奏愿为?八哥担保。当时皇上雷霆震怒, 拔剑要砍他, 事后冷静下来却三番五次称赞他心直口快、重?情重?义。
他没?能护住我, 丢了面子, 总要在别的方面找回点尊严。演一演,至少能收获口碑。
我不?想再听她描述十四在家是?怎么演的, 蹙眉道:“这都?快一个月了, 贝勒爷的伤寒应该痊愈了。就?算还有点小尾巴,有福晋和你?们照料, 想来不?会?多难过。但我出事那天,只有廖丁和戈尔代陪着,我被劫持时就?已?不?见他二人踪影,这些日子一直非常担心。”
她摇摇头道:“那些人是?冲你?来的,并未伤害他二人性命,可贝勒爷一人罚了他们八十军棍,现在都?只剩一口气吊着,就?算好了也与废人无异。”
“什么?!”我惊得脑仁发懵,嗡嗡直响。
廖丁且不?提,戈尔代一家三代都?是?十四的包衣奴才,他母亲还是?十四的乳娘之一,十四怎么忍心!
“连苏和泰也受了牵连。他受上峰命令去?天津接人却没?有提前向贝勒爷告假,被责打四十军棍,三个月内也下不?了床。”
我双手抱头,内心一片凄惶。
从撞柱而亡的受辱妇女,到山里发现的无名尸骨,再到贝勒府这三个少年……一连串的死亡血腥,就?发生在喜庆热闹的正月,就?发生在我以?为?祥和平静的北京,就?发生在与我息息相关的群体中。
争斗从来免不?了牺牲,而我在这场削骨剃肉的海啸中转了一圈,居然能安然无恙地回来……这不?是?幸运,是?制造风浪的人,让风浪避开了我。
“跟我回去?吧,你?看?外?面多危险,回家才是?最安全的。”侧福晋殷殷看?着我。
我站起来,客气地回道:“我会?再去?的,但不?是?现在。你?应该能看?出来,这些日子我过得很不?好,身子也很虚,要恢复些时日。我应该能在七天后登门,请麻烦告知赵嬷嬷帮我提前打包好行李。我只带走金毛和我自己的东西。”
她跟着站起来,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哀求般看?着我:“你?知道今天为?什么是?我来,而不?是?贝勒爷吗?但凡他能下床,一定会?亲自来接你?。自你?出事,他就?住在缈琴院,发现无名尸骨那天,他抱着你?那黄毛狗哭了一整夜。昨日你?回来的消息传遍京城,当初劝他给你?挖坟立碑的绍兴师爷吓得连夜跑路了。”
我为?她着急迫切的样?子感到荒谬,“侧福晋,你?真的了解他吗?你?真的愿意多一个人分享你?丈夫的爱吗?”
她面色一沉,语气中带着罕见的愠怒,“我嫁他的时候他才十四,至今已?经十三年。若论了解,可能连福晋也比不?上我,更别提你?。我们相处十几?年,早已?不?是?少年夫妻,更像亲人。看?他这样?自苦,我只有心疼。你?若回去?,我对你?只有感恩戴德。你?若不?回,我却要为?他讨一个公道,他何处对你?不?住?”
这个反应还真是?震惊我的三观。
这是?老婆还是?妈?
见我发怔,她缓了缓语气,苦口婆心道:“贝勒爷身份贵重?,才情样?貌卓尔不?群,人品也是?极好的,京中无数贵女对他趋之若鹜,他出宫建府这么多年,院里也才五人而已?。就?算你?心里有人,难道那人比他还好?你?既无出身,又被歹徒劫持这么久,在外?人眼里早无清白可言,旁人还敢娶你?吗?便是?娶回家,时间久了总要翻旧账的。反正你?早已?熟悉贝勒府,贝勒爷对你?一往情深,福晋也待你?不?错,还不?如回来。回来吧,为?你?立坟那天,连弘明都?掉眼泪了。我们早把你?当一家人了。”
我:……
我相信人生来都?有独占欲,哪怕柔弱如年小姐亦是?如此。
可礼教和现实生活,已?经完全磨灭了舒舒觉罗氏侧福晋的原始个性,她发自肺腑地维护这种一妻多妾的幸福生活。
这就?意味着,我们无法沟通。哪怕我屈于强权真和她共享一个丈夫,我们也不?可能和谐相处。
我只能告诉她:“我配不?上贝勒爷。”
这是?事实,她无法反驳。但她请求我写一封信给贝勒爷,抚慰他愧疚悲痛之心。
我拒绝了。
既然我打定主意与他切割,那我越无情,便越有利于他的名声。
但凡我表现出一点留恋,不?回去?就?成了他的错。外?界会?揣测是?他容不?下我这个和歹徒共度十八天的女人。
有侧福晋传话,我心中算是?了了一桩大事。
只是?一夜没?睡踏实,睡梦中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怨毒地看?着我,总有一双手,要掐我脖子。
公元1715年 3月27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二月十三日 天气晴
这几?日我足不?出户,却见了很多人。
宜妃系的贵妇接二连三来拜访,我甚至不?得不?租了隔壁房间专门安放慰问品。
还有无数慰问书信,主要来自和我打过交道的礼部、工部以?及内务府。
其中是?有几?位文官的,只不?过品级都?不?高。
最特别的,是?一封来自翰林院编修刘钰的信。
我看?到翰林院专属的信封时,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要知道,翰林院是?文官最主要的大本?营啊!
哪怕编修只有七品,但在这个风雨初歇、乌云未散的档口,他的发声足以?代表整个文官集团的态度!
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只有寥寥几?句,看?上去?更像个通知函:翰林院正月初六接到圣谕为?秋大人制作借阅令牌,今日刻造完毕,送交其主。依院规,大人可于每月整十日持令牌进?藏书阁。借阅时间限辰时至酉时。
信封里附了个正面刻大清翰林藏书阁,背面写我名字的铜牌。不?大,长约三寸,宽约两寸。刻工精细,铜色沉稳。
握在手里的感觉很奇妙。秋童两个字,仿佛不?是?刻在这张小铜牌上,而是?刻在了年轮上。
我在这个时代突然有了归属感。
但我翻来覆去?地把这几?行字看?了好几?遍,苦苦琢磨了半天也没?能明白,为?何他要称呼我为?秋大人。
直到今天上午,客栈的老板娘敲响了我的房门说,礼部和吏部官员带着皇帝口谕在一楼等我听旨。
我赶紧换好衣服摸了两块银子下楼。
原来礼部官员就?是?杨猛,他身边站了个又白又胖,个子还很矮的秃瓢,想来就?是?吏部官员了。
由于脑袋太大,辫子太细,从正面根本?看?不?到一丁点头发,他看?上去?就?像个纯粹的秃头。
他二位一见我下楼来都?拱手抱拳,齐声道:“恭喜秋大人!”
秃先生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嘴巴抿得像没?牙的老太太,显得异常和善。
我不?解道:“两位大人何意?”
“吏部今日接到谕令……”
我需要下跪吗?我用眼神询问杨猛,他偷偷摆摆手。我这才洗耳恭听。
“皇上口谕,敕封葡萄牙教廷翻译官秋童为?大清翻译院特约翻译官,等同八品,无需坐班,逢外?务需要时上岗,照笔帖式按月领俸。”秃先生腰板挺拔,字正腔圆地念完,接着后背一松,再次笑成个老太太,拱手道:“恭喜秋大人,为?本?朝第一个前殿女官!”
我脑中轰然一炸,只觉得胸腔里似乎有个气球在急剧膨胀……
“秋大人,秋大人!”
恍惚间有人晃了晃我,唤了我好几?声。
我机械地转过头,只见杨猛的嘴一张一合,努力集中精力才听到后半句:“……将被历史铭记,我等钦羡至极!”
按道理?我应该请他们喝一气儿庆祝一番,可我陷在巨大的惊喜中,甚至连怎么回的房间都?忘了。
只记得杨猛临走前告诉我,回头找机会?送吏部这位严大人一副外?国画,谢过人家专门跑一场。
我连连点头答应,又听他道:“给你?找了一处宅院,按你?的要求,样?样?都?差不?多。得空去?看?看?,赶紧定下来。你?现在是?官身了,名声最要紧,不?能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久居。”
一下午,不?知道掐了自己多少次,我都?没?法说服自己这不?是?梦。
到了暮色深沉时,客栈老板主动张罗了一桌酒菜,问我要不?要呼朋唤友来庆祝。
我如梦方醒,立刻便想去?东堂和郎世宁等分享这个好消息。
方出客栈,却看?到了一顶熟悉的软轿。
八福在轿旁百无聊赖地抠手。
“八福,你?等谁呢?”我走过去?,脚步虚浮,像踩在云端。
八福猛抬起头,在客栈门前大红灯笼的映照下,笑得太开,以?至于那排大白牙有点渗人。
怎么比我还高兴呢?
他朝我作揖:“秋大人!小的等您一下午了!”
我笑了笑:“那怎么没?带驴车?”
他嘿嘿笑道:“主要是?怕您不?方便,客栈还得收车马费不?是?!”
“那你?等我做什么?”
“王爷叫您去?训话。”
嘿!我领导真会?把握时机,生怕我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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