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大胤朝


    正月十五, 上元花灯节。


    镇北王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廊庑上的灯笼比过年挂的还多上许多, 丝毫没有快要?出年的样子?。


    一大早,王爷和王妃便带着长子和幺女去寿安堂给老祖宗请安。


    老祖宗虽是上了年纪,却因出身?将门,自幼习武,也曾是上过战场的,故而年过五旬身?子?骨依旧硬朗, 此刻正抱着咿呀学语的幺孙女坐在?花梨木圆凳上, 面露慈祥。


    等下人?将菜都摆好退下时,老祖宗一抬眼,才发现桌上少了个?人?。


    “蘅儿呢?都要?用早膳了, 怎的还不见?人?影?”


    若说给老祖宗请安这等大事谁敢怠慢, 整个?王府里也就只有宋归鸦了,可见?老太太对其宠爱程度。


    但宋归鸦也并非恃宠而骄的人?, 按照平时,菜都已经上齐,人?也该来了,可今儿却不见?踪影。


    正值壮年的镇北王胡子?一吹, “这丫头,真是越发不懂规矩了。”


    王妃淡淡瞥他一眼, “谁说不是呢, 也不知是被谁惯出来的。”


    老祖宗自然是惯着, 但王爷身?为一家之主?, 除了在?兵法武艺上对她严苛以外,其余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也算变着法子?的宠溺了。


    以至于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精通些?琴棋书画也就罢了,竟还仗着聪慧,一股脑将那君子?六艺学了个?十有八九,差的那一二竟还都在?一个?“礼”字上。


    一度让气质娴雅,出嫁前曾是大胤第一才女的王妃感?到头疼。


    镇北王一脸讪讪,朝长子?投去一个?暗示性的目光。


    然而宋青临却风度优雅地端坐在?桌前,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瞧见?。


    镇北王:“咳咳,青儿以为呢?”


    宋青临:“……”


    终究还是躲不过去,万般无奈之下,宋青临索性破罐破摔,“蘅儿性情甚好,在?外无不夸赞,都是父亲母亲和祖母教导有方。”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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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这时,院子?里平白起风,宋归鸦飞身?而入,顶着满头的白雪钻进了屋里。


    镇北王正要?发作,在?妻子?面前找回?场子?,老祖宗先一步打断了他,朝着门口的孙女笑呵呵道:“瞧你身?上湿乱的,外头雪大也不打个?伞,没有半点女儿家的样子?。这一大早的,又去哪里撒野了?”


    表面上是责怪,实?则语气里无半点怪罪的意思?,倒透出几分关切来。


    “祖母冤枉,今儿元宵,是给祖母请安的大日子?,孙女怎么会忘呢?”


    宋归鸦在?门口将身?上的雪都抖擞干净,无视吹胡子?瞪眼的镇北王,径自坐到老祖宗身?边,双颊被冷风吹得有些?泛红,倒显露出一丝少女的娇憨来,“孙女是去给您做好吃的去了。”


    “喔?”宋归鸦进门时手里头并没有那东西,老祖宗当即被勾起了兴致,“这冬日里头还能有什么好吃的,我倒是要?好好瞧瞧。”


    宋归鸦神秘一笑,唤道:“夏冬,给老祖宗端上来。”


    门口悄然无声。


    宋归鸦愣了一瞬,起身?冲到门口,拉开帘子?走了出去。


    “夏冬?人?呢?”


    足足半刻,院子?里才飘来夏冬气喘吁吁的声音,“来了来了,小姐,您飞得也太快了,我,我跟不上呀。”


    “好了好了,东西给我,快去耳房暖一暖。”


    言罢,宋归鸦便提了食盒进来,取出里面的东西,摆在?桌子?上。


    那是一碟用一根根细木棍串起来的红果?子?,一根上面串两颗,果?子?上头还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糖衣,红彤彤的,隐隐透出一股香甜的气味。


    似是闻出有好吃的,老祖宗怀里的蓉儿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珠,咿咿呀呀地举起小手,像是要?伸手去拿那些?小果?子?。


    宋归鸦赶忙抓住她奶呼呼的小手,“蓉儿乖,你还小,可吃不得。”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颗圆润的小奶球,塞到小奶手里,让她两只手抱着舔,这才肯罢休。


    “这是什么?”王妃没见?过这东西,忍不住拿起一根打量起来。


    镇北王认出这果?子?,正要?说话表现一番,再次被宋归鸦打断:“这是北地特有的山里红,用竹签串起来,再蘸以糖稀冻硬,甜脆可口,名为糖葫芦。时逢年节,家里人?都食了不少肉食,难免积食,吃这个?有消食导滞之用,再好不过。”


    王妃面上浮现出欣慰之色。


    还算有孝心。


    老祖宗将蓉儿交给奶娘抱,捻起一根糖葫芦来,“这是蘅儿亲手做的?”


    宋归鸦:“祖母先尝尝,好吃便是孙女做的,不好吃便是夏冬做的。”


    老祖宗被逗得朗声大笑,中?气十足。


    “好,那我就先尝尝。”


    糖葫芦的糖衣裹得极薄,牙齿碰上,稍稍一用力便在?嘴里碎开,连同果?肉一起咬下,酸甜可口,甚是开胃。


    老祖宗当即赞不绝口,其他人?见?状,也都忍不住伸手拿了一根。


    果?不其然,犹如仙品!


    在?北地的时候,镇北王没少在?大街小巷见?过这玩意,只知北地小儿喜食,却不知原来这般好吃。


    见?大家吃的开心,宋归鸦面露喜色,旋即趁热打铁:“既然祖母喜欢,明日我再多做几个?来。”


    老祖宗见?她眼露精光,瞬间了然,“说吧,又想打什么主?意?”


    宋归鸦微讶,然后?笑嘻嘻地凑到老祖宗面前,抱着她的手臂,亲昵道:“威远侯家的孟姐姐最近得了一只会说话的鹦鹉,孙女好奇得很,想去瞧上一瞧,只是那鹦鹉养在?郊外的园子?里,这么一来一回?,怕是赶不及回?来陪祖母用晚膳了。”


    “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老祖宗宠溺地摸了摸宋归鸦去冻冰糖葫芦而湿了一头雪的脑袋,“晚膳何时不能吃?咱家不拘那些?虚礼。想看便去看,只是今儿花灯会街上人?多,怕是有些?乱,看完雀儿赏完灯便早些?回?来。”


    宋归鸦眼睛一亮,“多谢祖母!”


    原本想反对斥责的镇北王和王妃嚼着糖葫芦,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毕竟,吃人?的嘴软。


    老祖宗想了想又道:“让你哥哥陪你去,我也好放心些?。”


    宋归鸦:“那自然是好的,只是不知兄长会不会嫌妹妹麻烦。”


    本就是提前商量好的事,宋青临求之不得,又怎么会嫌弃?


    “妹妹聪慧机敏,自然不会。”


    “那便如此,青儿在?外头要?照顾好蘅儿,否则拿你是问。”老祖宗当即拍板。


    宋青临敛眸:“是。”


    宋青临一抬眸便瞥见?宋归鸦那双略带揶意的眼,登时耳根发红,幸好镇北王夫妇正想着怎么给宋归鸦立立规矩,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一用完早膳,兄妹俩就跑的没了踪影。


    镇北王就算再想阻止也无法,只能挥袖而去,王妃回?想起兄妹俩雀跃的身?影,哪里还不明白两人?是串通好的。


    这个?家就没一个?着调的。


    王妃抱着怀里的蓉儿,将所有希冀都放在?了尚且还算乖巧可爱的小女儿身?上。


    “蓉儿长大后?可要?乖些?,莫要?跟哥哥姐姐学坏。”


    ……


    宋归鸦和宋青临一人?一匹马直奔城郊的鸟园,观赏完会说话的鹦鹉,孟静姝也随他们一起回?都城逛花灯。


    一进城,就见?长街上已经挂满了花灯。


    商铺为了赚钱,联起手来搞出了许多个?噱头,可再多噱头,也不过就是猜灯谜,对对子?。


    宋青临一猜一个?准,赢来的花灯都尽数送给了孟静姝,惹得孟静姝芳心乱动。


    宋归鸦顿觉牙酸,便寻了个?空溜之大吉。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还随手从摊贩手里买了副面具戴上,一路走走逛逛,忽然被一道“百步穿杨赢灯王”的吆喝声吸引了注意。


    吆喝声外密密麻麻围了几圈人?,好不热闹。


    宋归鸦不愿与人?挤在?一处,便飞身?跃上望江楼三楼雅间外面的檐角上,脑袋一伸往下张望着。


    原是望江楼的掌柜在?十五丈开外的地方立了个?靶子?,放话说,谁要?是能抬起紫衫木制的重弓射中?靶心,便能赢得今年花灯会上唯一一盏凤凰花灯。


    似乎有点意思?。


    凤凰花灯可比兄长送给孟静姝的那些?兔子?灯荷花灯漂亮多了,赢回?来送给蓉儿也好。


    正要?抬脚,忽地听到窗内有人?说话。


    “方才天鸿四子?听闻长……小姐喜欢那凤凰花灯,便一同下去了,也不知最后?谁能拔得头筹呢。”


    “那还用说,肯定是章公子?,他爹可是大名鼎鼎的平南王,自小习武,骑射自然不在?话下。”


    平南王世子?章怀玉?


    嘁,不过是草包一个?。


    素日在?天鸿书院里只知道欺负弱小,打压寒门,处处耀武扬威,连她兄长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还整日里自诩是文?韬武略的沙场儒将。


    明明就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小白鸡罢了。


    紧接着里面又道:“我是猜何公子?,听说他的射术师承岳老先生呢。”


    “这么说来,邱公子?和方公子?也不无可能。”


    “……”


    里头叽叽喳喳争辩个?不听,气氛热火朝天,宋归鸦在?外头听着,不自觉撇了嘴。


    这三人?打小跟章怀玉穿一条裤子?,都好不到哪儿去。


    也不知这些?闺门小姐们是不是绣花绣得眼神都不太好使了。


    她听了个?无趣,正要?飞下屋檐,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


    “聒噪。”


    顿然之间,屋内鸦雀无声。


    明明是一道冰冷的呵斥,她愣是从少女淡漠的嗓音中?听出了一股子?娇慵来。


    这么一听,莫名地出了神,雪湿的瓦片让她脚下一滑,踩碎了一块碎瓦,发出“咯嗒”一声脆响,惊扰了屋内的人?。


    屋里有人?掀窗查看,一眼便看见?夜色中?一声玄衣赤带戴着白狐面具的宋归鸦。


    她当即怒斥:“你是谁?怎么躲在?这里偷听?”


    反正已经被人?发现,宋归鸦索性坦荡地翻进了窗,一进去便看见?临窗的软榻上坐着一位眉目清绝,灿若桃李的美人?。


    一身?金线暗纹的蜀锦红衣,肩披滚着狐毛的白氅,衬得少女肌肤赛雪,点漆黑眸清亮如水,如出水芙蓉一般,明媚动人?,尤其是眼尾那一笔娇艳的小红痣,当真是瑰姿艳逸,美艳不可方物。


    世上竟有如此好看的女子??


    一时间,宋归鸦竟有些?看呆了。


    然而此时,长公主?心情约摸不大好,单手支着下巴,姣好的面容上一股子?的矜傲。


    父皇好不容易答应她可以在?上元佳节微服出宫游玩,却还使唤一群高门小姐作陪,表面上说是人?多热闹好玩些?,实?际上只是为了让她们护着她安危。


    若她有个?三长两短,这些?人?背后?的门第也别想安然。


    如此一来,她们更不敢放任她去街上玩,生怕人?多一不留神伤了她,故而一出宫们就软磨硬泡将她塞进了望江楼。


    美其名誉:京城第一楼视野极佳,灯会繁华之貌可尽收眼底。


    然而,一坐下便是各府公子?小姐花样百出的阿谀讨好,长公主?只觉得吵闹无趣。


    连有人?躲在?窗外偷听这等“险事”,都提不起她半点兴致。


    见?偷听者一进来就盯着长公主?看,其他小姐都慌了神,担心长公主?的身?份被认出来,于是立马呵斥:“大胆登徒子?,偷听被发现还敢翻窗进来,简直太猖狂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被这么一吼,宋归鸦登时回?神,摘下面具,对一屋子?的女子?规规矩矩揖道:“街上人?多拥挤,我便在?屋檐上赏灯,不想惊扰了各位姐姐,还请见?谅。”


    “宋姑娘?”似是有人?认出她来,惊呼一声,“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应该陪她阿姐在?城郊的庄子?赏鹦鹉吗?


    宋归鸦循着声音看过去,好巧不巧,竟是孟静姝的庶妹,万不可让她知道孟静姝正跟她兄长逛花灯节的事。


    她故作淡定,笑道:“孟二姑娘,我刚从庄子?上回?来,正要?回?去呢。”


    见?两人?熟识,其他人?一番询问才知,她原是镇北王府的嫡女——宋归鸦。


    因镇北王常年戍守边疆,很少与朝中?各家往来,而宋家的子?女也不喜与京城权贵结交,于是除了祖上有姻亲的,许少人?认识这位宋家的嫡小姐。


    孟家也是因三代以上与孟家有姻才有走动。


    其他人?则只在?家中?长辈口中?听过一两句:宋家大小姐自小离经叛道,不学女书女戒,反倒学起舞枪弄棍来,半点女孩子?家的样子?都没有,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混不吝。


    不过镇北王颇得圣心,这话他们也只敢在?背后?说说。


    各家小姐相互了然一笑,旋即放下戒心,便也没将她看在?眼里。


    宋归鸦见?有熟人?,便也不客套起来,将面具随手一丢一屁股坐在?长公主?对面,弯起眸子?看着她。


    “这位姐姐当真好看,京城里的贵女我也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这般倾城之色。”


    话音一落,各家小姐便脸色不好,孟二姑娘面露担忧。


    宋家姐姐向来不与人?亲近,唤谁都是姑娘,不客气的时候直呼其名也是有的,怎的头回?见?着长公主?就一口一个?姐姐的叫,夸赞之词更是毫不吝啬?


    宋归鸦得罪惯了人?,也不放在?心上,径自道:“外头天寒地冻,不知可否跟姐姐讨杯酒喝?”


    “大胆!”长公主?还未说话,倒是一旁的相国之女按捺不住,厉喝了一声。


    宋归鸦不明所以地转头看她,相国之女刚要?斥责,却见?长公主?面露不悦,顿时不敢吱声。


    宋家嫡女的名头,长公主?也是从父皇口中?听过的。


    上次在?御花园被端茶的婢女刺杀,父皇还说要?召最信任的镇北王之女入宫伴读,做她的贴身?近卫,因她自幼习武,武艺不凡,身?份尊贵又是女儿身?,是最好的人?选。


    当时她只以为是个?同那些?选进来的伴读一样无趣的人?,便拒绝了。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碰见?。


    且,这人?与想象中?的,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自然,区区一杯酒而已。”


    朦胧月色下,灯火映照中?,长公主?的眸光揉成碎影,黛眉轻挑,让人?上了一只酒盏来。


    宋归鸦道了一声谢,自行?拿起酒壶,开始倒酒。


    瓷壶造型圆润,做工精巧,釉面冷光流转,一看便是顶好的窑瓷,本该是十分夺目的,却不料被拿起她的手夺去了所有的光彩。


    那是一只极其赏心悦目的手,两根手指环住整个?壶耳,手背因用力隐隐浮现出淡青色的脉络,指骨纤长有力,形状漂亮的指甲修剪圆润,如玉如翡,端的是细腻温润。


    长公主?目视她仰头饮酒,眼里透着打量。


    明明都是名门嫡女,怎的她举手投足之间便瞧不见?半点扭捏作态,全然是一派肆意酣畅。


    温酒入喉,冻了一天的身?子?终于有些?暖和了,宋归鸦放下酒盏,眼底露出一丝快惬的笑意。


    “多谢姐姐赏酒。来而不往非礼也,姐姐既喜欢楼下那盏凤凰花灯,我便取来送给姐姐,当做还礼。”


    言罢,她又从窗边飞身?而下。


    雅间内终是忍不住发出不满的声音,都在?指责宋归鸦傲慢无礼,却被长公主?淡淡一瞥便止住了。


    众人?惊慌瑟瑟。


    不知长公主?怎的对初识的宋归鸦这般纵容。


    长公主?却不会为她们解释,兀自拾起被随手扔在?塌上的白狐面具,慢慢端详把玩着。


    ……


    宋归鸦径直落在?半天都没人?拉开的紫衫木弓旁。


    天鸿四子?正对着弓箭愁眉不展,忽见?一黑衫女子?翩然落在?眼前,瞬间看直了眼,还是邱阳认出与宋青临有五分相似的宋归鸦,众人?才回?过神来。


    四子?在?书院就与宋青临不对付,见?着她妹妹又岂会有好脸色。


    眼下又见?她去持桌上木弓,为首的章怀玉当即讥讽出声:“我当是谁呢,原是宋青临那违世乖俗的妹妹,怎么?还在?妄想当大胤第一个?女将军呢?”


    其他三子?闻言皆是哈哈大笑。


    “一个?弱质女流,还想当将军,说出去不怕人?笑掉大牙。”


    “怕是还没上战场,便被死人?吓破了胆,若是一不小心尿了裤子?,这女儿家的脸面可算是没咯。”


    “没想到堂堂镇北王,教子?无方也就罢了,教女也这般狂放,也不怕将来没有男人?敢踏足王府大门。”


    宋归鸦原是不想搭理这帮废物的,但偏他们嘴贱要?侮辱她家老头子?。


    那便是找死。


    宋归鸦手搭在?紫衫弓的弓弦上,轻轻一拨,“章公子?如此瞧不起女子?,不知敢不敢站在?靶心下方,给小女子?壮壮威势?”


    章怀玉愣了一瞬,旋即大笑:“你怕是连弓都拿不起来,还想射箭?这可是在?京城,你若是丢了面子?,不出一个?时辰满京城都能知晓,不怕回?家挨你爹娘的鞭子??”


    宋归鸦扬眉一笑:“章公子?是不敢?”


    “笑话。”章怀玉最不受激,当场撂话,“京城还没有本公子?不敢做的事儿!”


    四周本就围了不少人?看热闹,见?有女子?要?拉弓射箭,还要?让平南王世子?站在?靶下,口口一相传,人?围得更多了,见?章怀玉不怂,纷纷叫好。


    章怀玉被这么一叫,方才那点拉不开弓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宋归鸦面不改色:“那便请吧。”


    章怀玉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一时逞气答应了什么,当即有些?后?悔,万一这丫头射偏了,他不死也得残。


    这买卖,不划算!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望江楼三楼的雅间窗户大开,长公主?和一众贵女们被外头的叫嚷声吸引,正拿眼往下瞧。


    章怀玉无意间一抬头,便发现戴着白狐面具的长公主?正在?窗边瞧着,立马不再犹豫,胸脯一挺,朗声道:“既然宋姑娘胆小,本公子?便应承你,站在?靶下给你助助威。”


    他的想法很简单。


    细想之下便可知,宋归鸦一个?弱女子?根本不可能拉得开连他都拉不开的弓,就算她天生神力,拉得开弓,那也不可能将箭射到十五丈远的地方去。


    如此,他又有什么可担忧的?


    然而,他赢不来凤凰花灯讨长公主?欢心,但是可以让长公主?好好看看他的男子?气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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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果?真是聪慧过人?!


    这么想着,章怀玉便一路小跑,站在?靶下,负手而立,一副处变不惊翩翩公子?的样子?。


    不知怎的,章怀玉一转念就改了主?意,宋归鸦正不明缘由,便顺着他的视线往楼上瞧去,抬眸的一瞬间,便与那对平静又透着好奇的乌眸相撞。


    她冲白狐面具下的那张面容莞尔一笑,旋即回?身?到桌前去拿那沉重的紫衫木弓。


    天鸿其他三子?在?一旁露出看好戏的眼神,时刻准备嘲笑宋归鸦连弓都拿不起来。


    然而,几十斤的重弓却被一只素手轻而易举地举起,置于眼前,还有余力用另一只手从箭篓里抽出一支箭,搭于弓弦之上。


    “不,不会吧。”


    “莫慌,武将世家的儿女拿得起弓不算什么,拉得动才算厉害,那弓弦拉力至少一石,她怎么可能拉得开?”


    三子?还抱有宋归鸦拉不开弓的希望,下一息便被狠狠地抽了一耳光。


    宋归鸦不止将紧绷的弓弦拉开了,只听“嗖”的一声,箭头还随疾风破竹一般飞了出去,正中?章怀玉头顶的靶心。


    章怀玉早在?看见?宋归鸦拉开弓的一刹那,便顿感?不妙,可依旧心存侥幸。


    却不想,那箭头竟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在?他瞳孔之中?被放得越来越大,便真的朝他射了过来!


    头顶传来一声透着寒意的“嗡”响,他双腿一软,当即跪在?了地上。


    脚下的雪也不知怎的,竟是被什么浇化了似的,形成一摊冒着热气儿的水,凑近了闻还能闻到一股子?尿骚味儿,所幸他这么一跪,衣摆将地上的那摊水给盖了个?严严实?实?。


    “好!”


    静默的人?群中?突地发出一声喝彩,所有百姓都自发地叫起了好,一声叠着一声,能传出好远去。


    望江楼的掌柜笑盈盈地将凤凰花灯双手奉上。


    “恭喜这位姑娘拔得本店的彩头,果?真巾帼不让须眉!”


    “客气。”


    宋归鸦拿到凤凰花灯,便当着掌柜的面,飞上了三楼雅间。


    她翻过窗,将凤凰花灯递给长公主?。


    “这盏凤凰花灯做得的确精细,配得上姐姐仙人?之姿。”


    长公主?伸手接过花灯,细细打量。


    凤凰配她。


    倒也不错。


    一转眸,她发现宋归鸦方才在?外头站的那一会儿,雪下大了,头顶落了几片雪花,鬓边几缕发丝也被寒风吹散了,在?旁人?看来十分狼狈的样子?,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容貌。


    美人?在?骨不在?皮。


    她的皮相生得本就是上乘,骨相却比皮相还要?完美,眉宇清疏温润,似又藏着几分凌锐的少年气。


    这人?像是从不施粉黛,红唇不点自绛,一双明眸看过来,不闪不避,干净安宁,宛如一汪清泉,身?上有种极为特别的气质,是她从未见?过的尤为引人?注目的气质。


    四目相对久了,长公主?倏觉得胸口开始隐隐发烫,心跳前所未有的快。


    若不是皇室中?人?自小擅长藏匿情绪,早便会被人?发现她居然对一个?女子?产生一种非同一般的情绪。


    宋归鸦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便拧眉问道:“姐姐可是不喜欢?若是不喜欢,烧了也无妨。”


    旁边的贵女们忍了又忍,才勉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且不说这凤凰花灯是望江楼掌柜花重金请工匠制成的,方才那一幕她们可都看见?了。


    师承名将的平南王世子?都拉不开的弓,宋归鸦不仅拉开了,还射中?了靶心,拔得头筹,把天鸿四子?的脸面摁在?地上摩擦,这梁子?结大了,日后?少不了许多麻烦。


    此刻她竟还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若不喜欢就烧了这种话,未免也太过张狂了。


    再怎么说,天鸿四子?的家世显赫,父辈在?朝野之中?也属当今圣上所看重的国家栋梁,宋归鸦连半点情面都不留,长公主?身?为皇室中?人?自然懂得平衡之术,又岂能容忍她这般放肆?


    贵女们坐在?一旁嗑瓜子?看戏,等着宋归鸦被狠狠叱责。


    长公主?:“喜欢。”


    宋归鸦眉心舒展,笑道:“喜欢便好。”


    贵女们:???


    贵女们还沉浸在?不可置信当中?,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紧接着,消失好一会儿的孟二姑娘推门而入,冲到宋归鸦面前,一脸的惊慌失措。


    “宋姑娘,不好了,平南王府的管家带着府兵冲上来了,要?抓你呢!”


    “章怀玉?抓我做什么?”


    “哎呀,你还问!”孟二姑娘柳眉直竖,显然是急了,“还不是你当众下了章世子?的面子?,他便寻了个?由头说你意欲行?刺,你还不快走?!”


    “行?刺?刺谁?”宋归鸦一脸懵然。


    孟二姑娘视线迅速扫过长公主?,知道长公主?不希望宋归鸦知道她身?份,便隐了下来。


    “别问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你从窗户出去,赶紧回?家,不然闹到官府,你爹还不得扒下你一层皮!”


    她一边说一边把人?往窗口推,那阵仗,活像是偷情的妇人?听闻丈夫回?家,催着情郎从窗户爬出去躲风头似的。


    长公主?不动声色地蹙了眉头。


    孟二姑娘不明所以,顿时吓了一跳,推人?的手莫名的就收了回?来。


    宋归鸦倒是不怕章怀玉找麻烦,但打心底里害怕家里的老头子?,想了一想,还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走之前,她还不忘朝长公主?拱手作揖,“家中?有事,先行?一步,姐姐日后?有缘再见?。”


    言罢,她撩起裙摆,一条长腿便踏在?了窗棂上,正要?飞身?而起,却瞬时被一只柔荑给牵住了。


    冰凉柔软的触感?十分陌生,她却不抵触,回?眸看向牵她手的人?,好脾气道:“姐姐还有何吩咐?”


    长公主?一双漆眸平静地望着她:“久闻宋姑娘轻功卓绝,不知多带一人?是否便利?”


    宋归鸦愣了一瞬,旋即笑了,“区区一人?,自然不在?话下。”


    说着,她稍一用力,便将软塌上的人?拉起拥在?怀中?,转眼便一起从窗口飞了出去。


    贵女们:!!!


    不,不好了,长公主?被掳走了!


    望江楼一片混乱。


    宋归鸦轻功底子?的确扎实?,飞得极快,自然也没听清身?后?一口一个?“殿下”的呼唤声。


    ……


    行?至常乐街,宋归鸦足尖轻轻一点,两人?落在?挂满了花灯的梅花树下。


    热闹的大街上人?来人?往,不仅沿街的店铺,就连店前的食摊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笼,讲究的便是一个?喜庆。


    两人?刚从树后?探出头来,便瞧见?十几个?人?敲锣打鼓,抬着龙灯穿过大街,巨龙栩栩如生,在?人?群之中?摇曳穿梭,不一会儿一个?神龙摆尾,不见?了踪影。


    原是拐进了另一条街。


    即便如此,街上依旧热闹非凡,落雪也没浇熄百姓们共庆上元佳节的热情。


    河边有不少人?在?点荷花灯,还有放孔明灯的,少女们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祈愿,或虔诚,或娇羞,不一而足。


    宋归鸦见?身?边的姑娘眼眸一闪一闪的,提议道:“我们也去放一盏。”


    满街都有孔明灯卖,宋归鸦从最近的摊贩手上挑了一盏最贵最好的回?来,大手一挥递给了长公主?。


    长公主?却没接,也没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里的孔明灯瞧。


    宋归鸦问她:“怎么了,可是觉得这盏不好看?”


    孔明灯用作放天祈愿,以竹篾为框,糊上辟火纸,底盘放置松脂了事,不似花灯那般形貌多样,她便以为她是不喜欢。


    然而姑娘却是面露骄矜,来了一句:“你来放给我看。”


    宋归鸦颇为疑惑,却也没多问,举着孔明灯走到她面前,吹亮火折子?,点了松脂,随即将灯轻轻靠近她,“我一个?人?拿不住,姐姐能否帮我一把?”


    长公主?迟疑一瞬,伸出手学宋归鸦的样子?捏住了灯的另一头边缘。


    不消片刻,孔明灯便逐渐脱离她们的指尖,缓缓飞了起来。


    长公主?仰头,目光随着孔明灯不断上扬,眸色里透出些?许不谙世事的少女才有的探究之色。


    往年在?宫中?赏天灯,都是宫人?在?湖面上放,群灯升天,与湖光一色,煞是好看,她和父皇母后?们在?通常都是坐于殿前观赏,却从未亲手放过,也不知近看原是如此简易的东西。


    见?她微微出神,宋归鸦也不作他想,温声提醒道:“该祈愿了。”


    闻言,长公主?却不似其他女子?一般闭眼祈福,而是目不转睛地看向同样没有闭眼祈福的宋归鸦,“我若是想得到什么,自会有人?双手奉上,又何须向天乞怜。”


    宋归鸦一怔,倏然笑开,“姐姐当真是绝俗。”


    放完孔明灯,两人?便在?长街上游逛,长公主?心性即便再成熟,见?着那琳琅满目的玩意儿也依旧忍不住驻足赏玩,眼里透着种种新奇。


    有时在?摊前逗玩的久了,宋归鸦也不催促,全然忘记她们正在?被人?追捕,只跟在?后?头给银子?,拎东西。


    走到一家胭脂铺前,长公主?被里头姑娘们额心点缀着的时兴花钿给吸引了目光。


    宋归鸦将大包小包的东西单手拎在?肩背后?,领着长公主?迈了进去。


    “走,进去瞧瞧。”


    一进门,店里的女掌柜便看出两人?衣着不凡,笑容满面地从柜台后?面钻了出来。


    “哟,两位贵客大驾光临,想买点什么?小店有上等的龙井,要?不先喝点茶暖暖身?子?再慢慢挑?”


    “也好。”


    两人?坐下一边喝茶,一边挑选着掌柜亲自选来的胭脂。


    宋归鸦挑了几样东西置于桌前,执起一支笔蘸了妃色的胭脂,而后?摘下长公主?脸上的白狐面具挨近她。


    长公主?却侧头避开了近在?咫尺的笔锋。


    宋归鸦收起笔势,问道:“方才姐姐在?门口瞧见?那花钿路都不走了,竟是不想点上一枚么?”


    不知想起什么,长公主?神色一敛,“我眼尾含一颗血痣,乃天煞孤星之命,不可如寻常女子?一般妆点花钿。”


    所谓鬼神之说,宋归鸦向来不放在?心上,更遑论什么天命所归一切皆有定数。


    她向来只信奉:命由己不由天。


    然而京城之地,又确有此说法:眼尾含痣,不可点花。


    不论民间百姓还是帝王之家都有所信奉,朝堂之上更是敬有国师之位,故而她不能勉强别人?也跟她是一样的想法。


    但实?在?也不愿承认眼前这般女子?是什么天煞孤星。


    宋归鸦唇抿成一条直线,温声道:“姐姐若信我,我便愿为姐姐逆天改命。”


    长公主?面露讶然,挑眉看她,片刻后?略一颔首。


    宋归鸦展颜一笑,执起笔顺着眼尾那颗血痣细细地勾画着,她面容端肃,眉眼认真,丝毫不见?玩弄之态。


    只三两笔,一只憨态可掬的赤狐便醉卧于眼尾。


    那颗预示着不祥的小痣,竟变成了那狐狸的小鼻子?,娇俏可爱得紧。


    宋归鸦收笔甩进笔洗之中?,将铜镜放在?她面前,“如何?”


    长公主?望着铜镜里的自己,久久不能出声。


    直到胭脂铺打烊,长公主?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里头走出来的,耳边却还环绕着掌柜的那一句句“简直神了!”的赞扬声,以及路过的男女老少都忍不住驻足的惊叹声。


    路过更夫,听到一声声梆子?声,她才回?过神来。


    亥时已到,该回?去了。


    方一转眸,她便看见?宋归鸦雪落满头正楚楚凝视着她的样子?,不知怎的,她心中?竟浮现出“今朝已是同淋雪,此生便算共白头”的悲凉之感?来。


    手里头的东西太多,且夜里雪路不好走,宋归鸦便去雇了一辆马车送她回?望江楼。


    走到一半,长公主?却让她改了道,送她去威远侯府。


    马车刚停在?府门前,恰好撞见?面露焦容的孟静姝,宋归鸦以为她和兄长出事了,立马跳下马车。


    “孟姐姐怎的在?这?发生何事了?兄长呢?”


    孟静姝见?着宋归鸦,心下一惊,正要?说话,转眼便看见?从马车里头出来的长公主?,立马撇下宋归鸦迎了上去。


    见?她要?行?礼,长公主?按住她的手,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此前已从庶妹口中?得知宋归鸦拐走长公主?的前因后?果?,孟静姝当下了然,若无其事地将长公主?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您怎的一声不吭跟这混不吝的跑出去了,叫家里人?好找,外头这般冷,可是冻着了?”


    “无妨。”


    宋归鸦耳力好,自然是听到了,只当好看的姐姐是孟家的远亲,家里人?担心过度,可孟静姝那眼底伏低做小的谨慎态度,依旧让她看得一脸莫名。


    孟静姝自然不会跟她多做解释,只说了一句平南王带兵把镇北王府给围了,望江楼的事镇北王已经知晓,让她赶紧回?去。


    宋归鸦自知闯了祸事,回?家少不了要?挨一顿鞭子?,不自觉的抬手摸了摸鼻尖,随后?才朝长公主?揖道:“如此,我便先行?告辞了,改日再来登门拜访姐姐。”


    孟静姝自恃未来长嫂,拿眼瞪她。


    宋归鸦才补了一句:“和孟姐姐。”


    孟静姝:“……”


    长公主?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抬手扫落宋归鸦肩上的霜雪,意味深长道:“不急,来日方长,等宋姑娘的伤好些?再来。”


    宋归鸦听出她是知晓自家老头教子?的手段,故意打趣她,便坦然回?笑之。


    “那是自然。”


    ……


    回?府之后?,平南王的府兵已经撤了,镇北王的鞭子?扬了又扬,最终还是没能抽在?宋归鸦的身?上。


    “挥鞭教女”不过是每次她犯错被镇北王挥着鞭子?追打,被外头人?看见?的说法,其实?鞭子?没有一次真正落在?她身?上过,顶多只是罚跪祠堂,禁足院内。


    此次祸事在?宋归鸦看来只是让章怀玉丢了面子?的事,镇北王却是知道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拐走了当今圣上最宠爱的长公主?殿下。


    然而这件事在?长公主?口谕传达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于是,为了避免宋归鸦再跑出去闯祸,便罚她禁足三个?月。


    起初宋归鸦还是给了镇北王几分薄面,好好待在?家里没出去半步,开春后?便忍不住偷溜出去几次,为的就是将院子?里新开的白色山茶送给那日的姐姐。


    说起来,当时事出匆忙,她还未讨问过她的名讳呢。


    可几次三番去了威远侯府,都没能见?着她。


    孟静姝和二姑娘更是对其噤若寒蝉,弄得宋归鸦一头雾水。


    直到三月禁满,宫里突然传来一道圣旨,请镇北王府嫡女宋归鸦入宫,为长公主?伴读兼任近身?护卫,授予官职,入宫可佩剑。


    “什么!?”


    消息如同平地一惊雷,炸得王府上下都不知所措,宋归鸦更是不能接受。


    让她入宫,囚于那四四方方的天地,还要?守那许多繁冗规矩,不如让她战死沙场!


    可圣旨已经下了,镇北王府手握兵权,若是因此事抗旨,往后?不知会遭受多少揣测,人?心最经不起揣度,时间久了,就算镇北王真无反心,皇帝也未必能够容得下他了。


    即便如此。


    镇北王在?思?虑过后?,当着老祖宗的面,对既让他骄傲又让他烦忧的女儿说道:“若你实?在?不愿,为父也不会勉强,今晚便让青儿送你出城,离京城越远越好。”


    宋归鸦心中?自是不愿,却也知道违抗圣命的后?果?,“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镇北王胡子?一吹,狂傲道:“你爹我手握北境百万雄师,陛下自然不会为这点小事拿我如何。”


    宋归鸦虽是年少,却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信。


    王妃出来打圆场:“晚些?时候你爹会上折子?禀明你偶染重病,出城休养,不便入宫。”


    “这可是欺君之罪。”宋归鸦不赞同。


    若是以后?被人?察觉,后?果?怕是比她抗旨还要?严重。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到最后?,还是老祖宗发话,“宋家簪缨百年,忠心爱国,岂会为这点小事收雷霆之恩,你且放宽心去吧。”


    宋青临疼爱妹妹,知她心性,入宫堪比下十八层地狱,亦是不愿她受委屈。


    接完圣旨的那一刻,他雷厉风行?地将宋归鸦的一应行?囊收拾妥当,这会儿他冲进寿安堂,二话不说地扯住宋归鸦的手臂,一路朝王府后?门走去。


    门外早已安顿好了马车,夏冬从马车里探出脑袋:“小姐,东西都收拾好了,快上车吧。”


    宋青临二话不说,直接把宋归鸦扔上马车。


    “快走,城门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关了。”


    “兄长呢?”


    “你先走,我去同静姝讲一声便去追你。”


    闻言,宋归鸦咬了咬牙,一弯身?便钻进了马车里。


    夜色中?,马车疾驰而行?,转眼便跑出巷口,宋青临转身?上马,朝威远侯府奔去。


    同孟静姝告完别,宋青临脸色不太好,眼里尽是不舍,却也无法。


    距离关城门还有一刻钟,不能再耽误了。


    他一路朝城门奔去,快到城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宋归鸦的马车并未出城。


    见?他如约赶来,宋归鸦叼着一块糖酥饼从车厢里走出来,“兄长怎的这么慢,糖酥饼凉了便不好吃了。”


    宋青临浓眉紧蹙,飞身?到她面前,低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吃饼?你怎的还未出城!”


    “出城做什么?”宋归鸦递给宋青临一块糖酥饼,“吃完就回?家吧,爹娘见?我们半夜跑出来贪玩,少不得又要?动气呢。”


    “蘅儿!”宋青临气急,唤她乳名。


    “兄长。”宋归鸦抬眸看他,眼里带笑,笑得散漫不羁,“你道别这样慢,孟姐姐是不是伤心了?瞧瞧你,堂堂王府世子?,眼睛这般通红像什么样子?。”


    “你……”


    “你与孟姐姐两情相悦,是一对难得的璧人?,又岂能因为我忍心拆散你们的姻缘呢?”


    “蘅儿……你想多了,只是出去避一避,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了然的。”宋归鸦摇头,“其实?仔细想想,入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七日一休沐,我也不是进去就出不来了,待那劳什子?长公主?及笄嫁人?以后?,难不成还要?我一个?王府嫡女给她陪嫁?”


    顶多三五年,她就能自由了。


    王府上下便不会因她遭受灭顶之灾,兄长和孟家姐姐也不会因她受尽相思?之苦。


    到底还是半大的孩子?,宋青临见?她虽故作洒脱,眼底却含了泪光,心知她是不愿拖累家里人?,便还想再劝劝。


    宋归鸦却少有娇气道:“兄长,回?去吧,我都有些?困了。”


    ……


    镇北王疼惜女儿,以在?家中?学习宫中?规矩为由,请旨将入宫的日子?推迟到四月。


    皇帝也算明事理,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其实?学规矩只是托词,宋归鸦在?家肆意撒欢了整整一个?月才是真。


    入宫前,王爷和王妃千叮咛万嘱咐在?宫里要?守规矩,小不忍则乱大谋,宋归鸦笑意盈盈地点头答应,看起来好说话得很,惹得亲爹亲娘都有点不敢认自己的闺女了。


    最后?只得叹息一声,便让她入宫了。


    进宫后?,一位看起来十分矍铄的老嬷嬷领着宋归鸦步入长长的宫道,拜见?过皇帝皇后?,又去拜见?太后?,最后?才引着她走到一处竹园里。


    穿过一片竹廊时,嬷嬷口中?还不停念叨着死气沉沉的宫规。


    “长公主?乃千金之躯,自幼聪慧过人?,深受陛下喜爱,十岁便有了封号,位同诸侯。宋姑娘幸而被长公主?看中?,入宫伴读兼任长公主?近身?护卫之责,当事事以长公主?为重……”


    宋归鸦面色温和,时不时点头应允,看起来乖巧至极。


    然而内心其实?早已不耐,一路上她都在?想着法子?,怎么触犯宫规,怎么惹长公主?不喜,然后?顺理成章地被赶出宫去。


    在?她看来,伺候一个?天潢贵胄读书出行?,还不如回?军营跟怎么都打不过的左都尉讨教枪法来的有趣。


    不知不觉,她们便已经走到了竹廊尽头。


    老嬷嬷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当即横眉冷对,唤她行?礼。


    宋归鸦回?过神来,看也没看便冲着竹林的方向,敷衍地抬了一下手,行?的却是武将礼。


    “见?过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口里念着千岁,语气里却无半点恭敬之意。


    礼罢,还未等对面的人?开口让她起身?,她便自行?直起身?子?,长身?玉立,端的那叫一个?不知礼数。


    只是让她始料未及的是,这不经意地一抬眸,入眼的竟是一张似曾相识的白狐面具。


    脱了白氅一袭锦衣华服的长公主?手持长剑,以竹为敌,对着眼前的茂竹就是一番毫无章法的乱舞。


    乱则乱,却甚是好看。


    茂密翠绿的竹叶被砍的四处乱溅,长公主?身?处其中?,衬得原本就娇嫩的肌肤如玉般无瑕,而白狐面具则在?挥手间被袖摆扫落,露出眼尾那颗极小的红痣,在?一片绿意当中?尤为显眼。


    宋归鸦心里觉得滚烫至极,像是有一把铁烙在?她心底最深处烫上了一点朱砂。


    生生世世都难以磨灭。


    原来,上元佳节那夜碰见?的美人?,竟是大胤朝的长公主?——奚桐月。


    如此一来。


    她便能明白美人?为何不知所踪,孟家姐妹为何噤若寒蝉,圣上又何以莫名其妙地特意指名宣她入宫。


    十招舞尽,奚桐月收起长剑,回?身?望她,眼尾微扬,“许久未见?,宋姑娘的伤可好些?了?”


    宋归鸦无奈一笑:“姐……殿下瞒得我好苦。”


    奚桐月行?至她面前,翘起唇角,“听闻宋姑娘先前百般推脱,可是不愿入宫?”


    宋归鸦不愿骗她,坦言道:“先前确有不愿,可眼下……”


    “微臣愿意。”


    既然自称微臣,便是领了皇帝授予的官职。


    可见?是真的心甘情愿。


    奚桐月拾起白狐面具,放在?宋归鸦手掌之上,捏着面具一角的修长的骨指呈现着上好白瓷的冷润,连同微微浮起的筋脉都浸染着养尊处优的矜贵气息。


    “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可真心愿意将自己囚于这牢笼之中??”


    做这一切动作之时,她面色始终无波无澜,谁也未曾看出她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和期待。


    她何曾不知宋归鸦本应遨游于天际,不该守在?这小小的宫闱之中?。


    人?一旦起了爱念,便会滋生出欲念。


    奚桐月私心里依旧想给自己一个?机会,让她留在?自己身?边的机会。


    若是她拒绝了也无妨,她会放她安然离去,且会保她家人?无虞。


    ……


    春风拂过,树影婆娑,竹林深处传来一片飒飒之声。


    宋归鸦接下她手中?的面具,覆于面上,白狐面具下那双干净的眼眸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她双手交叠,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大胤朝开朝以来最郑重的礼节。


    “微臣愿守殿下一生安宁。”


    “生死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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