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周进回过神, 先笑了下:“这么突然。”
沈书黎睫毛轻颤,低声:“突然吗。”
那是因为周进不知道,他已经在心里, 做了无数次的思想建设,无数次地努力, 想要冲破屏障, 跨出那一步。
今晚的周进, 彻底打动了他, 让他觉得,跟这个人在一起, 一定会幸福。
这个人,给了他前进的动力, 让他想去看看美好的未来。
周进也认真了许多,坐直身子看着他:“你真的想好了吗,这次决定了, 我不会再给你反悔的机会。”
他说完, 就看见沈书黎缓缓抬眼,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坚定的光, 神采奕奕,让人动容。
周进好多年没看到过沈书黎露出这样的表情了,也明白了对方的决心。
一时间, 心跳都快了些,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头。
沈书黎微扬着下巴:“我决定了, 你不敢吗。”
他语气上挑, 带着两分挑衅,更多的是一种向往新生的希冀。
周进勾唇笑了:“没什么不敢的, 我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沈书黎眼睛亮亮的:“好,那我们随时都可以领证,时间你来决定。”
周进抿唇,突然想起一件事:“能等我两天吗,我还没跟家里人商量好。”
上次他跟爷爷说了,在跟一个男人谈对象,爷爷一直不同意。
这段时间,周进也没放弃过,一直在他耳边,潜移默化地说些国内同性恋结婚的事儿,消除他的担忧和偏见。
眼看周二爷从最初的抗拒,到现在稍微有些能接受了。
下一步,他得告诉爷爷,他要结婚的对象,是沈书黎。
然后带着沈书黎回家吃顿饭,算是见家长,最后才能去领证。
世俗里的礼节和步骤,还是必不可少,这是对沈书黎最基本的尊重。
沈书黎浅笑:“没关系,你等我这么久,我等你多久,都是应该的。”
他想了想,觉得有些事,还是有必要告诉周进,以防未来两人心里有嫌隙,过不好日子。
沈书黎坦诚道:“我可能,对信任别人这件事,有些困难……”
周进笑着打断他:“所以你下一句是不是要告诉我,不要对你抱太大的希望?你可能给不了我很多信任,给不了我很幸福的生活?”
沈书黎微怔,这人,是不是太过了解他了?
他没反驳,这是一种默认。
周进把水杯放在桌上,毕竟两人是在聊婚事,也算是一件人生大事,他紧张是难免的,但仍然故作随意,聊开另一个话题:
“你听过一些话吗,长辈们经常说的——
‘现在不爱护肠胃,以后老了怎么办’,‘现在不存钱,以后发生啥事儿要用怎么办’,这种话。”
沈书黎不懂他的意思,但缓缓点了点头。
几乎每个人,都曾经听过这样的话。
最典型的就是——现在不结婚生子,老了孤寡怎么办。
周进:“都在说未来,预设未来会有什么痛苦,然后用现在的安逸和幸福,去为那些不存在的痛苦买单,你觉得值得吗?”
这叫做——提前焦虑。
这种焦虑,会时刻压抑、束缚着一个人,让他当下不能畅快地敞开了去享受生活和幸福。
但其实很多事,未来根本不一定发生,至少它们对现在来说,是不存在的。
为了那些不存在的事,来压抑当下的自己,扼杀一些可能性,并不明智。
一个人的状态,整个都是压抑的,就像垂着头朝向地面生长的向日葵,未来真的会变好吗?这样的向日葵,真的能结出颗粒饱满的果实吗。
如果现在都过不好,人怎么会有往前走的动力?
沈书黎恍然明白了他想表达什么,心口发烫,有一股冲动在支配着他:“所以呢。”
周进直勾勾地看着他:“所以,不要为了任何将来的事,去焦虑,去不安,束缚自己前进的脚步。告诉我,你现在想怎么做。”
沈书黎瞳孔轻颤,喉咙发干:“想,跟你结婚。”
他眸子又亮了几分,大声了些:“我想跟你结婚,周进。想跟你试试,构建一个美好的家庭和未来。”
周进听着心脏的砰咚声,满意地笑了:“好。沈书黎,你很勇敢。”
沈书黎耳尖骤然发红,难为情地别开了脸。
他才不勇敢。
他是个懦弱又胆小的人,一直都是。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也会受伤。
是周进几次给了他往前走的勇气,如果光是他一个人……肯定不行的。
这些周进都不知道,沈书黎也不会告诉他。
他想在周进眼里,成为一个很好的人。
沈书黎:“婚后,我想搬到要拆迁的那个老宅子去住,可以吗。”
周进挑眉:“当然。改天我空了,过去帮你修一修,当婚房布置一下。”
两人就这么谈好了,相视一笑。
很快天就亮了,周进骑着三轮车回了家。
他必须尽快搞定周二爷这边。
还有件事,让周进有些不安,那就是书里沈书黎的第二次劫难。
那次劫难,会促使沈书黎性情大变,自暴自弃地堕落,甚至答应跟原主那样的人结婚。
现在周进还不知道那件事是什么,他只能时刻关注着沈书黎。
眼看距离剧情爆发点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心情又沉了些。
如果能快点跟沈书黎结婚,等事情发生时,他也能及时发现,并且名正言顺地帮沈书黎处理掉。
到家后,周二爷正在院坝里喂鸡仔,听见动静,头也没抬。
周进把车停稳,站在他身旁跟他一同喂鸡。
周二爷低头看着地上:“一晚没回来,去见你对象了?”
周进嗯了声。
周二爷:“下回别大黑天跑出去,不安全。”
周进又嗯了声,随着他一起转了个方向:“爷爷,我想结婚了。”
周二爷颤颤巍巍地抬起眼,看了他好久,最后无奈道:“跟你的男朋友?”
周进:“嗯。”
周二爷望向虚空,苍老浑浊的双目颤动几下。
他终归是老了,他不同意又能怎么办。
孩子最终都是要去过自己的日子的,只要孩子能过得好……
周二爷叹了声:“哪家的娃。”
周进嗓音低了些:“沈家。他叫沈书黎。”
哐当一声,周二爷手里的铁盆子没拿稳,掉地上摔了。
他立在原地,像一棵即将枯死的树。好久,好久,都没有动。似乎也没有力气再动。
周进心有不忍:“爷爷,他很好,跟他在一起,是我高攀了。”
周二爷低声呵斥:“他再好有什么用。沈家欠的钱,不是几千,也不是几万,是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你这辈子就是挣到死,你都挣不出来……”
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没学历,没头脑,没本钱。
就算是勤勤恳恳地出去打工,工资顶破天一个月两万块,挣到六七十岁,不吃不喝不用,也不过能攒百万。
沈家的债务,能压死他们几代人。
周进扶住他:“爷爷,钱的事儿,你别急,有办法的。我有内部消息,沈家的老宅子要拆迁了,差不多能还上。”
周二爷又是一阵沉默:“你是个什么人?你咋知道那消息准?”
周进:“准的。马上政府的通知书就会下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周二爷咳嗽了几声,除非周进当场拿出政府的拆迁通知书,不然他绝对不信。
现在,只当是孩子为了跟沈家那娃在一起,编出的一个理由来诓骗他。
周二爷一把甩掉周进的手,迈着蹒跚的步子进屋去了。
在门口又顿住,说了声:“过几天,就是你父母的忌日了,你这么糟践自己的人生,去问问他们同不同意。”
周进轻叹了一声。
又到了每年那个沉重的日子,他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和感情,原主的亲人就是他的亲人。这些年,他其实已经走出来了。
悲伤是有的,更多的是释怀,不会特意去避讳父母的忌日,爱在心里,记挂也在心里,这就足够。
周二爷却似乎被永远地,困在了当年地震的那天。
他本不该在这个日子附近,提结婚的事儿的。
但沈书黎那边,也快到关键剧情了,等不得。
周进想了想,过两天,就是父母的忌日,是时候跟周二爷剖心置腹地谈谈了。
他不认为在父母忌日去谈结婚的事,有什么不妥,尊重是放在心里的,仪式并不那么重要,活着的人才是最要紧的。
他一定要赶在沈书黎的劫难发生前,跟沈书黎结婚,所以忌日后,不管周二爷同不同意,他都要行动了。
—
沈书黎这两日精神很好,脸上泛着春光。
连沈书阳都发现了,还问他,是不是家里的债要还清了。
沈书黎只蹲下身,蹭着他的小脸儿:“阳阳,哥哥要结婚了,跟那天带你回农场的大哥哥。”
沈书阳听完,反应倒是很平静,随后他有一股自豪感。
看吧,还是他教得好,就凭那个傻大个,要追到阿黎,估计不行。
沈书黎:“阳阳同意吗?哥哥想问问你的意见。”
毕竟以后,他肯定是要带着沈书阳,三人一起生活的,直到沈书阳长大成年。
沈书阳扬起一张小脸:“同意啊。他也就,还行吧。”
主要是听劝,听教。
谁不喜欢听话的小朋友呢。
小朋友也喜欢听话的大人。
沈书黎眼睛弯弯,亲亲他的脸,抱住他:“阳阳真好,喜欢阳阳。”
沈书阳:“好啦别撒娇了,快去找你老公。”
沈书黎原本觉得结婚这件事没什么,但‘老公’这个称号一出来,他莫名有一股羞耻感,缓缓地红了脸:“乱说什么……”
沈书阳推开他:“结了婚,可不就是老公和老婆啦,不跟你说了,阳阳要看动画了。”
房间的门被轻轻关上,沈书黎起身躺上床。
又想着,明天跟周进约好了,去老宅那边修房子,要穿什么好?
他又爬起来,一头扎进衣柜,到处翻找合适的衣服。
老宅已经好多年没住人了,估计会有很多落灰,还是穿黑色或者灰色的衣服比较好。
到时候弄脏了,也不会显得他太狼狈。
沈书黎下意识在注意形象,但他自己没发觉。
手扒拉了几下,突然又看到了那件衬衫。
沈书黎顿了下,伸手将衬衫拉了出来,拿在手里,垂着眸子看了很久。
沈书黎抚摸着面料,低声轻喃:“爸,对不起,我要往前走了……”
周进说得对,他可以愧疚,可以痛苦,但他必须要往前走。
他会背负着沉重的过去,一起往前走。
沈书黎缓缓把脸埋进衬衫:“你也希望我过得好,对不对……”
半晌后,他把衬衫放进柜子,挑好了明天要穿的一套衣装,这才上床休息。
睡前却收到了沈妈妈的短信。
上次沈妈妈给他发消息,是想问他拿万把块钱,去买什么佛像,最后沈书黎没给。
消停了一阵,这次不知道又是什么事儿。
沈书黎犹豫了下,才点开看,但粗略扫过一眼,他眉头就染上了愁。
沈妈妈:儿子,有钱没有,妈妈要点钱
沈书黎:没有
沈妈妈:这回是正经事,你爸爸之前的好朋友,就那个张叔叔,他说有个生意现在很赚,想带着咱家一起,妈妈就问你拿点本金
沈书黎揉了揉眉心:没有。你也不要太信任他们,这些人都是受利益驱使的,没反过来坑咱们一把就不错了
沈妈妈:你这孩子,咋现在防备心这么重,以前他跟你爸爸关系很好的,不会坑咱们
沈书黎吁了口气:钱我没有,随便你吧
发完这句话,沈书黎就把手机锁屏了。
沈妈妈就是这个性格,单纯好骗,放在小说里,多少是个傻白甜,特别好忽悠。
沈书黎都数不清,自从家里破产后,沈妈妈光是捣鼓那些迷信的东西,就被人骗了多少钱了。
她之所以是这样的性格,是因为从小家庭就好,父母宠爱,没吃过苦。
长大后,刚成年,就跟沈爸结了婚。
他们是因为爱情走到一起的,沈爸特别宠爱沈妈妈,把她养得不谙世事,像个小姑娘一样。
沈爸还很自豪,说沈妈妈才是他这辈子最成功的杰作。自己的女人,没吃过苦,不懂得世事险恶,那说明被他又宠又爱,养得很好。
沈书黎当年只是羡慕这样的父母爱情,直到家里破产……
沈爸死后,沈妈妈就整天不回家了,到处搞些迷信的东西。
别人说她是精神有了问题,但沈书黎知道不是的,她只是接受不了这一切。
沈书黎找过她很多次,甚至试图把她关在家里,但都没有效果,她还是会跑出去。
后来沈书黎心累了,就不管她了,他还有弟弟要照顾,还有一堆烂摊子要处理。反正如果有大事,沈妈妈会自己打电话联系他。
沈书黎躺下后,想到沈妈妈的事,想到一些往事,心口又开始郁结。
直到手机叮咛一声响,他拿起来看了眼,是周进的信息。
周进:晚安,明天见
于是沈书黎的世界,就这么阴转晴了,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缓缓闭上了眼。
这一晚,沈书黎前所未有地睡了个好觉,再没有噩梦侵扰,也没有剧烈的砸门声。
第二天醒来,整个人重生了一般,光彩焕发。
他把自己收拾好,又把沈书阳送去学校,这才赶去跟周进汇合。
今天周进穿了一身有点破旧的衣服,外套的腋下,都是开线的,能看到里面的内衬,背上还背了个黑色的书包。
并不怎么帅气,反而有点土,但沈书黎却心口一跳,一股莫名的情绪,牵扯着他的神经都说不出的愉悦。
这种体验,以前从没有过,他也不清楚是什么。
就是觉得,见到周进,很开心。
想见他,想多看他几眼,还想靠近他。
这种感觉,似乎是从周进帮他抓人那晚后,就开始很明显地存在的。
起初沈书黎还没察觉,但今天见到周进,那种感觉变得前所未有地强烈,让他忽视不了。
似乎,有什么在变了。
他是高兴的,但又说不出的有点恐惧,下意识把这种情绪压了回去。
周进瞧他盯着自己看,挑眉:“怎么了?我很奇怪?”
沈书黎回神,低头笑:“像工地上的农民工。”
周进扯了扯衣服:“修房子嘛,干的都是脏活,这衣服穿了就不要了,也懒得洗了。”
沈书黎嗯了声,没再说话,只时不时拿余光去偷看他。
两人安静地相处着,气氛却很好,让人觉得春风拂面般舒服。
很快到了老宅,巡视一番,决定先从屋顶下手。
房子太老了,屋顶是那种一片片的瓦房,好多瓦片损坏,下雨指定漏水,需要捡修一下。
分工合作,周进负责在房顶上修,沈书黎在下面搭个梯子,用篮子给他运新买的瓦片。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中午时,周进从房顶上下来,一身的灰尘,脸上也灰扑扑的,尤其鼻尖有一团,黢黑。
估计是在上面呛了灰尘,觉得痒,所以用手摸了。
沈书黎看了他一眼,就闷着头笑。
周进也弯了眼:“笑什么。”
沈书黎翘着嘴角,摇摇头,又悄摸瞄他一眼,还是笑。
周进无奈,也不问了,找了个干净的地儿,把脏兮兮的外套脱了,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盒,又招呼沈书黎:“来吃饭。”
沈书黎用纸巾擦干净一个凳子,两人并排坐在一起,前面是一个破旧的矮脚书柜,清理干净后,刚好用来放饭盒。
一边吃,周进一边说:“你对咱们婚房的家具,装修什么的,有没有要求?我看着办。”
沈书黎想了下:“家具,结实耐用就行,装修你来弄吧,我不太会。对了,床上用品,一定要好一点,舒服的那种,不然我会睡不着……”
周进认真地听着,用心记下每一点。
沈书黎说到一半,顿住:“我可能,有点娇气。还是你都看着办吧。如果我提意见,可能我们预算会不够。”
周进歪头看着他笑:“娇气?”
怎么有人这么形容自己。
沈书黎被他笑得有点难堪,耳尖发红,但仍然平静道:“我个人觉得这不叫娇气,只是追求比较高的生活质量。”
但在别人看来,这就是娇气。
娇气就是难伺候,吹毛求疵地挑这挑那,他以前大学的室友,就是这么形容他的。
周进却说:“这不是娇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舒适区域。只是你的舒适区域要求比普通人高。”
可能是因为从小就娇养的缘故吧。
周进端着饭盒,用力刨了两口:“满足一些日常的小舒适,生活的幸福指数会变高。”
“像是累了一天,往床上一趴,被子很柔软,还有淡淡的香气,就会觉得好幸福。所以这些不是娇气,不是小事,是值得重视的事。”
沈书黎眼睛亮了些,尾音不自觉上扬几分:“我也这么认为。”
周进笑:“这些微小的事情,组成了平淡的日常,如果每个生活的小细节,都能这么幸福,那每天的正能量指数就会很高,每天都会很幸福。”
沈书黎点点头,压着嘴角的弧度。
这种心有灵犀的默契,让他觉得灵魂都像是在被温养一般,舒服到骨子里了,还有一种偶然挖掘到宝藏的惊喜。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情绪,又冒了出来,让他心脏都砰咚砰咚地跳个不停。
沈书黎按了按心口,这到底是什么,好奇怪的感觉。
周进:“快吃吧,下午还要去接阳阳,我们尽快弄完。”
沈书黎嗯了声,端着饭盒,小口小口地吃着。
他吃饭时很斯文,嘴里只会包一点点,慢慢地嚼着,嚼完了才会再吃下一口。
贯彻两个词,斯文,优雅。像是什么贵族王子一样,让人光看着就赏心悦目。
沈书黎饭量有些小,尤其是家里破产后,每天都很忧心,他有一点厌食症了,吃得很少。
现在他已经吃饱了,但他怕自己吃得不多,会让周进以为他觉得饭不好吃,所以只能接着吃,但夹菜次数少了。
周进还是察觉到了,就说:“以后你喜欢吃什么,就告诉我,我来做。”
沈书黎嗯了声:“今天的就很好吃。”
周进笑了下,没再说话,埋头刨饭。
他吃饭就比较狂野,是那种胡吃海塞的类型。
沈书黎偷偷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再偷偷看一眼,然后耳根子开始发烧。
换做以前,他会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粗鲁。
但现在,他却感觉心里痒巴巴的,眼神从周进端着碗、青筋毕现的手,扫到他不断吞咽滑动的喉结上。
觉得这个男人,很粗狂,野性,每个动作都勾着他似的。
周进的饭盒很快就空了,他看了眼沈书黎的:“还吃吗?吃不完不用勉强。”
沈书黎实在是饱了:“不吃了。”
周进点点头,很自然地把他的饭盒接过去,然后夹了菜,和着沈书黎吃剩的饭,又开始埋头往嘴里扒。
沈书黎起先怔了下,随后脸上缓缓烧红,有些难为情:“你……怎么吃我剩的。”
周进空隙间朝他笑:“要吃完,不能浪费粮食。”
沈书黎手缓缓攥紧,别开头不看他:“那也不能吃我的剩饭,这……”
这也太亲密了,亲密到让他不知所措。
但说实话,他心里有一股克制不住的欢喜,让他心跳都快了几分。
周进没发觉他的异常,只说:“怎么了?你很介意?”
沈书黎紧抿着唇,脸上发烧,摇了摇头。
算了。
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迟钝。
如果他多想,反而是输了。
两人又忙活了一个下午,但宅子太大了,还是没弄完。
周进就说,改天他叫几个人来,大家一起做会快些。
沈书黎:“要付工资吗,我手头可能有点紧巴。”
周进把书包往三轮车里一扔,扬下巴示意他上车,一边说:“不用,都是熟人,到时候管饭就好。”
沈书黎没说话了,垂着头想事儿。
他可不会单纯地认为,真的一顿饭就能把别人打发。
心里都清楚,这种,欠的是人情债,最不好还清。以后人家家里有个啥事儿,周进肯定也不能推脱。
沈书黎:“要不,我还是拿钱请专门的工人来修吧。”
周进蹬着三轮,余音碎在风里:“没事儿。你不用觉得欠我的不好意思。我们都要结婚了,以后你多给家里挣钱,让我吃软饭就好。”
半开玩笑的语气,反而让沈书黎心里松快许多,他微微笑起来:“好。一定让你软饭吃个饱。”
很快两人到了沈书阳的小学,他们一眼就看见了在门口等着的沈书阳。
经过上次的‘走失’事件后,沈书阳乖了很多,也不闹着要独立,要自己回家了,放学了就乖乖等着哥哥来接。
他知道,这样才是真的让沈书黎省心。
沈书阳两手扯着书包袋子,迈着小短腿飞快朝他们奔过来,还没站稳就嚷着:“快快快!我要吃那个棉花糖!帮我买!”
看到同学一窝蜂都过去了,他很着急,两只手都拉着沈书黎胳膊,拼命往那边拽。
沈书黎笑着:“好,等哥哥一下。”
他翻了翻兜,结果发现没带钱,又打开手机,电量还剩百分之二,马上就要关机了,也来不及付钱。
周进看出来了:“没钱?”
沈书黎尴尬得耳根都红了,但他面色不显,淡定地点头。
周进就摸了摸自己的兜,结果比沈书黎还干净,看了眼手机,没电关机了。
两人今天的安排,就是修老宅,没想过可能会花钱,就没带钱,手机经过一天,电量也都消耗完了,没办法电子支付。
于是两个大人,当着一个小孩儿的面,面面相觑一番,最后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沈书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脸一垮:“你们两个,真是气死我了,五毛钱都拿不出来。”
周进摸摸他的头:“下回给你买,下回一定。”
沈书阳:“那好吧,说好了,下回一定要买哦,你跟我拉钩盖章。”
周进嗯了声,主动跟他对了下大拇指,算是盖章。
于是沈书阳又开心起来了,蹦蹦跳跳地上了三轮车。
这时,沈书黎的手机震动了下,他匆匆瞥了一眼,又是沈妈妈发来要钱的消息,不自觉蹙眉。
周进捕捉到了他这个微小的表情,又想到书里,对沈书黎造成第二次重大打击的劫难,他一颗心骤然提了起来。
佯装自然地问:“有事?”
沈书黎回神,把手机揣进兜里:“没有,回家吧。”
周进看着他,认真道:“如果最近,你察觉到什么事不对,一定要立刻告诉我,好吗。”
沈书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表情变得奇怪。
周进眼神闪了闪,咳了声:“就是觉得,我们都要结婚了,你有事不要一个人撑着,要学会依靠我。”
沈书黎勉强撑起一个浅笑:“我没事,放心吧。”
回去时,周进蹬着三轮带两人,沈书黎坐在车肚子里,抱着沈书阳,问他今天老师都教了些什么。
沈书阳就事无巨细地跟他分享。
周进听了一耳朵,不自觉笑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就是有一股甜滋滋的感觉,从心里头冒出来。
这种氛围,真的很有家的感觉。
他从小就没了父母,一直很向往这样的场景。
路上时,碰见沈书阳的同学,看见他坐在一个破三轮里,就大声嘲笑着对他喊:“沈书阳!你怎么坐在个三轮车里!哈哈哈你好好笑!”
沈书阳才不理会他们。
周进却恍然回过味儿来。
他想起小时候,爷爷捡垃圾养他,他放学后经常去帮爷爷的忙,班上同学撞见了,也是这样大声嘲笑他,说他家里怎么是捡垃圾的,好好笑。
当时周进并不在乎那些人,只是那些嘲笑,还是多少影响了他,让他在那个敏感你年纪,面对同龄人,隐隐地有些自卑。
他不想让沈书阳也跟当年的他,走同样的路。
更何况沈书阳原来的家庭条件很好,恐怕没受过这样的嘲笑,小孩儿自尊心也强,听到这些话,怕是会难过。
周进心里不是滋味,就偏头问:“要不以后,我弄个好点的车来接你?”
没想到,沈书阳却说:“别人笑你几句,你就要按照他们的想法去活吗?那你也太脆弱了。”
周进怔住,懵了一会儿。
一琢磨,嘿,真有道理。
沈书阳接着说:“三轮车怎么了,三轮车谁也没惹!三轮车也是你辛辛苦苦挣钱买来的,这不是三轮车,这是梦想南瓜车!”
他半蹲着,伸着短短的小胳膊,有模有样地拍了拍周进的肩膀:
“你不要因为他们的话自卑!三轮车很有前途,我就爱坐三轮车!看好你哦!”
周进没忍住,胸膛轻颤着笑了起来:“嗯,好的。”
沈书黎也笑,把沈书阳抱回来揣在怀里,又跟周进说:“我弟弟可爱吧。”
他边说还边拿脸去蹭沈书阳,黏糊得不行。
周进用余光瞥了两人一眼,瞳孔缓缓睁大。
夕阳下的男人,碎发上沾了一点金黄色,显得他轮廓温柔,一双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弧度,像是小猫一样蹭着弟弟。
叫人看了心都软成了棉花糖。
这是,在撒娇?
周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柔软、黏人,会撒娇的沈书黎,一时间忍不住偏头多看了几眼。
又弯着唇角笑起来:“嗯。可爱。”
两人都好可爱。
把两兄弟送回沈家后,周进去了徐立家。
今天心情不错,精神头很好,任谁都看得出他春风满面。
徐清清打趣儿说:“哟,你捡了一个亿?”
周进只是笑,在沙发上坐下,正好这时徐叔叔和徐阿姨出来,他就大声宣布般说了:“我要结婚了。”
徐立懒洋洋地看他一眼:“你上回就说过了。”
周进:“这次是真的。只是爷爷还没同意。”
徐叔叔叹了声:“他老一辈,思想有些顽固,没事儿,这样,你交给我,我找他喝几天酒,保证帮你把他说开。”
徐叔叔的口才好,周进是了解的,毕竟做生意的,常年跟人打交道,没点嘴皮子上的功夫怎么行。
周进笑:“好,麻烦叔叔了。”
如果能有徐叔叔的帮助,说不准事情会顺利些。
徐阿姨坐到他身边,趁机塞了一个红包到他兜里。
周进察觉到了,摸出来一看,好厚一沓钱。
他忙把钱往回塞,说:“不行不行,姨,这个真的不行。”
徐阿姨坚持按住他的手:“说啥呢,这个不是给你的,是给沈少爷的。”
“咱们这边有规矩,婚嫁时双方父母要给小辈红包,红包的大小,显示出对对方的尊重。这我都还嫌少了呢。但多了又怕人家不收。”
徐叔叔也说:“你爸妈去得早,这些年我们一直把你当亲儿子,这种事,就让我们代替他们行使以下义务。”
又板着脸说:“除非你不把我们当父母。”
周进顿时哑然:“怎么会。”
从小到大,徐叔叔和徐阿姨没少照顾他,他几乎是在徐家蹭饭长大的,学校里开家长会时,周二爷也不懂那些,都是徐家夫妇帮他去开会。
他心里是很敬爱徐叔叔和徐阿姨的,但他们并无血缘关系,周进总觉得亏欠他们太多,所以才不想亏欠更多。
徐阿姨却说:“嗐,这点钱算什么。等我们老了,你记得给我们养老就行,那时候可别翻脸不认人啊。”
她是玩笑话,但周进却当了真:“好,我给你们养老。”
一时间,气氛变得煽情。
徐阿姨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真懂事,比亲生的都懂事。”
徐清清和徐立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妈,那是别人家的儿子,你不要痴心妄想。你的儿子在这边。”
徐阿姨瞅了他一眼,嘶了声:“没眼看。”
徐立捂着心口:“……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
没有分寸感的大人真讨厌。
他要偷偷生气三分钟。
周进收下了红包,又跟徐立说:“这两天你有事儿不,帮我个忙。”
徐立又来了精神。
哼,看吧,有事还是要求他。
可见他的重要性不比一般,他,才是这个家的定海神针!
徐立翘着个二郎腿,一副大爷样:“曰。”
周进:“沈家的老宅,我们打算婚后搬过去住一段时间,但需要修一下,人手不够。”
徐立啧了声:“成,包在我身上。”
他狐朋友狗一大堆,正好拉过来干苦力不是。
周进放心了,拍拍他肩膀。
一起吃了个晚饭,饭后,徐阿姨和徐叔叔两人在客厅看综艺,徐立在打游戏。
徐清清喝了点酒,喝得二麻二麻的,又觉得一个人喝挺没意思,就一把薅起周进衣领:“走,陪姐去外面潇洒。”
这个家,就周进的酒量,配得到她的正视。
两人在大门外的阶阳上摆了个小摊,望着漆黑的夜幕,放空自己。
徐清清跟他碰了下杯,随口聊:“你跟那个少爷,咋样了。”
周进抿了一口:“很好。他接受我了。”
徐清清挑唇:“那么容易就接受你了?”
周进耸了耸肩,没说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把沈书黎当做好朋友一样,真诚地对待。
相处日常,也没有刻意做什么。
所以在周进这个视角,就好像,突然之间,沈书黎就接受了他。
还挺奇妙的感觉。
徐清清:“那你对他呢,是个什么态度,你认定他了?”
周进想了想:“差不多吧。”
徐清清嗤笑:“小屁孩儿,差多了好吗。如果现在沈家又欠了一大笔债,根本还不清的债,你还会继续、坚持地选择他吗?”
周进轻描淡写:“嗯。我选了他,是因为他这个人,跟其他所有都无关。”
因为他选择的是沈书黎。
那不管是欠了一百万的沈书黎,还是欠了一千万的沈书黎,是瘸了一条腿的沈书黎,还是彻底残疾的沈书黎,都是沈书黎。
只要是沈书黎就好。
就好像周进床头的布娃娃,不管是脏了,还是残缺了,只要还是那个陪着他长大的布娃娃,他就不会扔。
徐清清看了会儿天:“那你喜欢他吗?”
周进怔了下,心跳骤然乱了一瞬,有一股说不明的感觉涌了出来,让他下意识张了张嘴
第24章
好半晌, 周进才微微抿唇:“应该……不是。”
这个问题以前徐立也问过他,当时他能斩钉截铁地回答出不是。现在却有些迟疑。
周进也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对沈书黎这么执着, 反正他在还不熟悉沈书黎时,就几乎认定了这个人。
徐清清脑子更乱了, 她啧了声嘴, 想了又想, 反复地想。
最后缓缓睁大眼, 明白了什么。
徐清清:“你可能,只是想被人需要。”
周进一怔, 倒酒的手都顿住了。
他喉结滚动一圈,脑子里有个声音响起:啊, 原来是这样。
这样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每个人的行为,都能从他自身找到原因, 人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 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执念。
周进对沈书黎的执着, 来源于他想被人需要。
小时候,周进没了父母, 看着别人和乐的家庭,特别羡慕,这让他对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 非常的渴望。
后来徐立一家搬了过来,徐家夫妇和徐清清姐弟, 都对他很好, 但那只能说明,他们本来就是很好的人。
虽然周进看似跟他们是一家人, 实则这个家,并不需要他。
因为这个家没有他,仍然是一个完整幸福的家。
但他没有这个家,却会非常不幸福。
这些年,周进虽然过得还行,也是在爱里长大的,但他心里却始终缺陷了一块儿。
他想要被需要,想要成为谁的不可或缺,而不是可有可无。
而沈书黎,刚刚好就填补了他空缺的那一块。
第一次觉醒后,知道了书里的内容,周进就萌生了想要拯救沈书黎的使命。
一个是,他不忍看到,那样美好的一个人被毁掉。
二个是,沈书黎悲惨的命运,让他有了共鸣,好像有一个声音指引着他,告诉他——沈书黎需要他。
于是他逐渐对拯救沈书黎这件事,有了信念感。并坚持着这个想法,度过了这么多年。
因为他对沈书黎,是不可或缺的,只有他能拯救沈书黎,只有他,能帮助沈书黎脱离悲惨的命运。
周进笑了下,端起酒杯猛闷了一口:“你说得对。好像是这样。”
他竟然今天才看清自己。
不过不重要,他一贯都是按照自己的本心做事,他想拯救沈书黎,于是就去做了。
就这么简单。
徐清清摆摆手:“你这人,从小就奇怪,我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但这次你选了沈书黎,我还挺支持的。”
周进不理解地看向她。
所有人都认为,他选沈书黎跟失心疯没两样,非常不理智,而且很疯狂。
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支持他。
徐清清嗐了声:“你听过一句话没?”
“——如果有不会醒的梦,我一定去做。如果有不变的爱,我一定去求。”
周进在心里咂摸了下:“说得挺好。”
但这世上,不变的爱,跟不醒的梦,都一样是不可能的事儿。
徐清清有点醉了,甩着脑袋:“沈书黎那样的人,他站到过社会顶端,看过最繁华的风景,见过最优秀的人类,体会过最复杂的心计,感受过最险恶的世事,经历过跌到谷底的劫难。”
“这样的人,很难再对别人敞开心扉。并且眼光极高。”
“如果你能让他爱上你,那恭喜你,你将收获一份永远不变的爱,至死不渝的爱。”
周进听着这番话,心里反复咂摸,逐渐被震撼得头皮发麻。
沈书黎的爱?
他从没想过这种事,或者说不敢奢望这种事,觉得沈书黎要是能接受他,两个人能把日子好好过下去,这样就不错了。
但光是想一想,沈书黎会爱他,就让他觉得心血沸腾,心脏发酥,像是有岩浆源源不断从心口涌出,烧得他浑身发烫。
徐清清:“你这不就是拿的救赎剧本吗,加油,我看好你哦。”
徐清清站起身,拍拍周进的肩,边说边往屋里走:“他都接受你了,离爱上你还远吗~~~”
周进独自在屋檐下坐着,低头看着墙角的一株野花。
看了很久,又缓缓皱起眉,突然有点生气。
如果是为了一份不变的爱,才去拯救沈书黎,那也太小看沈书黎,而且是对他的不尊重。
不管沈书黎对他是什么感情,他都会将沈书黎拉出命运的泥潭。
—
后来几天,周进带着徐立他们,一起把沈家老宅修缮好了。
沈书黎这段日子,却过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总是发呆。
周进因为忙,就没察觉到他的变化。
这天两人又一起去接沈书阳放学。
路上时,沈书黎坐在三轮车上,看着手机凝眉好久。
沈妈妈最近不知道在干什么,给他发了很多要钱的信息。
以往虽然沈妈妈也问他要钱,但不会这么频繁。
沈书黎心里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
想了想,他还是给沈妈妈发了消息:你最近在干什么,为什么总要钱
沈妈妈秒回:啊,没有啊,妈妈就老样子,到处看看有没有什么赚钱的法子
沈书黎心里提着一口气:上回你提到的,那个说要带你赚钱的叔叔,别信他
沈书黎:爸爸出事儿时,他们要真是念着跟咱家的交情,早就出手帮忙了
根本不会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他们家沦落至此。
沈妈妈:哎呀,妈妈知道,放心
沈书黎微皱着眉头。其实赚不赚钱什么的,他都不在乎,人好好的就行。
不怕沈妈妈被骗,就怕她被人利用伤害,有个好歹。
车子停住了,周进下车,见沈书黎在发呆,叫了他一声:“怎么了?有事吗?”
沈书黎收起手机,跳下车:“没事。”
刚好这时,沈书阳背着个小书包,噔噔噔地朝他们跑来。
一看见周进,他眼睛就发亮,歪着身子朝周进伸出小手:“拿来。”
周进低头看着小土豆,眨了下眼:“拿什么。”
沈书阳顿时鼻子一皱:“你忘啦?”
周进嘶了口气,他还真想不起来有什么。
沈书阳哼了一声,躲在沈书黎的腿后面,横着一双眼睛看他:“你忘了,你就是忘了。可恶。”
“现在的大人,一点都不讲信用。”
周进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沈书黎,两个大人面面相觑。
沈书阳气鼓鼓地:“那我提醒你一下,我要那个,白花花,软绵绵,甜乎乎的东西。”
周进:“??”
沈书阳冲他喊:“上回拉钩盖过章的!你说下回你给我买!”
周进一拍脑门,恍然过来:“棉花糖?”
沈书阳瞬间开心,冲着他狂点脑袋:“嗯嗯嗯!”
周进松了口气,幸好他想起了。
又望了周围一圈儿,什么烤串啊,凉面啊都有,愣是没有棉花糖的车摊子。
奇怪,他记得上次来,明明就看见有卖棉花糖的。
沈书黎也发现了,就说:“算了,他一个小孩子,一时嘴馋,没有就不买了。”
周进没吱声。
沈书黎低头哄弟弟:“这次卖棉花糖的没来,我们就不要了好吗,下次哥哥给你买。”
沈书阳瘪着小嘴,有些不乐意,但还是懂事地应下:“好吧……”
周进看了他一会儿,看着小孩儿露出失望的表情,那双大眼睛都不亮了,他心头一动,对两人说:“你们去那个奶茶店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沈书黎想叫住他,但周进已经飞快地冲了出去。
男人有力的双腿,跑起来十分野性,很快就淹没在了黑压压的人群里。
沈书黎只能牵着弟弟,在三轮车上坐着等他。
周进在附近摆摊的小贩那里,问了一圈儿,终于问到了卖棉花糖的老人去了哪儿。
原来那个老人不是每天都在的,他单数日子,在小学门口摆摊,双数日子,在中学门口摆摊。
小镇的小学,和中学,相隔不远,大概也就一千米左右。
周进问到后,全力往中学那边跑跑了一阵,却仍没看到卖棉花糖的老人,一问路边摆摊的大妈才知道,老人今天有点事儿,根本没出摊。
大妈看他气喘吁吁的,就问:“咋,你很着急咩?棉花糖那东西,今天没有就不吃呗,明天再吃也一样。”
周进只是笑笑:“家里小孩儿想吃,麻烦问一下,那个爷爷家在哪儿,我去看看。”
大妈随手给他一指:“你往前跑,门前有棵桂花树那户人家就是。”
周进谢过她,又飞跑起来,索性的是,大爷在家里。
周进说明来意,大爷爽快地给他开了机器。
沈书黎这边,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朝这边过来。
周进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头发都跑乱了,但手里拿着的两个棉花糖,一点没变形。
沈书阳立马跳下车,开心地朝他奔过去:“棉花糖!”
周进笑着递给他一个,剩下一个很自然地给了沈书黎。
沈书黎呆滞一瞬,他已经是大人了,总觉得再拿着这种小孩子的玩意,有点不合理。
但周进硬塞到他手里:“你也尝尝,很甜的。”
沈书黎本想拒绝,但抬头对上一张笑脸。
男人咧着嘴,爽朗地笑着,像是四月山涧的清风,让人舒服得心软,那双眼睛也熠熠生辉,明亮得灼人心口。
沈书黎莫名耳根子发热,嗯了声,把棉花糖接过来,低着头小口咬了一下,嘴里一抿,轻易就化开了。
周进:“甜吗?我要的草莓味的。”
沈书黎说不清地,心脏砰砰乱跳:“嗯,甜的。”
他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心脏出了问题?老跳得这么快。
还有那股莫名的情绪,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到底是什么。
沈书黎不太喜欢这种失控的东西,未知让他害怕,所以他下意识别开身子,不看周进。
只要不看,他就不会被那股情绪牵动。
沈书阳在旁边,一边吃一边斜眼瞧着他俩咯咯地笑。
沈书黎用膝盖,轻踢了下他屁股:“别笑了,上车回家。”
路上,周进心情愉悦地骑着车,兄弟俩在车肚子里聊天。
沈书阳吃完了棉花糖,有些困了,他倒在沈书黎怀里,睡得喷香,小脸儿都红彤彤的。
沈书黎看着弟弟,跟周进说:“其实不用这么宠他的,小孩子都好哄,回去我弄点别的给他吃,他就不会再想着棉花糖。”
周进迎着清风,轻笑:“但他很期待啊。”
沈书黎不理解:“那有什么关系。一次两次不答应他的要求,他也不能怎么样。”
一个小孩儿,还能翻了天不成,再说他了解自己的弟弟。
沈书阳其实很乖巧听话,如果他发现这件事会为难别人,就不会再坚持。
周进:“但是,如果一次两次都答应他的要求,他就会觉得快乐很久,会很幸福。”
沈书黎微怔,嘴角的弧度温柔了些:“是这个道理。”
周进偏头看了他一眼,笑容灿烂:“人会觉得幸福,就是因为期待感被满足。”
“小孩子期待的,不过是一个棉花糖,一包辣条。这种触手可得的幸福,放过了不觉得可惜吗?”
周进很少露出过这样的笑,沈书黎一时看得有些出神。
心里也因为他的话,说不出的有些震撼。
这个人,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光是听他说这些,就觉得好温柔,却又透着让人动容的力量。
周进把头转回去,继续说:“长大后就会发现,很多东西,哪怕倾尽全力,拼了命都不一定能得到。比如理想啊,爱情啊,优渥的生活等。所以成年人的幸福感都比较低。”
因为不再满足于一包辣条,一个棉花糖的快乐。
周进:“如果一杯奶茶,一顿烧烤,一个棉花糖,就能让自己满足,那也太幸福了。所以这种小幸福,明明能抓住的,为什么不去抓住?”
沈书黎眼里逐渐燃烧起光彩,嘴唇弯成了一个柔软的弧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笑了下。
他喜欢听周进谈这些,仿若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
让他觉得,跟这个人在一起,真的会很幸福。
他甚至开始期待着婚后的生活。
周进笑了声:“所以一件事,只要有人在期待,它就很重要,值得得到百分百的重视。”
沈书黎感觉心脏满满的,充盈着什么,软乎乎的。
周进没有觉得,沈书阳是小孩子,可以随便糊弄,承诺忘了就忘了,因此毫无愧疚感。
他也没有认为,只是一个棉花糖而已,吃不到就算了。
因为有人在期待,所以他觉得很重要,所以他很重视,哪怕跑了好几千米,累得喘气,衬衫都湿了,也要回应沈书阳的期待。
这一点,让沈书黎特别动容。
好半晌,他才轻声说:“你真好。”
刚好车子到了沈家门口了,周进停下车看他,勾起唇:“以后在一起,你还会发现我很多好。可以期待一下我们的婚姻。”
沈书黎本来挺感动的,听了这番话,耳尖直蹿上一抹红。
这人,怎么这么不害臊。
他都快忘了,周进闷着腹黑的那一面,还有自傲的那一面。
又想起当初他们决定跟对方结婚,都是因为自信能让对方爱上自己
这么看来,他们两人其实有些地方很像。
沈书黎不理会他,抱着沈书阳进了屋。
周进笑着朝他挥手:“明天见。”
沈书黎不自觉浅笑:“知道了。”
沈家大门砰的一声关上。
晚上,沈书黎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怪异,总有些不安。
把弟弟哄睡后,他在一个公益网站,免费咨询了一个医生。
沈书黎:请问,我最近老是心脏跳得很快,是怎么回事儿?会不会是身体出了问题?
他本来打算,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的,但又不想花那么一笔钱,原来几十万花出去也不眨眼的小少爷,也学会了节省。
医生详细问了下他的状况,包括饮食啊,睡眠之类的。
问了一通后,医生百分百肯定,这个人是来找茬的。
医生:没病凑什么热闹,咱是网上免费义诊,又不是陪聊
沈书黎有点尴尬:抱歉,不是故意耽误您时间,我是真的最近心跳很快,还总觉得,神经兴奋,怕生了什么病
于是医生又问:那你说说,你啥时候心跳得快??啥时候兴奋??
沈书黎回忆片刻:看到某个人时
打出这行字后,他似乎意识到什么似的,缓缓睁大了眼。
第25章
沈书黎观察过了, 他看到周进时,心跳会稍稍加快。
他能理解,现在跟周进关系好了, 看到周进会开心,这是很正常的事儿。
但偶尔有些瞬间, 心跳像是要爆炸一样, 甚至有些抽疼, 让他承受不住。就无法解释了。
医生:……
这他妈, 明显就是坠入了爱河。
怎么还会有人连这个都搞不懂?
换了别人,可能是有点离谱, 但沈书黎没谈过恋爱,从小到大也没喜欢过谁, 他脑子里只有学习和做生意,前二十几年的人生,也都扑在了这两样上。
甚至为了精简人生, 有更多的精力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的社交圈子, 都是非常干净的。
除了亲人和一个竹马朋友外,他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
在众人眼里, 他是不下凡的高岭之花,可能都没有情欲。
如果不是周进,也许沈书黎这辈子, 都开不了情窍。
现在他就处于,茫茫然地开了情窍, 却不自知的状态。
医生心里不爽, 妈的半夜还吃一嘴狗粮。
他要毁灭世界。
于是医生恶毒地决定,不告诉这个人原因, 乱七八糟指点一通,让他自己去猜。
让他因为甜蜜的负担而睡不着觉,跟自己一样熬夜,然后秃头秃成地中海。
医生:没事,可能就是最近换季,有些人体质特殊,这是正常的
阿门,功德-1。
沈书黎顿时放心下了:好的,感谢
只要身体没大碍就好,他不想花钱,而且还有弟弟要照顾。
最关键的是,每次心跳加速时,都伴随着一股莫名的情绪,让他控制不住自己。
这种感觉,像是一脚踩空的失重,让他很没有安全感,他不喜欢。
如果下回还出现这种情况,他就要郑重对待了。
身体没事,那就是心理上有事。
—
很快到了周进父母忌日那天。
每年这个时候,周二爷都会非常消沉,喝很多酒,醉着迷迷糊糊地过。
周进不放心他一个人,提早把农场那边都安排妥当,特意回去陪着他。
心里同样斟酌着,该怎么跟他说结婚的事儿,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两爷子相见无话,各自都揣着烦心事儿,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第二天家里也安静得可怕,但周进知道,这只是暴风雨爆发前的平静。
到了晚上,周二爷果然开始喝酒。
周进父母的坟,就在老屋的后面。
周二爷一个人坐在两堆坟前,手里拎着酒瓶子,低垂着脑袋,像一棵枯死的老树。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光是看着,就能感觉到他心里难受。
周进也拿了一瓶酒,轻手轻脚过去,挨着他坐下。
明月,清风,夜很黑,人心里很苦。
周二爷觑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又闷了一口酒。
周进陪着他喝,喝得差不多了,感觉脸上都有些发热后,他把酒瓶子放在一旁。
望着漆黑的夜幕,突然缓缓说:“爷爷,你还记得,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吗。”
“那时父母开始忙着挣钱了,说锻炼我,让我一个人去上学,但我胆小,就蹲在门口的大树下哭。”
周二爷轻轻嗯了声,又没动静了。
周进笑了下:“然后你把我抱起来,哄了我很久,跟我说,人都要学会往前走,只要迈出了那一步就好。”
“那一步,看似是一小步,实际上,是我们在战胜自己内心的恐惧。是我们在跟过去的自己打架。”
“明天的我们一定要比今天的我们更好,未来的我们,一定要比现在的我们更好,所以我们得赢,得往前走。”
周二爷青紫色的嘴皮子颤了颤,那双浑浊的眼珠子,缓缓看向面前的两堆坟。
周进安静了一会儿,又说:“你还记得,当年我父母刚去世的时候吗。”
周二爷又嗯了一声,那是怎么也忘不了的一段回忆,针一样的疼痛扎在他的骨髓里。
周进吁了口气,双手撑着地面:“那真是一段难熬的日子。我每天都觉得,天塌了,活不下去了,好后悔。”
“后悔很多事,想着为什么那天中午,要跟妈妈吵架,为什么要嫌弃妈妈做的饭难吃,为什么不问问爸爸工作累不累,为什么没有多关心他们一点。”
为什么,到最后,留给他们的,是那么不懂事、甚至恶劣的自己。
他们也会后悔吗?
后悔生了他这么个儿子。
周进嗓音艰涩,喉咙像是卡着刀片:“我不想吃饭,也不想出门,学校那边旷课了很久。老师来了家里很多次,都是劝我去上学,你没有逼我,纵着我堕落了两个月。”
“后来的某一天,你突然把我从房间里拉出来,打理了一番,然后把书包背在我背上,送我走到马路口的那棵大树下。”
周二爷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把眼睛,唉声轻叹。
周进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说:“然后你跟我说,往前走吧,不要回头,把心里的痛和愧疚,都背负着一起往前走。”
“如果不知道方向,那就闭着眼往前走。没有任何选择,是绝对正确的,所以一旦选择,就坚定地选择,永远不要后悔。错误还是正确,都要到终点去看一看……”
这些年,他都在贯彻这段话,然后逐渐地,跟自己和解了。
周进:“现在,我把这些话,重新还给你。”
周二爷捂着脸没动,能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声音,也能看到他颤抖的双肩和胳膊。
他走不了,他走不了。
这是他的业障,他活该被困住一辈子。
周进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沉默良久,只有风轻驰而过的声音。
周进望着天,平静地说:“爷爷,我要跟沈书黎结婚了。”
“我不知道这个选择,是正确还是错误,但我想去终点看一看。我讨厌被困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所以哪怕是错误,也想迈出那一步……”
周二爷终于抬起头,却没看他,只是放空地看向远方,眼里的泪摇摇欲坠。
周进:“您能再对我说一次,往前走吗。”
周二爷浑浊的泪骤然落下,喉结滚动半晌,终于吐出一句话:“带他回来,吃顿饭吧……”
周进眼眶发红,扯出一个笑:“好。”
两人再无话,只是安静地互相陪伴着。
他们面前,是两座依偎在一起的坟。
周二爷看着儿子的墓碑,强忍着眼泪。
这些天,徐家夫妇请了他一次又一次,跟他说了很多沈书黎的事儿。
其实他早就动摇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答应让两个孩子在一起,这是正确还是错误。
他害怕是错误,他害怕害了周进一辈子,所以迟迟不肯松口。
在他的观念里,老一辈就是小一辈的掌舵人,小一辈可以乱来,但老一辈一定要在他们做出错误决定时,及时纠正。
现在看来,他老了,胆子也小了。
航海的小船,总会遇到风浪,撞上一两个礁石,总不能为了规避风险,一直不让小船往前走。
今天周进这番话,让他恍然明白,孩子已经长大了,他有去闯出一片未来,和承担错误选择的觉悟和能力。
年轻人自己的选择,不管正确还是错误,将来都能自己担着。
这样其实就好。
老一辈能做的,就是鼓励他们,往前走。不要后悔,不要被过去的自己打败。
希望那个沈家少爷,能一心一意对周进就好……
忌日这天后,周进就跟沈书黎说了带他回家见爷爷,一起吃个饭的事儿。
但沈书黎总说自己忙,这事儿就一拖再拖。
周进一算,拆迁房的政府通告,快要发下来了,距离沈书黎的第二次劫难,已经非常近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剧情,大概就在这几日,必须抓紧了。
这天他们布置完老宅,一起去接沈书阳。
回来的路上,周进蹬着三轮车,又一次提起:“我爷爷说了,6号是个好日子,那天我们去把证扯了吧,在那之前,先互相见一下对方的家长,一起吃个饭。”
沈书黎怀里抱着沈书阳,坐在车肚子里,低着头轻声:“过几天吧,我有点忙。”
周进觉得奇怪,为什么他觉得,沈书黎在拖延?
不想跟他回家见家长?反悔了?
周进:“人再忙,也要吃饭,耽误不了多久的。你抽个空。”
沈书黎眼神乱瞟,只说:“我们可以先领证,吃饭的事,还是过几天吧。”
周进正要说什么,沈书阳先哈哈地笑起来:“进宝,阿黎他就是害羞,丑媳妇不敢见公婆!”
周进先是被‘进宝’这个称呼尬了一下,然后才注意到后面那句话。
他微怔片刻,猛然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
周进偏头去看沈书黎,嘴角勾起一抹笑。
他还没说什么,就瞥见沈书黎倏然红了耳根。
沈书黎抱紧了沈书阳,头更低了:“别听他瞎说。”
周进心里软了下,这人怎么这么可爱。
以前沈书黎给他的感觉,总是疏离的,高不可攀的,但最近他看到了沈书黎的很多面,恍然意识到,高冷和孤傲只是这个人的保护色。
周进把头转回去:“那就说好了,明天跟我回家吃饭,我爷爷很好相处的,你别怕。”
沈书黎:“……谁怕了。”
周进笑意更深:“嗯,你不怕。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阿姨?或者组个饭局,让我爷爷跟阿姨一起吃个饭,商谈下我们的婚事儿。”
这样比较正式,他们这边结婚都是这个流程。
沈书黎静默片刻,想起沈妈妈,他有些烦心:“要不,这次就算了吧,以后总有机会见面的。”
他妈妈的行为,越来越古怪了,他怕吓到周进一家人,就算周进能接受得了,但周爷爷呢?
马上就要成为一家人了,他不想给周爷爷留下不好的印象。
周进调侃着说:“那就不组饭局。但我要先拜访下阿姨,结婚是大事儿,得让阿姨来审判下我。”
沈书黎抿了抿唇:“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妈,可能有点不太正常。”
周进:“没事。那就说好了,你先跟我回家见爷爷,然后我去拜访阿姨。”
他最后确认这一遍,回头看沈书黎点了头,才放下心。
—
第二日,沈书黎出门前,第N次问沈书阳:“阳阳,你看哥哥这打扮,正式吗,衣服有没有褶子?头发乱不乱?”
沈书阳都快被问烦了,手臂搂着他的脖颈,踮起脚在他脸上啵地一口:“好啦好啦。非常完美,亲你一口,不许再问了。”
沈书黎这才满意,等到上午十点,周进骑着三轮车来接他。
一路上,沈书黎安静地坐着,也不说话。
周进看他的样子,还以为他游刃有余。
结果等到了周家的那间小土房,他看见沈书黎下了车后,同手同脚地跟着他往里走,没忍住笑了。
周进退后两步,肩膀顶了他一下,揶揄道:“紧张吗,沈老师。”
沈书黎拿余光瞥他,非常平静:“还好。”
周进:“可是你同手同脚了。”
沈书黎:“……还好。”
然后偷偷换了只脚先迈步,终于走路正常了。
周进压着笑挑眉,好吧。
原来有的人,这么要强的,紧张也要非说不紧张,又不丢人。
周爷爷早就做好了一桌子的菜,端了个小板凳,坐在堂屋里等着。
看见两个影子晃过来,他噌地站起身,想了想,又坐下。
沈书黎进了屋,礼貌绅士地朝老爷子鞠了个躬:“您好,我叫沈书黎。”
老爷子没抬眼,嘴里叼着那种叶子烟,含糊地嗯了声。
沈书黎手里拎着礼品,刚想找个地方放下,周进突然伸手接过,特意大声说:“第一次来就带这么多礼物,多不好意思,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别太客气。”
他在表演,而且特别卖力,故意把一大包东西,从老爷子眼皮底下过了一遍。
沈书黎知道他是在帮自己,想让自己留下个好印象。
但可能是没看到过周进这样稍微浮夸的一面,他有点想笑,怕对长辈不尊重,所以他抿唇忍住了。
周二爷把叶子烟灭了,坐到上位:“吃饭吧。”
三人一人坐一个方位,饭桌上,周二爷一句话没有。
为了让气氛活络些,周进一直在找话题,一顿饭就说了他一整天的话量。
这顿饭吃得压抑,沉闷。
周进想不明白,老爷子这是要干嘛。
答应了让人来家里吃饭,又端着,不给人好脸色看。
更让他莫名有些生气的,是吃完饭后,老爷子对沈书黎说:“那个谁,去洗碗吧。”
沈书黎显然也是一怔,眉头下意识微拧,又很快松开:“好。”
他撩起袖子就要进厨房,周进却一把抓住他胳膊,回头跟老爷子说:“他不会洗碗,我来吧。”
老爷子半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就要他洗。你也别闲着,去把鸡鸭喂了。这个家不养闲人。”
他话里话外都是暗示,像是有意在点沈书黎。
沈书黎听出来了,如果换了别人,他早就冷脸走人了。
这种第一次上门,就被家长给脸色看,还要被拉去洗碗干活,要么是对方根本看不上他,轻视他,所以故意刁难,要么就是这个家庭,固有地认为,进了他家门,就是来给他家干活儿的,相当于找了个保姆。
两种情况,都踩在沈书黎的雷点上。
但想到这人是周进的爷爷,沈书黎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仍然耐着性说:“没事,洗碗而已,我会做的。”
周进闭了闭眼,又睁开,只能松手。
他知道,这是沈书黎在为了他低头。
那么高傲的人,却为了他放下身段,周进心里有点发堵,还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看着两人前后脚进了厨房,周进只能去喂鸡鸭,这期间,他伸着脖子往厨房张望了无数次。
想着,就这么一回,以后家里的家务,都他包了,绝不让沈书黎沾手。
以后,再也不让沈书黎为他低头了。
在周进手头的活儿忙完后,刚要去厨房看看,沈书黎就出来了。
青年袖子上撩,露出一截又细又白的胳膊,皮肤的白嫩程度,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他微微抿着唇,脸上却不见难堪或者气恼等情绪。
周进忙过去:“你们说了什么?”
沈书黎只是看着他,半晌也没个声儿。
周进有些急:“说了什么啊到底,跟我也说说。”
他怕老爷子刁难沈书黎,说了不好听的话呀,回头沈书黎自己偷偷难过。
沈书黎没吱声,只走到院子里的水管处,放了水开始洗手。
周进好奇死了,并排站在一起,用肩膀挨着他的肩膀,跟他挤来挤去:“告诉我,我真的想知道。”
于是沈书黎就笑了,低着头,垂着眼,睫毛上洒了一层阳光,眉眼弯弯。像是冰雪消融,好看到不行。
周进继续拿肩膀挤他:“快说。”
沈书黎嘴边的笑更大了:“没什么。”
周进心梗,伸手一把抓住他裸.露的胳膊,晃了两下:“你说不说。”
沈书黎整个人一僵,触电般的感觉,从手臂上传来,让他脊椎骨都是酥麻的。
男人掌心的温度,烫得他骤然脸红,有些难堪地别开头。
又来了,这种感觉。
心脏跳得好快,有一股情绪像是破土的小草,要从胸口冲出来一般。
周进还在不依不饶,沈书黎眼神闪躲,不看他,情急之下呼吸也乱了,急促道:
“没真的让我洗碗,爷爷说,就是想看看我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他说他很喜欢我,以后让我们俩好好过日子。”
沈书黎说完,就一把挣开了周进的手,佯装平静地进了屋。
但等到了周进看不见的地方,他腿一软,差点没支撑住。
肯定是病了。
上回那个医生说,身体没问题。那就是心理有问题。
沈书黎飞快拿出手机,点开他经常上去求助的那个网站,发了一条贴:
——经常看到一个人就心跳加速,被他捏了下胳膊,就脸热热的,有点腿软,这是什么心理疾病吗?
很快有人盖楼:
——我发觉,你们这群谈恋爱的,一天天真的有点颠,这种事也要发帖。别人在找答案,而你,我的朋友,你在找抽
——虽然不知道你什么病,但很明显,你喜欢他啊!
沈书黎怔住两秒,随后瞳孔缓缓放大。
他、他喜欢周进?
他喜欢周进!
第26章
午饭后, 两人从周家出来,周进带着沈书黎,又去了徐立家, 想让徐叔叔和徐阿姨看看他。
还没进门,徐家姐弟先瞅着他俩, 飞快地跑出来, 像是看什么稀奇事儿一样, 绕着他翻来覆去地看。
沈书黎之前听周进说过, 徐家夫妇相当于他的干妈和干爹,还收了周进转交的红包, 所以对徐家人他有天然的好感。
他礼貌地跟徐立和徐清清打了招呼:“你们好。”
徐立那个皮猴子劲儿又上来了:“什么你们我们的,叫大哥!”
沈书黎:“大哥好。姐姐好。”
徐立怔了下, 瞳孔缓缓睁大,指着他扭头跟周进说:“这家伙,我喜欢他。”
周进一挑眉, 抿着唇凝视他。
徐立立马改口:“这小子性格对我脾气, 我喜欢他这个朋友!”
徐清清笑着招呼沈书黎:“别理他, 这人就那样儿。”
四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屋,徐叔叔和徐阿姨早听见院儿里的声了, 在忙着给人倒水和准备水果零食啥的。
他们也没想到,周进会这么突然就把沈书黎带了过来,所以家里啥也没提前准备。
徐立的辣条和瓜子都被搜刮了, 用果盘郑重地装好,端上了茶几。
东西不多, 但必须得有, 这表示对人家的重视。
直到看人进屋,徐叔叔和徐阿姨才忙迎上去:“哎呀, 稀客,赶紧进来坐!”
他们很热情,沈书黎原本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下来。
周进说:“就是带他过来,看看你们。”
徐阿姨脸都笑烂了,搓着手:“嗐你这孩子,我们有啥好看的,你也不提起打个招呼,小沈吃饭了没啊,没吃阿姨给你们现做。”
沈书黎忙摆手:“谢谢姨,吃过了不用了。”
一群人坐在一起聊天,左不过是聊些家长里短,未来规划,结婚时要不要办婚宴之类的。
周进怕沈书黎紧张,也怕有些话题敏感,会让他不舒服,都抢着答:“婚宴就不办了,没得招人眼,毕竟现在两个男人结婚,还是很稀奇。”
他也不想跟沈书黎,成为大家饭后的茶余谈资。
“不过我们打算,扯了证后,搬到沈家老宅去住一段时间。”
徐叔叔和徐阿姨点点头说好。
就这么些事儿,他们聊了一下午,好在气氛很融洽轻松。
从徐家出来时,周进看沈书黎眉眼都还挂着淡淡笑意,放心了不少。
他骑着三轮车送沈书黎回去。一路上,沈书黎都垂着头沉默。
周进只以为他累了,也就没跟他说话,两人安静地待着,直到车子停在沈家大门口。
沈书黎跳下车,闷着头就要往里走,又被叫住。
周进:“别忘了,明天我们一起去城里,见一见你妈妈。”
沈书黎点头应了,等大门缓缓关上,他一直揪起的一颗心,才缓缓落地。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时,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还在想那个帖子。
他喜欢周进?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书黎觉得不可思议,他长这么大,除了家人,从来没喜欢过谁。
心里却清楚,如果他对周进的感情,算是喜欢的话,应该是爱情那种喜欢。
但这样就算喜欢了吗?
他认为,只是荷尔蒙在作祟。
毕竟最近,他总是觉得,周进很野性,很有魅力,也就是书上说的‘性张力’。
他也许只是欣赏周进的外貌和身体呢?
太久没疏解过自己了,看到符合自己性.幻.想的人,有了反应,所以脸红心跳,这也是很正常的。
沈书黎想了半天,没个结论,于是又打开论坛,搜索:怎样才算喜欢一个人?
点进评论最多的那个帖子,他挨着一条条看。
——想牵他,想抱他,亲他,想跟他爱爱
沈书黎望着天花板,幻想了下。
周进的手掌那么大,那么厚实,手指虽然有很多老茧,但形状却很好看,竹节一样修长。
嗯,他确实很想牵,想知道是什么手感。
而且很奇怪,即便他没牵过,却总觉得,牵起来应该是一种很让人安心、温暖的感觉。
周进的身材很好,野性粗狂,但又不缺乏少年气息,沈书黎没看过衣服下的风景,但猜测周进应该有腹肌。
抱起来,估计触感会偏硬。
周进的唇有些薄……沈书黎想着亲上去的感觉,倏然把自己想得红了脸。
……他在干什么。
沈书黎忍无可忍地闭上眼,又睁开,觉得自己无耻。
偷偷亵渎别人,进行那方面的幻想,没有比这更无耻的了。
而且,对一个人有那些反应,不过是好色吧。
沈书黎犹豫着点开这条评论的回复,果然看到了跟他意见一致的网友。
——那我在大街上看到一个美女,我也想亲想抱,不可能我每个都喜欢吧。
——滚,你那是种马。你怕是平等地对一切长得好看的异性,都会产生欲望
沈书黎很赞同,又往下翻,看到楼主的回复,手指下意识顿住。
——不排除楼上那种种马。但我这里说的,是那种过了外貌诱惑后的情况,比如对身边已经很熟的朋友。欲望,是对一个人内心的真实反应,你对他有欲望,这基本就是喜欢了
沈书黎回想了下,刚认识周进的时候,他对周进的外貌,虽然不反感,但也并不那么喜欢,还觉得他有点凶。
现在,已经过了外貌诱惑期了,却是越看越觉得,这个男人很好看,至少对他来说,很诱惑力。
这就是喜欢了?
沈书黎还是觉得,有点浅薄。他接着往下翻。
——也可以用别的方法去判断,比如你经常想他,时刻想见到他。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你愿意为他破例,而且愿意多次为他破例,打破自己的原则,对他跟对别人,标准是不一样的。
沈书黎恍然,觉得这一条说得还比较中肯,于是点了个赞。
放下手机,他睁着眼睛平躺着。
不行,他需要再确认一下,自己对周进的感情。
—
翌日
去城里需要坐巴士,于是两人约定了在车站前见面。
已经十一月份了,入秋了有些天凉,沈书黎穿着一件浅棕色的风衣,立在人群里像一根挺拔的竹节,非常醒目。
手有些凉,就揣在兜里。
看了眼时间,周进应该差不多要到了。沈书黎不自觉紧张了起来。
奇怪,他以前跟周进见面,会这么期待,这么紧张吗。
一扭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朝自己飞步过来,霎时,周围的一切都好像自动打了马赛克。
沈书黎的眼里,只能看到周进,耳朵边只能听到一些稀碎的嘈杂声,间杂着他无序的心跳。
周进微微喘气:“等久了吧,抱歉,家里有点事耽搁了。”
沈书黎摇摇头:“我也刚到。”
周进倏然勾起唇:“你笑什么?有什么趣事儿吗。”
沈书黎一僵,他,在笑吗?
周进:“你刚才,看起来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沈书黎抿唇,稍稍别开脸不让他看自己:“哦,看到一只走路打滑的小狗。”
周进像是堪破他在撒谎,弯着腰,歪头追着他的脸,不依不饶地去看他:“哪儿呢,指给我看看。”
带着笑的嗓音在耳边炸开,沈书黎心脏都酥了下,咳了声掩饰说:“已经走了,看不着了。”
周进挑眉:“好吧,可惜了。”
这时车正好来了,周进迈步走在前面,沈书黎低着头,视线恰好就落在了周进的手上。
那一瞬,他心脏紧缩了下,像是被一只大手捏了一把。
要牵吗?
沈书黎微微蜷缩起手指,有些紧张了。
想牵吗?
沈书黎心跳已经开始加快。他想的。
就,测试一下,测试他是不是喜欢周进。
于是沈书黎轻吸一口气,快步上前,趁着上车的空隙,朝周进伸出了手……
第27章
那个吧主说的, 如果牵到了,心跳加速,大脑兴奋, 那就是喜欢这个人。
十厘米。
五厘米。
一厘米……
马上就能牵到了,沈书黎只能听见自己擂鼓的心跳, 瞳孔都紧张得放大, 目光一动不动地追随着周进的手。
他精神高度集中, 能感受到, 自己指尖在微微颤抖。
这时,周进突然转头:“车钱我都付了, 你直接跟着我上来。”
沈书黎脑子轰的一声后,宕机了, 手下意识反应急速转弯,扯住了周进的袖子。
周进:“嗯?听见没?”
沈书黎低着头,掩盖自己通红的一张脸, 细若蚊声:“好……”
……没牵到。
却奇怪地有些松了口气, 沈书黎不自觉翘了下嘴角。
那就下次再试。
这么想着, 他却贪婪地牵着周进的袖子,没有松手。
上车后, 沈书黎有点晕车,所以坐了靠窗的位置,周进就坐在他旁边。
沈书黎第一次发现, 巴士的座椅位置靠得好近,这个距离, 他甚至能闻到周进身上, 清淡的香气,像是山涧的泉水, 让人浑身舒坦。
周进递给他一只耳机:“听歌吗。”
沈书黎点头接过,塞到耳朵里,电流化作音符,在他耳边跳跃。
有一股奇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沈书黎莫名觉得很愉悦,又有些压不住嘴角,他强行转头,看向窗外。
一路上两人只是偶尔交流,很快到了城里,下车后,沈书黎联系了下沈妈妈,说他们要到了。
让沈妈妈千万记得,把她屋里那些神经兮兮的东西,都收好了,别吓着人家。
沈妈妈再三保证了,还说自己买了很多菜,让他们赶紧过来。
沈书黎这才放下心,带着周进上了公交。
片刻后,两人到了一个稍微破旧的小区,就那种,都没有保安,大门都是手动的人工铁门,上下楼也没有电梯的小公寓。
沈妈妈一早就在楼底下等着了,看见自家儿子熟悉的身影,她立马踩着软绵绵的拖鞋跑过来,眸子亮晶晶的:“儿子!”
随后一个熊抱扑了过来,沈书黎被抱了个结实。
他耳尖微红,别扭地推开沈妈妈,介绍说:“这是我的……未婚夫,周进。”
周进手里拎着礼品,嘴角带笑,客气礼貌:“阿姨好。您果然像书黎说的那样,年轻漂亮。”
他这恭维的话很俗套,却听得沈妈妈心花怒放,当即就从兜里掏出两根红绳:“小周真会说话,来,阿姨给你的见面礼。”
她自来熟地捉起周进的手,弯着眼睛给他套上,还一边说:“这个红绳,可别小看它!它不只是红绳,它被大师开过光的!能保佑你们平安,万事顺遂,特别灵!”
沈书黎有点窒息,他妈妈怎么还是改不了那一套,逢人就送开了光的红绳,但又不想当着周进下她面子,只说:“我们先上楼吧,坐着聊。”
结果进了屋后,沈妈妈也不说招呼他们先坐,而是先端出一碗白水,里面沉淀着一点灰,硬塞给周进。
沈妈妈神神秘秘:“这个水开过光的,神婆化过了,你们快一人喝一点,保证万事顺心,财源广进……”
沈书黎疲惫地叹了口气,一把拉过她:“妈,不是让你别弄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吗。”
沈妈妈特别不认同他的话:“这怎么是神神叨叨呢,这是正儿八经的,能保佑你们的。”
她话刚落,就见周进端着碗,闷了一大口,浅笑说:“没什么味道,就像白开水一样。”
沈妈妈当即星星眼,像个得了糖的小孩子一样,绕着周进开心的转圈圈:“是吧!你快用手沾一点,点在额头上!”
周进按照她说的做了。
沈妈妈感觉前所未有的舒畅:“这是阿姨送你的见面礼,从今天起,你的霉运都没有了,会受到保佑!”
随后她哼着歌把空了的碗端走了。
沈书黎无奈地看向周进:“那水里面,加了灰的,很不卫生。你惯着她干什么。”
周进朝他浅笑:“但是,你看她多开心。有人配合她,她就能这么开心,所以为什么不配合她?”
沈书黎微怔,不说话了,只是眼底悄然化开一片温柔。
周进总是在一些小细节上,触动他。
让他心底那些阴暗的、悲情的想法和情绪,被柔软包裹,变得明亮,连倒刺都被抚平,化作温顺。
这样一个人,光是跟他待在一起,都觉得心脏都要软化了。
后面沈妈妈又让他们对着柜子上的什么,拜三拜,嘴里还要喊词。
换做以前,沈书黎是绝对不干的,他坚决抵制封建迷信。
但今天,却意外地配合了,连沈妈妈都有些惊讶,高兴得熊抱了他好几下。
沈妈妈:“儿子,儿子今天好乖啊,要成家的人就是不一样。”
沈书黎本想冷漠脸推开她,但想到周进说的话,伸出去的手,就从推开变成了回抱。
如果能让妈妈开心,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配合她一下,也没什么。
妈妈的开心很简单的,只需要子女的回应。
沈妈妈感受到揽住自己背的手,眼睛缓缓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沈书黎:“儿子……”
从小到大,这个孩子跟任何人都很疏离,记忆中,从十岁起,似乎沈书黎就再也没有要父母抱过。
很多时候都是沈妈妈主动扑上去抱他,然后沈书黎别扭地推开。
这还是少有的,沈书黎主动回应她的拥抱。
沈妈妈不禁眼眶都有些发热了,她笑笑,松开沈书黎,转身却又换上一副很认真的神情,郑重地对周进说:“谢谢你。”
周进:“?”
沈妈妈咧开一个笑:“饭做好了,我去端,你们都坐着吧。”
她一边低头往厨房走,一边擦了擦眼角要漫出来的泪。
这孩子,能有这么大的改变,都是因为他身旁的那个男人,从进门到现在,沈妈妈都看在眼里。
她心里感激,所以情绪都化作了一句谢谢。
沈书黎回过神来,却垂着头沉默了。
这个回应的拥抱,算不算是,变相为周进打破了自己的原则?
如果这次不算,那上次在周家,他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却愿意为了周进下厨房,洗碗,这应该也算吧。
沈书黎轻吸一口气,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里,从朦胧变得明朗,让他克制不住地心跳加快。
原来这就是喜欢。
这种感觉,真的好奇妙,让人难忍欢喜。
但很快,沈书黎的唇紧抿了起来。
那周进呢?周进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很重要,沈书黎下意识想知道。单恋的情感,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
他不想单方面陷入一段感情,这很危险,相当于对方拿捏住了自己的软肋,而且他的高傲也不允许。
沈书黎抬头看了眼在厨房忙碌的男人,心里大概有了数。
吃完饭,三人就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沈妈妈坐在地毯上,趴着沈书黎的腿,像只惫懒的猫。
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宁静和平和了,让她好舒服。
电影进入高潮时,沈妈妈抬头忘了眼,两个孩子都沉浸在剧情中,看得入神。
她突然轻声说:“阿黎啊,我的阿黎,妈妈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就是当了你的妈妈……”
电影的声音很大,盖过了她,沈书黎只隐约听到,她似乎说了什么,但没听清。
于是只下意识抬手,拍拍她的背,安抚一样。
沈妈妈垂着眼,轻叹一声:“你爸死后,我看着你们两个,才恍然意识到,这些年我过得太安逸了,被全家人宠着,既没有尽到做妻子的义务,也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她活得太失败了,既不是一个好妻子,也不是一个好母亲,这个家变得破破烂烂,她起码要负一半的责任。
沈妈妈:“妈妈也是第一次做妈妈,对不住我的阿黎……”
她佯装去倒水,实则背过身时,偷偷抹了把眼泪。
电影正在高.潮情节,沈书黎没注意到。
沈妈妈就是为了不让他注意到,才挑了这么个时候,说这些她平时出不了口的话。
下午,一家人又聊了会儿天,随后沈妈妈送两人回去。
她站在楼梯口,朝着沈书黎和周进挥手,脸上挂着温柔又平和的笑。
周进却心里忐忑,出了单元楼后,又回头看了眼,刚好看到沈妈妈低头抹泪,然后转身上楼的场景。
这一刻,他眼皮突突地跳,像是直觉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命运般的指引,让他停下了脚步,飞快地对沈书黎说:“你先去站台前等车,我好像钥匙串落下了,回去取。”
沈书黎:“我跟你一起吧。”
周进一只手压着他的肩:“不了,万一我们叫的车来了,找不到人就不好了。你在这儿等着。”
沈书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头:“好,那你快点。”
于是周进转身拔腿就跑,一路飞奔,上楼时仗着自己大长腿,一个跨步直接上了三个台阶。
他心脏跳得有些快,一半是因为运动,另一半是因为不安。
他想起原书里的情节,沈书黎那样坚强的人,破产这种外力的劫难,根本压不垮他。
所以第二次打击,多半跟他的亲人相关。
今天一天,周进都在观察沈妈妈,这个女人,看似开朗活泼,实则身上有一股,跟沈书黎一样缠绵不绝的死气。
可能内里已经腐烂。
最怕的就是,她在用活泼和乐观掩饰自己。
周进终于站在了沈妈妈的家门口,门竟然留了条缝隙,没关严实。
先敲了敲门,没回应,他索性直接推门而入。
结果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怔住了。
第28章
沈书黎一个人在站台等了半晌, 也不见人回来。
又想起今天琢磨的事儿,拿出手机熟练地进入贴吧,搜索:怎么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喜欢你
可能当代网友, 很多都有这种烦恼,这个帖子的数量尤其多。
沈书黎点开评论最高的一个, 挨着看下去。
——这容易, 你就看, 你是不是对方的特例, 他对你跟对别人有什么不同,一般来说, 对喜欢的人会更好一些
沈书黎抿唇,这个倒是看不出来。
周进的朋友圈简单, 他也没见过周进对别人是什么样,而且周进性格很好,他对任何人, 都很好, 无差别那种好。
总之, 这一条先记下来,后面再对照着看看。
——最明显的判断方法就是, 你可以故意靠近他,制造一些暧昧的举动,看他有没有脸红心跳, 如果有,多半也是喜欢你
沈书黎眸子微亮, 这一条可行, 他默默记下。
看得正起劲儿时,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等久了吧。”
周进还有点微喘, 估计这段路是跑过来。
沈书黎被惊得手抖,心脏都差点停跳,但很快缓过神,收起手机淡然道:“没多久,我玩儿着手机时间过得很快。”
上了车,挨着坐在后排。
因为天快黑了,赶着回去,就没坐公交和巴士,而是叫了一辆直通小镇的出租。
两人心里都装着事儿,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后,周进突然说:“结婚后,把你妈妈也接来老宅,我们一起住吧。”
沈书黎微讶,扭头看他:“为什么?”
现在很多年轻人,结婚都不想带着老一辈的人一起的,他以为周进也是这样。
而且周进提出这件事,挺突然的,让他不理解。
周进:“就觉得,她一个人住在城里,可能会孤单,生病什么的,也没人照料。我没有父母,我会把她当做自己的母亲一样孝顺,你看行吗。”
沈书黎心里涌起一股绵软的情绪:“好。你不介意就好。”
周进对他笑:“那明天我们就去领证。过两天,等把老宅的房间布置好,就让阿姨搬过来。”
沈书黎轻声:“好。”
这天晚上,周进跟沈书黎还有他弟弟,住在的农场,想着明天一起去领证,方便些。
家族群里,周进也通知了下,说了明天结婚的事儿,群里闹腾了好一阵,又是恭喜,又是红包的,大家都很开心。
当晚,徐立冒着夜色,拎了两瓶上好的老酒来农场,说是要给他开一个单身派对,最后一晚的狂欢。
也不好排除沈书黎,于是这顿酒,就三个人一起喝了。
沈书黎基本不喝酒,但今天日子特殊,竟然也答应下来,挨着两个糙汉子坐下。
徐立对周进嚷嚷:“没想到啊,老子还以为你会万年单身呢,结果我家那个母老虎都还没脱单,你小子先结婚了。出息!”
周进只是笑,边笑边倒酒,但他只给自己喝沈书黎倒了酒,却不给徐立倒。
徐立顿时不满意起来:“嘿,你咋还双标呢,区别对待?!不行,我也要喝你倒的酒,给哥也满上一个。”
周进推开他黏糊上来的身子:“自己倒。”
沈书黎端起酒杯,两只手捧着,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柔软。
这就是双标吗?
这算不算周进待他跟别人不同?
沈书黎一颗心砰砰的,低垂着眸,掩盖眼底浮动的欢喜。
这是答案吗?
但下一秒,却听见周进说:“我明天就要跟沈书黎结婚了,我俩是一家人,他在我这里,肯定要有优先权,对他肯定要比对别人更好更亲近,你吃什么疯醋。”
于是沈书黎原本明亮的眸子,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又逐渐暗淡了下去。像是蒙了一层灰的玻璃珠。
也对,这才是周进。
对任何人都很好,却又懂得分寸边界,会有意区分亲疏远近,不是那种会让人不舒服的中央空调。
沈书黎心里酸涩,觉得网友说的也不都对。
他们没有见过周进这样好的人,所以那些标准,不一定对周进有用。
但一方面,沈书黎又有点说不出的暗自欢喜。
这么好的人,唯独给他碰上了。
世俗中谈恋爱,好多人是因为心里有喜欢的对象,以及大众眼里的道德感,才跟别的人保持距离。
周进却不同,周进不管喜不喜欢他,对他有没有感情,只要夫妻这个身份在,就会对他很好,恪守一些该守的本分,尽一些他该尽的义务,全方位地对伴侣好。
说明周进这个人,本身就很好,不管是人格上,还是人品上。
沈书黎最欣赏周进的,就是这一点,能鼓起勇气跟他踏入一段婚姻,很大程度上,也是看到了周进这点。
酒桌上的氛围,逐渐被推入高.潮,徐立坐在地毯上,背后靠着沙发,整个人喝得二麻二麻的,大着舌头嘀咕:“沈少爷啊!”
沈书黎以为他在叫自己,立马回神:“我在。”
周进难忍笑意,熏红着一张醉脸,拍拍他肩:“别理他,发酒疯呢。”
徐立扑棱了一下:“谁发酒疯呢!我有话要跟沈少爷说!”
沈书黎认真:“嗯,你说,我听着的。”
徐立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咱家小进啊,从小就没了父母,吃了好多苦,但他从来都是憋闷的性子,报喜不报忧,自己有事儿,就一个人闷着,有啥情绪,他也从来不表露……”
“他这个人,就是太独立了,也不知道依靠一下别人,有时候让人看着,挺难过的。”
沈书黎微讶,头一回从徐立的话里,探知到了周进的另一面。
心头微动,仔仔细细地将徐立说的话,都记了下来。
他知道周进对他很好,他也想要对周进好。
但周进在人前的样子,实在太无懈可击了,让人觉得,这个人坚强独立,无坚不摧,没有什么能打倒他。
所以沈书黎以前下意识忽略了,周进也是个人,是人就有脆弱的时候。
徐立:“你可、可一定要对他好啊……”
沈书黎像宣誓一样郑重:“我记下了,我会对他好。”
周进醉眼惺熏,就那样看着他,青年寡淡的眉眼里,透露出的认真和坚定,让他克制不住地动容了一下。
安静一会儿,气氛走向了沉重,徐立一挥手:“唉唉不说这个了,说点开心的!”
他朝周进靠过来,跟他勾肩搭背,两人也不知道耳语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
沈书黎就陪着他们一起笑,然后将他们的酒杯倒满。
大概晚上十一点时,周进和徐立两人,已经醉得东倒西歪了。
沈书黎无奈叹气,起身先扶着徐立进房间,把他安顿好。
再回来扶周进。
但他刚弯下腰,手臂上就一烫,灼人的体温从男人的掌心传来,烧的沈书黎心口都瑟缩了一下。
沈书黎转头,就对上了周进一双迷蒙的眼,深邃,却大雾弥漫,充满了一种让人看不清的神秘感,让他神经微颤:“怎么了?”
周进盯着他看了好久,突然一只手勾住他脖子,拉着他整个人跪坐在地毯上,然后轻轻抱住了他。
沈书黎浑身一僵,胳膊不知所措地半抬在空中。
怎、怎么了?
周进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抚:“没事了,以后都没事了,你会幸福的……”
这突然的话有些怪异,但沈书黎没多想,只是浅浅弯了下嘴角,回应似的也拍了拍他的背。
周进就着这个姿势,半晌都没
动。
原本他一直很奇怪,到底什么样的打击,能让沈书黎丧失活下去的生机,丧失对人生一切美好的渴望。
直到今天他杀了个回马枪,看到沈妈妈光着脚站在窗台上,正欲往下跳。
那一刻,他心脏都骤痛起来。
倏然明白,原来是这样的痛苦啊。
难怪原书里的沈书黎没能挺过来,会变得自暴自弃,为了钱放弃爱情,堕落到跟原主结婚。
曾经那样幸福的家庭,结果父亲吊死在自己面前。
母亲不久后也跳了楼,亲人逝去的连番打击,才让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终于撑不住了。
周进好说歹说,才把沈妈妈劝下来,又安抚了她很久。
然后才知晓,原来沈妈妈,自从沈父去世后,就一直患有抑郁症,只是她为了不让孩子担心,不想成为沈书黎的负担,才表现出自己很开朗的样子。
沈妈妈跟周进说了很多,说,很幸运这辈子当了沈书黎的妈妈。
说,很对不起沈书黎,妈妈没用。
还说:“我真的很后悔,家里破产后,每天跟他爸吵架,只知道指责他爸的失败,没有多照顾一下他的情绪。”
“后来发现他爸去赌,我很绝望,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走上那条路,为什么要把全家人都置于险地。”
“直到后来他爸死了,我认为,是时候换我来守护这个家了。他们都觉得我精神有问题,到处求神拜佛,沾一些迷信的东西……”
“其实不是,我只是太无力了,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现状,所以,哪怕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想去抓住。”
求的不是神佛,是苍天命运,求求放过他们一家。
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这些东西,却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成了她的精神支柱,让她能有最后一点继续活着的勇气。
沈妈妈:“这时候,我才突然明白,他爸,当时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怪我,都怪我……”
周进当时,只能看着这个漂亮、却掩盖不住沧桑和死气的女人,低着头悲伤的垂泪,安慰的话再怎么说,也觉得浅薄。
于是他只能平静地陪着她,听她发泄似的倾述这些在人前难以启齿的苦痛。
后来沈妈妈跟周进交了底,说现在沈家其实还有一笔欠款。
前阵子,她非要跟着丈夫身前的一个好友做生意,她实在是太想赢一局了,所以又贷了好多款,去投了那个生意,结果出了问题,全都赔了。
跳楼这个法子,是她能想出来的,给两个儿子最后的弥补方法了。
因为她此前买过一笔巨额保险。
本想跳下去一了百了,既能让沈书黎拿到那笔保险,还了家里的债务,也省的她每日都活得那么痛苦。
沈妈妈原本打算的,就是再见沈书黎一面,然后再跳楼自杀,没成想,这一面这么快,也算是成全她。
更何况看到儿子的爱人,对他那么好,人也那么好那么靠谱,她就放心多了。
谁想,还没来得及跳楼,却被周进撞见,觉得在小辈面前这样懦弱很没脸,又怕吓到儿子的爱人,所以她才取消了自.杀计划。
后来,周进离开那个出租屋前,把沈妈妈的欠款账单也拿走了。
他独自扛下了沈家多出来的这一笔巨额债款,并且不打算跟沈书黎说。
因为沈书黎那样高傲,且自尊心强,一定不想占他丝毫便宜。
而且如果沈书黎知道,自己的妈妈有抑郁症,家里又多了一笔欠款,肯定不会愿意跟他结婚,拖累他。
目前,周进打算把这些事都先瞒着,结了婚后再说,能藏一天是一天。
但周进并不觉得沉重,相反,他觉得庆幸。
庆幸那时有一种感应,让他能及时救下沈妈妈。
庆幸在一切都变得糟糕前,他能够阻止,庆幸他终于,从命运的齿轮下,抢先一步拯救了沈书黎。
尽管这样,此刻他还是很心疼怀里抱着的这个人。
多苦的人生啊。
周进喃喃道:“还好,以后你都会好好的,一定会幸福的……”
眼皮似乎有些沉重,他呢喃几声后,就睡了过去。
沈书黎心脏发软,轻声说:“谢谢你。不过不是我会幸福,而是我们。”
“我们一起幸福。”
—
翌日,因为约好了要去领证,两人都起了个大早,又默契地在同一时间打开了房门。
对视一眼,看到对方西装革履,同平时很不一样,禁不住相视一笑。
徐立也起床了,看了周进一圈儿:“啧啧,人模狗样,别说,打扮出来还挺帅一小伙子,虽然比我是差了点……”
周进不理会他,一个跨步过去,顺手帮沈书黎理了下内翻的领子。
沈书黎注视着他,心脏砰砰的跳。
男人今天真的很好看,不同于以往的凶,西装把他健硕的身材一包裹,让他有一股禁欲的斯文气,张力爆棚。
沈书黎特别吃这一款。
他心里已经有些乱了,但面上却很镇定,还抬手帮周进整理了下领带,目光盯着凸起那一点极性感的喉结,轻声说:“领结,有点歪。”
周进笑了笑,于是那颗喉结就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了下。
沈书黎耳根子顿时热了,从来没像此刻这样,觉得男性的喉结那么性感过,让他心底滋生出难以描述的痒意。
徐立在一旁面容扭曲:“你俩,光天化日干啥呢,注意影响,赶紧的!”
又想起啥,对周进说:“对了,今天就别骑你那小破三轮了,开老子的车去,结婚总得拉风一把!”
周进觉得也是,他倒是无所谓,但不想委屈了沈书黎。
于是三人上了徐立的宝贝爱车,一路上沈书黎都很兴奋,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神经都在愉悦的跳动。
看了眼坐在身旁的男人,周进倒是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那双眼睛亮得灼人,能叫人看出溢满的期待。
沈书黎不自觉笑了,到此刻,他才有一种正在奔向美好未来的实感。
到了目的地,徐立没下车,说他这个单身狗就不进去接受暴击了。
这个点还早,门口已经有几队情侣在排队了,他们手牵着手,眼里都透着浓情蜜意。
沈书黎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眸子颤动了几下。
如果周进也喜欢他,如果他们是因为爱情走到一起的,是不是现在也会这样,牵着手领证?
人总是这样,贪心不足,有了好的,却还想要更完美一点。
沈书黎轻吸一口气,余光瞥了一眼周进的手。
他就碰一下。
轻轻碰一下。
看看周进有什么反应。
网上说了,肢体接触时,如果对方没反感排斥,那就是有戏,如果对方开始脸红,那多半就是喜欢他。
沈书黎告诉自己,他只是想要验证那个理论。
其实是想借着测试,来满足自己的私心和贪欲,却不敢承认。
他屏住呼吸,微微抬起胳膊,朝周进的手靠近过去。
但在两只手即将相碰时,那只宽厚的大掌,突然抬动了下,然后稳稳地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瞬,沈书黎心脏都跳停了。
第29章
周进其实一早就注意到了沈书黎的小动作, 他默不作声地用余光观察了好一会儿。
看到沈书黎朝自己试探性地伸出手,不禁勾了下唇角。
他觉得,此刻的沈书黎像只蜗牛, 小心翼翼地从壳里钻出触手,犹豫地探索着, 随时都有缩回壳里的可能。
于是周进在他退缩前, 抢先一步恶作剧般牵住了他。
沈书黎惊得整个人都抖了下, 那双眼睛闪过无措, 但只是一两秒,便恢复了平时的镇定和淡然。
周进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僵硬, 和轻微的排斥。
是不是太冒犯了?
但此刻放手,只会让气氛更尴尬。
周进轻咳了声, 找了个理由说:“大家都牵手,我们也牵着吧,不然显得我们不合群。”
沈书黎很轻地嗯了一声, 耳尖微微发红, 别开了头。
牵着他的那只大手, 温暖宽厚,跟他想象中一样, 让人充满安全感。
沈书黎又忍不住拿余光偷瞥周进。
好淡定,男人太过淡定了,好像不是牵着自己的伴侣来领证, 只是手里握着一根胡萝卜,恰巧路过民政局, 于是来凑个热闹。
沈书黎原本升腾起的一点旖旎的小心思, 在此刻落了回去。
他发觉,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紧张。
只有他一个人心跳加快, 呼吸紊乱,连被牵着的那只手,五指都僵得不敢动弹。
沈书黎垂下眼,掩盖自己复杂流转的心绪。
很快队伍排到了头,到两人的顺序了。
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他们走完了流程。
拍照环节时,沈书黎强压下情绪,配合地挤出一点笑。
这照片是要存留一辈子的,至少此刻,不要想得太多,真诚地表露开心吧。
摄影师突然说:“嘿,你们俩站近些,姿势亲密一点,至少肩膀要挨着肩膀嘛!”
中间隔条河算怎么回事儿?
在镜头里会不好看的!别到时候来质疑他的拍照技术。
周进微微抿唇,朝沈书黎靠近了一点,这个距离,能互相碰上对方的手背了。
摄影师说:“好~嗯~再近一点,肩膀还是没靠拢。”
周进想着刚才牵手时,沈书黎的反应,怕这次再贸然靠近,会招致他的反感,就站着没动。
结果腰上突然一沉,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稳稳当当地一拉,两人的肩膀很自然地撞在了一起。
周进瞳孔缩了下,偏头看了眼,沈书黎脸上挂着朝气的笑,是发自内心的那种开心,让人心底发软。
周进紧绷的神经,又舒缓了下来。
摄影师:“诶!好,特别好,保持别动,很快就拍完了!”
等摄影师喊停后,沈书黎看了眼周进,意外发现周进的耳朵有些红,他微怔,缓缓收回搂着男人腰的手。
有反应。
脸红了。
沈书黎心跳快了几分,压着想要上挑的嘴角。
此时一声起哄不合时宜地响起:“哇哦!甜甜蜜蜜!好一对恩恩爱爱的小夫妻!”
徐立拍着手,说着祝福的话,语气却是阴阳怪气的。
狗日的,他为啥非要进来,一脚刚踏进门,就看见两人搂在一起。
这是对单身狗的虐杀!
周进:“你不是不来吗。”
徐立耸肩:“外面待着太无聊了,又冷,还不如进来看看。”
结果就遭受了狗粮暴击!
后面工作人员盖了章,基本就完事儿了,沈书黎想上个厕所,跟周进说了声,就自己去了。
周进和徐立在大门处等他。
徐立靠着墙柱子,懒洋洋地说:“你俩现在,是越来越有情侣的样子了。”
周进听着还挺愉悦的:“是吗。”
徐立白了他一眼,都抱在一起了,还问是吗,炫耀?
是个狗屁。
徐立:“我记得上回问你,是不是喜欢沈书黎,所以才要跟他结婚,你说不是。”
他转头看向周进,一扬下巴:“这回我再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上沈少爷了?”
周进想了下:“不知道。”
他也没喜欢过人,所以是真不知道。
徐立脸一皱巴,满脑袋问号:“那他搂你,你一脸春心荡漾,还脸红,算什么?”
周进平和道:“没被人搂过腰,所以害羞,不行吗。”
徐立像见鬼一样,害羞?
您这一米八几的糙汉子,脸皮比墙拐都要厚,你说你害羞?!
人设立得挺好啊。
徐立掐着嗓子:“恶心心~”
在他们话题结束时,沈书黎正好出来,他脸上不见了笑容,十分平淡:“走吧。”
今天是新婚第一天,从今天开始,他们会住在沈家老宅。
可能是人逢喜事儿精神爽,周进一整天都神采奕奕的。
但他却发现,沈书黎从民政局出来后,整个人就不太有精神了。他以为沈书黎是没睡好,毕竟今天为了领证,要比平时起得早。
中午时,午休了一会儿,一直到下午去接沈书阳放学,沈书黎都在走神的状态。
周进本想问他怎么了,但人家也没表现得很明显,他特意去问,反而显得奇怪。
到晚饭前,周进说:“晚上想吃什么,我做。”
沈书黎正捧着一个本子写写画画,闻言只是轻声说:“我都可以,阳阳也不挑,看你想吃什么吧。”
周进说了声好,转身要钻进厨房,却又回身看向他,终究没忍住,问了句:“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沈书黎握着笔的手一顿:“没有,怎么会。”
周进欲言又止:“如果你有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们已经领证了,我有义务帮你一起解决。”
沈书黎指尖稍稍用力,心里咂摸着‘有义务’这三个字,最终只说:“好。”
看吧,这个人就是这么好,哪怕不喜欢他,光凭着一个合法的身份,也会细心周到地照顾他,把他的事儿当成自己的义务。
如果光是搭伙过日子,这样一个爱人,就足够了,堪称完美。
但是……
沈书黎想起今天在民政局,他上完厕所出来后,听到周进跟徐立说的那些话。
人家脸红只是因为不好意思。
他却擅自解读,以为周进多少也喜欢他。结果听到那样的回答,又克制不住地失落。
还以为情绪隐藏得很好,却仍被周进发现了他的异常。
一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心思为什么这么细腻?
沈书黎无奈地叹了声,看向在厨房里忙碌的那抹身影。
他明白,他只是觉得,他已经喜欢上周进了,周进却没有喜欢上他,显得他好像败落了,很吃亏。
一个高傲的人,哪怕在感情里,也下意识想占据上风,却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然落了下风,所以自尊心接受不了。
沈书黎有点厌弃这样的自己,但本性难改,不是他说克服,就能克服得了的。
所以他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较劲儿。
除开这个,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沈书黎害怕单方面陷入一段感情,这会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
他头一回尝到,被某个人,轻而易举地挑动情绪的滋味,那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恐慌。
他害怕自己沦陷了,像是溺毙在大海中的旅人,周进却游刃有余地站在岸边,看着他逐渐溺亡。
沈书黎垂下眼,捂住自己的心口。
不能再心动了。
起码现在还不行。
否则他会被这种不安的恐慌,逼疯的。
周进想着,沈书黎心情不好,可能胃口也不会太好,就用豆瓣酱,煎了油辣子,然后下了小面。
把红油辣子往小面上一浇,香得人直流口水,食欲就像平地而起的高楼,顿时就上来了。
不过他不知道沈书黎的口味,就没帮他加油辣子,只是把作料都端上桌,让沈书黎自己动手。
吃饭时,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儿坐在一张桌上。
沈书阳闻着香喷喷的面,啥也没说,朝周进竖起大拇指,开始埋头狠吃。
好久都没吃过像样的餐食了,在家里沈书黎只会给他蒸蛋,下清汤面,在学校,食堂师傅的手艺也不好。
就这么一碗加了肉沫和油辣子的简单小面,吃得他都快感动了。
周进笑着把餐巾纸的盒子推过去:“慢慢吃,锅里还有。”
又看向沈书黎,却发现他没动。
周进把油辣子的小碗推过去:“你放一点这个,很香的。”
沈书黎只是看了眼:“不用,我就这么吃,挺好的。”
周进分明捕捉到他微不可见地蹙了一瞬的眉,说明这个东西,沈书黎可能不太喜欢。
但,是不喜欢太油的?还是不喜欢太辣的?
沈书阳插话说:“阿黎他不喜欢豆瓣酱,他觉得那个不卫生,而且臭臭的,只要加了豆瓣酱的,他都不吃。”
周进恍然:“抱歉,下回我做饭会注意。”
沈书阳继续说:“但阿黎喜欢吃那种,红色尖尖头的小辣椒哦。他口味比较辣。”
周进什么也没说,站起身进了厨房,没两分钟,就端着一碗切碎了的小米辣出来,直接放在了沈书黎面前:“那你吃这个。”
沈书黎心头微动,他一直都知道,周进是个行动派,但仍然不自控地会被这一点打动:“谢谢。”
晚饭后,沈书黎先帮弟弟洗漱,却发现,老宅的浴室用不了。
沈书黎撩起袖子,一个人在浴室里捣鼓半天,喷头就是不出水,水管也放不出水。
周进见他俩进去很久了,就问:“洗完了吗?”
沈书黎这才说:“喷头和水管都不出水,可能是哪儿出了问题。”
周进过去检查一番:“明天我修一修,刚好锅里烧了热水,洗个脚就睡吧。”
也只能这样了。
沈书黎用盆帮弟弟洗了脚,却没找到擦脚布。
老宅的一切都是周进在布置,他几乎没有沾手,也不知道哪些帕子是擦脸的,哪些是擦脚的。
头一回,沈书黎感受到了尴尬,想叫周进,又见他在厨房里忙活。
算了,这些小事,不必要麻烦周进的。
他不能事事都依赖别人。
沈书黎索性直接扯了旁边的纸巾,给沈书阳胡乱擦了下脚,就把弟弟撵去睡觉了。
周进说:“热水不够了,等我会儿,马上烧好。”
沈书黎就坐在沙发上等着,心里却忐忑得很。
今天是新婚第一天,也是正式同居第一天。
要睡在一起吗?
周进怎么想的?
如果周进想进行亲密行为……
沈书黎越想越有些紧张,手捏着一个本子,装模作样地看着,把纸张都捏皱巴了。
他还没准备好。
但怕明着拒绝,会很伤人,而且扫兴,这可是新婚夜,不出意外的话,普通人一辈子,只会经历一次。
周进又是那种很传统的小镇农民,要是他把新婚夜看得很重怎么办?
沈书黎轻呼一口气,按住有些躁动的胸口。
算了,等会儿看情况行事。
在他走神时,两个半大的铁盆,被一左一右轻轻放在了地上,里面装着大半盆水,正冒着热腾腾的白烟。
周进端了个板凳,坐在他对面:“趁热洗吧,冬天烫烫脚,会很舒服。”
沈书黎看着两个大盆,又偷瞄了眼脱了鞋,正在脱袜子的男人,一瞬间涌上一股比尴尬更强盛的羞耻感。
他慢吞吞地放下书本,垂下眼去把裤腿翻起来,却迟迟不脱鞋子。
周进已经把他宽大的脚掌,悬在了盆的上空,看他慢悠悠的,就调侃他:“沈少爷不会没用过这种原始的洗脚方式吧。”
沈书黎确实是第一次这么洗脚,以前家里都有浴室,要么是连同洗澡一起洗了,要么穿着凉拖鞋用喷头多冲一冲就完事。
而且脚是人体很隐私的部位,基本平时都隐藏了起来,骤然要他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脱了鞋子和袜子,光.裸.裸地,那种难堪的羞耻感,让他很不适应。
沈书黎耳根子发红,轻声嗯了句,算是承认。
周进捕捉到了他耳尖的那抹绯色,压着嘴角没再拿他打趣儿。
心里却想着,洗个脚也会害羞。
少爷就是跟他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
眼看着沈书黎的头,都要埋进胸脯里去了,周进拿出手机,故意放些短视频,装作看得很认真的样子。
沈书黎见他没注意自己,飞快脱了鞋袜,把脚放进盆里。
被热水包围那一瞬间,他舒服得眯起了眼,微微仰着头享受着。
他以前从没注意到,原来泡脚是件这么让人愉悦的事儿,身心都放松了下来,灵魂都仿佛被滋润了。
周进偷瞄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分屏在后台打开了购物软件,下单了三个泡脚桶。
沈书黎有洁癖,肯定不愿意跟他们公用。
所以买三个,家里一人一个。
等水快凉了时,沈书黎又开始忐忑和尴尬。
他知道应该问周进拿擦脚帕,以前他也不是这么别扭的人,但如今他对周进感觉不一样了,反而再也做不到像以前那样,随和又坦然地跟周进相处。
在他犹豫时,看到周进歪着身子,从旁边茶几的柜子里,拿出一条崭新的毛巾,飞快地擦了,然后穿着拖鞋,端着水去厕所倒了。
沈书黎微怔,凝视着被周进用过的帕子,他洁癖有些犯了。
想去拿一条新的,他这个位置又够不着。
于是就那样为难地僵了一会儿。
而周进,其实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早就看出来了,领了证后,沈书黎反而对他更客气了,好像什么也不想麻烦他。
所以他故意不告诉沈书黎毛巾放哪儿,也故意不给他拿。
就想看看,他今天会不会张口问自己要。
以后要搭伙过日子的话,沈书黎这样拧巴的性格是不行的。
周进不介意惯着沈书黎的拧巴,但他怕自己有时太忙,细腻的心思失灵了,没有注意到沈书黎的异样,那沈书黎自己得受多少憋闷的委屈。
所以他要让沈书黎,学会向他开口。
结果看了一会儿,沈书黎一直坐着没动,宁愿自己等脚上的水风干,也不喊他。
周进捏了捏眉心,真是被打败了。
他走过去,打开抽屉,拿出另一条崭新的毛巾,然后蹲下身,温柔地捏住沈书黎的脚踝。
周进嗓音无奈,明明是嗔怪的话,语气却十分温柔:“你不会叫我吗,求助我很难吗沈少爷。”
包括那碗油辣子,不吃可以直接告诉他,下回他就知道了。
沈书黎感受男人掌心灼人的温度,指尖都颤抖了下,一张脸火速烧红:“一点小事,想着不必麻烦。”
毕竟这种小事,要是次次都叫周进,那他一天得叫个几十回,是个人都会觉得很烦。
他不想让周进觉得,他是个娇娇大少爷,生活白痴,什么也不会,屁大点小事都要求帮助。
那碗辣子油,也是因为他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习惯总是要磨合的,周进喜欢吃,那他没必要单独说自己不吃,很扫兴。
周进看着他白皙到青筋隐现的脚背,用毛巾轻柔地包裹起来,大掌覆盖上毛巾,一寸一寸擦过。
色气四溢的动作,但他心里却没有杂念。
擦完后,周进用毛巾捧着那一双修长清瘦的脚,很奇怪,沈书黎的脚并不小,是一双合格的成年男人的脚。
在周进手心里,却被那双大掌,衬托得有些娇。
健康的小麦色和极致的莹白,形成了一种极具张力的反差感。
沈书黎忍不住偷瞄几眼,再偷瞄几眼,嘴里逐渐发干,脸也烫得厉害。
心里好像有一根狗尾巴草,在轻轻挠啊挠的,克制不住地心口发烫。
周进抬头看他:“沈书黎,以后我们会一起经历很多小事,数不清的小事,因为生活就是由这些小事构成的,避不开。”
“以后我们幸福,也是因为这些小事,我们过得不好,也是因为这些小事,如果你把我从这些小事里排除,那就是把我从你的生活里排除,等同于把我关在了你的世界外面,哪怕我们已经结婚,依旧只是孤零零的两个人,你想这样?”
沈书黎终于敢光明正大地注视着他了,心里泛起一股绵软的情绪,好半晌才缓缓摇头。
周进浅笑:“那就接纳我,从小事上开始依靠我,好吗。”
他的笑很稀松平常,语气也没有刻意温柔。
周围没有鲜花,没有星空,没有音乐,没有一切浪漫的因素。
这一刻,是生活里,最最普通寻常的一刻。
但沈书黎却止不住地心跳怦然,他定定的看着周进,点了点头。
怎么办,根本没办法忍住心动。
要就这么放任自己,越来越喜欢周进吗?
第30章
洗漱完后, 沈书黎佯装要处理事情,在卧室的书桌前一边磨蹭,一边屏着呼吸拿余光去瞄周进。
等会儿他该睡床的左边, 还是右边?
按照他个人的生活习惯,他比较想睡靠墙的那一边。
有安全感些。
但睡里面的话, 万一紧张想上厕所, 半夜起来, 踩到了周进怎么办?
沈书黎手指攥着书页, 心里忐忑。
被子呢?是两人盖一床被子,还是一人盖一床?
床上有几床被子?他好像忘了看。
沈书黎轻吸一口气, 装作要从柜子里找东西,趁机歪头瞥了一眼床铺, 想偷偷看一眼。
结果眼角刚抬起,就对上了周进一双戏谑的眸子。
周进双手抱臂,嘴角微微挑着笑, 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他, 像是盯了他很久了, 就等着抓包的这一刻。
周进:“少爷,别看了, 逃避是没有用的。”
被戳破想法,沈书黎白皙的脸骤然爆红,像是熟透的桃子, 他手都条件反射般抖了下。
但面上却镇定自若,合上书, 起身走到床边, 淡定地坐下:“你睡哪边。”
周进:“我都行,无所谓, 看你。”
沈书黎努力克制着心跳,保持平静:“那我睡里面吧。”
他说着,就脱了鞋上床了,但整个人僵硬得像是尊雕像。
沈书黎躺下后,背对着周进盖上被子,显得非常镇定自若,但红透的耳朵出卖了他的紧张。
周进看着好笑,起身打开了衣柜,从里面另外抱出了一床棉被。
他早就料到,沈书黎肯定没准备好,所以多准备了一床棉被。
打算晚上看情况,如果沈书黎不太能接受,他就把这床棉被拿出来,两人一人盖一床。
其实周进也可以跟沈书黎分房睡,或者一个睡床一个打地铺的。
但这种情况,不利于两人培养感情。
一旦分开睡了,以后要想再睡到一起,就必须有充足的理由和契机,那可就难了。
所以周进打算一开始就遏制分床睡。
这边沈书黎虽然躺下了,却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
窸窸窣窣的,他也没听出来什么。
直到身旁的床垫凹下去,很明显的失重感传来,沈书黎骤然浑身紧绷,心率迅速攀升好几个百分点,咚咚咚的声音,刮着他的耳膜。
很快,屋里灯关了,沈书黎猛然一闭眼。
如果周进要……就这样吧。
他是不排斥的,他只是没准备好。
但等了一会儿,只等到一句:“晚安。”
沈书黎缓缓睁眼,黑暗里睫毛微颤,眼珠子滚动几下,轻轻别过头,看向身旁的人。
周进平躺着闭着眼,胸膛起伏很平稳,似乎已经睡着。
沈书黎深吸了口气,这才敢把身体转过来。
然后就发现,他们虽然睡在的一张床上,却是盖的不同的两床被子。
沈书黎顿时心脏紧了一下。
听到那句晚安时,他还松了口气,觉得庆幸。这会儿看到两床被子,他却心里说不明的失落。
沈书黎又偷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周进他……不想吗。
但也没必要跟他分的这么清吧。
这一晚,沈书黎失眠了,他真的很烦自己这种什么事都爱多想、深想的别扭性格,但又克制不住。
第二天,沈书黎眼底下青黑一片,显然是没睡好。
而且起床后,还腰酸背痛,这是床垫的问题,他太挑床了,但又不好跟周进说换个床垫。
结婚后,周进把家里的存款都给他看过,实在是紧巴巴的,新买个合他意的床垫,起码几大千上万,沈书黎不愿意让周进为难,也不想让周进觉得他太娇气。
但经过昨晚,沈书黎明白了一个道理。
只要跟周进待在一起,他就根本克制不住自己的心动。
也不可避免地,会被周进挑动情绪。
哪怕周进什么都没做,他仍然会失落、亢奋等,甚至到了焦虑失眠的地步。
沈书黎很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也讨厌患得患失、情绪不稳定的自己。
他不能再靠近周进了。
至少在周进还没喜欢上他之前不能。
凭什么就他一个人这么煎熬?这不公平。
既然克制不住心动和喜欢,那就离周进远一点,保持距离。
如果再沦陷下去,沈书黎会首先自我厌恶。他的高傲,让他不能忍受,在另一方还没投入感情的情况下,自己却泥足深陷。
他也不能允许,自己因为一个男人,到了这种失魂的地步。
后来几天,沈书黎都借口有事忙,尽量待在书房,不跟周进碰面,晚上也等周进差不多睡熟后再上床。
好在,这段时间,周进也开始变得忙碌,整天泡在农场,见不着人,吃饭啥的也都在农场解决了。
不过,周进把沈妈妈从城里接了过来,跟他们一起住。
家里虽然周进不在,但也不少人气儿,沈书黎却还是觉得,这个宅子很空。
他又陷入了新一轮的纠结和煎熬——一边排斥见到周进,一边在见不到周进时,又克制不住地想念。
沈书黎真觉得,自己有点神经了。
这天,周进突然买了个床垫,让徐立他们帮忙送到了家里来。
沈书黎坐在沙发上出神,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卧室里新安放好的床垫。
又想,周进一个人在农场,会不会吃不好。
为什么周进这么忙,赚钱有那么重要吗,之前不是还说自己是个咸鱼,根本不想翻身吗。
沈书黎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了,再过一会儿,周进才能回来。
于是他起身,去厨房热了一杯牛奶。
至少,让那个人刚到家,就能喝上一口热乎的。
结果因为出神,哐当一声,把一个铁盆摔了。
沈妈妈听到动静,赶忙钻进厨房:“嗐,让我来吧,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
沈书黎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脸。
失魂落魄?
他有吗?
沈妈妈帮着他把牛奶放锅里,突然说:“小周真是个不错的孩子。你要好好对人家。”
如果不是周进,愿意承担沈家的巨额欠款,愿意帮她隐瞒并偿还多出来的那一笔债,她可能真的支撑不住。
而且周进到现在,都没告诉沈书黎她欠了债的事儿,是在照顾他们母子的高傲和自尊,这样细腻周到,又极有担当,几个人能做到?
沈妈妈真觉得,他们家是烧了高香,才能碰上周进。
沈书黎垂下眼:“我知道。”
沈妈妈沉默片刻:“不,你不知道,他比你想象中,还要好百倍。”
沈书黎:“……”
比如?
沈妈妈像是堪破他的想法,抬手一指卧室:“那新床垫,你看过了没有,是你以前最喜欢的那个牌子,可贵了。”
“他专门来问的我,说你一直睡不好,早上起来总是揉腰,估计是床垫你睡不惯,就想换一个你熟悉的品牌的床垫,让你能睡好点。”
沈书黎睫毛轻颤,心口止不住的涌出源源热流,让他难忍动容。
原来,这么小的细节,周进也每天都注意到了。
沈妈妈:“可见人是真心疼你,对你巴心巴肝的好。家里现在也没啥钱,但他还是愿意迁就你。”
“你可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娇气难伺候得很,让人家为难。”
要换做以前,沈书黎听到这种让他心里不舒服的话,多半会还嘴,但现在,却沉默了半晌,轻轻嗯了声。
沈妈妈觉得他还挺反常,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眼珠子一转,拿了个反面教材来教育他:“还记得你张叔家的儿子不?咱家以前还没发迹时,跟他家关系还挺好。”
“你张叔的儿子,人长得抻头,没得说的俊,性子也好,又能干,就是家里穷了点。他大学时,谈了个女朋友,那个女朋友家里原本特别有钱,后来突然破产了……”
沈书黎不明白她说这个故事的用意,但故事里的人,就像是他跟周进的映射,让他不自觉被吸引了注意力。
沈妈妈:“你张叔儿子,就想着,虽然女朋友家里不比以前了,但她是从小被宠到大的,两人在一起过日子,他也不能亏待人家,就努力挣钱,样样都按照女朋友以前的生活标准,给她安排上。”
“结果你猜,这俩人咋样了?”
沈书黎下意识反问:“怎么了?”
沈妈妈斜着眼观察他,特意提高嗓门:“分手了呗!”
“那个女朋友啊,自尊心特强,虽然知道人是在对她好,但最终她的高傲,让她忍受不了,只能分手。”
沈书黎紧抿着唇,眉头也蹙着。
沈妈妈想到她跟周进瞒着沈书黎的那笔欠款,心里总是不安,生怕哪天暴露了,照自家儿子这性格,估计会闹一场。
万一到时候,沈书黎为了不拖累周进,要离婚呢?
别说,沈书黎的性格,真干得出来。
但对沈妈妈来说,周进是一根救命稻草。
她自私,她承认自己想紧紧攥着周进,这么重的负担,有一个人帮着一起扛,会好很多。
于是沈妈妈趁机就点他:“妈妈知道你不喜欢欠别人的,也不爱依靠谁,但你千万不能学那个谁!”
“有时候自尊心也不要太强了,这会伤害关心你的人,你可不能让小周寒了心啊。”
沈书黎在厨房站了很久,沈妈妈什么时候出去的,他都不知道。
直到牛奶热好,开门声传来,他才回过神。
沈书黎端着牛奶出去,看见客厅里的男人,满身疲惫地脱下外套,他有些止不住地心疼。
沈书黎:“最近为什么这么拼。家里钱虽然不多,但够用的,我也有在网上接一点设计的工作,等我这个项目的工资下来,就会宽裕很多。”
他说这些,只是为了告诉周进,如果不喜欢,就不用这么努力,挣钱的事儿交给他,他能应付得过来。
周进接过牛奶,看向他笑:“没事,咸鱼偶尔也要翻翻身,晒下太阳,不然会缺钙。”
这个冷笑话,并没有缓和气氛,沈书黎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沉默着进了卧室。
晚上两人都洗漱完后,一齐上床躺下,关了灯,天花板都是黑黢黢的一片。
沈书黎突然轻声:“睡了吗。”
周进:“没。”
沈书黎:“谢谢你,这个床垫很舒服。”
周进勾了下唇角:“那就好。”
安静片刻,沈书黎翻了个身,一只手枕着脑袋,侧着脸很认真地看着他:“周进。”
周进:“嗯。”
沈书黎:“豆瓣酱我虽然闻不惯那个味,但我并不特别讨厌,用来炒菜我也能吃。”
“煎蛋我不是不吃,是喜欢吃溏心一点的,如果煎得太老,虽然食欲会打折,但我不挑,所以不用非要溏心的。”
“贴身衣物要纯棉的,是因为我皮肤脆弱,对某些材质过敏,穿了会发痒,起红点。”
“床垫不一定要这个牌子,也不需要很贵的,主要是软硬程度跟我适配就好。”
周进偏头看他,不太明白:“所以?”
沈书黎呼吸平缓,手指微微握紧:“我不是娇气。你也不一定非要惯着我。”
周进倏然心头一软:“嗯。我没说你娇气。也不是惯着你,就是想让你尽可能的,过得幸福一点。”
沈书黎张了张嘴,又闭上,黑暗中他只能勉强看到男人的轮廓,却能从他的语调中,感受到一种平静的真诚。
沈书黎垂下眼:“其实,我知道家里破产后,我应该更加节俭,至少生活上不能再那么挑剔……”
“但我觉得,生活质量很重要,如果连生活都不注重了,人就会逐渐丧失精气神,更加觉得这个世界没什么留恋的。”
“所以,我固执地讲究一些小细节,我以为这是在保持体面,为自己保留自尊。也是逼着自己在意生活,在意这个世界,这样才能好好活着……”
周进听得心里微疼,他懂的,他都懂:“我明白。”
沈书黎不是娇气,他只是,想坚持点什么,都是心里太苦了。
跟他说这些,也不是想解释,周进觉得,沈书黎更多想跟他表达的是——‘我不娇气,所以别讨厌我,也别抛弃我’。
像一只被人类捡回家后,怕被再度抛弃,而可怜巴巴地撒娇讨人欢喜的小猫。
让人心酸,也心疼。
周进翻了个身,学着沈书黎的样子,用一只手枕着脑袋。
但动作转换间,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沈书黎的手。
那一刹那的凉意,让周进还以为自己摸到了冰块儿。
他微微蹙眉,下意识胳膊一伸,把沈书黎的手捞起来握在掌心揉搓:“怎么这么凉。”
灼热的大掌包裹着他的手,源源不断的热度传来,烫得人心脏都紧抽了下,沈书黎倏然浑身一僵,呼吸都屏住了。
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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