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美人想退休 > 10、淮骁啊
    地龙烧了一整晚,屋子里烘热,谢淮骁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半张脸露在外,盖住了耳朵,外头天光大亮,他仍旧没有半分要起来的迹象。


    门廊下的竹篾风铃被吹得叮当乱响,谢淮骁平时很喜欢听的声音,这会儿困着,只觉得它太吵太闹。


    过了一会儿,风铃停下,捂着耳朵的手也慢慢缩回了被子里。


    只是还来不及好好睡回笼觉,外头的廊下又传来了沙沙哒哒一串人的脚步声,错落不一,得有三四人。


    沈妤怀里抱着鎏金雕荷的手炉匆匆走着,头上簪的双色芙蓉花玉石珍珠步摇稳稳当当,身边跟着钟石青,她一边走,一边稍稍侧过脸问:“小小还未起?”


    “王爷昨天免了世子的晨练,又睡得晚,今晨便没有在惯常的时辰叫他起来。”钟石青笑了笑,但这笑只维持了眨眼时间,便又落了下来,“况且今天……”


    话未说完,是他不想说出口,但沈妤已经明了,反而莞尔说:“小小答应好了的,他都不担心,怎么石青还替他操心起来了?”


    说话间,两人带和沈妤的侍女已经到了谢淮骁的门外,她抬手轻轻叩响:“小小,可醒了?娘亲要进来了哦?”


    里头没有人回应,沈妤朝钟石青点了点头,伸手推开了闭合的房门。


    屋里暖洋洋的,沈妤将手炉递给丫鬟,径自去了床榻边。


    谢淮骁夜里睡觉不喜欢拉着床帘,故而沈妤一进去里头,便看见他几乎要将整张脸都埋进被里了。


    见他睡成这般,沈妤不免失笑,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伸手替他拉下了盖住脸的被子,她的指尖凉,抱着手炉也不太暖得好,碰到谢淮骁热乎乎的脸颊,稍低的温度碰醒了他。


    沈妤见他动了动眼皮,晓得这是醒了,便轻声说:“昨夜不是还说今晨要早早起来看雪?怎的这会儿雪也停了,我们小小还在被里呀?”


    她用哄小孩儿的语气,谢淮骁皱了皱眉,不情不愿地翻身转到了她这边,眼睛还是闭着的,用带着弄弄倦意的严肃语气说:“娘亲,我今天就满十岁了。”


    沈妤脸上笑意渐渐变深,说:“十岁的大孩子了,睡觉还要像小朋友一样缩起来,还要赖床,康哥儿都要笑你了。”


    谢康小谢淮骁两岁半,今天也早早起了,已经完成了晨时的功课,这会正跟着他爹娘一起,清点着夜里要放的灯。


    今日是上元,也是谢淮骁的生辰,属兔,每年这天的夜里,谢孟宗和沈妤都会带着他去城里府川河边放小兔灯。


    谢康点的就是这些。


    十岁了就要放十盏,王府里人人都记得,他少年老成,还是想再核一遍。


    沈妤说:“刚才过来时娘亲碰到他,他还拿着你的小兔子问娘你起了没。”


    “我起!”谢淮骁最吃这样的激将法,努力撑起身,四肢像猫一样撑在被子里,说,“娘亲,你看,我起了。”


    “那快点来穿衣裳。”沈妤说,一旁的丫鬟见到她招手,连忙将早早备好的新衣拿过去候着,“不是还说要去堆雪人吗,再不去,怕是要化干净了。”


    荆城的冬天很难下一次雪,不似虎岭关和雁都,每个冬天都是银装素裹,天地一色。


    谢淮骁记事起就总听沈妤说起在雁都见过的雪,冰凌在屋檐下被太阳照得五光十色,雾凇满林似仙山奇境。


    荆城就不是这样的,冬天多小雨,湿淋淋,不点地龙,那冷气能钻进被子里陪你困觉,即便能看见远处的雪山,可城里许多树却连叶也不落,终年都是绿色的。


    只靠着深浅来辨别在的季节。


    那会儿谢淮骁四五岁,以为只有折箩山那样高的地方才会长雪,那娘亲和爹爹待过的雁都是和折箩山一样高的地方。


    后来长了几岁,知道了雁都就是雁都,不是什么和折箩山一样高的地方,但有着同折箩山一样的雪。


    今年冬天很冷,昨夜用过晚饭,忽然就下起了雪,谢淮骁和谢康都是第一次见,稀罕得不行,扔下饭后点心便冲了出去。


    雪花小小一个,不是沈妤说过的鹅毛那样大,谢淮骁接到手心,在檐廊橙黄的灯下仔细看,发现好像每一片都长得不一样。


    只是还不待他拿给沈妤看,便已经融化在了他的体温里。


    不过不重要,齑粉一样小的雪也是雪,再加上第二日是上元节,也是谢淮骁的生辰,每年只有这天谢孟宗才会免了他的功课,也可以睡晚一点,他和康哥儿在院子里玩疯了。


    但直到他睡觉前,雪也还是只有一点点大,沈妤告诉他,睡起来就好了。


    这会儿听到沈妤说雪快化了,谢淮骁才有一点紧张感,他长得不算快,十岁才到沈妤的腰上一点,刚想扑出床外去扒着窗看院子,便被娘亲拦腰抓了回去。


    沈妤说:“骗你的,好好穿衣,后半夜下得大了,院子里的雪都有一节指深。”


    谢淮骁哦了一声,有些悻悻,他还以为有一腿深。


    丫鬟捧着他的衣服,都是熏好的,带着梅花香气。


    生辰这天穿红是荆城的习俗,谢淮骁自觉已经长大,不爱要正红的颜色,沈妤依着他,最后定了稍稍沉一点的银朱的锦做了一套今天穿的棉袍,谢淮骁也是第一次见,穿上后去找了谢康,才知道自己后背上绣了一只兔子。


    谢淮骁苦了脸,说:“出去大家都会笑话我,这是女孩子的纹样。”


    谢康却觉得好看,说:“不呀,很衬世子呀。”


    都那么漂亮。


    谢淮骁气极了,顾不得他比自己小,打定主意不要给他分生辰糕了。


    但穿都穿了,今天里沈妤是不会让他脱下来的,谢淮骁没有办法,回屋里让钟石青给他找了一件小狐裘穿上,将那只小兔子挡了起来,才愿意跟着谢康一起出门。


    上元节的街上热闹,又下了雪,好多小孩儿推挤追打在街边,随便见了谁就扔去一个巴掌大的雪球,谢淮骁和谢康都被扔到了,两人不甘示弱,当即就抓了雪扔了回去。


    很快出了一身汗,狐裘披不住,最后还是给了身边陪着出来的钟石青。


    不过这会儿谢淮骁已经玩疯了,早早忘了自己身后背着一只小兔子的事。


    匆匆吃了午饭,谢淮骁和谢康都惦记着还要出门,但这会儿的街巷和早晨出门的那会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一指节深的雪早就被人们踩碎,喧闹化成了水,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若非墙根和街相交的地方还有些许残雪,屋檐瓦顶上没有被炊烟熏过的地方还覆着那么深,谢淮骁会觉得早晨的玩闹似一场梦。


    荆城的雪,到底还是同娘亲说的雁都的雪不一样。


    谢淮骁在王府门槛上坐下,撑着脸望着远处的折箩山,皑皑雪色涂在透蓝的天幕上,他看得移不开眼。


    谢康不想坐,他觉得冻屁股,并对不怕冻屁股的世子爷很佩服。


    他看着街巷,不远处的巷子口突然转进来一辆马车,四匹马拉着,谢康懂得一些规矩,王爷的车驾是五匹马,四匹马的车驾虽然稍稍次了一些,但荆城里除了王府里外,没有谁能再用这个规制。


    谢康当即就想到了半月前从爹爹那里听来的事,惊呼一声,指着那边对谢淮骁说:“世子快看,那是不是来接咱们上雁都的马车?”


    谢淮骁这才收回视线,顺着谢康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马车已经快到王府门前,速度也慢了下来,最后,在石阶前停下。


    驾车的车夫配着刀,先下了车,车帘被人从里头掀开,一双文人写字的手,没有让护卫扶着,棉袍大氅,从车上不紧不慢地下来了。


    谢淮骁站起了身,让谢康进去叫人,再回过头时,来人已经笑盈盈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可是淮骁?”


    听见自己的名字,谢淮骁心里的警惕稍稍落下去了一些,嗯了一声,问:“你是谁?”


    “鄙人林海潮。”林海潮从随身的小袋子里拿出一只绣着兔子的荷包,递给他,说,“路上匆忙,来不及准备旁的,这是从雁都启程前,我的学生让我带给你的礼物,鄙人皮厚,借花献佛,祝你十岁生辰喜乐。”


    那只兔子绣得歪扭,一看便知是个新手,谢淮骁有点嫌弃,但沈妤教过他不可以这样。


    “谢谢林先生,也谢谢他。”谢淮骁双手接过,抿了抿唇,似乎还是憋不住,又补充了一句,“我是大人了,不用小孩子的荷包。”


    林海潮失笑,似乎是没想到谢淮骁是如此一个性子,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慢慢道:“你和你娘亲很像。”


    谢淮骁眉眼和神韵肖母,早早有了潋滟之感,轮廓和唇却像谢孟宗,多了几分硬的线条,冲淡了红痣点在他身上的艳。


    他以为林海潮指的也是相貌,听完笑了笑,颇有些得意,说:“娘亲也说我还好长得像她。”


    林海潮不言语,摇了摇头。


    大门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小厮将门打大开,谢孟宗走在最前面,沈妤伴在他身边,亲自走下台阶,朝林海潮抬手作揖。


    谢孟宗说:“没想到是林先生亲自来,天气湿冷,快,里面请。”


    沈妤牵过一旁的谢淮骁,也同林海潮打了招呼,又对谢淮骁说:“小小,这是要带你去雁都念书的林海潮林先生。”


    方才已经认识过,谢淮骁却也还是又乖乖点头,说:“林先生好。”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进了前厅,屋里温暖,林海潮脱掉了大氅,钟石青上前,替他接了过去。


    沈妤问:“林先生一路奔波,必定是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会儿,房间都是备好的。”


    林海潮摆了摆手,说:“休息就不休息了,谢谢王妃好意,等世子过完生辰,便就要走了。”


    沈妤愣了愣,似乎未曾想过会这么快,抹了胭脂的脸也霎时白了,连快步走路时也不曾晃动的步摇,这会儿仅仅只是抬手掩唇藏起她的惊讶,却啪地甩在了脸上。


    谢孟宗皱眉:“大可明日天亮了再启程,为何如此之赶?”


    林海潮看了一眼外厢跟着谢崇去停放马车的护卫,眼神又落在谢淮骁身上,说:“王爷,我并非是只身来。”


    谢淮骁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看谢孟宗,最后又抬起头,看了看身后的沈妤。


    沈妤弯下腰,抱了抱他,说:“淮骁啊,今天晚上,娘亲给你多点一盏灯,好吗?”


    谢淮骁点了点头,说好。


    对他来说,都是不讨喜的兔子灯,多少盏都是一样的。


    “去了雁都,新岁就可以见雁都雪了。”沈妤说,“到时候娘亲和父亲过去,你将你见到的仔细说给我们听,娘亲想知道,淮骁见到的雪,和娘亲见到的雪,是不是一样的雪。”


    淮骁啊——


    淮骁。


    谢淮骁从未听沈妤喊过那么多次他的名字。


    仿佛今天之后,他便听不到了。


    那天下午,林海潮来了之后,谢淮骁便去将要带走的东西都搬到王府准备的马车上,花光了后面剩下的白日,匆匆吃了饭,沈妤便带着他去点灯。


    还不到城里的放灯时间,去不了府川河,沈妤便带着他在王府的荷塘里,放了十一盏兔子灯。


    上车时,谢康哭了,怎么哄都不愿意走,谢崇最后点了他的睡穴,才让他安静下来。


    谢淮骁是第一次见谢康哭,他后知后觉,懵懵懂懂的,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上车之前,死死抱着沈妤,不愿撒手。


    “乖啊,淮骁,在雁都和林先生好好学。”沈妤亲了亲他的额头,哄他说,“新岁的时候,爹爹和娘亲去看你。”


    谢淮骁呜了一声,湿了眼,但不想被她看见自己哭,用力蹭在她肩上。


    荆城去雁都的路太长,经过许多千篇一律的风景,谢淮骁走累了。


    “骗子。”谢淮骁声音哽咽,喑沉沙哑,“……年年都只有我一个人看,雁都的雪,一点也不好……”


    清溪冷香覆满鼻息,温热的手覆在他的额上。


    宋青梧低下头,似乎想听明一些:“谢哥哥?可醒了?”


    谢淮骁缓缓睁开眼,眼睫上挂着水汽,连面前的画面都变得模糊起来,看不明,还未褪下的高热让他的脑袋浑浊不清。


    他只是想凑近看看而已。


    却蓦的触到了另一双薄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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