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重启当日


    第九州, 昆仑。


    终年不化的大雪为这连绵山脉盖上一层终年不揭的白被,此处人迹罕绝,连鸟声也无, 只偶有?几只巨大的鹰隼翱翔于天, 盘旋几圈后又落在山峦被雪覆盖的某处险绝峭壁。


    风声猎猎, 暴雪飘飘。在风雪遮掩之?下, 有位病恹恹的少年修士从峭壁之?上的洞窟中?走出, 边走边笨拙地为自己系上行囊。在她走出洞窟的瞬间,霜花瞬间结满她同样纯白色的睫毛,落在她净白如?雪,没有一丝杂色的长发上。


    她抬起浅碧色的眼睛, 轻轻呵出一口气,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外面这一片连绵不断的雪山。入眼处皆是空茫的白, 可她立在原地, 似乎怎么也看不厌,直到天边划过鹰隼的振翅声,她才满足地叹息一声,吹了声口哨,让那足有?两人高的硕大神鹰飞来自己身前。


    雪千重正了正被自己弄得歪七扭八的行囊, 爬上神鹰。她整张脸都埋在毛绒大氅中?,似是心有?不安,回头看了眼洞窟之中被自己打晕在地的昆仑徒生?,赶忙拍了拍神鹰, 有?气无力?道:“快,带我去第七州。”


    然而神鹰载着她在天际翱翔一圈, 扇着翅膀不动了。雪千重有?些茫然,神鹰认主认的是血脉, 难不成因为这鹰是她从母亲那里偷来的,故而驱使不动?


    见她愣在背上毫无反应,神鹰无奈地啼鸣两声,似是提醒。雪千重望了眼脚下困锢自?己百余年,自?降生?起?便从未踏出过一步的昆仑山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并不知道第七州究竟该往哪个方向飞。


    “……罢了,”她一咬牙,“先飞!往南飞!”


    她就不信,还?有?半月的时间,她抵达不了那个劳什子的蓬莱学宫!


    *


    十五天后?。


    蓬莱学宫,物外小城。


    “肉夹馍,肉夹馍,香喷的芝麻肉夹馍!灵火七天烧制,一个顶饱两个更好!”


    “现摘现卖野生?灵草!不含灵力?催发,纯天然生?长?,道友要不要来两棵?”


    “号外号外!神秘作者三两钱最?新连载修真界小话本!绝对第一手消息先看先知道!”


    有?人拖着脚步走过来,挡在正沿街售卖小话本的修士,恹恹道:“多少钱,给我?来一本。”


    来人面色苍白,脚步虚浮,脏得打绺的毛大氅自?四肢处剪了几个洞,露出里面依旧厚厚的单衣来,肩上还?停着一只同样邋遢,眼睛咕噜噜乱转的小鹰。那修士一时间不敢将话本递与她,神色闪烁:“……售价三铜板。道友,你该不会是来讹人的吧?”


    “三铜板?那我?还?有?,”那人抬起?埋在毛绒大氅间沾满灰尘的脸蛋,浑身上下只剩一双碧色的眼睛是干净澄澈的,“敢问,这位道友,什么是讹人?”


    ……得,看来今天出师不利,遇到个傻子。


    卖话本子的女?修见她真从行囊中?摸出三个铜板递与自?己,连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想赶紧脱身了事。却没想侧边又闪出一人拦住她,财大气粗递给自?己一吊钱,道:“连她那份一起?,不用找了。”


    雪千重眯起?眼,见到来的是位身着明黄色绸衫的女?修。她眉眼精致不失英气,眼角一颗淡淡小痣,背上背了两把短剑,似乎是练双手剑的。见雪千重与她对视,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忽然热情?道:“敢问道友家在何处,年岁几何,可有?道侣?”


    却见那几乎整个埋在厚冬衣里的小乞丐茫然地眨眨眼,随后?是好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她边咳边顽强道:“咳咳咳……咳咳,什、什么是道侣……”


    这话一出,卖话本的和替她付钱的都沉默了。


    那练双手剑的黄衣女?修摇摇头,遗憾道:“算了,无事了。”随后?便拿着小话本大步走开了。


    雪千重求知若渴,可眼见无人替她解答这些疑惑,便识趣地拿着话本走到了一边翻阅。


    她翻开扉页,里面几个大字极其醒目,几乎要透过纸张扑到她面上来。雪千重定眼细细一看,念了出声:“新人榜第一……景应愿,新人最?强实?力?,若……遇到她,孰赢孰输,具体下期一叙?”


    见中?间有?个名字被刻意隐去了,雪千重连忙回身拉住卖小话本的修士,将纸指给她看:“这里,没有?字。”


    那修士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这叫悬念,是刻意隐去的!”


    雪千重似懂非懂,只好放开了她,沿着街道踉踉跄跄一路前行,走着走着,她却被骤然散开的人群给挤到了一边。她庆幸自?己身量高,无需踮脚便能看见街道中?央的情?景。


    她遥遥望去,见到一辆开满各色香花的奢华轿子悬空浮过,一众秀美的男女?修士将轿子簇拥在中?间,而最?前方骑着白马开路的反倒是个年岁看着不大的娇小女?修。


    她高坐马上,一手牵缰绳,一手怀抱着束碧玉色的剑兰。


    雪千重看得目不转睛,这是她除却在画册之?外,第一次亲眼见到花的模样,一时喜欢得愣住了。等?她还?想再多看几眼时,那轿子与抱花女?修早已走远了。


    身旁有?人道:“凌花殿真是好大的排场。马上坐着的那人恐怕就是下一任内定的宫主了,看着倒是个显山不露水的。”


    雪千重回身看去。说话那人一身紫衣轻纱,身段窈窕,相貌在一众修士间极为出众,是她在昆仑雪山中?从未见过的娇娆容貌。


    许是注意到有?人正猛盯着自?己看,晓青溟不耐烦地蹙眉,抬眼却见到个眼神可怜巴巴,衣着破破烂烂的少年修士。这就算了,她肌肤还?白得几乎不正常,看着一副短命相。


    ……原来是个小乞丐。


    晓青溟有?点心软,摸出两灵石塞给她:“拿着,拿去买几个馍馍吃。”


    “谢谢,谢谢。”雪千重飞快将灵石收了,又想起?方才那抢着付话本钱的人,神色是情?真意切的感动,“我?娘骗了我?,原来外面是真的好人多啊……”


    她被人群挤得喘不开气,连忙撤身离开,刚走两步,便看见一家内置金金红红纸张的店。


    雪千重觉得这些纸好看,走进店道:“这些是什么纸?”


    老板见是个小乞丐,挥挥手:“走开走开,都是烧给死人的纸钱,你要买?”


    未曾想到她竟然眼前一亮,走前几步,认真道:“这些纸烧给死人,死人真能收到,真能花?”


    “是啊,”老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纸钱就是冥币,不给死人花难道给活人花?”


    雪千重顿时觉得将来有?望。她解下行囊,将里面装着的满满当当的灵石一股脑全倒了出来,高兴得脸上都浮起?病态的红晕:“我?买!这些钱,能买多少,我?都要!”


    一刻钟后?,雪千重拖着两只硕大装满纸钱的牛皮袋,背上还?背着一只,驮着身形缩小的昆仑神鹰往蓬莱学宫的结界处走去。


    这次出来真的赚大发了,雪千重擦擦脸上的汗水,满足地偷偷笑出声。自?己已活不过多少时日,却有?幸在第七州遇见了这样神奇,可通阴阳两界的钱币……如?此一来,哪怕下了地府,她也算是富甲一方了!


    *


    景应愿收了刀,接过大师姐递来的清水一饮而尽,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她与大师姐在洞府中?修炼已足有?月余。期间柳姒衣溜来找过她们一次,被这两人潜心修炼的架势吓住了,当时就想溜走,却还?是被谢辞昭摁着检验了番她刀法的精进程度。据说回去后?躺了一整天没下来床,后?面再也不肯来了。


    今日便是鼎夏游学重开的日子。


    见谢辞昭已换好师尊给的那身玄青色道袍,景应愿便也套了个法术换上。她走出洞府,望着这一片青山碧水,面上仍平静,心中?却很有?些憧憬。谢辞昭跟着她走出来,看了看她,有?些欲言又止。


    景应愿微微仰头看她,只见大师姐轻轻抬手,替自?己正了正髻上的花簪。


    “很好看,”似乎看透了小师妹的诧异,谢辞昭放下手,“这花很衬你。”


    纵使她听过无数变着花样的奉承,可这一刻,她却不能否认,自?己竟被谢辞昭这两句平铺直叙的夸赞取悦到了。


    谢辞昭垂眸,看见小师妹真心实?意地对自?己笑了,笑得比往日哪一次都好看,一时间不知是该挪开眼还?是继续盯着看。


    明明是她先夸自?己的。景应愿看着面上飞起?薄红的大师姐,有?些好笑。怎么被夸的人还?未说什么,夸人的却先臊红了脸?她觉得新鲜,心底或许也有?一二分故意捉弄的心思,便道:“只是戴花时好看么?”


    谢辞昭被这句反问弄懵了,别过脸支支吾吾道:“你……你戴草也好看。”


    说罢,她不管站在原地发愣的景应愿,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大步走开了。


    景应愿回过味来,噗嗤一声笑了,跟在她身后?道:“大师姐,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我?——”


    谢辞昭越走越快,听到小师妹的呼喊却又不忍放慢了脚步。罢了,她想。一定要让景应愿平日离柳姒衣远点。


    看看,这才入门多久,就跟着学坏了!


    *


    她们这边尚在你追我?赶,独坐一峰的蓬莱主殿却早坐满了人。


    明鸢刚垂眸抿了一口月小澈递来的灵茶,便被再次咋咋呼呼响起?的吵闹声惹得蹙起?眉头。玉自?怜见她神色有?异,低声道:“宫主,要不要我?去制止她们?”


    明鸢看着刚进殿就和沈菡之?掐上的薛忘情?,叹了口气,道:“算了。”


    “怎能算了!”薛忘情?躲避着沈菡之?敲来的刀鞘,“宫主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第一届游学的薛忘情?啊,当时是您亲自?带我?们的!您还?夸我?剑法有?剑仙风范来着啊宫主!”


    沈菡之?拦着她不让她上前,有?点嫌弃:“都是做一宗之?主的人了,怎么还?在此失仪,像什么样子。”


    薛忘情?道:“若不是你从我?入殿起?便一个劲阻拦,我?何苦如?此!”


    已端坐许久,看完整场好戏的逍遥小楼南华仙子摇了摇纱扇,对主位之?上的明鸢眨眨眼,捂嘴笑道:“多年不见,宫主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


    借着纱扇遮掩,南华仙子将殿上众人打量一圈。


    明鸢是学宫宫主,虽地位尊贵,修为超群,却并不适合做道侣。玉自?怜太冷,不行。月小澈性格古怪,当年她和沈菡之?的婚约闹得沸沸扬扬,听说就这样还?没断了,不能要。沈菡之?这种人自?己实?在无福消受,也不能撬墙角,不要。


    至于这个崇霭……南华仙子注意到他?投来的视线,借着喝茶的动作偷偷翻了个白眼。


    要男人还?不如?要玉京剑门那个听说成天抱着剑睡觉的薛忘情?。


    姿态妖娆的南华仙子垂下长?睫,看了看自?己如?玉般白皙的手。挑来挑去,找了数百年都没找到合自?己心意的道侣,这让逍遥小楼秘传的双.修术法该怎么传下去?她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便见殿门打开,款款走来一位仿若从画中?现身的美人。


    她怀中?抱着一束不合时令的山樱花,见众人都停下动作看着她,春拂雪莞尔一笑,只对殿上的明鸢行了晚辈礼,笑道:“宫主,许久不见。”


    ……春拂雪啊。


    见春拂雪的视线挪到自?己这边,南华仙子亦对她笑了笑。身为逍遥小楼的楼主,她总被好事者与凌花殿的殿主春拂雪相提并论。


    一则是极致的妖艳,一则是极致的清丽,所有?人都以为她与春拂雪会是“我?与城北徐公孰美”的关?系,可扫他?们兴的事实?却是,南华仙子与春拂雪私底下的交情?居然很不错。


    不过,因殿内女?修居多,且成日侍弄花草的春拂雪也并不是外头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所想的那样实?力?不堪。南华仙子笑着扫了眼春拂雪的飘飘广袖,心下好奇——


    也不知五百年前在她袖中?有?幸得见的那条黄金巨蟒,如?今是否已经?化为蛟龙了?


    第032章 秘境小界


    见?人齐了, 明鸢便不再?寒暄,直接从袖中拿出一颗黄色的水晶石。


    “历年游学开始时都是在学宫之内活动,未免太过乏味了些, ”她转了转那颗流光溢彩的小石子, 道, “本次我决意让她们先入这秘境小界内游历一番, 咱们在外头看着, 互不打?扰,能看出她们各自的脾性与欠缺之处,待出来后亦好因材施教。”


    殿上?几位在整个修真界内赫赫有名的大能都是参与过鼎夏游学的,都是数百年前的昔年同学, 情?谊自然比功成名就后认识的人更深厚些,听明鸢这么一说?, 便都欣然应了。


    除却崇霭。他本是散修出身, 方才?一直插不进话,此刻有些谨慎地劝阻道:“宫主,一上来便让她们进秘境历练,是不是有些过于?危险,不太妥当?”


    薛忘情?却一拍案绝了他的话头, 兴高?采烈道:“好好好!怎的我当年没玩过这样有趣的东西,这群小辈倒是有福分,你们待会?可别告诉她们秘境小界的事,杀她们个措手?不及!”


    南华仙子扶额, 这人是忘了自家徒生也得进去吗?


    不过,既然明宫主出手?了, 这小界中绝对少不了好东西。她想想带来的自家爱徒,得意地摇了摇扇子。万事俱备, 就等着好徒儿在里头给自己长脸了。


    沈菡之摩拳擦掌,对周围笑道:“承让了,承让了,我先提前替我们姒衣和小牡丹贺声恭喜——不如我现在就备酒准备庆功宴吧?”


    这话引来一片冷笑声。方才?被?截断了的崇霭似乎想到?什?么,道:“沈仙尊,你座下的谢辞昭已经超出规定参与的修为界限……”


    “谢辞昭作为督学,随同其余门生入秘境,不到?生死关头不得出手?相助,”明鸢笑着望过来,“崇长老方才?说?不妥,我如今这样安排,长老觉得可还妥当?”


    不知为何,在她温和的注视之下,崇霭背后竟升起丝丝寒意。他连忙拱手?垂首道:“不敢,鄙人愿听从宫主一切安排。”


    明鸢整了整衣裾,率先从殿上?走下。她依旧笑得和煦,言语间却自有一派身居高?位的威严:“耽搁这么久,想必学生们都已来齐,我如今倒是等不及看看你们各家孩子的风姿了。”


    薛忘情?趁机靠近几步,道:“宫主,待会?我给您指,最?俊俏最?威风的那个就是我徒儿!”


    正说?着,一行人走出主殿。殿前按宗门排列伫立着数位少年徒生,乍眼扫过去,无一不是韶颜稚齿,意气风发。薛忘情?跟在明鸢身旁,得意道:“宫主您看,那个就是我——不对啊,我家乐琅呢,我家乐琅跑哪去了!”


    南华仙子与身边的春拂雪对视一眼,皆有些不妙——


    不光你家的没了,怎么我家的也不在啊!


    *


    学宫结界处。


    “我真的不是来打?秋风的……咳咳咳,你们就放我进去吧,我真是来参加游学的——”


    守在结界处的几位徒生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为难。她们再?度打?量了圈这穿得破破烂烂,手?上?还拖着两个大麻袋的小乞丐,道:“道友,你还是回?去吧,这事可开不得玩笑。”


    雪千重急得想哭。她从兜里掏出那张被?揉得发皱的信纸,道:“你们看,我真的是受邀来的!”


    好不容易从家中跑出来,奔波十五日横跨三州,眼见?着都到?了大门口了,怎还有将自己拒之门外的道理?!雪千重眼泪汪汪,放下麻袋,想从里面掏几张纸钱行贿,心中万分不舍:“那个,我拿钱给你们……”


    “此处出了何事?”


    雪千重动作一顿,这声音有些耳熟。她飞快将手?从麻袋里抽出来,回?身一看,竟然是不久前在大街上?遇到?的双剑女修。只见?她摸出一张类似散发着灵力,类似符纸的东西,往结界上?一贴,结界便打?开了。


    “你们堂堂学宫徒生,竟然聚众在此欺负这个小乞丐?”见?几个人围着方才?见?过的小乞丐,公孙乐琅面露鄙夷,抄着手?道,“真是令人不齿。”


    乞丐?雪千重愣住了,这又是什?么称呼?是道友的别称么?


    结界前的几人见?过灵纸,知晓了她身份,行礼道:“原来是玉京剑门的公孙师姐。师姐误会?了,并非我们欺她,而?是——”


    “哟,这么多人啊。”


    又一张灵纸贴上?结界。晓青溟袅袅婷婷走来,扫了眼堆在结界口的一行人,笑得眉眼弯弯:“都挤在这做什?么呢,还让不让人进去了?”


    见?到?雪千重,她愣了一下:“小乞丐?你怎么在这?”


    见?到?是给自己灵石花的好人姐姐,雪千重抬手?一指,委屈道:“他们不让我进去!”


    ……晓青溟与公孙乐琅对视一眼,都愣住了。


    “让开。”


    身后再?度传来声音。众人回?首,低头一瞧,是个身着苏梅色衣裙的女修。她怀中抱着一束浅碧剑兰,见?所有人都盯着她,她睁圆了猫一样的圆眼,抿紧唇不说?话了。


    守门的弟子看见?她这身粉衣与这捧剑兰,赶紧让开身:“金、金师姐,请进。”


    金陵月不进。她抿着唇,看了眼她们,最?终眼神定格在那个看起来邋邋遢遢还挂着眼泪的小乞丐身上?。


    她微微侧过头,小声问道:“你是谁?”


    雪千重一抹眼泪,嗷地哭出了声:“我要回?昆仑!我要回?昆仑!”


    金陵月手?中的剑兰啪一声掉在地上?。


    晓青溟瞪大了眼睛,公孙乐琅后退两步,一时间所有人都傻在原地,看着抓住神鹰嚎啕大哭的雪千重,震惊道:“……昆仑?!”


    *


    自从到?了大殿,柳姒衣便没有安静过一刻。


    她将衣服捋了又捋,拿铜镜照了又照,犹感觉不够,又抓住身旁的小师妹求证道:“小师妹,你看我现在姿容如何?”


    景应愿很配合,将她上?下认真打?量一遍,方道:“二师姐今日姿容卓绝,没有哪处是不好的。”


    柳姒衣听罢安静了片刻,然而?下一瞬又开始窸窸窣窣摆弄自己的刀鞘。景应愿无奈,觉得柳姒衣今日真是着了魔,比平日里更多出几分疯劲。她垂眸站着,袖口忽然被?人轻轻扯了扯,她抬头望去,大师姐正欲语还休地望着自己。


    景应愿从她眼中读到?几分渴望,端水道:“大师姐更是神仙中人,貌若广寒仙子。”


    那只扯着她袖口的手?并没有放松,景应愿一口气说?了好些盛赞之词,谢辞昭才?心满意足地将手?放了下去,眼中是遮掩不住的满足:“小师妹谬赞了。”


    大师姐的手?贴着她的轻轻放下去,那手?就好像一只小尾巴,挠得景应愿有点发痒。她屏住呼吸,扭头往侧边看去,不再?看谢辞昭。一旁柳姒衣忽然振奋起来:“来了来了,我看见?青溟师姐了!”


    景应愿好奇看去,只见?那迟到?的几个修士面色皆不太好看。那位紫衣执鞭的想必就是自家二师姐心心念念的青溟师姐,抱花的十有八九来自凌花殿,背双剑的或许师承今日也在的那位薛门主门下,至于?那身穿大氅,形容憔悴不堪的嘛……


    那白发病弱的少年环顾一圈,眼中尽是毫不遮掩的惊叹。景应愿的目光追随着她,她恰巧也在此时看见?了她,忽然低低惊呼一声,随后边喘着气边小跑过来,惊喜道:“我知道你,你叫景应愿!我在话本子上?看到?过你的画像!”


    好多人啊,都是不认识的人!这里比昆仑好玩好看多了!


    雪千重眼中放光,也忘却了自己虚弱的病体,放下牛皮袋便猝不及防伸手?摸了景应愿的胳膊两下。谢辞昭在一旁见?到?她这一举动,赶忙上?前去拦:“你——”


    然后也被?摸了两下。


    她一路兴奋又好奇地触碰躲避不及的同学们的手?臂或肩膀,快乐得像一只小雏鹰。柳姒衣极力躲避开这莫名其妙的触摸,也顾不上?叙旧了。她一指正在人群中乱窜的雪千重,对着站至自己身侧的晓青溟委屈道:“青溟师姐,她是谁!”


    晓青溟心头五味杂陈,不知如何回?答。她看着像小驹撒欢一样的那人,不知日后该以什?么心情?来面对自古便神秘强大的昆仑。


    “我叫雪千重,是从昆仑来的,”雪千重跑过一圈,又绕回?到?景应愿身侧,一双碧色的眼睛掩映在白发间,如天池湖水般熠熠生辉,“你比画像上?更好看,我们做朋友好不好,我也想跟你一起玩!”


    人群之外,明鸢遥遥认出那头柔顺的白发与肩上?小鹰,不由失笑道:“还真是昆仑来的孩子。”


    南华仙子盯着又跟柳姒衣凑一块去的晓青溟,心中颇有种无力感。她道:“宫主,待会?传送入秘境小界时将这些学生都打?散吧,也算多一重考验了。”


    明鸢看穿了她那点小心思,却也赞同她所言的多一重考验,便温声道:“也好。至于?打?破这秘境出界之法有二,一是战胜守界妖兽,二是寻到?隐藏的出口。谁先出界,谁则为魁首,待两种方法都有人通过了,秘境便传送所有学生出来。诸位以为如何?”


    “加点彩头,”沈菡之从芥子袋里摸出几枚避水珠与食之可辅助修为的灵花灵草,“纵然秘境中自有机缘,可总不能让宫主一人牺牲好东西吧?”


    闻言,剩下几位宗主仙尊便也掏出几样物件预备在手?上?。


    薛忘情?惦记着整蛊,瞧见?自家门下最?得意的那位使双剑的公孙乐琅正呲着牙与周围的姐妹们玩笑,简直如鱼得水,与她在门中面对师兄弟们嫌弃的模样截然不同。她忍痛对沈菡之道:“我本打?算送个小郎君过来游学,乐琅原是我想藏到?四海十三州大比再?祭出的杀招,但无奈你门下出了个景应愿……”


    沈菡之冷笑:“别想撬我墙角,小牡丹她跟她师姐们就能玩得很好。”


    二人打?眼望去,果然,谢辞昭正横在那昆仑来的白发学生面前,面无表情?道:“为什?么要认识我小师妹?难道偶然看见?了便一定要认识么?”


    雪千重与她平视,闻言偏过头咳嗽几声,虚声道:“……认识你也不是不行。”


    景应愿不知该以如何神情?面对这两人,木然将她们两扯开:“好了,好了……”


    周遭正一片混乱,四处皆是徒生们的谈笑与窃窃私语声。就在此刻,她忽然感觉脚下不稳,下意识抓紧了谢辞昭的衣袖。


    这是做什?么?景应愿心下飞速思考,她看见?周遭飞速变幻的场景,镇定了下来。


    殿上?这么多仙尊,还有宫主坐镇,定不可能是故意暗算。如此一来只能是各位仙尊所设下的考验了。


    思忖间,只不过一瞬眨眼的功夫,她便踏上?了一片柔软的草地。周遭开遍大而?饱满的芳泽花朵,再?看自己身上?服制,仍是方才?穿来的那套。


    景应愿心下了然,看来是秘境了。


    她看了眼周围,只有一望无垠的草地与鲜花,还有时不时窜出的小鹿或兔子,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或许是将所有人打?散了。景应愿幻境入得不少,可秘境却是两辈子头一次进入。怪不得是所有修士趋之若鹜的好地方……她呼吸了一口秘境中的灵气,持刀往前走去——


    既是设下的考验,想必少不了好东西。来都来了,夺个魁首再?走吧!


    第033章 指条险路


    秘境之外, 蓬莱主殿。


    明鸢手托着那颗水晶转了转,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它掷了出去。这颗透明晶石落地竟化作一面硕大的水镜,清楚地映出秘境中的情景。在水镜上方, 另有一张小小的地图, 图中分布着数个光点, 此刻这些?指代学生的浅色光点正疯了般不停地四处乱窜。


    霎时间, 水镜裂成?数块小镜子, 将秘境中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投映得一清二楚。顿时,数位仙尊的目光都追随者镜中自家的爱徒而去,方才还嘈杂的主殿安静了片刻,一时间无人言语。


    直到?水镜之上, 某个光点骤然停住不走了,在数个正移动的光点中显得异常突兀, 方有人循着某块小镜子看去, 困惑道:“沈菡之,你家这孩子怎么停下了?”


    沈菡之饶有兴致地望去,道:“是我们小牡丹。”


    景应愿的确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在秘境外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她正盯着不远处山峭上的某道狭长内裂,双眼微微眯起, 眸中流露出一丝衡量。


    方才她越过了那片广阔花原,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值得她探索的好东西,直到?行至花原之后这片陡然出现的剑林。


    此处曾经似乎是历经过一场大战。


    这处剑林起码埋着千百把长剑,皆有残损, 甚至不少?剑柄上还?残存着斑斑血迹。景应愿心道一声得罪了,轻轻将手搭在某柄没入土中三尺的重剑上。仿佛感?知到?有人触摸, 那把重剑发出沉沉的震动声,随着她步步深入, 她途径过的每柄剑都配合地震颤嗡鸣起来。


    这声音如夏日?蝉鸣,以景应愿为圆心,霎时响彻天际。


    在群剑之声的催动下,这些?剑朝向的那座山峭某处忽然也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哀鸣。


    景应愿拍了拍身旁明显想跟着她离开的剑,还?是松开了手,往发出声音的山峭裂缝处走去。


    *


    在山壁之下约一人高的地方,有道深而黑的裂隙。她凑近往裂隙之中看去,只见内里有寒光作闪,却因卡得太深而无法窥得真容。景应愿默默拔刀,刚想将这道缝隙劈大些?,便听那缝中之物发出一声沉沉叹息。


    “小后生,你认识那个人么?”那声音苍老,疲惫,如同入棺千年不死不朽的活尸,“我闻到?了剑意的味道,你身上有那个人留下的剑意。”


    景应愿心中一冷。


    她瞬间想起很多人,很多剑,最终手指轻轻动了动,抚上了自己藏在袖中的那只芥子袋。


    芥子袋内是金阙国?破那日?,她自先帝胸膛中拔起,淬过剧毒的青龙剑。


    她不动声色道:“老前?辈,晚辈拜入山门不久,鲜少?与人打交道,不知您说的是何人。”


    峭壁之内的剑灵有些?失望,声音中带上惆怅。它怨道:“也是……这人间指不定又是多少?年的沧海桑田……我老了,糊涂了,老得忘了那个人的名字,可我却记得那人曾许诺过带我离开,那还?是许多许多年前?,我还?不在这里的时候——”


    顿了顿,剑灵道:“好孩子,你能将我取出来吗?”


    景应愿早就想瞧瞧剑灵的真面目,闻言爽快应了,笑?道:“前?辈,得罪了。”


    深深嵌在山峭中的老剑灵尚不知她这句得罪了是何意,便觉有一道摧枯拉朽的刀光朝着自己这边猛然劈来,比千百年梦中数次勾勒的月光更清,比日?光更亮,带着近乎果决的杀意将整片坚硬峭壁都斩作齑粉!


    它被这刀劈得有些?浑浑噩噩,当啷一声掉出了石缝。景应愿低头看去,有些?失望,这剑与剑林中那些?入土三尺,残破不堪的那些?长剑也没什么不同。


    她低头想拾,回过神来的老剑灵却猛然窜起来,悬浮于空,剑身上散发出盈盈光亮。


    “原来你是个刀修,”脱困后,它语调很有些?不甘,“我嗅见你手上刀的气味,比剑更厚,更重,没有诗中剑仙的风雅,只有混沌不清的杀意……”


    顿了顿,这老剑灵又说教道:“小后生,从古至今只有剑仙而没有刀仙,足以佐证剑才是兵器之首。可惜,可惜,你为何不是剑修呢?”


    景应愿听过它的话,并?不恼怒,只是将大师姐借自己的刀擦了擦,抹去沙土,重新收入鞘中。


    她简短道:“兵器无魁首之分,操纵兵器的人有。”


    老剑灵绕着她上下漂浮,似是打量,听见这话后便又幽幽叹气:“或许我真老了,困在此处数年,早已不清楚你们这些?小后生的想法,是我着相了。”


    它道:“小后生,你是刀修,身上又有那个人的剑意,我无法跟着你走,却可赠你一缕剑气,给你指条明路。”


    景应愿问道:“何为明路?”


    “明路便是直接指引你出去的路,”老剑灵道,“或是你要继续往前?,我还?可为你指条险路。明路或是险路,以往都有人选,可总归明路选的人要多些?。”


    她想也没想,道:“我选险路。”


    那老剑灵嗡鸣两声,似是发笑?,有像是叹息,往东边一指:“也罢!你往东边走,越过霓裳带,跨过九乌山,便可看见一片稻田。你去时,记得替我与这几处的旧友问声好。”


    说罢,它往景应愿身上射去一缕红色剑气,与她的手腕融作一体?。在她惊讶的目光下,这老剑灵竟直直又往方才峭壁中的缝隙一冲,重新卡回了原先的位置。万剑嗡鸣声中,它道:“快走吧,小后生,你不是我要等的人。”


    景应愿对着峭壁的方向行了一礼,回身离开了。直到?她走开许久,峭壁中那道苍老而疲惫的声音方又叹息一声:“可惜,可惜……”


    如此又过了不知许久,昏昏欲睡的剑灵再度睁开眼,对着峭壁之外道:“后生,你又是谁?”


    那人笑?道:“前?辈,我姓司。看剑意,您是传说中那柄斩过龙蛇的鸿门剑?”


    鸿门剑却罕见地没有应答她。司羡檀颇有耐心地等了一阵,便听裂隙内的剑灵忽然没头没尾道:“你是剑修,可你的心不纯。”


    司羡檀笑?了。


    她以眸描摹着这片留下些?许劈裂痕迹的山峭,对那深居裂隙内的剑灵道:“晚辈的心可以不纯,可剑意却纯。世?间有的是心纯剑不纯的蠢人,与之比起来,晚辈更着重手中剑,而非怀中心。”


    鸿门剑沉默许久,方道:“你想要什么?”


    司羡檀道:“我要取胜的方法。”


    剑灵嗡鸣两声:“我不知晓取胜的方法,却知晓这秘境该从何处离开。后生,我可为你指条明路。”


    她沉吟一瞬,问道:“除却明路,没有其?他?”


    “没有其?他。”


    她有些?失望,却还?是笑?道:“前?辈,愿闻其?详。”


    那剑灵与她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司羡檀了然,谢过它离去。刚走开几步,她居高临下盯着满地静默,不愿为她而响的长剑,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片刻后,万剑巨折,只留一片毁得残败的剑林,与往出口?处去的一道提剑身影。


    *


    景应愿已按照剑灵之言往东边走开很远,自然不知晓身后发生之事。


    她遥遥望着视野尽头逐渐展露的那条滔滔巨江,心头一振:想必这就是那剑灵前?辈口?中所?说的霓裳带了。景应愿御刀而起,落在那条青碧色的大江前?,掬了捧江水洗手。


    恐怕这江并?不好御刀直接过。她正思忖着该如何过江,便觉身后有人过来了。


    景应愿回眸望去。这人眼熟,是方才迟到?的那几位修士之中一位。


    那人见她回身,眼前?一亮,凑近几步欢喜道:“可算来人了!道友,我叫公孙乐琅,师从玉京剑门!咦,道友,我看你好眼熟……”


    公孙乐琅歪着头看她两眼,忽然一拍大腿:“巧了么这不是!我见过你,你叫景应愿,对不对!小话本上画得还?蛮像的嘛!”


    她展眉笑?时,眼下那颗浅色小痣便随之漾起,很是生动。景应愿被她这一连串话绕得有些?混乱,又想起方才殿外昆仑那人对自己说的什么画像,一时间有些?困惑:“什么画像?”


    “你该不会没看过小话本吧?”公孙乐琅有些?吃惊,随后又想到?什么,随意挥了挥手,“也对,听我师尊说你母族是凡人,拜入蓬莱没多久,不知晓这些?也是正常。待我出去了将小话本借你看,你的画像可是登上了这期封面呢!”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无视了景应愿略有些?明显的躲避之色,又上前?两步,捧心诚挚道:“应愿道友,敢问你可有中意的道侣?如若没有,你看我如何?”


    ……这都什么跟什么!景应愿前?世?今生都没听说过玉京剑门有这样?直白大胆到?狂妄的修士,迎着公孙乐琅期待的目光,她冷静道:“没有道侣,但是不用了。”


    公孙乐琅有些?失望。她挠挠脸,道:“真不用么?我灵力七阶,修为金丹初阶,灵石也是够花的。而且我这人脾气特好……”


    景应愿看她又开始滔滔不绝推荐自己,忍不住道:“停。公孙道友,若你有找道侣的需求,尽可出了秘境再找。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从秘境中出去。”


    公孙乐琅顿悟道:“我就说我忘了什么。不过应愿道友,你没有找道侣的需求,你师门的师姐们有吗?我听闻刀宗的谢师姐仙姿玉质,修为超群,你可知她——”


    “她也没有,”景应愿忍无可忍,“公孙道友,我要走了,你自己在此等下一位有缘人吧。”


    “哎,别别别!我好不容易等来了你,而且你是想过江吧?”公孙乐琅拽住景应愿的衣袖,“这条江,得要有三个人才能过。”


    景应愿挑眉:“此话怎讲?”


    公孙乐琅往水边走了几步,大喊一声:“船女姐姐,人齐活啦,划桨——”


    顺着她呐喊的方向,景应愿往烟波浩渺的水面上看去。只见遥遥水色中,有一叶轻舟正冲着她们缓缓驶来,划桨的船女斗笠上停着一只翠鸟,此刻正脆啼一声,展翅飞来。


    第034章 江有恶龙


    与此同时, 秘境西处,神光楼阁。


    身着青衣的持刀女修紧紧拉着身旁紫衣女修的手,恨不得跟她整个贴在?一起。受了她几记嗔怪的眼刀后, 柳姒衣依然?没?有放手, 理直气壮道:“青溟师姐, 我怕跟你又走散了嘛。”


    晓青溟不自然地动了动她们相牵的那只手, 道:“那也不必这样牵着”


    昭昭神光下, 万千只风铃挂于阁上。见有人来,原本?静止不动的风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脆声?响。晓青溟望着眼前这座冲破云霄的楼阁,神色凝重, 手中赤黑色的羲皇鞭已然舒展开,紧握在?手中。


    正当她严阵以待时, 身边那别人家的师妹又黏黏糊糊贴过来, 略微低头,在?她耳边不好意思道:“青溟师姐,我们?这样,像不像在?私会啊?”


    晓青溟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还好是在?秘境之中。她心想,只要楼主看不到, 一切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回?去还可以向楼主交差


    恍恍惚惚想到这里,她便半默许半纵容了柳姒衣出格的举动,只是撑着最后那点作为前辈师姐的尊严警告道:“拉好我, 不然?待会遇到什么棘手的东西我可不管你!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柳姒衣将她们?交握的手一把拉在?胸前,指天指地发誓:“我保证!哪怕马上要渡雷劫我都不会松手的!”


    这边尚在?黏黏糊糊吵吵闹闹, 幻境之外却?有人气得捏碎了杯盏。


    春拂雪细心地将南华仙子案前崩裂成数十块的碎渣收了,安慰地拍了拍她紧紧攥着的手, 一切尽在?不言中。薛忘情看看水镜,再看看脸色僵硬的南华,莫名其妙地问身边神色如常的沈菡之:“她生气什么?”


    沈菡之无辜地喝了口茶,道:“不知道。女儿各有女儿福,何?必插手纠缠下一代?的感?情。”


    南华气的想掀桌,奈何?春拂雪那只看似柔弱却?坚定?的手又覆了上来。她勉强卖春拂雪个面?子,改为嘲讽:“既知道如此,沈仙尊就该好好教导你家爱徒,别来招惹青溟。青溟是楼中首席,你门下那位的顽劣却?是在?整个第?七州出了名的,你让我如何?不为青溟忧心?”


    她盯着水镜中二人紧紧交握的手,心力?交瘁地叹了口气。顶着春拂雪同情的目光,南华低下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


    秘境北处,紫藤园。


    进入了秘境之后,冷热就消失了。身上是不热不冷,可雪千重却?缩在?紫藤园一角瑟瑟发抖,显然?对这骤然?出现的一切接受无能。


    在?她面?前,一位身披霞色裙衫的美人正款款行来,头戴绛紫花冠。但与?常人不同,她衣衫之下的面?容与?身体竟是由无数根蠕动着的藤蔓组成,顶着缩在?角落的雪千重惊恐的目光,那霞衣美人似乎是笑了两声?,朝着她的方向缓缓走去。


    雪千重想起那三袋沉重的纸钱,心头非常后悔——


    早知道就全烧了再来了!


    直到近至雪千重面?前,那将自己缩成团的白发少年仍然?没?有任何?出手之意。藤萝女用指尖于虚空轻轻一点,似乎感?知到什么,竟然?口吐人言:“你身上有雪山的气味,我讨厌这味道。下雪时,藤萝都不能开花。”


    雪千重咳嗽几声?,虚弱道:“您看在?我没?多少日子好活的份上,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纸钱还没?烧呢……”


    藤萝女笑了,上前蹲在?雪千重面?前,用柔软的藤蔓组成的手指摸了摸她脏兮兮的小脸,问道:“你为什么不对我出手?”


    雪千重一个劲地闪躲:“咳咳咳……我娘告诉我,不要在?外对人出手……”


    “原来我还算是人吗?”藤萝女抚摸着她的头发,“你说说,我如今还有几分像人?”


    雪千重直觉这问题不太妙,闭紧了嘴一个劲地挣扎。挣扎躲闪间,她那件直捂到下巴底下的大氅滑落,露出了毫无血色的苍白脖颈。


    那白得像纸的皮肤之上密密麻麻地刺满了刺青。


    而这些刺青仿佛真是有人用粘墨以笔写上去的,字迹狂放,一直蔓延至衣物遮掩着的脖颈之下。


    藤萝女愣住了,迟疑道:“你——”


    却?见那方才还病恹恹的女修仿佛下了什么决断,咬牙冲着北边道:“娘亲,我这是迫不得已?,神山不会降下天罚的!”


    说罢,她敛眉沉心,道:“昆仑在?上,剑来!”


    随着她这句话落下,苍白肌肤之上某道字迹微微亮起,雪千重望着如雨般落下的数道剑光将藤萝女围困在?其中,微微安下心神。然?而下一刻,她却?觉喉头一甜,红得刺眼的血喷在?地上,好似雪山之上她不曾得见过的红花。


    雪千重不以为然?地一抹嘴,似乎对这情景早习以为常。她珍惜捡起地上一束藤萝女不慎掉落的紫色小花,驮着小鹰自顾自走远了。


    *


    秘境东处,霓裳带。


    景应愿望着那叶缓缓驶来的小舟,心中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偏过头问公孙乐琅:“你方才问过船家,可以载人渡江?”


    公孙乐琅兴高采烈:“是啊是啊,船女姐姐人很好的!我一招手就过来了,真是人美心也善!不过她说,舟上算上她自己需得有三人才能划动,我在?此等了好久都没?人来,还好等到了你!”


    那股不祥之感?更甚。景应愿看了眼几乎已?驶至她们?面?前的小舟,问道:“你未曾问过她,我们?坐船需要给出什么报酬么?”


    “有啊,”公孙乐琅闻言便笑了,“船女姐姐说,这条霓裳带内有蛟龙扰她许久,只要我们?帮她除了那条恶龙,就准我们?坐船!应愿道友,我们?路见不平自应拔刀相助,哎你说,如若船女姐姐属意于我——”


    “公孙道友,此刻你最好闭嘴,”景应愿深吸一口气,鲜少地外露了情绪,冷声?道,“你再多说一句,我怕我的刀会戳在?你身上。”


    好凶啊。公孙乐琅默默闭上嘴,打?量了景应愿一圈。


    但是好漂亮,真的不能做我道侣吗……


    船只无声?靠岸,景应愿看不清斗笠之下船女的面?容,只听她冲着二人比了个手势,轻声?道:“还请二位客人上船,雾大风紧,若走至有蛟龙的那段水域,二位可要抓紧船边,莫要让船翻了。”


    公孙乐琅无辜地与?她对视一眼。事已?至此,景应愿只能上船,道:“劳烦船家了。”


    身后那使双剑的黄衣女修也跟着坐过来,托着腮开始哼着小曲赏景。如若这不是在?危机四伏的秘境,身置这壮阔碧波间倒真别有番意趣。


    小舟凌驾于这江险绝巨水之上,随着浪涛的拍打?而不断摇晃,而那船女自从上了船便一心摇桨,似乎真感?知不到身下几乎将这叶小舟拍碎的江水,也感?知不到江水两岸,连绵不绝的青山中的奇怪鸟啼声?。


    景应愿垂眸望着江水。小舟已?经划出很远,江水依旧绵绵不绝,不知何?时是尽头。她正思忖着何?时才到有蛟龙的水域,便听那船女低声?道:“二位客人,坐稳了。”


    她话音刚落,方才行驶得还算勉强平稳的小舟忽然?随着江水东摇西晃起来!冰冷的江水狠狠拍进船内,浸湿了三人的衣摆。景应愿拄着刀勉强稳住了,公孙乐琅被水一拍,霍然?起身愤怒道:“这是在?做什么,这蛟龙是欺负我们?人少吗!”


    背上短剑抽出,她双手执剑,脚踩船边往深深江底窥探了几眼。景应愿还未来得及阻止,便听江底一声?空灵长鸣,有东西正逆着滔滔江流,极速往她们?这边窜来!


    混乱间,景应愿还有余力?去分辨江底那声?长鸣,果真与?她在?金阙醒来那日,当众给予皇妹景樱容青眼的金龙啼鸣声?不太一样。不过蛟龙也是历经千年修炼而成的灵兽,她攥紧长刀,望向自水中冲天而起的巨大龙头,心下凛然?——


    不容小觑,却?不得不灭!


    滔天巨浪间,公孙乐琅双手执剑飞身而起,长声?笑道:“痛快痛快!应愿道友,我们?这算不算患难与?共了?”


    刀光杀出,公孙乐琅抽出眼困惑地看了眼同样腾空而起的景应愿,视线落在?她那柄已?然?结霜的长刀上,有些摸不着脑袋。她疑惑道:“这是啥?”


    景应愿没?理会她,一拧刀身,凝神在?心中默念出了已?滚瓜烂熟于心的那三个字——


    折寒枝!


    公孙乐琅目瞪口呆地看着瞬间结满冰霜的水域,震惊道:“不是……蓬莱学宫的姐妹都这么夸张的吗!”


    她不甘示弱,踩着蛟龙背上的鳞片一路疾行而去,一双短剑直接插入了蛟龙的鳞片之中。公孙乐琅哼着小曲撬下几块龙鳞,无视了蛟龙愤怒的嚎叫,随手将龙鳞扔到结冰的江面?上。那两柄短剑锋锐无比,她踩着龙背轻而易举地划开了深藏在?鳞片之下的血肉,抖了抖剑上的血,望向景应愿那边——


    那黑衣女修手握凝冰长刀,正闪躲过蛟龙的攻击,一刀将它其中一只爪子削了下来。面?对蛟龙吃痛的怒吼,她不避不让,反而持刀准备再给它一击。


    疯了,真是疯了。公孙乐琅的敬佩之意油然?而起,不愧是拓名石认定?的新人第?一!


    景应愿见她那边进度迟缓,高声?道:“找它的逆鳞!”


    公孙乐琅持短剑,若正面?遇上这与?她们?体型差异巨大的蛟龙反而不好。她刀锋一抖,声?音裹在?肃杀风声?中遥遥传去:“找到便拔,我们?争取一击拿下!”


    第035章 断人生路


    冰封的江水之中, 那叶脆弱渺小的小舟静立冰层之上,原本戴着斗笠的渔女摘下斗笠,仰头望向正与蛟龙缠斗的两人——


    狂风瑟瑟, 景应愿持刀不愿退让, 斩出的刀风中隐约可嗅淡淡花香。她束起的长发被狂风吹乱, 眉心微蹙, 整张脸都被雪白的刀光照亮, 如同牡丹园中盛放的昆山夜光!


    公孙乐琅呸呸两声吐出被狂风吹进嘴里的发丝,手上双剑深深扎入蛟龙脖颈之中。她?捏诀在心,抬眸望了?眼云雾滚滚的长空,灵力运转之间?, 原本轻薄的剑锋渡上盈盈电光,剑身与血肉接触之处瞬间传来一阵焦糊气味。


    蛟龙被她剑上的雷霆之力麻痹了?瞬间?, 庞大的身躯自半空跌落, 狠狠砸在结冰的江面上。


    趁着这瞬空档,景应愿看清了?蛟龙小腹处的那?片赤金色逆鳞,高声提醒:“逆鳞在它肚子上!”


    与此同时,她?自半空一跃而下,凝力于刀, 刀光劈落在它仰倒的身躯上,将蛟龙挣扎着起身的动作再度压制。公孙乐琅飞快抽剑,身形轻快如飞燕,眨眼间?便翩然落在了?龙身最?柔软的小腹处, 手起刀落,那?对削铁如泥的小剑剜去蛟龙显然是新生的那?片逆鳞, 攥在了?手心!


    景应愿将她?动作看在眼里,对这位活泼得过头的公孙道友也算刮目相看。被剜去逆鳞的蛟龙痛得怒吼一声, 浑身战栗,一时间?竟无法再度站立。眼见公孙乐琅已经?握着龙鳞飞身回来?,景应愿冲她?笑笑:“做得好。”


    公孙乐琅满身都是方才溅上未凝固的龙血,闻言怔住了?,拧头看着这位初识的应愿道友持刀往不断怒吼的蛟龙腹部飞斩而去。


    失了?逆鳞的蛟龙周身鳞片变得柔软,她?近乎痴迷地看着那?身着黑衣的女修劈出一轮如圆月般清亮圆满的刀光。在这一刀之下,长冰化作沧澜,江水两岸青山之上的霜枝解冻,霎时披满融融绿意!


    而持刀直斩的景应愿眼神专注,尽管刀身已深深没入蛟龙腹中,热气腾腾的龙血将她?光洁的脸染得炼狱中爬出的恶鬼,她?亦只是将刀往外抽了?抽,随即再度捅下。


    蛟龙肠穿肚烂发出的可怕声响传至数米之外,公孙乐琅忘记清理自己脸上的血迹,也忘记擦拭自己曾视若第二条性命的小剑,只是站在重新随波荡漾的小舟之上,目瞪口呆的望着正踩着蛟龙逐渐下沉的尸身,准备飞身回来?的景应愿。


    景应愿站在龙脊上,低头看见蛟龙背上外露的龙骨与片片龙鳞,忽然觉得有些可惜,于是索性招手让船家划来?了?自己身边。公孙乐琅看着她?面露笑意,上船后便一刀插在了?龙头上,困惑道:“你在做什么?”


    “这么大一条蛟龙,任由它沉了?难道不觉得可惜?”景应愿坐在船上,手握刀柄,竟是以刀拽着这条蛟龙的尸身随波前行,“听闻蛟龙也有龙珠,上岸后我要将这龙身上能取用的东西全都拿出来?。”


    公孙乐琅一时语塞。她?望着心情显然很不错的景应愿,再看看她?刀上插着的龙头,与她?们身后随波拖曳数百米的赤红血色,满腔悸动瞬间?冷静了?下来?,默默坐远了?些。


    蓬莱学宫恐怖如斯!


    *


    雪千重走了?许久,又累又困,此时好不容易看到一片掩映在竹林后的瀑布,连忙走过去濯洗了?一番手脸醒神。正当她?坐在瀑布边休息时,竹林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她?仰头望去,是个手持长剑的白衣女修,面容如玉,神色温柔,给人一种天然的亲近感,此刻正含笑朝着这边走过来?。


    像是没料到此处已有人在,她?望着衣衫褴褛的雪千重,蹲下身与她?平视,笑道:“走了?这许久,总算见到活人了?。我姓司,名羡檀,乃是蓬莱学宫剑宗首席。在此相见即是有缘,敢问道友名讳?”


    雪千重勉力压住咳嗽,脸上却还是浮现些许病气。见有人如此郑重地问她?名姓,她?有些高兴,欣然道:“我叫雪千重,是从昆仑来?的。”


    昆仑。


    司羡檀将这两个字在舌尖滚了?一遍,笑得更?加柔和,伸手拉雪千重起来?。她?道:“原来?是昆仑门下,久仰久仰。”


    看着那?只白皙干净的手伸来?,雪千重有些羞赧。她?看看自己许久未换的衣衫,避开了?司羡檀的手,道:“我自己来?,别把?你手弄脏了?。”


    听见这话,司羡檀伸出的手微微一滞,神色有一瞬的复杂。但很快,她?将这点情绪收起,望了?一眼雪千重身后的瀑布,询问道:“千重道友在此多久了?,可曾见旁人来?过?”


    雪千重摇摇头,坦诚道:“我在这呆了?也没多久,未曾见有人过来?。”


    司羡檀心下有了?较量,一个堪称离经?叛道的想法在心中烧得愈发旺盛。她?看着满脸病色的雪千重,脸色温和:“若千重道友不嫌弃,我可否与道友同行?”


    这话正中雪千重下怀。她?欣然应允道:“司道友,你真?是个好人!咳咳,若可能我想尽快找到出口出去,这秘境中的东西实在是太?吓人了?……”


    想找出口出去?司羡檀微微一笑,俯身道:“既如此,我去这瀑布后查探一番,若你怕的话,不必跟着我来?。”


    说罢,她?凝灵力在剑,独自往老剑灵指点的秘境出口处走去。绕至瀑布之后,果真?看见一处有许多石块堆叠而成?的小阵。司羡檀望着那?传送阵,却不急着出去,而是绕着它转了?两圈,似乎下了?什么决断,灵力伴随着剑风将那?小小的法阵轰至溃烂!


    如此,后来?者?再想找这传送出去的法阵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外边雪千重听见动静,有些着急,拖着病体?便想过来?帮忙:“司道友,发生什么事了??”


    “无事,”司羡檀收刀入鞘,“劈死一只鹿罢了?,千重道友不必忧心。”


    她?与雪千重并?肩往还未探索过的东边走去,有意无意地询问雪千重昆仑神山之内的见闻,殊不知秘境之外,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蓬莱殿上的众人看着水镜上正发生的这一幕,面色皆有些难看。薛忘情还没从目睹爱徒力剜逆鳞的得意劲中缓过来?,又看见司羡檀劈碎传送小阵的这一幕,脱口而出道:“这就是世?人交口称颂的金丹第一人?”


    殿上诸位仙尊显然知晓这金丹第一人名头的含金量,亦对司羡檀这个早早扬名修真?界的名字算是熟稔。春拂雪望着仍在秘境中独自行走的自家徒儿,转了?转手中山樱,轻轻叹了?口气。


    分明再走一段路便可探索至此顺利出境的。这传送小阵一毁,倒是白费了?金陵月一番功夫。


    月小澈见玉自怜脸色由红变白,拍了?瓶清心丹给她?,平静道:“你门下这徒生真?是好生厉害,平日里看不出,怎的进了?秘境却要断了?旁人的生路?”


    玉自怜心中原有三分猜测,此时见了?这水镜中的情景便是有十分的笃定。她?抖着手推开丹瓶,忽然起身冲着明鸢躬身垂首,道:“是我管教不严,请宫主降下责罚!”


    明鸢还未说话,崇霭便道:“羡檀只是年少气盛,一时用错法子罢了?。这孩子是我们几个看着长大的,她?的品行如何,外人或许不清楚,可我们还能不知道吗?”


    他话音刚落,众人便见水镜之中,司羡檀将雪千重手中的紫藤花拿了?过来?,收入袖中。她?道:“我心喜这花的颜色,愿拿其他花与千重道友交换——你看这木芙蓉如何?色泽艳丽,还可入药,雪山之上可找不见这样?的殊色。”


    藤萝女身上掉下的法器与这普通的花朵又怎能相抵?


    可偏偏雪千重不懂,此刻兴高采烈接了?,还要向司羡檀道声谢:“这样?好的颜色,我在雪山上确实从来?未曾见过。”


    众人目睹这情景,一时更?是神色各异。玉自怜那?张平素便白得病态的脸此时隐隐漫上红色,一撩衣摆便是要替徒下跪。明鸢弹出一缕灵力托住了?她?,无奈道:“本也不是你的错。”


    她?望向水镜之中司羡檀那?张温柔依旧的脸,摇了?摇头:“此子心性不佳,出来?需得严加管教,施以责罚,以免日后酿成?大祸。”


    玉自怜羞愧地低头,道:“谨遵宫主吩咐。”


    沈菡之扫了?眼闭口不言的崇霭,眼中闪过些许思?量,最?终还是掩了?下去,转而重新看向水镜。


    *


    挥别渔女后,景应愿将那?头足有十人高的蛟龙拖至岸边,直接拿刀对半剖开,果然看见龙身之内有一段呈玉色的蛟龙骨。


    她?将龙骨剖出,洗净了?放进芥子袋内。这龙骨是好东西,指不定日后还能拿去做成?个什么法器。放入袋中之后,她?心中再回想起那?玉色的龙骨,忽然有些索然无味。


    管它龙骨也好仙骨也好,争来?抢去,剖开来?不过就是段沾着血污的骨头而已。


    公孙乐琅下了?船后却也不走,而是饶有兴趣地蹲在景应愿身侧看她?处理蛟龙。见她?剖了?龙骨后又撬开龙舌取出压在舌底的那?颗碧玉色龙珠,惊叹道:“还好没将这蛟龙的尸身丢了?,竟然能取出来?这么多好东西。”


    她?话里虽有些叹服与羡慕,却不掺忮忌。公孙乐琅摸了?摸被自己收入袖中的金色逆鳞,高兴道:“若不是有你,我一人也难取逆鳞,恐怕一个不慎还得将人折在这里。”


    景应愿收起龙珠,瞥她?两眼,似乎猜到了?公孙乐琅下一句是什么。果真?,她?冲自己笑了?下,试探道:“接下来?的路程,我可否与应愿道友一同前行?若有机缘,各取各的便是,若有能帮手的我自然也在所不辞。”


    她?说的其实也有道理,在未知的秘境中,有人同行总比单枪匹马乱闯来?得稳妥。景应愿沉吟一瞬,便也应了?。只是她?看着公孙乐琅眼中越发炽烈的欣赏之色,警告道:“一同前行可以,但莫要再扯道侣之事。”


    公孙乐琅虽遗憾,见她?态度坚定,便也不再纠缠,只跟着她?闲聊些修真?界的八卦秘辛,往前行去。


    二人就这样?朝着东方边走边闲谈了?一路,直到眼前出现一片荒芜沙漠,与此同时,自那?沙漠中跌跌撞撞跑来?一个人,边跑边心有余悸地回头看。


    那?人跑得两眼昏花,见眼前出现两个身影,定睛一瞧,还都是打过照面的人,不由得卸下一口气,挣扎道:“二位救我……我……咳咳咳……”


    景应愿与公孙乐琅皆是脸色剧变。


    只因?此人正是在秘境外见过的昆仑雪千重。许久不见,她?的脸色竟从白转乌,景应愿心道不好,飞身上前撩开她?明显不支的小腿上的布料,果然看见了?两只浅浅的紫黑色牙印。


    竟是中了?蛇毒!


    第036章 草包门生


    此事还要从司羡檀与雪千重同行开始说起。


    雪千重将交换来的木芙蓉紧紧抱在怀中, 一路上珍惜地看了?又看,眼里的喜欢几乎快要溢出来。见身边好心的白衣姐姐不说话了,她偏头冲司羡檀笑了?笑:“道友, 这花真好闻。等游学结束了?, 我想带些花种回昆仑。”


    她衣着虽被这一路的风尘摧得破烂不堪, 可眼睛却?是司羡檀从未见过的澄澈。虽然学宫之内的湖水也清澄, 却?远不如昆仑这个好似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小傻子的眼睛生得漂亮。


    司羡檀垂下眼, 为自?己的一时?心软感到好笑。听见雪千重这堪称愚蠢的一句话?,她找回了?些许心绪,随意道:“花在雪山种不活,带回去也是白费力?气?。”


    “我娘在雪山呆了?一辈子?, 还没见过花呢,”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淡粉的花瓣, “我想带回去给她看看, 想让昆仑山巅开满我为她种的花。”


    待我陨落之后,至少?能留下些许念想给她。


    明?明?正说着花的事,可司羡檀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被拉回了?百年前的那?一天。那?时?她也年少?,正在院中修习剑法,却?有人?颠颠跑过来, 一把抱住她的腰,小声道:“姐姐,我想看雪了?。我娘说,等下雪的时?候, 她就会回来。”


    可那?时?正值炎炎夏日,怎会落雪?司羡檀无奈, 只好收了?剑哄道:“离下雪还有些日子?,你?乖乖的, 姐姐给你?捏个小麻雀,好不好?”


    “我要下雪,”那?孩子?眼眶瞬间含了?一包眼泪要落不落,“我要看下雪。”


    眼泪砸在司羡檀结满鞭痕的手臂上,明?明?那?些痕迹已经愈合,可还是烫得她一阵灼痛。她无奈,摸了?摸那?孩子?的头,领着她去了?后山的花林。那?时?杜英花开得正好,司羡檀采了?满满一兜,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她将扎在外衣里的杜英花往天上抖去,顿时?如下雪般落了?她们满身。


    “好了?,别哭了?,”司羡檀道,“你?看,我今日已经为你?下过一次雪了?。”


    这些陈年旧事将她心头扰得烦乱,司羡檀低头往自?己光洁的小臂上看去,旧伤经过几百年的疗愈早已愈合,丝毫看不出这双手曾受过千百次的鞭笞责罚。


    可谁也不知道,事到如今,她看到鞭子?仍会反射性地手心抽搐。


    那?边雪千重还在毫无所觉地嗅闻花香,司羡檀看着她珍视的动作,忽然问道:“你?娘亲,对你?很好么?”


    “好啊,哪里都好,”雪千重道,“只是她怕我短命,一直拘着我不让我出神山罢了?。”


    司羡檀似乎了?然,不再多?问。雪千重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可在昆仑时?,却?也无人?教过她该如何应付这些,于是也闭上了?嘴。


    两?人?默默无言了?一段路,直到走至可见沙漠边缘,身旁一直沉默的司羡檀忽然道:“这沙漠广袤,或许可得些机缘,千重道友可要随我进去探一探?”


    雪千重觉得她这话?有些奇怪,自?己既跟着她走了?这许久,好端端没有分道扬镳的道理,便应了?。然而?司羡檀上下扫她一眼,似乎是想起些什么,问道:“千重道友,你?的武器呢?”


    听见这话?,雪千重下意识地将大?氅往身上又捂了?捂。


    昆仑秘法不外传,到她身上时?又多?了?条规矩,不到死生关头,绝不得在人?前动用。


    她少?见地长了?几个心眼,心中告罪一声,对司羡檀说了?谎:“我……我修为不济,不会什么招式,也没有武器。”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雪千重摸了?摸躁动不安的小鹰,跟着新认识的漂亮姐姐往沙漠腹地行去。


    *


    司羡檀当然是别有心思。


    她见雪千重拿着那?束本不应出现在此的花乖乖跟过来了?,心中那?股悄然而?生的失望之意愈发强烈——


    这就是昆仑教出来的门生么?


    如此草包,区区昆仑,也不过如此!


    既然修为不济,亦无法器,想必只是普通弟子?罢了?。思量间,司羡檀心中闪过宁归萝身上那?枚从不离身,上刻越琴山庄家纹的香球……若人?人?都如自?己那?姓宁的师妹那?般家世显赫,倒还真不好下手。


    不过,大?门大?派的寻常弟子?,若是折在这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小秘境之中,想必也无人?会真打破砂锅般地追责——


    她不配做昆仑的门生。


    既已占尽了?千般万般的好处,自?小被处处呵护生长在那?远在千万里的雪山之中,为何却?养出来这幅令人?失望的模样?司羡檀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偏头再看雪千重那?张病弱的脸,那?张恹恹小脸上有双令人?过目不忘的天真赤诚的眼睛,此刻正懵懂地朝司羡檀望来,傻乎乎地笑了?一下。


    雪山虽不开花,可你?是否知晓,你?已经是山中那?朵被你?娘亲亲手养大?的鲜花了??


    司羡檀领着她一路深入腹地,心中做好了?万全打算。跟在身后的雪千重见她一改方才温和的姿态,脸色渐渐冷下去,更觉得有些不安。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司羡檀走了?这么久,却?丝毫未见到有什么她所说的机缘,加上察觉出司羡檀对自?己态度有些微妙的转变,便咬着牙停了?下来。


    身着白衣的漂亮师姐跟着停下,神色莫测地转头望向自?己。


    雪千重喘了?几口气?,蹲在地上:“司、司道友,我走不动了?……不然你?先走吧,待出了?沙漠我再去找你?……”


    “你?确定么?”司羡檀微微一笑,“机缘已经近在眼前,千重道友确定要走?”


    雪千重抻着脖子?看了?许久都没看到她说的什么机缘,正困惑时?,便见司羡檀抽剑往前方的沙漠一劈,顿时?黄沙溅起十数米高,而?就在这被掀起的黄沙底下,有条身形奇长无比的黑色巨蟒正潜伏在沙底,冲她们飞速游来!


    雪千重没见过蛇,却?也是知道害怕的,赶忙闪躲。躲避间还不忘拉了?站在原地的司羡檀一把:“司道友快走!”


    然而?,司羡檀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似怜悯似鄙夷。雪千重愣愣地与之对视,最后却?从她眼中看出了?一丝不甘与忮忌。


    “千重道友,你?知道吗,我真的很讨厌别人?用这种眼神看我,”司羡檀抽过她怀中紧紧抱着的木芙蓉,用灵力?将其撕成了?碎片,“我先走了?,你?自?求多?福吧。”


    雪千重一时?间忘记了?巨蟒的存在,只是有些不明?白地低头看着纷纷扬扬落下的粉色花屑。


    她想抬头问她为什么,却?见那?个方才还待自?己极好的人?的身影早已飘远了?。


    只刹那?之间,巨蟒倾身卷来,将雪千重卷在尾中,竟是要一口吞吃了?她!


    水镜之外,南华仙子?豁然起身:“不好,你?们安插在秘境之中的督学呢?”


    坐在主位上的明?鸢也拧起眉头。她刚想让沈菡之传令谢辞昭瞬移此处,众人?便见那?木呆呆被卷在蛇身里的昆仑门生忽然低下头,无声念了?几个字。


    随着她嘴唇的张合,忽然有股从天而?降的巨力?将那?条正咬在她腿上的黑蟒砸成了?肉泥!一片血色之中,雪千重脸色愈发苍白,仿佛被砸中的是她一样。她支着腿踉踉跄跄爬起来,最后看了?眼地上被撕碎的小花,召出神鹰驮着她往沙漠边缘飞去。


    *


    雪千重意识已经有些不清,却?有些庆幸遇到的是自?己在入学宫之前便见过的公孙乐琅与景应愿,有些天然的亲切感。


    她看着景应愿蹲下身为自?己挤出蛇毒的身影,忽然问道:“……我是不是很讨人?嫌啊?”


    “此话?怎讲,”景应愿挤出大?半蛇毒,撕了?布条给她绑在腿上,又施了?几个疗愈的术法,这才让她脸色苍白的脸色稍微好转了?一些,“是有人?与你?说什么了??”


    雪千重垂下头。


    她闷声道:“我的花没有了?。”


    景应愿没当是什么大?事,随口宽慰道:“你?也喜欢花么?若有缘分,日后你?可去人?间金阙国转转,那?里是我故乡。御花园中各种花都有,但最好看的还是牡丹,姚黄魏紫白雪塔,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见不到的。”


    听到这里,雪千重高兴了?些,却?还是有些怯怯的:“方才有人?与我换了?花,却?又将我丢在沙漠里边被蛇咬,把我的花撕碎后便自?己跑了?。”


    公孙乐琅倒吸一口凉气?,问道:“你?可知那?人?是谁?我们领你?找那?人?算账去。”


    景应愿在雪千重的小腿上最后打了?个结,又给她体力?不支的小鹰喝了?点水,听见这话?,她无奈起身道:“什么我们,我没说我要领着她去算账——”


    雪千重道:“我知道,她说她叫司羡檀。”


    “什么算账,这词太难听了?些,”景应愿抽出长刀,让雪千重扶着她站在自?己身后,“分明?是向那?位司道友讨回千重道友的花罢了?,走一圈也不是什么难事。”


    公孙乐琅却?愣在原地。她迟疑道:“你?确定那?人?是司羡檀?”


    这不怪她质疑,只是司羡檀的名声在外头太响亮,想自?己当年也是如公孙乐琅一般深陷她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若非自?己身死后又重返世间,恐怕还是迟迟无法醒悟过来。


    而?雪千重算是命大?。


    景应愿看了?眼手无寸铁,正弯腰趴在自?己肩头委屈巴巴的雪千重,心中对这人?产生了?几分好奇。


    那?边的公孙乐琅也御剑而?起,碎碎念道:“我不信那?人?真是司羡檀,我不信……”


    是谁都可以,但是不可以是这个自?己敬仰已久的师姐,绝对不可以!


    第037章 拦路围剿


    直到御剑而起数里, 公孙乐琅还在身后不断碎碎念道:“我不信,一定是弄错了,怎么可?能是司师姐……”


    玉京剑门教出来的门生都是些以剑为尊的剑痴, 心中只有剑, 没有人。


    无奈公孙乐琅是个异类, 在玉京剑门孤寡了数百年, 生生逼出来一颗逍遥小楼的心, 分散掉了些许对剑的注意力。若非如此?,若真教玉京剑门内的门生们听见她们对名声在外百余年的司羡檀出?言不逊,恐怕雪千重连话都没说完,那帮剑痴的剑气就削上来了。


    她念叨了一路, 景应愿听得烦了,问她:“你觉得你的司师姐究竟哪里好?”


    公孙乐琅脱口而出?:“剑法好啊!而且她天赋那样高, 又?是世所皆知的金丹第一人, 名字都在碑石上亮着呢!”


    雪千重将头小心翼翼埋在景应愿肩膀上,拉着她的衣角闷声不说话。她肩头的小鹰有样学?样,一头扎进御刀而行的女修的发间,时不时抖抖羽毛,一副十分乖顺的模样。


    景应愿问道:“你灵力几阶?”


    聊到这里, 公孙乐琅找回些底气,中气十足道:“我当年测是灵力七阶,比我师门中所有师兄弟都要高。”


    话音刚落,便?听那穿梭在云间的黑衣女修笑了一声。


    “灵力七阶?”她平淡道, “你司师姐也是灵力七阶。她不过虚长你百岁,百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公孙乐琅,你怎这样笃定她如今能做到的, 你将来做不到?”


    见公孙乐琅哑口无言,景应愿又?道:“将来你也会变成别人的师姐,你没了这一个仰慕的司师姐,将来还有千千万仰慕你的师妹在,何苦吊死在一棵树上。”


    雪千重趴在景应愿肩上,瓮声瓮气道:“就是,就是。”


    她嗅着景应愿衣上的香味,稍稍得了些安慰。垂眼间忽然扫见地上一抹白色身影,顿时指着底下控诉道:“应愿,就是她,就是那个人!”


    公孙乐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下一扫——那人确是司羡檀不假。只是犹到了这时,她心中仍抱有一丝希冀……或许真是弄错了,只是误会一场呢?她尚在犹豫,身边与自己同行的景应愿却干脆利落道:“好,就是她是吧。”


    不知为何,公孙乐琅竟从她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杀气。可?事已至此?,她挠挠脸,只好硬起头皮跟着疾冲而下的那把刀一并落下去?,拦在身姿飘逸的白衣女修面前?。


    第一次做拦路匪,还怪不习惯的。


    *


    视线扫过拦在自己面前?的三人,司羡檀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紧紧黏在景应愿身后的白发女修,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又?换上了如常的笑容:“好巧,景师妹,公孙师妹,你们也在这里。”


    公孙乐琅挣扎着给景应愿递了几个眼色,想让她先?礼后兵。


    然而景应愿无视了她,只是提着她那把没有入鞘的长刀,也对司羡檀笑了笑:“不太巧,司道友,我们是专程来寻你的。”


    听罢这话,司羡檀了然。


    原来是替这个昆仑的小傻子来出?头的。


    虽然事情败露,可?当时在场的除却她与雪千重没有第三个人。口说无凭,既然拿不出?证据,怎可?证明自己真做过?


    想到这里,她便?愈发游刃有余,只是笑笑,假意不解道:“景师妹不去?寻柳师妹她们,怎么反倒来寻我?难道你也想拜入剑宗——景应愿,你疯了吗!”


    她话音未落,景应愿收回劈落她半边衣袖的一刀,学?着她的模样温柔道:“我没疯呀。”


    迎着司羡檀与公孙乐琅不敢置信的目光,她再度将刀提起,柔柔一笑:“是谁拿了自己不该拿的东西,司道友心中应该有数。你拿她一朵花,我断你一只手,不过分吧?”


    雪千重委屈道:“她拿了不止一朵,还把我扔在沙漠里被蛇咬,差一点我就走?不出?秘境了!”


    公孙乐琅还未从景应愿猝然动?手的震撼中恢复过来,见她扬言要断剑修的手,又?想起她在霓裳带中拽着蛟龙上岸剥皮取走?所有堪用之物的模样,深信不疑她真能做出?这种事。


    于?是一时间吓得上去?拦她:“应、应愿道友啊,那个,不然我们有话好好说……别真断了人家的手……”


    “不帮忙就让开,”景应愿一抖刀身,欺身掠去?,“不断手,断脚也行!”


    司羡檀笑意隐去?,脸上一片冰冷寒意。


    她抽剑出?鞘,薄唇轻启:“在玉殊城我就觉得奇怪。景师妹,我究竟是何处惹你不喜了,还请师妹指点一二。”


    景应愿温声道:“这话我原样还给你。雪千重究竟是何处惹你不喜了,还请……司师姐,指点一二!”


    听见司师姐三个字,司羡檀眉心一跳,顿觉不妙。


    果然下一刻凛冽刀风便?杀了过来,下手狠辣,说是要断手脚,可?刀尖却是直指自己的命门——数日未见,这个刀宗新收小师妹的刀法竟又?比玉殊城一别时精进几分!


    此?人绝不能留!


    司羡檀看着自己的发丝被刀锋削落,脸侧一阵冰冷过后便?是火辣辣的疼痛。可?此?时此?刻,她无暇再管自己流着血的脸庞,拔剑与再度劈斩而来的景应愿缠斗在了一起。


    霎时刀光剑影相交,闪花了一旁公孙乐琅与雪千重的眼睛。雪千重秘法在身,不好公然挤进去?,只躲在公孙乐琅身后无声念了几个字。被大氅遮挡的手臂某处盈盈一亮,紧接着,那股在沙漠之中砸碎黑蟒脑袋的巨力再度袭来,搅乱了她们的战局。


    景应愿修为与她差了整整一个境界,与她战上十数个来回后便?有些不支,竟是光靠着满腔杀意战到如今。借着那股不何处而来,将司羡檀掀了个趔趄的巨力,她不仅不退,反而再度逼上前?去?!


    公孙乐琅看得心焦,几番挣扎过后,终于?忍不住将背在身后的两柄小剑抽出?,虚虚踏空一步,往司羡檀身上挑去?:“司师姐,你说你惹她干嘛呢——乐琅在此?得罪了!”


    “抢她芥子袋,”景应愿道,“在她袖口!”


    双拳难敌四手,更别提场外还有个时不时制造点阻碍的雪千重,司羡檀眼睁睁看着那两柄小剑挑破自己本?就残破的衣袖,将芥子袋勾了出?来。她脸上最后那点冷静也维持不住,怒道:“好,好!这就是玉京剑门的风骨吗!”


    然而纵使她再恼怒,也得应付身前?景应愿不要命般使出?的次次杀招。尽管自己的剑也数次划破她的手脚,可?她全然不惧,眼中是令司羡檀都有些心惊的疯狂。


    “我的花!”雪千重从一堆灵石法器中扒拉到那捧紫藤萝,惊喜道,“这是我方?才跟她换的花。”


    景应愿抽空看了一眼,更觉荒谬:“你竟然拿寻常花束与她换秘境之中的法器?”


    托着芥子袋的公孙乐琅后退几步,打击之下,只觉得天旋地转。


    事实摆在眼前?,纵使她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信。


    她把司羡檀的芥子袋丢给雪千重,咬咬牙,似乎做了个决定:“拿好芥子袋,快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见雪千重抱着芥子袋骑上骤然变大百倍的神鹰飞走?,她重新提剑加入战局:“司师姐,玉京剑门有没有风骨我不知道,但是我如今知道了,你的风骨两铜板一斤!”


    司羡檀身上被她们洗劫一空,抵挡中又?被景应愿刀尖刺穿提剑的右手臂,更是疼痛难捱。


    她一时无力支撑,只好换了左手剑,又?深深望了一眼景应愿,恐吓道:“你说,待出?了秘境,他们会信你为夺机缘不惜残杀同门,还是会信我欺那昆仑来的草包,调换法器害她入蛇口?”


    公孙乐琅震惊:“你、你——还有我为应愿道友作证!”


    司羡檀没有理会她,只是深深凝视着景应愿的双眼,脸上重新泛起笑意。她以为景应愿会就此?收手,却没想她也对自己笑了:“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你怎么说,也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她慢条斯理道,“不过司师姐你忘了,只要你今日死在这里,你口中的这些不就无人知晓了吗?”


    听罢这席话,司羡檀的笑意僵在脸上。


    她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不惜置我于?死地?”


    景应愿收了刀,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司师姐,别这么说,我只是有样学?样罢了,”她道,“我如今用的,难道不是司师姐惯用的伎俩吗?”


    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司羡檀心间发冷。


    她看着眼前?持刀含笑的刀宗小师妹,那张堪比牡丹国色的脸上沾了血,透出?几分狠劲来。或许从一开始便?错看了她……这岂是自己印象中本?该娇柔的人间帝姬,分明是高坐金殿之上,手握杀伐大权的帝王!


    她看着景应愿的刀再度斩来,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那柄已逼至自己面门的刀却被另一柄横空出?现的古刀掀开了!


    灿金色刀纹闪动?,景应愿蹙眉,不悦地往身旁看去?,却见秘境之间出?现一条裂缝,自裂缝中走?出?一个墨发乌衣的女修。


    此?时她那柄古拙的长刀已然出?鞘,格挡在景应愿与司羡檀中间。


    谢辞昭不含感?情的目光扫视了浑身血色的这两人一圈,略过不知所措的公孙乐琅,最终定在景应愿身上。


    她冷声道:“督学?在此?,不得生事。”


    第038章 督学大人


    公孙乐琅愣在原地, 不知所措地看了眼这个自称督学,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女修。


    方?才这位督学虽是出手掀开了景应愿的刀身,可她手中那柄亮着奇异铭文的长刀却离一旁的司羡檀颇近, 饶是司羡檀极力躲闪, 可右肩仍然被这刀带起的刀风划开了一道血口。


    公孙乐琅看得心惊肉跳。若非司羡檀及时躲开, 恐怕整条胳膊都会连骨带肉地掉下来——这究竟是在救人还是在杀人?


    此时再看司羡檀的脸色, 她明显与这骤然出现的督学也是认识的。


    不久前还?身姿翩然, 深受她们这一辈的修士仰慕的司师姐此刻已然狼狈不堪。她正紧紧捂着自己?不断渗血的右肩,一身白衣被血沁红大半。她低着头,公孙乐琅看不清阴影下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紧紧抿成一线, 毫无血色的薄唇。


    而景应愿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场越级的战斗将她灵力耗得殆尽。只是因?她身穿黑衣,无法第一眼看出她身上洇出的血渍, 乍一看似乎比司羡檀体面些。但若往她袖口衣角望去, 便?可窥见几?乎将整件衣衫打湿的血正顺着布料边角往下滴落,直将身下的土地染成了红色。


    这样一对比,身姿轻巧又使短剑,善近战闪躲的公孙乐琅竟是她们中受伤最轻的,仅是受了几?道不算太重的剑伤而已。


    见谢辞昭提刀往景应愿脸上看去, 像是要先拿她问罪,公孙乐琅头皮一紧,连忙收起小剑,护在景应愿身前。


    她辩解道:“督学大人?, 此事?实在是事?出有因?,还?望督学大人?先明断前情, 再来责罚我?们不迟!”


    谢辞昭掀起眼皮,冷冷睨了一眼这个格外眼生, 却生了副标准正道剑修好皮囊的女修。她似乎格外袒护景应愿,眼角那颗小痣随着神色变幻变得格外生动,为她本来端庄的脸添上几?分模糊的艳色。


    而小师妹被她护在身后,打自己?出现后便?没有正眼瞧过自己?一眼,眼神依旧黏在司羡檀身上。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这场面碍眼极了。


    谢辞昭冷声道:“我?无权责罚你们。此事?后果究竟如?何,要等出了秘境,待仙尊们定夺。”


    闻言,一直低着头的司羡檀忽然抬起眼睛,冲着景应愿递去一个堪称温润的笑意。


    “景师妹,”她摸了摸脸上那道正不断渗血的刀痕,轻声道,“今日之事?我?记下了。总有一日,你会像条狗一样被我?从?蓬莱学宫赶出去。”


    景应愿对她这话?无动于衷,反倒是公孙乐琅被她激起了火气,怒道:“我?说你这人?别?欺人?太甚——”


    “司羡檀。”


    谢辞昭猝然回身,垂眸与她对视:“拿着你的剑,从?我?小师妹面前滚开。”


    此话?一出,司羡檀与公孙乐琅都愣住了。


    司羡檀咳嗽几?声,吐出一点血沫,视线在谢辞昭与景应愿身上流转一圈,似乎是发觉了什么极为滑稽的东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她笑得喘不过气,攥紧了剑柄,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变得苍白:“谢辞昭!先前百年我?竟从?不知道你竟也是个伪君子!假公济私,偏袒同门?……身为督学,你敢说,若你眼前的人?不是景应愿,你还?会徇私吗!”


    ……这位督学竟是谢辞昭?


    迎着几?人?各异的脸色,谢辞昭神色毫无波动,只是缓缓道:“若我?是你,我?会趁如?今多笑笑。”


    司羡檀感知到她话?中未完的深意,笑声戛然而止。她道:“谢辞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辞昭没有回答她,反而偏头对公孙乐琅道:“你走吧。”


    气氛一时陷入凝滞,公孙乐琅指了指景应愿,弱弱道:“我?跟应愿道友一起走。”


    谢辞昭看了眼仍然握着刀,手上不断滴血却再也不肯正眼看自己?的小师妹,不免心烦意乱。她深吸一口气,对公孙乐琅冷声道:“你没有自己?的师妹吗?”


    公孙乐琅听过她们方?才那番对话?,已然弄清了谢辞昭的身份。


    面对这位传闻不多却条条可怖的刀宗大师姐,她有些忌惮地看了看谢辞昭手上仿佛随时要暴起杀人?的长刀,谨慎答道:“谢督学,实不相瞒,我?确实没有。”


    景应愿倾泼到一半的杀意被生生遏制,还?坏了件本唾手可得的大好事?,心中本就厌烦。听罢她们这席话?,直接御刀而起。她无视了司羡檀恨得几?乎滴血的眼神与谢辞昭越发冷的脸色,道:“几?位师姐慢慢聊,我?就不奉陪了。”


    “哎,别?呀!”公孙乐琅手忙脚乱地御剑,“不是说好的同行吗?应愿道友!应愿!景应愿!”


    谢辞昭见状眉心一跳,伸手去拦,却没想这玉京剑门?的莽撞后生竟壮着胆子从?自己?的手里挣出来,踩上长剑追那已飞出一段距离的女修去了。


    于是此地只剩谢辞昭与司羡檀面面相觑。


    几?息沉默后,谢辞昭将春秋两仪刀重新收入鞘中,暗含警告地扫了司羡檀一眼。


    “别?再来招惹她。”


    谢辞昭口中所说的那个她究竟是谁不言而喻。司羡檀看着她追上去的背影,吐出一口血,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她仰头望着秘境中碧蓝如?洗的天空,无声地笑了笑。


    “景应愿……”她喃喃道,“究竟是谁招惹谁啊……”


    *


    当谢辞昭重新找到景应愿时,她正与玉京剑门?和昆仑的那两个少年门?生待在一起。


    只见昆仑那个白发碧眼的门?生蹲在她旁边,明明与自己?身量差不多高,却像只兔子一样在小师妹身旁拱来拱去,明显是一副十分依赖的模样。玉京剑门?那个更不必说,此刻正抓着只芥子袋往外哗啦啦倒东西,边倒边献宝一样将灵石与法器往小师妹那边堆,神色得意,十分碍眼,令人?……令人?观之不喜!


    谢辞昭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她飞快收了刀,落在这正在瓜分赃物的三人?面前,伸手就想把景应愿拉起来。然而昆仑的那只白毛小兔子竟然啪一下打在自己?手上,警惕道:“你是谁啊,干嘛突然凑过来拉应愿。”


    玉京剑门?的愣头青闻言一把捂住那只白毛兔子的嘴,示意她噤声。昆仑来的兔子门?生奋力挣开,不服气道:“我?说错什么……本来就是嘛!”


    谢辞昭攥了攥手,不明白小师妹对自己?骤然的冷淡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垂眸望着在芥子袋中拣出一枝杜英花,正拿起来左右翻看的景应愿,低声道:“……小师妹。”


    景应愿功亏一篑,此时确实不太想理她。


    她拿着那枝花,对谢辞昭敷衍地笑了笑:“大师姐不是督学吗?既有要务在身,便?先去忙吧。”


    她本以为自己?的冷淡会劝退谢辞昭,却没想谢辞昭脸色一冷,却还?是牢牢站在原地,僵硬道:“你方?才险些杀人?,身为督学,我?有义务监督你接下来的行动。”


    说到这里,她的确不解,为何小师妹一定要杀司羡檀。


    难道真是为了替那昆仑来的女修报仇出气?


    想到此处,谢辞昭冷冷地望向那贴着自己?小师妹的白毛兔子。见眼前看起来就不近人?情的冷脸督学正瞪着自己?,雪千重毫不示弱,睁着那双漂亮的碧色眼睛回瞪回去,一把抱住景应愿的手臂:“司羡檀方?才也险些杀了我?,你为何来监督应愿,不去监督她?你这个人?,就是偏心!”


    公孙乐琅见无法阻止雪千重口出狂言,默默将自己?缩了起来,硬着头皮道:“谢督学,此处有我?们与应愿道友同行,督学尽管放心去吧,不必忧心。”


    谢辞昭对她们这席话?置若未闻,只是神色复杂地望着仍然在摆弄那枝花,并?不往自己?这边看的小师妹。顶着她旁边那两个人?或愤愤或惊讶的神情,她索性直接在景应愿面前坐下,一副势要在这秘境之中一跟到底的架势。


    景应愿确实没有注意到大师姐有些哀怨的眼神。


    她专心致志地捏着那枝从?司羡檀芥子袋最深处翻出的杜英花,疑惑道:“此花并?不罕见,亦不是什么可通灵气的法宝,为何她要将这花随身带着呢?”


    雪千重紧紧凑了过来,又被谢辞昭用刀柄提着拽开。公孙乐琅瞄了眼那花,随口道:“随身携带,说不定这花与其他花又有些不同,是重要之人?所赠呢?”


    景应愿若有所思?。


    谢辞昭怎么看这花怎么碍眼。不光花碍眼,她身边的这两个人?也讨嫌得很。奈何小师妹根本不往自己?这边看,只是将花丢回芥子袋,起身道:“继续往前走吧。”


    见谢辞昭也起身跟了上来,她看着大师姐那张依旧冷淡,却直直盯着自己?,隐约有些不安与无措的脸,默默叹了口气。


    “大师姐若想同行,便?也一起吧。”


    *


    带上了新加入的谢辞昭,这支秘境小队增加到了四人?,也算初具规模。景应愿带着她们一路往东方?行去,经过方?才那件事?,一直有些兴致缺缺。


    公孙乐琅忌讳谢辞昭,不敢再往景应愿身边凑,看着谢督学那张冷漠的脸,也说不出找道侣这三个字,只觉若真说了恐怕会有什么可怖的事?情发生,于是闭紧了嘴默默行路。


    雪千重初出茅庐,尚不知晓人?与人?之间应该留些距离感,行为举止在谢辞昭眼中可称轻浮无禁忌,简直可与柳姒衣一拼高下。在被谢辞昭第无数次从?景应愿身边扯开时,她终于忍不住愤然反抗道:“我?又没有做什么,我?跟应愿是朋友,只是想跟应愿走在一起而已。”


    谢辞昭暗含警告瞟她一眼,无奈昆仑来的白毛兔子愈发嚣张,嘟嘟囔囔道:“你是她大师姐又怎么样,还?不是偏心别?人?,没看见应愿都不想理你……”


    谢辞昭忍无可忍,雪千重毫无忌讳,公孙乐琅见势不妙脚底一抹油窜到了前面与她们拉开距离,景应愿夹在中间感觉头疼,忍不住伸手牵住谢辞昭的手轻轻拽了一下。


    她本意是让大师姐别?忍不住真动了手,却没想谢辞昭原本阴沉的脸色骤然放晴,一把牵住了她的手。


    景应愿想挣开,无奈一转脸又看见谢辞昭变得有点小心的脸色,一时心软,只好任由她牵着走。


    雪千重还?在小声边咳嗽边碎碎念,却见方?才还?对自己?不满的督学神色变得平静,甚至转过脸对自己?微不可查地笑了笑。她看着身边明明还?是如?常走着,距离却似乎蓦然近了的两人?,有些莫名其妙——


    你们第七州的人?,真的好奇怪啊。


    第039章 百花怒绽


    往前再走一段, 便是一片洁净的湍湍溪流。她们正准备自?树林中越过去时,却听见?这条溪流的上游似乎正有人交谈。


    许久未见?生人,公孙乐琅很有些期待, 雪千重则因被司羡檀骗过一遭而不愿过去, 默默站到?了景应愿身后。那几道声音离她们越来越近, 已经可?以?看清远处正遥遥走来的人影, 景应愿与谢辞昭对视一眼, 决定先按兵不动。


    几息之后?,只听一道从未听过的男声语调愤愤道:“放眼?整个四海十三州,凌花殿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宗门。收了这样多的女?门生,实力据说在第七州都是倒着数的。若非她们那殿主貌美异常, 芳名在外,恐怕名次压根都排不上号, 还能有来蓬莱学宫游学的机会?”


    见?身旁走着的人没有说话, 他语气一转,又有些谄媚:“我看她们本届来的那个叫金什么的小丫头,身量那样矮小,相貌也不如她其他师姐妹俏丽,想必修为更加不如宁师妹。她方才竟还在师妹你身旁摆脸色, 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公孙乐琅一听这话,给其余几人都施了个隐息诀,震惊得?连眼?睛都瞪圆了,用口型对她们说:“看看来的是谁。”


    景应愿也有些惊讶。


    凌花殿乃是千年大宗, 虽然女?门生的确数量众多,但凌花殿内的秘传功法可?真?不是吃素的。她前世曾见?过一位凌花殿的师姐使出功法, 折在手中的一枝金桂花不仅可?化刀剑,甚至异香也可?化毒, 杀人于无形之中,堪称可?怕。


    说这话的人一则是脑子太?蠢,愚昧得?连未开智的牲畜都不如;二则是嘴上虽不屑,内里却忮忌得?眼?睛都要?发红,因恨使然罢了。


    一阵脚步声过后?,说话的那男门生身旁的人有些迟疑地开口,听声音竟也是老相识了。


    “这……当真?如此吗?”


    走在这小宗门男修身旁的人正是剑宗的宁归萝。


    于她而言,除却母族越琴山庄与自?己身处的蓬莱学宫,这之外的宗门世家统统都是排不上号的小门小户。方才她听这男修介绍了一路自?己的丰功伟绩,愣是没记起来他究竟是哪个门派的。


    可?偏偏她爱听别人的吹捧赞扬,见?这男修将自?己高高捧起,明里暗里求着自?己带上他一起。她自?诩修为超然,带多个人并不算什么事,便随手带上了。


    “当真?如此,”男修愤恨道,“方才宁师妹不是也见?到?了么?那凌花殿的小丫头竟在你面?前逞威风。见?我跟她上前搭话,她也一声不吭的,像是哑巴了。要?知道我这样风流俊朗一表人才的男修,在我们赤水宗也是颇受师姐妹们恋慕的。就她这样一个豆丁大小的丫头竟然无视我……”


    赤水宗又是哪个宗门?完全没有听过。宁归萝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指了指溪流下方正重新缓缓走上来的那位凌花殿的小丫头,道:“她过来了。”


    那男修瞬间支支吾吾不吭声了。他想了想,冲着宁归萝拱火道:“不论?如何,她就是对蓬莱学宫心存不敬。若宁师妹不信,大可?与她搭话,保管她一问一个不吱声。”


    见?她已经走上来了,宁归萝将信将疑,在树影后?景应愿几人一众看傻子的目光中走上前去,拦住了金陵月的去路。


    宁归萝戳了戳她,强硬道:“喂,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金陵月睨她一眼?,想要?绕过她走开,却被宁归萝拽住了:“你竟然无视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实在是太?无礼了!”


    谢辞昭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内心荒谬——原来她是真?的很喜欢问别人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金陵月身量不算高,被宁归萝一把?薅住时显得?有些可?怜。她木着一张脸,别过脸轻声道:“放开。”


    宁归萝顿时觉得?那男修说得?有道理。她不肯答复自?己,说话时亦不肯与自?己对视,绝对有猫腻!


    眼?见?着她们这边拉拉扯扯起来,金陵月也没有想要?反抗的意思,原本站得?远远的小宗门男修立刻走了过来,在众人震惊不齿的视线中狠狠推了金陵月一把?。


    他心头一阵暗爽。能借此机会打压凌花殿的首席门生、据传下一任的殿主,这简直是他数百年人生中仅有的高光时刻!等回了宗门,一定要?将这件事吹嘘给其余师兄弟听听!


    想到?这里,这赤水宗的男修简直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这一推尤不解恨,他竟当着金陵月的面?嘲讽道:“你们凌花殿不过是以?色相上位的宗门,若拿出真?本事与我单挑,我绝对——啊啊啊!”


    树影之后?,原本躲在景应愿身后?的雪千重忽然探出头,惊喜道:“是花!”


    景应愿不知觉中攥紧了谢辞昭的手,为眼?前正发生的这一幕震撼到?失语。


    是花。是自?溪流中漂浮而来,自?天空如雨般瓢泼乱撒,自?大地深深处骤然野蛮生长出的花!


    这些不符时令不顾条件疯狂冒出的花朵失了原有的美感,以?金陵月为中心层层叠叠地铺递开去。凌寒独自?开*时是清雅,千株含露态时*是竞艳,可?这数不清的百花齐放非但已经称不上美,甚至透出几分荒唐与奇诡!


    那出言不逊的男修被整个倒挂在猝然生长出的一树梅枝上,那些枝条如刀剑般锋锐,将他浑身上下划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而他竟是到?了此时还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劲地嚷嚷着让傻在原地的宁归萝救他。


    然而他没有等到?宁归萝的援手,却等到?了自?团团花枝中杀来的一柄长枪。


    他猝然睁大眼?睛。


    持枪自?花团锦簇中而来的人正是方才被嘲讽以?色相上位的凌花殿首席门生金陵月。


    那柄突如其来的长枪散发着芬芳异香,枪杆浅碧,枪柄深绿,景应愿遥遥看着这长枪,恍然道:“是她来时手捧的那束碧色剑兰。”


    这支长枪被她紧握着捅进了倒挂于梅枝之上的那人小腹中,鲜血溅了满地,金陵月依旧紧紧抿着唇,神色丝毫未受影响,似乎犹不解恨,还想要?再捅两下。


    下一刻,她的长枪被人牢牢制住。金陵月看看从树林中走出的一行人,再抬头看看正握住枪杆不让她再捅的那黑衣女?修,低下头道:“为什么?”


    谢辞昭头一次当督学,此刻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师尊为何推推阻阻不肯自?己上场,反而让她上的缘故。


    经过方才景应愿与司羡檀双双重伤,自?家小师妹险些将司羡檀结果在秘境之内的那场惊吓之后?,她又不得?不出来阻止这据传是凌花殿下任殿主的首席门生于秘境中蓄意杀人。


    对上金陵月倔强的眼?神,谢辞昭实在有些麻木,心想,下一届她再也不要?听师尊的话来当督学了。


    她语气不含丝毫感情:“我是本届游学的督学。宫主授意,秘境之中点?到?为止,不得?杀人。”


    金陵月道:“哦。”


    她不情不愿地伸手拔枪,在谢辞昭警告的眼?神下握住枪柄,又在那痛得?晕死?过去的男修腹中搅了搅。


    她这一举动看得?其余众人心惊肉跳,腹中一痛。就在她抽出长枪的瞬间,那枪果真?变成?了一枝花头染血的剑兰。一时间繁花褪去,化作数万万片花瓣,如蝴蝶般霎时飞走了。


    金陵月将剑兰往溪水中一丢,弯下身洗了洗手。


    她无视了那个身受重伤的修士与拔腿就跑的宁归萝,亦无视了身后?几人,又想要?自?己单枪匹马往前走去。然而此时,忽然有双手拉住了她的衣摆。金陵月回头一看,竟然是原先在物外小城见?过的,名叫雪千重的昆仑门生。


    雪千重见?她驻足,白得?病态的脸上忽然浮起些许红晕,小声道:“那个,你能跟我们一起走吗……”


    公孙乐琅看着抢先一步上去的雪千重,气得?连连跺脚。景应愿简直没眼?看,一转头又看见?大师姐正有意无意地偷偷看自?己,好像有些想跟自?己继续手牵手。


    道侣之间如此也罢,她们之间可?是再纯情不过的师姐妹关系,也不知道大师姐究竟是从何处学来如此做派——景应愿假装没看见?,立马偏过头重新往雪千重与金陵月那边看去。


    只见?金陵月沉默了一瞬,随即轻声道:“为什么?”


    雪千重忸怩,又看了眼?她怀中抱着的剑兰,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向往道:“我刚来第七州的时候,看到?你坐在马上,抱着花,很好看。”


    金陵月怔住了。


    她望向雪千重,竟头一次用了连贯的句子:“即便是方才见?过那杀招,也觉得?我的花好看?”


    她说话时嘴唇张合的弧度很小,说出来的音量也极轻。雪千重望着她,有些害羞:“好看。我从来没见?过那样多花。”


    金陵月不说话了。她微微低着头,径直往景应愿这边走过来。


    一旁的公孙乐琅又惊又羡,直道:“她竟真?能喊动金陵月。”


    玉京剑门的薛忘情是自?己师尊,而薛忘情又与凌花殿的殿主春拂雪私交不错,两家宗门离得?不远,她们两位时常约在一块论?道。因着这层关系,公孙乐琅也知晓不少关于金陵月的事情。


    传闻她不太?爱交际,在凌花殿中辈分算不上大,却坐稳了下一任殿主的交椅,同时还能让一众师姐妹个个对她疼爱有加,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殿中亦只有宫主能叫动她,其余时候她都在侍弄自?己的本命花,全然不关心他人之事。


    只是……公孙乐琅有些疑惑,怎么先前没听说过她说话困难之事?


    看着金陵月抱着那束剑兰往自?己身前走来,别说与她同门的凌花殿师姐妹了,饶是景应愿也觉得?她相貌身姿都可?爱非常。她见?金陵月规规矩矩地行同辈礼,连忙以?礼回之,却没想金陵月抬着大眼?睛看了自?己一阵,忽然道:“你一定是景应愿。”


    听见?这句有些熟悉的开场白,景应愿无奈地笑?了笑?:“你也是在小话本上看见?的?”


    未曾想金陵月认真?地摇了摇头,轻声纠正道:“是在拓名石上认识的,我对你神交已久。”


    公孙乐琅插话道:“那个,陵月道友,我是玉京剑门的公孙乐琅啊,你一定也听你们殿主提起过我吧?”


    金陵月思索一瞬,摇了摇头:“没有。”


    谢辞昭忽然觉得?插手管这事是个错误。看着队伍里莫名其妙又多出的,放话对自?己小师妹神交已久的凌花殿门生,她心里莫名其妙有些发酸。


    她连忙回头看小师妹。然而小师妹已经恍恍惚惚面?带微笑?,从自?己的芥子袋里掏了掏,找出前不久在物外小城内随手买的饴糖递给金陵月。


    金陵月看见?饴糖的瞬间,眼?里顿时有了光亮。


    她两眼?发直盯着景应愿手中的糖,显然是很想吃。然而待清醒过后?,她眨了眨眼?,又拧过头倔强道:“不要?。”


    景应愿戳穿她:“为什么不要??你看起来很想吃。”


    金陵月犹豫片刻,扯了扯景应愿的袖子,张开嘴给她看了眼?自?己藏在后?面?的龋齿。


    窥见?的瞬间,几人默默无语——原来这就是她不开口说话,即便说话也极简短的缘故啊!


    景应愿有些震惊:“区区龋齿,吃颗丹药或是用灵力一点?便能治愈好它,你为何——”


    “是殿主说,不许我吃那么多人间的糖果,”金陵月捂着侧脸,提及这事时她面?如死?灰,“她勒令我不许拿灵力治,让我疼着长记性。”


    一阵沉默过后?,谢辞昭率先对景应愿道:“真?是幸好。”


    幸好你是我师妹,不是凌花殿的。


    景应愿回想起前世传闻中倨傲的春拂雪,再想起初见?时她如仙人般飘逸高雅的身姿,一时心中感受难以?言喻。


    与此同时,蓬莱主殿之上。


    众仙尊齐齐望向正借着举杯饮茶掩饰尴尬的春拂雪,明鸢想了又想,还是劝道:“不然还是给孩子治治吧……”


    第040章 成何体统


    春拂雪望着水镜中被她们簇拥在中间, 耳根微微发红的金陵月,总算拂去心?上几分忧虑。她抿了?口新添的灵茶,欣慰道:“还是同辈的这些孩子感情?好, 游学?时?三两下就能玩一块去。”


    “我们当年还不是一样的, ”薛忘情?想起什么, 接话道, “那?年?我与你同届, 一块被罚到坠心?崖边去自行练功,你还记得么?就是南华也?在的那?日,我问她考不考虑找玉京剑门道侣的那一次。”


    春拂雪与南华仙子对视一眼,后者显然也?想起来了?, 冷笑道:“怎能不记得。拂雪没拦住,我跟你打得整个学?宫的修士都?过来围观。就因着你那次无礼, 自我接掌小楼后, 所有欲与你们玉京剑门结作道侣的门生都会被我从楼内赶出去。”


    听见这话,其余仙尊皆回想起了自己作为门生,参加第一届游学?时?的那?次大混战。


    沈菡之至今想起来还有些高兴,得意道:“那?日我组了?局赌究竟是谁赢,把灵石全押在南华身?上了?。南华果然争气, 让我倒赚十万两灵石,我记得玉自怜压的是薛忘情?,我那?日把她身?上所有存货都?掏出来了?,还是欠我三千。”


    提起这一茬, 玉自怜脸上泛起几分薄怒:“这种?无聊的把戏我怎会参与,还不是你偷走我的灵石袋子押了?她——”


    月小澈为自己续了?杯茶, 云淡风轻道:“是啊,你是没参与, 你直接和沈菡之打起来了?。刀光剑影波及一大片人,那?日我只是抱着丹鼎结课路过都?被扯了?进去,不知道哪个丧良心?的偷吃光了?我所有丹药,最?后在场所有人都?被宫主叫去挨了?罚。”


    追忆年?少往昔使坐在殿上的这几人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只听一声叹息后,南华忽然说道:“如若寺青还在学?宫之内就好了?。”


    霎时?间,殿上几位的眼睛都?转到了?坐在末座没怎么说过话的崇霭身?上。


    听到这个名字,崇霭眼中泛起些许怀念,对着她们笑笑:“或许是年?纪大了?,偶尔我也?会想她如今在何处,是否已过上了?她所期盼的人生。”


    这是桩扯也?扯不清的经年?往事。她们口中所说的李寺青,正是崇霭出走已久的道侣。


    崇霭他出身?低微,本是早年?间几位门生外出处理邪祟时?带回来的凡人。


    他颇有灵气,天赋卓绝,风头?压过了?当时?的许多人,于?是不乏有人对他投去青眼。其中便包括蓬莱学?宫内门,修真世家出身?的李寺青。


    李寺青原是丹修,性情?温婉得过了?头?,可在大是大非上也?是很有决断的。因年?岁与修为都?差不多,聊得也?投机,她与南华薛忘情?这几人也?有些私交。


    李寺青这门亲事,家中原先?是不允的,原因无他,她与崇霭之间家境实?在过于?悬殊。


    一个是倾尽母族上一代?心?血培养出的天之骄子,一个是全然无依无靠的普通门生。若非得了?机缘被带上山来,他恐怕还在镇上勤勤恳恳地卖苦力,领一月两吊钱的工钱做跑堂伙计。


    奈何自从李寺青结识崇霭后,便着魔般地恋慕上了?他。


    南华曾劝她,修真界的青年?才俊犹如过江之鲫,无论是女子是男子,都?一抓一大把。且如今这世道不似几千年?前,就算真喜欢一个人,也?可以先?不结道侣,为何要如此迫切地与这个尚不知底细的人绑在一起呢?


    然而?谁也?没劝动李寺青。


    她与崇霭结作道侣后百年?,诞下了?崇离垢。原本她母族想将这据说身?带天命的孩子带回家族教养,可崇霭一意孤行,执意将这孩子放在身?边。从此之后,李寺青与她母族的联系便逐渐断了?。


    直到崇离垢三岁时?,似是因数百年?前未化解的心?魔的缘故,李寺青忽然性情?大变,留下一封书信便叛出了?蓬莱学?宫。自此云游于?天地四海间,谁也?没有见过她。


    南华与薛忘情?曾先?后往她母族打听过她的下落,然而?纵使是她的母亲姐妹也?不知晓她去向。之后百年?,她家族逐渐没落,整个消失在了?四海十三州。


    提及这桩旧事,崇霭垂下眼,那?张依旧如数百年?前般丰神俊朗的脸上有些惆怅。


    见他这副模样,众人便将话揭了?过去,改而?问询宫主,方才于?秘境中对凌花殿出言不逊的那?赤羽宗门生该如何责罚。


    明鸢望向水镜,道:“菡之,你灵纸传信与赤水宗的宗主,道清前因后果,喊她现下亲自来学?宫将这门生领回去。他身?上的伤,蓬莱学?宫不治。”


    沈菡之以灵力传了?道灵传过去,没过片刻,她抬起头?,对着春拂雪道:“赤水宗宗主回信说这门生她不要了?,任凭凌花殿殿主处置,望殿主莫要因小人之过而?迁怒赤羽宗全门。”


    方才春拂雪未曾说什么,南华却先?替春拂雪憋了?一肚子的气。她露出几分笑意,重新往水镜内自家门生的那?块镜子处望去,道:“如此倒还差不多——”


    这话的尾音被她卡在嗓子眼里。


    在座诸位仙尊亦看向水镜,只听南华仙子又惊又怒地骂了?一声,飞快施了?个法?术将水镜牢牢挡住了?。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她挡在水镜前怒道,“沈菡之!等你门下那?个丧良心?的出来,我要扒了?她的皮!”


    *


    秘境,神光楼阁。


    晓青溟牵着柳姒衣小心?翼翼地往楼阁深处走去。


    神光楼阁原是个罕见的巨大藏书阁,此处空无一人,只有数千万本置于?架上的古籍。她们方才将这足有数十层,高高耸入云端的楼阁都?探了?一遍,实?在找不出什么异象,只好席地而?坐,稍作休憩。


    静默几息,柳姒衣道:“青溟师姐,不如这样。你与我同时?拿一卷藏书翻开看看,如若书中没有什么线索,我们便从阁中退出去吧。”


    晓青溟正有此意。


    她随手从面前的木架上抽出一卷,带起一阵尘灰。身?侧的柳姒衣精挑细选点了?卷绘着人像,颜色花哨的拿在手里,对着晓青溟点点头?。


    她默默深吸一口气,翻开了?这卷书册——


    映入眼帘的是数行旖旎小字,晃得她一阵脸红心?跳……这竟是本禁书!


    晓青溟绷着脸将书册放下,刻意道:“内容并无什么出奇的。姒衣,你那?边如何?”


    楼阁内光线昏暗,只有页小窗借了?些许光亮进来。晓青溟等了?几息,身?旁那?素来爱粘着自己的学?宫师妹却罕见地没有应答她。她有些不妙的预感,轻轻碰了?碰柳姒衣放在自己身?侧的手,手心?却被她满是茧的指尖按住了?。


    那?两根手指抵在她手心?里,逆着掌纹缓缓上滑,卡进她的指缝,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十指紧扣。


    晓青溟头?皮发麻,心?说柳姒衣这是在抽什么风,刚想将手抽出来,却听那?本就热情?的师妹微微叹息了?一声,将脸搁在了?自己的颈侧。


    晓青溟忍不住推她两下,:“从我身?上下去!”


    柳姒衣整个人都?扑在她身?上,未发一言,只是虚虚抱着她。晓青溟又羞又怒,觉得自己受了?戏弄,将柳姒衣狠狠推倒在地。


    位置对调,她将她压制住,威慑地抖了?抖长鞭,警告道:“你又在发什么疯,别逼我拿鞭子抽你。”


    却未曾想被自己制住的那?人忽然伸手攥住了?鞭子。


    柳姒衣抓住鞭身?,将晓青溟往自己身?前一带。


    她们闹出的动静将背靠着的书架轰然推倒,在隆隆声中,晓青溟几乎分不清那?是书册与木架掉落破碎的声音,还是自己的轰烈如雷鸣的心?跳声。


    在她身?下,羲皇鞭被那?人攥着带向自己的脖颈。她们靠得极近,只见柳姒衣对着她微微笑了?,指尖挪到她的手背上,亲昵地勾了?勾。


    她轻声说:“好啊,师姐。”


    *


    翻开书页,柳姒衣挠了?挠头?。


    这竟然是本古板至极的劝学?书册。


    她百无聊赖放下,抱怨道:“青溟师姐,我们走吧。这书太无聊了?,净是些喊人一心?向善一心?修炼的箴言,没劲。”


    说罢这话,她等了?片刻,却等不到晓青溟回应。柳姒衣戳了?戳她:“青溟师姐?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身?侧的晓青溟放下书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你就这么不想修炼?”


    “也?不是,”柳姒衣有些不好意思,“若是青溟师姐亲自教我,我就愿意。”


    然而?这个回答似乎并不能让晓青溟满意。柳姒衣看她提着鞭子站起来,心?中有些不妙:“……青溟师姐,我也?没说我不修炼啊——师姐!你做什么啊!痛痛痛,别打我!”


    看着猝然抽来的长鞭,柳姒衣蹦起来仓促逃窜。两人一个追着往死里打一个疯狂躲闪,撞翻了?无数书架。柳姒衣看着忽然对自己发难的晓青溟,委屈道:“青溟师姐你是不是厌恶我了?,你那?条鞭子打人真的很痛。”


    晓青溟呵呵冷笑两声:“谁让你不好好修炼。看鞭!”


    *


    如此又过了?几息,二人同时?啪一声将书页合上。


    柳姒衣仍未回过神来,看向晓青溟的眼神都?是恍惚的,半撒娇半耍赖道:“师姐,下次别再?用鞭子抽我,都?把我打疼了?。”


    晓青溟脸色飘忽不定,憋了?半晌,道:“……你刚刚还说你很喜欢。”


    似乎回想起什么,她脸色瞬间绯红一片,站起身?就走。柳姒衣跟在她身?后,总觉得她那?柄长鞭似乎与原先?自己看到的有些不一样——


    在走出楼阁的瞬间,她看见长鞭上似乎有些似血般的湿痕。


    什么啊。柳姒衣不解地看了?眼身?前不搭理自己的晓青溟。在走出楼阁,重新见到阳光的那?一刹那?,她们二人同时?舒出一口气,望向对方的视线皆多了?几分复杂。


    晓青溟率先?道:“方才我们是陷入幻境了?。”


    柳姒衣点点头?:“未曾想竟在这里着了?道,幻境中的青溟师姐与平日里好不一样啊。”


    晓青溟别扭地别开脸:“……还不是先?怪你。既然都?出来了?,此事我们今后就莫要再?提。”


    柳姒衣有点委屈——我只不过是抱怨了?两句不想看箴言而?已。她看看青溟师姐羞愤欲死的神色,默默咽下那?句话,顺着她改口道:“我保证不说,但如再?有下次,师姐不要再?责罚我了?。”


    听见这话,晓青溟扭头?就走,怒道:“莫要再?提,莫要再?提!我发誓,绝不会再?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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