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古代宫廷11


    秦宸章在宫里吃了冷酒。


    郑意给她吃了良附丸, 又喝糖水,还弄了汤媪放被子里,可她?还是难受。她?一难受, 所有?人都不得闲,折腾到半夜, 一直睡不着,便让人把青黎薅了过去。


    青黎到了跟前, 提议:“若当真受不住, 我便给你做针灸缓解,可好?”


    “啊?”秦宸章抱着肚子, “要扎针?有必要扎针吗?”


    青黎说:“原本是没必要的,可是——”


    “那就?不扎了。”秦宸章立马道。


    青黎认真?道:“殿下?不必担心, 既然疼的厉害,用针灸之术——”


    “我说不用针灸。”秦宸章打断她?的话?。


    青黎微微一默。


    秦宸章抿唇, 半晌后把手伸出来,说:“这会儿没那么疼, 你给我按按就?行了。”


    青黎不再说话?, 伸手去拉她?的手, 两相一碰,秦宸章就?把手缩了回去, 皱眉:“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凉?”


    为什么?


    夜深, 风大, 她?被骤然叫醒, 都来不及找件厚点的衣裳,只能披上白天脱下?的外衫, 随后在夜风中走了近十分?钟。


    何止是手凉。


    秦宸章自然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她?看着坐在床边的青黎, 烛光穿过?一层纱帐,光线有?些朦胧,倒显得对方身形极为单薄。


    她?想了想,伸手从被子里掏出一个汤媪,扔到青黎怀里,用一种施恩的语气道:“给你暖手。”


    汤媪落到怀里有?些重,但热感也十分?明显。


    青黎停了一下?,才自怀里拿起放在手上,汤媪外覆了一层兔绒,摸起来又热很软。


    屋子内外逐渐静下?来,几个守夜的侍女站在外间,等待着秦宸章随时有?可能下?发的命令。


    里间窗户关?的很严,旁有?瑞兽麒麟炉内膛焚香,口吐薄薄祥云。


    “好了没啊?”没一会儿,秦宸章打破了沉寂。


    青黎点点头,“好了。”


    秦宸章刚要伸手,便看对方微侧身,手指径直揭开她?的被子,将汤媪放进去。


    藏了无数热气的被褥里迎来了一瞬间的凉意,但很快又被盖上。


    秦宸章倚靠着枕头,垂目看着青黎的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又落到金花锦衾上,沿着锦缎被面向上摸索,最后抓到自己的手。


    她?不由得去看青黎的眼睛。


    青黎神情?平静,像白日那样按揉她?手上的合谷穴。


    秦宸章收回视线,落在两人的手上,蓦地,开口:“你手上有?伤……”


    她?没说完。


    “嗯,”青黎等了一息,随即接下?去,说:“偶尔会碰到,都是些小伤。”


    纸张的边缘,烛台的火星,药材上的木刺……再如?何小心,终归是看不见,用手指去摸索时免不了被伤到。


    “那你别在医所待了,我再给你几个丫鬟伺候,以后有?什么事你吩咐她?们就?行了。”秦宸章说,“你若是想做事,可以找个别的听书?吹笛的事干,用不着做大夫那么累,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她?说得随意,但又因其身份而显得认真?。


    青黎闻言不禁笑了下?。


    她?平日脸上表情?不多,如?今在这芙蓉帐内蓦地一笑,清冷褪去不少,倒有?种冰雪初融的惊艳感。


    秦宸章不由得一愣。


    “多谢你的好意,”青黎抬眼“看”着她?,说:“不过?我还是喜欢学医,而且在这儿比在清阳观已经好太多了,有?官职有?俸禄,还有?应小禾照顾我起居。”


    青黎说:“已经很好很好了。”


    秦宸章慢半拍地哦了声。


    秦宸章又问:“应小禾是谁?”


    青黎说:“府上指派给我的丫鬟。”


    秦宸章问:“就?一个吗?”


    “一个就?够了。”青黎说,“我就?一个人,要那么多人照顾干什么。”


    秦宸章不说话?,片刻后,质问:“你刚刚是不是在含沙射影,想说照顾我的人太多了?”


    “嗯?”青黎声音有?些无奈,“当?然没有?。”


    秦宸章盯着她?,半信半疑。


    青黎问:“可是外人说你什么了?”


    或许是太子秦元良那群人,青黎心里想,秦宸章开府,按宗室历来规矩,除却?仆役之外,还可以有?近百数的侍卫,但如?今她?的府邸扩了一倍,其侍卫数量自然也要往上增,若命运没有?改变,秦宸章最后朝皇帝要了三百名额。


    三百侍卫,相当?于三百私兵,燕朝这几代帝王都尚文?抑武,京城内能得首肯养这么多侍卫的只寥寥几位年迈亲王,旁人看她?一个公主?有?此待遇,自然是要眼红。


    秦宸章却?冷哼,嗤道:“谁敢?”


    那就?是有?了。


    两人说话?这会儿,青黎手上已经停止按揉,秦宸章也没在意,反而继续抓着青黎的手,摸她?指尖上的伤口。


    秦宸章嘴巴上哼完了,又去挑青黎:“你怎么总你啊我啊的,在我面前也就?算了,若是到外面,小心治你个大不敬。”


    青黎闻言轻笑,语气温顺:“好,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秦宸章看着她?柔和?的面容,心中突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有?些软,又有?些涩。


    “你要是从前也这么……”她?小声嘀咕,尾音却?含在舌下?没溢出来。


    青黎眨了下?眼睛。


    秦宸章没说话?,半晌,打出个哈欠。


    青黎不禁感叹出声:“终于要睡了。”


    秦宸章一听就?瞪她?:“喂!”


    青黎说:“别生气,小心瞌睡被你气跑。”


    秦宸章瞪圆了眼睛看她?,一边觉得她?可真?是胆大包天,一边又觉得她?说话?很好笑。


    青黎像是完全不在乎她?会不会发脾气,捏了捏她?的手指,催促:“快睡觉,你睡了我才能走。”


    秦宸章瞬间咬牙:“你早想走了吧?”


    “休想!我睡了你也别想走!”秦宸章一边说,一边摔摔打打的躺下?,动作大到被子里的热气都被扇出来了,“你今天就?换蓿瑛,不准走!”


    青黎嗯了一声,给她?往上拉了拉被子。


    “我说认真?的!”秦宸章一字一顿。


    青黎又嗯一声。


    很快有?侍女听到动静,进来吹了蜡烛,只外间的灯还没灭,影影绰绰地照过?来。


    秦宸章撑着眼皮又盯了青黎一会儿,后面一波波困意袭上来,她?才慢慢睡去。


    青黎自然没有?留下?,听着她?的气息变得平和?绵长,便起身往外走。


    隔了两日再去请脉,秦宸章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挑她?的毛病,但所幸都是些口头上的交锋,对青黎没什么杀伤力,反而是那些贴身伺候公主?的侍从们对青黎越发客气。


    如?此过?了一月,天气慢慢变热,三日一次的请脉却?还在坚持。


    五月底,原柱国大将军周筑的遗孀章娴安过?五十六岁的寿辰,虽不是整寿,但秦宸章却?极为认真?地备下?贺礼,当?日一早就?上门,还带了青黎。


    大将军府早已经不见往日荣光,府前空空荡荡,连那威武的石狮都似黯淡无光。偏偏秦宸章的公主?依仗摆得极大,随从侍卫浩浩荡荡,只从正?阳街一过?,便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章娴安亲自在府前迎接,可即使?携全府上下?,连杂役都算在内,也不过?寥寥数十人。


    往日一朝国柱,落到如?今这幅光景,如?何不令人唏嘘。


    青黎倒没有?其他人那般感慨,她?今日来,只是因为曾经有?过?几年陪伴周佑荣的经历,除了她?,还有?寻竹等人,秦宸章带她?们去看望章娴安,不过?是给老人家见见女儿曾经的故人,浅浅聊以慰藉罢了。


    至于秦宸章,她?摆开依仗,自然也不仅仅是为了老人家过?寿,更重要的,是为了见见她?老人家名下?的那十几个义子。


    往日柱国大将军只有?一个亲生女儿,可除却?这个独女,他还在军中认了十八个干儿子。


    回溯旧往,周家因其后人凋零,原本不应该为帝王所忌惮,可偏偏周筑不甘膝下?寂寞,陆续几年功夫,便在外认了十八个干儿子。


    初始,他这些个干儿子都还只是亲兵小将,后来虽也偶有?提拔,但尚不足以为惧,甚至还真?的给周筑在军中迎来了许多军心,景贞帝当?年能登位,追本溯源,也有?几分?他们的功劳。


    等又过?几年,这些认了干亲、抱了大腿的干儿子们逐渐在军中担任了中高层的官位,周筑又为其指婚联姻,促使?十八家同气连枝,也因此,其威望在顷刻之间达到了顶峰,军中一时无人能及。


    景贞帝这才怕了,而后才有?两次废后。


    周筑当?年“病逝”,实则是被迫自裁,他死之后,军中大洗牌,他手底下?那些个干儿子中,位高的几个都被冠以各种罪名下?狱砍头,其他那些也各自分?编,被打发到各个军帐。


    秦宸章今日备重礼前来,便是借章娴安“义母”的名头召见这些个“义舅舅”们。


    青黎的身份并不足以让她?直接参加寿宴,一上午,她?都与寻竹等人在后院陪老夫人聊天,而后一直等到下?午申时末,前面喧嚣的宴会才逐渐散去。


    日落西山时,秦宸章随众人拜别章娴安,带一身酒气上了马车。


    半路,青黎也被郑意叫上车,给秦宸章按摩头部穴位解酒。


    秦宸章显然喝了不少,发丝之间都是热气,潮乎乎的,手指触碰的脸颊和?脖子都带着灼热。


    皇家制造的马车平稳,车帘轻轻合着,空间里的酒气都散不出去,越发熏香。


    “旁人都说我姥爷是重情?之人,一生洁身自好,即便妻子只为其生一女、没有?儿子宁愿认干儿子也不纳妾,”秦宸章声音有?些含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笑,“青黎,我告诉你哦,其实……”


    秦宸章突然笑得更大声了些,说:“其实是因为他年轻时练武受了伤,不能人道,哈哈!”


    第112章 古代宫廷12


    秦宸章躺在青黎膝上, 说完后,抬眼去看她的反应。


    青黎的表情?却?只是平静,既没有为这男人的辛秘感到惊讶, 也没有露出羞窘。


    秦宸章便继续,不怀好意地问她:“青黎, 男的不能人道,你能治吗?”


    青黎说:“要分情况。”


    秦宸章问:“都有什么情?况?”


    青黎说:“有因肝肾亏虚、血瘀气滞引起?的阳/痿早/泄, 有肾阳不足、虚寒阴冷导致的阳/痿不育。或者血行不畅, 行房时勃/起?困难。有时候心理作用,受到恐吓, 胆小自卑,也会影响人事。还有肝热太过, 脾阴不及,痛风, 根蒂受损,都可?能造成不/举。”


    青黎说了一大堆, 秦宸章也不喊停, 甚至听?得兴致勃勃。


    青黎倒没觉得不对, 少年人对异性的身体好奇实属常事,尽管对方?好奇的点有些奇怪。


    “具体能不能治, 要看其病因病理, 不能一概而论。”青黎说。


    秦宸章听?完了, 嘁一声:“男的那玩意怎么这么脆弱。”


    青黎闻言笑了下, 说:“是啊。”


    她说着,手指从秦宸章的额头上移开, 摸了摸她鬓边微湿的发。


    秦宸章不由得眯上眼睛,享受她的轻抚。


    过一会儿?, 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又哼哼一句:“你好不害臊!”


    青黎手指微顿。


    秦宸章睁开眼睛,从下往上看着她,问:“你之前不会给人治过吧?”


    她问得促狭,却?不想,青黎真的点了下头。


    秦宸章嚯的一下坐起?来。


    青黎坦然地“看”着她。


    “你给男人治过不/举?!”秦宸章声音震惊,“你怎么能……你看过那,不是,你碰碰过……”


    秦宸章说着说着去看青黎的手,只觉得那手原本又细又长?又白又好看,这会儿?却?一下子变得不干净了。


    “没碰,”青黎说,“病人口述的。”


    “……哦。”


    秦宸章勉强松了口气,甚至觉得体内酒气都被惊出来了。


    她抚抚胸口,好半晌才重新躺下,头枕着青黎的腿,一边加重语气命令:“以后不许给男人治不/举,晦气。”


    青黎失笑。


    秦宸章瞪她:“听?到没?”


    青黎只好点头,“好。”


    谈了一路男人的不/举,马车终于到公?主府,秦宸章酒醒的差不多了,一下车也没去休息,跟自己的属官直接进?了书房。


    周筑去世距今不过五年,其军中旧部虽说已经被皇帝打散,但要聚拢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秦宸章现在初出茅庐,手上并没有什么好官位能许出去,唯一能做主的只有自己的公?主府,她也不急,就?用自己公?主府的侍卫名额去留人。


    以职官等级划分,皇家侍卫是可?以在军中登记造册的,一等侍卫的品阶更是为正三品。


    秦宸章是公?主,公?主身边的侍卫官职晋升可?能没那么快,但待遇却?比许多军中将士都要优越,她手里有三百名额,虽品阶不一,可?已经足够引来京中无数小将想要前来占个坑。


    秦宸章借寿宴之名召见周筑的义?子,打的便是从他们中挑选侍卫的主意。


    当然更重要的,这还是个信号,向周筑旧部示好的信号。


    没过多久,青黎再去内院给秦宸章请脉的时候,便逐渐听?到路上列队横行、兵甲碰撞的声音。


    秦宸章此举自然也引起?了多方?目光,不少弹劾进?了皇帝的案头,却?又都被按下不表。


    旁人只以为皇帝是对公?主太过放任,青黎却?是知道,皇帝对秦宸章确实宠爱,但其实也有捧她与太子做制衡的念头。


    自古以来,皇帝与太子之间的彼此防备,都是权力?的无解困境。


    景贞帝自己就?是从皇家博弈中走出来的,当然也深谙其道,太子是其长?子,当年有周祸之乱,他担忧周佑荣生?下皇子后自己会被周筑逼迫,所以登基不久,便抢先立下长?子秦元良为太子。


    他对自己立下的这位太子倒谈不上厌恶,但作为隐形的竞争对手,委实也做不到喜欢,更何?况,随着太子逐渐参政,朝堂之上的党派站队始终是避无可?避。


    景贞帝有心想扶另一势力?与之抗衡,奈何?在宫中,秦元良之下,最大的皇子现在也才十二,公?主倒是有好几位,但能硬气的与太子两看相厌、还敢不顾将来一意要占上风的只有秦宸章。


    宫中皇子年龄断代?,反而让秦宸章成了景贞帝手里制衡太子的一把刀。


    在景贞二十二年,秦宸章刚刚开府,在这时,皇帝要制衡太子还有很多其他的手段,抬举公?主不过是其一。


    此后几年,秦宸章能在其中占上大头,全靠她每一步都准确踩在景贞帝的心尖上。


    至于现在,秦宸章还未真切明?了皇帝的深意,可?她够嚣张,够大胆,反而正合皇帝心意。


    青黎在公?主府当值,府上所有人的喜怒都以秦宸章的变化而变化,自然也听?到不少关于她和太子之间的恩怨,真真假假暂且不论,反正关系不和是摆在明?面上的。


    青黎对此多是听?听?就?过,即便遇到秦宸章败下阵来的情?况,她也从不插手。


    秦宸章对青黎的印象更是单薄,当然也从没想过要她给自己做个谋士什么的,甚至很满意她的不感兴趣,还因此在她面前更加口无遮拦,时不时便传她过去做按摩放松身体,不免让青黎生?出一种自己成为她专属盲人技师的错觉。


    所幸秦宸章很忙,青黎做盲人技师的时间不多,一天里大部分还是可?以待在自己的院里。


    鉴于工作职能,府上给几个医正派的丫鬟小厮比较讲究,虽不能出口成章,但勉强都能读个千字文。


    应小禾作为青黎的丫鬟,基本不怎么被使唤,唯有一项固定工作,便是给青黎读书。她是几个丫鬟里年纪最小的,识字也不多,刚开始磕磕巴巴,一句话有一半都摸不准念什么,但不到一月,便已经极为流畅。


    医所里各个医正带的医书都是自家传承,家传的医书自然不会给外人看,应小禾给青黎读的书,都是青黎从秦宸章那要来的。


    秦宸章在这方?面很大方?,青黎只提了一句,她便从宫中取了不少圣医典籍来。青黎每每听?过,都会手抄一本放在医所里,既当练字,也做加深记忆。


    此举与她实在平常,却?让其他医正们大呼慷慨,纷纷向其示好。


    青黎因这诸多之便,终于在医所几人中实实在在地定下来,没事的时候便围在一起?探索医经,偶有分歧,还会请示到两位御医面前。


    除此之外,在公?主府做医官的日子近乎逍遥,她们这些医正日常的正当工作只服务于秦宸章,秦宸章没事,她们都没事。


    一日傍晚,青黎正在檐下听?书写字,忽的听?到院外嘈杂。


    青黎提前收了笔,把纸张放于一侧晾着,站起?来。


    应小禾在旁不明?所以,看她站起?来了,才放下书。


    一人脚步极重,跑进?院子:“青黎!”


    应小禾叫了一声。


    青黎已经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皱起?眉:“钱明?,怎么回事?谁的血?”


    “是陈头儿?的,他——”


    “公?主怎么了?!”


    “不是公?主,公?主没事!”钱明?喘了一口气,才继续道,“今天公?主去禁军里挑人,与太子发生?了冲突,不知怎么的,就?说要让手下的人比武,天杀的!那个姓王的使诈,差点把陈头儿?砍死……”


    青黎一边听?着,一边已经跟钱明?匆匆往外走,一直到医所的院子里。


    内外围了不少人,陈行远是秦宸章的近身侍卫之一,早前在宫里的时候就?一直跟着,可?谓是心腹。


    医所里的李御医看见青黎来了,一把就?抓住她往里走。


    “我已经给他扎了针,勉强护住心脉,但口子太大了,血一直止不住,你之前说的缝合之术,到底是不是真……”


    “真的,两村械斗用锄头砍伤了一人后背,缝了七十二针。”青黎声音定定,话音落下时,人已经走到病床前。


    李御医沉声道:“那就?好,那你就?放手一试。”


    室内光线昏暗,但对青黎来说却?没有任何?影响,旁人已把陈行远身上的衣衫解开。


    “从胸口到脐上,长?约一尺,起?始深半寸,未……”


    青黎洗过手,一边听?着旁人表述,一边伸手触摸伤口。


    湿冷黏腻的血肉沾到指尖,其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发抖,伤口处破碎的筋肉也跟着痉挛。


    青黎说:“给他嘴里塞个东西。”


    有人立刻动起?来,李御医在旁补充道:“已经给他喝过麻沸散。”


    青黎应了声,随后听?到木盘落在身边,她继续用手指确认完位置深浅,才站起?身。


    第一针穿过是申时末,缝完最后一针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陈行远早已经被疼醒,最后一会儿?全凭几人进?来强自压制。


    剩下的事不需要青黎操心,她仔细洗过手,便走到院外,后背已经湿透了,夜风一吹,整个人不由得微微瑟缩。


    “青黎。”


    青黎应声抬头,刚刚精神过于集中,放松后有些迟钝,再加上鼻尖前萦绕的都是浓重的血腥味,她只听?到有人靠近自己,但竟没察觉到是秦宸章。


    秦宸章却?是心神一震。


    可?能是因为青黎此刻脸色有些白,唇色很淡,也可?能是因为她脸上脖子上有不小心溅上去的血,太红了,令人触目惊心,又或者只是对方?力?竭时无意间露出的脆弱和茫然。


    还有她的眼睛,明?明?漂亮的像盛了星光一样,却?因为她一瞬间的松懈而展现出空茫,没有焦距。


    她看不见自己。


    秦宸章早知道,却?是第一次伸出手,抓住她,告诉她。


    “是我。”


    第113章 古代宫廷13


    “是我。”


    青黎并不知道她的想法, 只是微怔,短暂的反握了下秦宸章的手,便退却一步:“殿下。”


    秦宸章手中一空, 不由得眯了下眼睛。


    青黎看不到她的神情,径自道:“陈护卫伤口已经止血, 李御医在内为其上药,若能熬过?今晚, 就无大碍。”


    秦宸章静静听完, 说:“好。”


    顿了?下,补充:“赏。”


    青黎微一俯身, 礼节周到:“多谢殿下。”


    秦宸章又?看了?她两眼,而后才转身。


    郑意走过?去, 替她敲开了?门。


    青黎听?到门内一阵诚惶诚恐的问候,她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确定不需要她再?做什么便没?有停留,直接走了?。


    应小禾跟在她身后, 因着青黎身上沾的血, 这会儿她表现得极为安静, 偶尔抬起头看青黎的背影,眼里都是复杂。


    自她跟着青黎后, 青黎给她的感觉便只有温和, 又?兼之目盲, 总让人觉得她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如今乍一知道她像缝衣服一样去缝别人的血肉,还如此镇定, 免不了?有些震惊。


    青黎没?管她在想什么,等回到院里, 只让应小禾给她打了?些热水,重新洗了?洗手脸。


    她嗅觉比常人灵敏,闻到的血腥味也更浓烈,洗完两遍之后还是觉得身上腥气重,索性?去搬了?浴桶。


    医所?里的李御医已年过?半百,他出自医学世家,又?行医多年,擅外伤,比青黎这种野路子高明?多了?,所?以她给陈行远止缝合过?伤口后,并不太担心后续。


    日常起居的事,青黎不常麻烦应小禾,拿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在手上,便关上门。


    她不作主子的姿态,应小禾却顾忌她在公?主面前受宠,没?有离开,乖乖待着门外院中守着,时不时就要看一眼窗户上映出来?的烛光。


    青黎靠着浴桶,被热水漫上身体,不由得闭上眼睛,漫无边际地想事情。


    比如今天的陈行远,他已经跟了?秦宸章很多年,无论?在宫中还是宫外,很多人都知道这个人是公?主的心腹,他今日受伤濒死,秦宸章亲自前来?,一做探望,二做施恩,是很正常的事。


    但在原本的那个未来?里,陈行远最后并没?有活下来?,府上御医倾尽全力救治,还是没?撑过?一夜,在天亮前就死了?。


    青黎不确定,若这次陈行远活下来?,那她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究竟能为未来?带来?多大的飓风。


    不过?,再?如何不确定也只是好奇,还不至于苦恼,毕竟她同样清楚,早在自己来?到秦宸章身边时,对方的命运便已经有了?变数。


    医所?中陈行远再?次陷入昏迷,李御医在其伤口上撒上褐黄色的药粉,药粉融了?血,如同灼烧般起了?一层白沫。


    钱明?站在一旁,担心此景太过?血腥,忙要伸手拦住秦宸章上前查看:“殿下……”


    “无妨。”


    秦宸章一手挥开,走近后眉心微微一锁。


    东宫之前迎过?一位侧妃,是京中羽林将军的次女,皇帝一直对此颇有微辞,这两年太子也被其属官提醒,平日极少与朝上武将来?往。


    今日秦宸章在禁军中遇见太子时,不过?是随机挑衅,打定主意他不敢插手禁军内部调令,却不想,对方是个蠢货。


    这一刀若是把人砍死——帝王调令都敢阻拦,性?情还如此乖戾,秦元良必然要在朝堂上亲自谢罪才能止怒。


    “李御医,他现在如何了??”秦宸章问。


    李御医微一躬身,谨慎道:“陈护卫受这一刀颇深,但幸好没?伤到肺腑,只要血能止住,待天亮无昏睡发热,此后小心照料,便无大碍。”


    这回答倒是跟青黎之前说的很像,秦宸章不免又?看了?眼那伤口,羊肠线浸了?血,裹了?肉,看起来?颜色很深,狰狞的贴在血肉上,像趴着一条跗骨吸髓的蜈蚣。


    秦宸章并没?有觉得多么恶心,甚至一想到青黎那双手在这血肉模糊之间穿梭——


    她手指微一痉缩,后退一步。


    钱明?与陈行远多年同事相交,观其重伤如此,不免同悲,失声?道:“殿下,若只是正常比斗,我们绝不可能会败,今日明?显是对方使诈,竟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痛下杀手,太子他……”


    太子为君,他为臣,他没?继续说下去,但已经握紧拳头,声?音颤抖。


    秦宸章却没?有他那么顾忌,直接道:“秦元良那个蠢货,找死。”


    “殿下。”郑意不免在旁提醒。


    秦宸章没?有理会,随即对李御医说:“你尽管放开手医治,若有取不到的药材,可直接向宫中讨要。”


    “是。”


    钱明?在旁同样俯身:“多谢殿下。”


    秦宸章从房间出来?,外面守着的人颇多,她打眼一扫,就发现青黎已经走了?。


    秦宸章顿了?下,转头问郑意:“孙启那个老?家伙儿可得到信了??”


    “今日在场的有中书侍郎的幼子,他便是不知也该知道了?,”郑意道,“想来?孙大人这会儿应该正在家里草拟弹劾的奏章。”


    秦宸章闻言冷笑:“他最好能拿出对付我的功夫,呵,我倒要看看这位孙大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刚正不阿。”


    一行人走出医所?,夜色愈深,前方两个引路的内侍手里提着灯笼,月白的纱纸,烛光映出来?,照在石板路上,泛着冷光。


    秦宸章走了?一会儿,还是停下。


    此时节令已经进夏,夜里并不冷,青黎多提了?一桶热水放在旁边,用盖子盖着,待浴桶中水稍凉后便加热水勾兑。


    加第二次热水的时候,她听?到院外有动静,一开始还以为是应小禾在做其他事,后来?听?了?几息,才觉得不对。


    青黎没?起身,只意识到门被打开才皱了?皱眉,听?着脚步转头去“看”。


    来?人明?显未做任何遮掩,径直走进来?,绕过?一张简单的屏风,停在衣桁旁,视线也肆无忌惮地落过?来?。


    充满潮气的小空间里一时寂静。


    青黎虽看不见,但依旧在小桌上点?了?一根蜡烛,烛火如豆,偶尔被半空中腾升的热气一扑,光线忽得招摇。


    彼此对视了?好一会儿。


    青黎出声?:“殿下?”


    若说秦宸章进来?之前没?想到眼前这番场景,自然是假的,她慢腾腾的嗯一下,眼睛却还望着她露在水面上的肩膀。


    因为在沐浴,所?以头发都被挽在脑后,但还是有几缕黑发垂落,沾了?水,贴着莹润的肩。


    她的脸因为潮潮的水汽显得格外白,鬓角有热气氲湿的软发,纤长的眼睫被浸染得漆黑,眸色却似流银,就连眼尾都像是被一笔勾起,媚态横生。


    可她偏偏仰头看自己,赤/裸的媚,便因为姿态而带出毫无防备的纯美。


    秦宸章说不上什么感觉,目光却止不住的在青黎的脖子和锁骨间流连,又?忍不住往下——


    秦宸章不说话?,青黎便又?停了?一会儿,才追问:“可是陈护卫有什么不对?”


    秦宸章没?立即回答,只是被她脖子上的一滴水珠吸引了?注意力,那滴水珠凝了?许久,坠在近乎透明?的肌肤上将落未落,只等青黎微微一动,才终于受不住,顺着肌肤往下滚,一路淹在雪白和木桶之间。


    她脖颈间的喉咙也莫名随着那滴水珠轻轻一滚,半晌,终于抬起眼睑,去看青黎的眼睛,说:“他还在昏睡,身边有御医守着。”


    青黎问:“你找我有急事?”


    秦宸章慢条斯理地说:“没?什么急事。”


    青黎闻言侧头,“那你……”


    言犹未尽,但语气已经透出明?显的疑问。


    可秦宸章确实没?什么急事,她找过?来?,不过?是因为看过?陈行远出来?后没?见着人,走进小院了?,又?听?闻她在沐浴,沐浴有什么不能看的,都是女人。


    她轻咳一下,却没?打算离开,反而又?走近了?些,一边随意找话?:“我看了?你给陈行远缝的伤……”


    青黎嗯了?声?,依旧疑惑地“看”着她。


    “手艺还不错,可以当个绣娘。”秦宸章声?音很慢,说的话?显然也没?有过?脑子,随着话?音,身体行到浴桶一侧。


    秦宸章自己平日里便是被别人伺候着沐浴惯了?,只不过?看别人,还真?是第一次。


    她以前也从没?想过?,但可能是房间里水汽太深了?,蒙了?心智,在此刻,她竟然很想看看别的女人的身体。


    她想做什么,自然不需要犹豫。


    青黎却又?随着她的动线转身,还是直直对着她,胸口以下被水漫着,浴桶太过?闭塞,烛光也微弱,轻易便掩住春色。


    秦宸章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你来?就想说这个?”青黎微皱眉。


    “不,”秦宸章看着她,停顿片刻,直截了?当,“我来?是想看看你。”


    青黎问:“看我什么?”


    秦宸章抿唇,说:“你站起来?,给我看看。”


    青黎没?动。


    隔间里一池热水弥漫出许多蒸汽,相比于外面的清凉,这里明?显更热,还是一种潮湿的闷热。


    秦宸章甚至觉得这闷热让她有点?想出汗。


    青黎一直不说话?,但眼睛却还是直直地落在秦宸章脸上。


    银灰色的眼瞳,在漆黑的眼睫下更显得奇异,像夜空中蒙了?一层雾气,朦胧而安静。


    秦宸章慢慢觉察到自己好像在欺负人,而且是登徒子式的欺负人。


    这认知难得让她有点?脸红。


    青黎开口:“公?主想——”


    “逗你的,”秦宸章忙道,声?音有些涩,但语调却极快,“今日你救治有功,我本来?想问问你想要什么赏赐,但你这会儿好像也不太方便,你慢慢想吧,想好了?告诉我。”


    青黎停了?几秒,“……好。”


    秦宸章转身就走。


    屋外夜风轻吹,吹掉一身潮湿的热气。


    秦宸章都没?有停留,直接朝外走,小丫鬟战战兢兢地恭送声?被甩在后面。


    走出很远了?,脚步才慢慢缓下来?。


    削肩长项,瘦不露骨。


    秦宸章回头看一眼,拐了?几道弯了?,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夜色中沉寂的屋宇。


    心里却还在想,她以前没?这么白吧,长得也没?这么好吧……


    应该是在公?主府养的。


    我养的。


    第114章 古代宫廷14


    秦宸章发现, 青黎突然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以前从来没注意过的地方,线条流畅的下颌,薄红柔软的唇, 纤长的颈子,肩膀, 胸口,腰肢……


    她手腕上竟然还有颗很小的红痣, 夏季衣衫单薄, 袖口松松的,她给秦宸章诊脉, 手指一搭过来?,便能看见腕骨上的小痣。


    在公主府当差不像以前那般风餐露宿, 青黎这具身体?还?很?年轻,稍微一养, 便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白?嫩,肤质清薄, 越发显得肌骨如冰如玉。


    秦宸章便觉得, 连那颗痣都?变的不一样了, 有时?候,她甚至惊讶于自己曾经那么多年, 竟然都?没有发现青黎的美。


    她问郑意, 有没有感?觉青黎变了。


    “青黎姑娘一直如?此啊。”


    郑意说完, 观察了下她的神色, 便适时?补充道:“或许是她之前穿得太过素净,道观中生活清苦, 她又一贯不善梳妆,如?今在咱们府上, 有人帮忙打理?,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秦宸章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但好像又不止于此,她又去问蓿瑛,觉不觉得青黎长得好。


    蓿瑛道:“青黎姑娘的模样自然是不错。”


    “只是不错?”秦宸章反问。


    蓿瑛比较老实,认认真真地给她解释:“这京中美人太多,若要排的话,青黎姑娘也可算中上。”


    秦宸章有些不满,耐着性子问:“那你觉得谁比她更好看??”


    蓿瑛说:“只论长相来?看?,除了殿下外,今日刚刚见的那位丽才人便比青黎姑娘更打眼些。”


    秦宸章默默把两人比较了下,而后摇头?,觉得蓿瑛的眼光委实不行。


    丽才人确实是如?今宫中风头?正盛的美人,秦宸章认可她的美貌,但又觉得她太艳,艳得招摇,浮于表面,根本不能跟青黎比。


    说来?这两年,宫中像丽才人这样的美人出了不少。


    在秦宸章的记忆里,皇帝对妃嫔的审美向来?偏于温婉静娴一类,可如?今新?宠的倒都?是些颜色娇艳的女子,去年年末,丽才人从众多舞姬中脱颖而出时?,才十五岁。


    或许是因为皇帝老了。


    自燕开国以?来?,已传九世,历十四帝,在位享年最高的是燕中宗,终年六十九岁,但历代帝王的平均年龄却?只有四十六。


    而今年,皇帝已经四十五岁。


    还?有太子秦元良校场伤人一事——秦宸章连续三日进宫求见父皇,不求帝王为自己辩屈,只诉太子在军中如?何威严,景贞帝闻言果然大怒,对他来?说,伤人事小,但意图插手禁军调令才是罪无可恕。


    太子由此被斥德不配位,禁足于东宫,闭门思过。


    秦宸章不由得想,若皇帝年轻力壮之时?,必然不会如?现在这般敏感?。


    不过,尽管秦元良如?此失势,秦宸章也毫无收敛之意,依旧在京内大张旗鼓的挑属官、挑侍卫来?填充她的公主府,除此之外,还?大兴土木,在京城郊外占地圈林,让人修建马场行宫。


    御史上谏,皇帝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再逼问,皇帝就以?昭义公主有封邑、花的是自己的钱为由驳斥回去。


    说到底,景贞帝虽然想让秦宸章做他打压太子的助力,但本心还?是认为她只是个公主,公主再如?何骄奢成性,奢靡无度,也动?摇不了皇室根本。


    甚至景贞帝也享受于秦宸章的放纵,他为天子,固然位高权重?,但一言一行都?被众朝臣束缚,如?今能看?到自己女儿这般自在,反而有种出了口气的畅快。


    至于青黎,她一直安心居于一隅,倒对秦宸章的为所欲为感?触不深。


    陈行远醒了之后,秦宸章陆陆续续给了她些东西,她也不一下子给,就零零碎碎的,进贡皇家的瓜果香茶、南边来?的丝绸绢纱、东海的珍珠珊瑚……或者其他巧思妙想的小玩意。


    早上,青黎去给她请脉,遇到她不起?床,旁人也不会让青黎在外等了,反而引她到内纬。


    秦宸章懒洋洋地趴在床上,把手搭出来?,还?会得寸进尺,去抱青黎的腰。


    很?明显,很?理?所当然地亲近。


    青黎没有应和,但也没拒绝,她清楚秦宸章的性情,若得不到正向反馈,她这般露出来?的好脸色坚持不了几天。


    昭义公主三月开府,但因为她的挑剔,如?今公主府的三百戍卫才到齐一半,皇帝之前派给她的禁军尚未收回,秦宸章便在演武场设了擂台,让这些人相互较量,自己则率众侍从在旁观看?,每有胜者便赏金赏银,好不大方。


    青黎跟着她观了几次,她看?不见盛况,但能听到比斗场上的呼喝呐喊,若有胜者,拜到秦宸章面前时?,语气中必然难掩激动?与爱慕。


    能在禁军戍卫中做侍卫的多是京中武侯将门的少年郎,平均年龄不超过二十五,尚未成家的比比皆是,虽说肖想不到公主,但若能讨得最受圣宠的公主欢心可再好不过。


    那日在北斗台上取胜的是位持枪小将,身形挺拔,模样英伟,取胜之后既不要金也不要银,反而开口去求秦宸章头?上的珠钗。


    四下起?哄声乍起?,秦宸章对这些玩意不像别人那般珍重?,若是在以?往,说不定随手便赏了,但那日也不知怎的,反而先去看?青黎的神情。


    青黎敏锐的感?受到她的目光,转过头?与她对视,神情未有任何变化。


    几息之后,秦宸章的脸便阴下来?。


    秦宸章看?完几场较量回到内院,憋了一肚子火,却?又无从发泄,甚至连说明也不知从何说起?。


    她房内堂上有一把剑,剑身古朴,毫无锋芒,却?是皇家藏品中不世出的宝物。


    “我突然想起?来?,幼时?与你在于姑姑身边习武,”秦宸章拿起?剑,没让剑出鞘,转身对着青黎,道:“今天光看?别人打了,我们也切磋一下。”


    青黎闻言微皱眉:“我只习过归元心法,并未练过拳脚兵器,你知——”


    “如?此甚好!”秦宸章说,“如?此,你也就不必担心会伤了本宫。”


    青黎沉默一瞬,说:“公主在生气。”


    她声音平静,形同陈述,却?让秦宸章更加憋闷,咬牙直接以?剑身挥过去。


    青黎看?不到,但她听得到,秦宸章这一下也没怎么用力,所以?轻轻松松便侧身躲过。


    哗啦!


    反倒是青黎身后博古架上的花瓶被波及,摔了个稀碎。


    “殿下。”青黎出声道。


    秦宸章不答,反手继续出招——其实她当年习武根本没用过功,以?前青黎做陪练的时?候她都?没怎么赢过,要不然彼此幼年时?的关系也不会这么差。


    青黎左右避闪,耳边风声时?断时?续,时?快时?慢,根本不足以?为她所惧,但桌椅杯盏被打碎的声音却?不少,噼里啪啦的。


    秦宸章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不由得越来?越气。


    说是切磋,事实上她根本没想怎么着,她就是,就是想让青黎给自己服软……


    可对方就便不,目光淡淡的,神情也淡淡的。


    她总是这样,从小到大都?这样,令人讨厌。


    “唰——”


    宝剑出鞘的声音。


    “殿下不可!”郑意惊呼。


    秦宸章眼睛都?红了,“滚开!”


    青黎错身堪堪避开剑锋,神色变得有些冷,手直接顺着对方剑柄往上,左手覆上肩头?,一推一拽,动?作毫不犹豫。


    “咯吱——”胳膊脱臼。


    “啪——”长剑落地。


    “殿下!”


    郑意大惊失色,扑过来?一下推开青黎。她是秦宸章身边的贴身侍女,像当年的于之雅一样,既是侍卫,也是婢女。她一推之下用了全力,青黎毫无防备,直接倒向旁边的博古架。


    博古架沉重?,青黎稳住身形,听到架子上有之前破碎的瓷片掉到地上。


    屋内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


    青黎面容冰冷,转身就要走。


    “不准走!”秦宸章被郑意扶着,却?不忘厉声道,“拦住她!”


    “青黎姑娘……”有侍女伸出手,声音有些为难,但拦于身前的动?作却?毫不犹疑。


    秦宸章的脸色也很?难看?,额上冷汗顷刻间?便冒出来?,细细密密地布了一层,眼睛死死盯着青黎的背影。


    对峙半晌,秦宸章终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郑意看?着她那条垂挂的胳膊,忙下令:“去叫御医!”


    侍女还?没动?,青黎便转过身,走到秦宸章面前,伸手,准确无误地摸到她的胳膊。


    秦宸章瑟缩了下,但没躲,眼眶泛红,直直地看?着她。


    青黎两手用力一错,随着对方的一声痛呼,胳膊重?新?复位。


    郑意连忙摸了摸秦宸章的肩膀,放下手后神情复杂,看?看?秦宸章,又看?看?青黎,不明白?她们俩怎么一下子就这样了。


    青黎问:“我可以?走了吗?”


    “不行!”


    秦宸章立刻道,下一刻,甚至用完好的左手去拽青黎的衣角。


    她一直觉得青黎平日里清冷,没什么人气儿,可直到这一刻才感?觉到对方身上如?覆深冰的寒意,让人心生恐慌。


    “殿下还?要我做什么?”青黎问。


    秦宸章咬了下唇,手指紧紧攥着那点布料,不知道该说什么。


    青黎便继续道:“殿下生气了,所以?一定要杀个人泄愤,是吗?”


    “不是,”秦宸章忙摇头?,“不是的,我没有,我……”


    她语无伦次,受伤的分明是她,胳膊上的疼痛都?还?在,可心里竟然一点底气都?没有。


    “我不是故意的,”秦宸章艰难的说出来?这几个字。


    青黎面无表情。


    秦宸章唇角抿起?来?,直到化作一条直线,她想了想,长吸一口气,说:“我是公主,你竟敢卸我胳膊……”


    明明提了口气是想反制对方,尾音却?虚得几乎听不清。


    第115章 古代宫廷15


    晚上, 秦宸章去医所旁的院子,应小禾已经去休息了,来开院门的是青黎。


    房里依旧点着一盏灯, 但不如内院那般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此处烛光摇曳,比窗外照过来的月光也亮不了多少。


    秦宸章坐在椅子上, 桌面铺着青黎刚写到一半的医经, 最后?几个字上的墨水还未干,浸染着泛黄的竹纸, 她看了一会儿,又抬起头, 去看青黎的侧影。


    青黎正?站在烛台前,手指间持一根细长的挑针, 准确地拨弄着烛芯,烛火随之跳动。


    橙黄色的光线落在她脸上, 迤逦着, 忽得?更亮, 连带着那?张面容都像是蓦然变得?富丽堂皇起来,流露出艳丽之色, 但转瞬便沉于?平静, 恍若错觉。


    秦宸章有些发怔地看着这个人, 看她细致的眉眼, 看她优雅的举止,看她映过光后?如?同画师一笔勾勒出的完美剪影。


    毫无道理地, 有一瞬间,她心底突然生出许多无法明说的恶意?, 就像白日那?样,很想,很想去摧毁她,很想拿一把剑刺破她身上平静的美好……


    那?些恶意?来得?气势汹汹,冲的她心脏都微微一颤。


    半晌,秦宸章终于?压下这股莫名的情绪,轻启唇缝,隐忍而无声地喘息了下。


    青黎已经将手里挑针放于?烛台一侧的笼中。


    秦宸章没等她转身,站起来,走过去,似乎毫无芥蒂般,十分亲近地伸手去抱青黎的腰,小巧的下巴垫在她肩膀上。


    “青黎,”她声音放得?很软,说:“你别生气了。”


    青黎没说话,却将手搭在她小臂上,想要推开。


    秦宸章收紧胳膊,小声道:“我肩膀还疼呢……”


    青黎倒没有因她的示弱而放弃,反而加大力度,淡淡地说:“既然疼就别乱动。”


    秦宸章怀里一空,身子僵了僵,甚至有些不可置信。


    若说下午时,青黎的冷漠来源于?被刀剑相向的愤怒,实属正?常,可现?在,秦宸章觉得?或许自己在她心里真的没有一丝分量。


    冲突之后?,她饭都吃不下,晚间洗漱过了却也睡不着,辗转反侧,最后?听郑意?说她可能受伤了,立马就放下身段跑过来看她。


    而青黎呢,她却能在此安安稳稳地写?医经,落笔行?云流水,就好像对自己毫不在乎。


    可她怎么敢?她凭什?么?凭什?么?


    秦宸章觉得?自己都要恨她了。


    青黎走回桌旁坐下,问她:“夜深了,公主可还有别的事?”


    秦宸章按捺着自己的脾气,微微沉默,好一会儿才从袖袋里拿出个玉色瓷瓶,放在桌上。


    停了一瞬,秦宸章才想起来青黎看不见,便把瓶子往前推了推,直接推到青黎的手边。


    她问:“你之前是不是受伤了?”


    “郑意?说,她在地上的瓷片中看见了血,”秦宸章说,“这是金疮药。”


    青黎的目光从瓶子移到秦宸章脸上,摇头:“我有药,不劳——”


    “你真得?受伤了?”秦宸章有些惊讶,她之前确实没注意?到青黎身上哪里被碰到,就连郑意?说了也不确定?,拿着药过来倒不如?说是找到个借口,此时一听,不由得?问询:“怎么会?伤哪里了?严重吗?”


    秦宸章走过去拉青黎,却被她一手抚开。


    “不严重。”青黎说。


    秦宸章还没反应过来,拉住青黎不依不饶:“你伤在哪里?怎么会受伤呢?让我看看。”


    青黎皱眉,用?力抓住她乱动的手:“殿下。”


    她声音有些沉,秦宸章不由得?顿住,抬起头。


    青黎问:“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秦宸章微怔:“什?、什?么?”


    “出手伤人的是你。”青黎再次问,“你现?在这般,又在做什?么?”


    秦宸章一下子抿紧唇。


    她不说话,青黎便松开手,往后?退一步,神色冷淡。


    秦宸章看着她,那?双她最喜欢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漂亮,像笼了一层烟雾,却又像浮着一层碎冰,所有的温度一触碰便会被吞噬。


    她不由得?伸手想去摸一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秦宸章闭了下眼睛。


    她十八岁才被封邑,出宫开府,但按照燕国?皇室以往的规矩,公主及笄便会有自己的封地,唯一的不同只是封地的大小,十三四岁宫里就会帮其在朝中相看驸马,可秦宸章的十三岁,头上正?顶着一个被称为“废后?”的母亲。


    她也在冷宫待过,也曾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也曾被人踩在脚底下打骂,甚至因为往日风头太盛,招来了许多蓄意?报复。


    那?几年,她几乎是从天堂跌进地狱,没有一天睡得?安稳,午夜梦回时,她想母亲,也想那?个曾经让她觉得?枯燥无味的清阳观,当?然也想过那?个讨人厌的小瞎子。


    也许,她从很早之前就恨过那?个小瞎子,明明自己才是母亲的女儿,可母亲弥留之际,陪在她身边的却是旁人。


    可她太弱小了。


    皇帝说她不能跟随,她便只能待在宫里,只能打碎自己的傲骨,只能低头,只能谄媚,向那?些宫女太监,向那?些女官侍卫,向宫里的妃子,向她的父皇。


    她看过的冷眼少吗?不,太多了,后?宫、前朝,从前、现?在,比比皆是。


    她会讨好一个人吗?她当?然会,她甚至精于?此道,要不然,景贞帝怎么可能仅仅因为缅怀亡妻便对她这个女儿纵容至此?


    秦宸章睁开眼睛,看着那?张素白而干净的面容。


    她其实都还没太明白自己对青黎到底是什?么心思,但知道自己想要对方给予什?么反馈——她想要青黎喜欢她,想要青黎在乎她,心里有她。


    她不觉得?这种想法有什?么不对,这世上,谁不想自己被人喜欢?她当?年在母亲面前讨乖卖巧的时候,也是想要得?到母亲的爱。


    而现?在,她认为自己有点喜欢这个小瞎子,那?这个小瞎子当?然也要喜欢她。


    秦宸章眨了下眼睛,唇角突然勾起,明艳的五官因她的笑更加璀璨,像是能把屋子照亮,可眸色却是冷的,就像是突然带上了一副昳丽的面具。


    这世上,她想要得?到的东西,一定?要得?到,如?果得?不到,宁愿毁掉。


    物如?此,人也如?此。


    “青黎,”秦宸章的手指最终落到青黎的眼尾,又一触即离,她轻轻地说:“对不起啊。”


    “我不是故意?伤你的,我只是没控制住……”秦宸章停顿,没再继续说,反而有些委屈地质问:“青黎,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青黎闻言,微微皱眉。


    秦宸章说:“我们从小在清阳观一起长大,我好不容易出宫,一开府就去清阳观找你,把你带回来,平日里,你做什?么事说什?么话,我从不拘束,你不听我的吩咐,我也没有按规矩罚过你。”


    “我对你那?么好,你却对我一点也不好,你对我就跟对你身边那?个丫鬟一样,”秦宸章脸色有一瞬间的难看,语气却没变,依旧是软的,她看着青黎:“可她又为你做过什?么?她照顾你也是因为我啊。”


    “青黎,你应该对我更好的,不是吗?”


    青黎的眉心没有松开,直到秦宸章说完,她才说:“所以你对我好是有条件的。”


    秦宸章一怔。


    “但我并没有要求你如?此对我,我原本也不需要因此而负担。”青黎声音淡淡,“而且今日你拔剑相向,也能算在对我好的范畴里面?”


    “你——”秦宸章差点破防,勉强缓了下,再次开口:“可我想要你对我更好些,本来也是人之常情,你,你怎能说出如?此无情的话?”


    “伤你的事是我不对,我都道歉了……”她咬了下唇,继续道:“我是一国?公主,我都这么说了,你还想让我怎样?你也卸了我的胳膊啊,疼死了,这还不能相抵吗?”


    青黎能听到她气息明显不稳,说到后?面,不知是气急,又或者委屈的厉害,音调高得?有些破音。


    “若是其他?人,我早就把她杀了……”秦宸章咬牙,声音渐低。


    青黎自然可以反驳,但在这一刻却又什?么都没说。


    秦宸章也停下来,彼此陷入沉默。


    正?是夏深,窗户大开着,窗沿下种了些驱蚊香草,紫粉色的花瓣柔嫩,迎着风送来一阵阵清香。


    虽还未入睡,但青黎已经将束发解开,只用?发带松松挽着,鬓角处有几缕乌黑的发丝垂落,被风吹动,缠在白净的脸侧。


    秦宸章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地开口:“你的伤……伤在哪了?”


    “后?肩。”


    青黎微顿,补充道,“只是被瓷器碎片戳到,没什?么大碍。”


    秦宸章又问:“那?你上药了吗?”


    青黎说:“嗯。”


    “谁给你上的药?”秦宸章问。


    青黎说:“我自己。”


    秦宸章啊了声,说:“不是在后?肩吗?你自己怎么上的药?”


    青黎说:“用?手。”


    虽然是很敷衍的两个字,却让秦宸章抿唇,有点想笑。


    气氛像是要好起来,秦宸章伸手去拿那?个瓷瓶:“我这个药是皇家特?供的,肯定?比你的药好。”


    秦宸章一边说着,眼睛却盯着青黎的肩膀,左肩,右肩,夏季轻薄的衣衫服帖的落在肩头,完美的勾勒出肩颈的线条。


    她将视线移到青黎脸上,问:“伤口在哪边?要不然我帮你重新上药吧?这个金疮药真的很好用?,最主要的是还不会留疤。”


    青黎摇头,说:“不用?了。”


    秦宸章抿唇,轻声说:“你别生气了,我就是想看看你伤的重不重……帮你上个药也不行?吗?”


    青黎没说话,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秦宸章一下子闭上嘴巴——明明知道她是看不见的,但她那?样看过来,还是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良久,青黎才移开视线,又重复一次:“不用?了。”


    秦宸章说:“……哦。”


    第116章 古代宫廷16


    出?门的时?候, 角门外面停着一辆马车。


    “小人姓王,单名一个房字,公主有令, 以后由小人为姑娘赶车。”来人声线微粗,言辞简短利落。


    青黎微愣。


    身旁范迎雪小声吸了口气, 转头看过来,等了?片刻, 才问:“要坐车吗?”


    青黎已经回?神, 倒也没有做些无谓的推拒,干脆点头:“坐。”


    范迎雪先上了?车, 随后?躬身去扶青黎,应小禾也在旁搭着?手。


    青黎一坐下来便察觉到这马车收拾得极好?, 平稳厚重?,案几上还点了?云禾香, 两侧纱幔低垂,就连前头那马也是好?马, 蹄声哒哒, 鼻息有力。


    范迎雪对王房说了?地?址, 随即合上车门,难掩羡慕的感慨:“青黎, 公主待你当真是好?。”


    应小禾一听便放下好?奇地?掀着?帘子往外看的手, 扬起声音:“那当然了?, 我们姑娘跟公主可是一起长大的, 感情?可好?了?,马车算什么, 公主还送过夜明珠呢,这么大——”


    “小禾。”青黎出?声。


    应小禾赶忙停止比划, 但下巴依旧抬着?,眼睛闪亮,表情?于有荣焉。


    范迎雪比应小禾大十岁,自然不会跟她计较,只是有些?好?奇地?看了?眼青黎,对方的神色却一如往常,面容素白,波澜不惊。


    她在深宫多年,自诩见?过不少贵女,但有这份气度,又这么年轻的,当真是少有。


    更何况,她还是个……


    范迎雪心中微叹,把视线从她那双眼睛上移开。


    青黎对于马车之事却没有这么多纠结,她今日休沐——公主府上医正的休假制度与太医院一脉相承,除了?日常节日外,一月分为上中下三旬休假,即每十日休息一天。


    如今人们普遍早婚,医所里那几个男医正都已成家,医女中许琴也已婚嫁,每次旬假,大家自然都是各自归家休息,只青黎,是实打实的吃住在公主府,平日里偶有出?门,也都走不远。


    至于范迎雪,她之前一直待在宫里,日常的工作主要是辅助太医们给宫里的各位娘娘小主看病,宫中十余年,她能熬下来,并且顺利抓住机会出?宫,自然不只是因为运气好?,其心性、能力都可谓超拔。


    可惜如今女子从医并不是主流,即使挂了?官职,依然只能为末,平日施针下药也都是其他男医正的副手。


    但青黎却对她很?感兴趣,特别是在听说她母亲从前也是医女后?。


    这个时?代,人们对技艺的传承有种近乎苛刻的吝啬,传亲不传贤,传男不传女,艺勿尽传,教徒留一手等等,因循守旧,固步自封,导致很?多高明的手艺、配方都无端断绝。


    青黎从前与素济道长在乡间行医,遇到一手札的疑难杂症,无从下手,也不敢轻易下手,毕竟治病不是做实验,除非对方危在旦夕、间不容发,否则她不可能拍脑袋就去做尝试。


    可想取百家之长又如此艰难。


    青黎倒也没想过要在医术上走多远,如今求知求解,不过是秉持本心,对其选择尽力而为罢了?。


    太医院是这个时?代杏林中人最高级别的归属之地?,范迎雪在宫中行医时?跟随的都是名医圣手,多年积累,经验深厚,医术早已高于这世上大多数医者,特别是在妇科上。


    当世女子求诊,无论?是乡野农妇,又或者皇亲国戚,遇妇科或外伤疾病时?,都羞于向男大夫开口,久而久之,小病不治,大病难医。


    这一世,青黎目不能视,于行医上有困,她也不强求,便打算收载一些?妇科病案,记录为类似《女医杂言》的医书,供人借鉴。【1】


    她这想法尚未对医所里其他人说,只未瞒范迎雪。


    范迎雪闻言自然震惊,震惊过后?却又心热,思?索几日,果然与青黎一拍即合。


    范迎雪今年二十七岁,这个年纪,在乡间都有可能做祖母了?,但她因留待宫中,一直未做婚嫁,即便现?在出?宫,也对成家没多大兴趣,反而对医术之事越发喜爱。


    立书著作对青黎来说只是很?普通的想法,可在当世,却是件很?了?不得的事,范迎雪为此报以极大的热情?和认真。


    青黎今日便是跟她一起去骊京郊外,拜访其母亲——范迎雪的母亲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稳婆,她幼时?能被收进太医院做医女,正是因为有此家传。


    青黎刚出?门不久,秦宸章便知道了?。


    她上午没有出?府,正在书房里看昭义?郡献给她的中秋节礼单。


    这还是自秦宸章受封以来要过的第一个较为重?大的节日,昭义?郡的郡守倒是颇有眼色,非常及时?的把贺礼送来。


    秦宸章闻言,抬头问:“她出?去做什么了??”


    “听闻是去径河县拜访范医女的母亲,范医女一同去了?,她母亲是稳婆,想来应该是谈论?些?医术上的事。”


    秦宸章点点头,托腮,又问郑意?:“你说,我要不要让她搬到韶光院来住?离得近些?。”


    “暂时?还是不要。”郑意?想了?想,说:“我瞧着?青黎姑娘是真心喜欢做大夫,平日里府上若是有人求到她面前,她没有不应的,前几天,我还听几个丫鬟们说青黎姑娘主动找她们诊脉,这又趁着?休沐出?去会访稳婆,好?不热心。”


    郑意?笑着?说:“殿下,她现?在住的院子离医所和药房近,平日里做事方便,可若搬到韶光院,那就太远了?。”


    秦宸章撇嘴巴,不再说什么,垂下头继续看礼单,过了?一会儿,拿起笔在上面勾画。


    “这几个单独拿出?来,到时?候送宫里去。”


    “是。”


    秦宸章又翻了?下,看到后?面,手指微点,嗤笑:“南海骊珠——南海离昭义?郡十万八千里,算哪门子的特产。”


    她一边说,手上却没忘记再勾一笔:“把这珠子也拿出?来。青黎小时?候最喜欢玩这些?东西,在清阳观,池子里捡的石头都跟宝贝一样。”


    郑意?不禁侧目看了?她一眼,她家公主言语间明明嫌弃得很?,可眉梢却又是舒展的。


    不过秦宸章很?快便收敛了?情?绪,合上礼单。


    “就这些?。”她搁下笔。


    郑意?伸手把礼单接住,道:“这是从殿下封地?来的第一批节日贺礼,您把最好?的挑给皇上,皇上一定能感受到您的一片孝心。”


    秦宸章闻言勾唇,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


    半晌,又抬眼,“要过中秋,秦元良该放出?来了?吧。”


    郑意?点头:“听宫里说,贵妃最近多次去御书房,方大人、路大人也都上书为太子求情?。”


    “啪——”


    秦宸章把礼单重?重?扔到桌上。


    但无论?如何,秦元良也不可能仅仅因为一次插手禁军调令便失去其东宫地?位,中秋节当晚,景贞帝携太子于皇宫摆起御宴,又邀京内重?臣命妇共乐,同赏秋月。


    秦宸章作为女子,未婚嫁,循例不能入座。


    她给皇帝送了?礼,得了?几句夸赞,一出?宫脸色却挂起来。


    此时?还未完全入夜,骊京城内便已经张灯结彩,秦宸章一直未开窗,却也能感受到外面飘摇的花灯,喧嚣的人声混合着?鼓乐、长笛,有戏班子搭在长桥之外,纤细悠长的对唱似是蕴含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咿咿呀呀地?传过来。


    好?一派人间烟火。


    富丽堂皇的皇家马车却被这人间烟火堵在路上。


    秦宸章一点过节的欲望都没有,脸黑得要杀人。


    郑意?说:“今晚城里有烟火,所以路上人有些?多。”


    秦宸章问:“顾一芳和钱明是死了??”


    “殿下,今夜中秋,若是侍卫们与行人起了?冲突,怕是不好?……”郑意?小心解释,又撑开一点窗帘看向外面挤挤攘攘的人群,想了?想,转头:“要不然您下车——”


    秦宸章掀了?下眼皮。


    “要不然我让人把青黎姑娘叫出?来,陪您逛逛?”郑意?眉心一跳,忙加快语速,“青黎姑娘以前一直在清阳观,想来还没在城里过过节呢,而且今晚还有烟花放——”


    “让一个瞎子陪我看烟花?”秦宸章声音凉凉。


    郑意?闭上嘴。


    马车里气氛沉凝,唯有那戏班子的唱腔持续不断地?传过来,佳人郎君,悲欢离合,缠绵悱恻。


    秦宸章停了?一会儿,突然道:“给我换套衣服。”


    郑意?舒了?口气,赶快应下。


    皇宫距离昭义?公主府并不远,秦宸章的马车又走过一半,所以她在车里换过衣服后?并没有等太久。


    青黎过来的时?候,手里竟还拿了?个糖人。


    秦宸章情?绪终于缓过来一点,伸手要去接,转而就看见?跟在青黎身边的那丫鬟手里抓着?的竹签,竹签上面贴近手指的那块还有一口糖没啃完呢!


    秦宸章咬牙切齿,转身就走。


    后?面一群人匆匆跟着?。


    应小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总知道公主最大,赶忙把竹签上的兔屁股一口咬掉,然后?拽起青黎的胳膊就撵过去。


    青黎皱眉:“应小禾。”


    应小禾却光顾着?追前面那位月白衣裙、金冠束发的公主,只来得及胡乱应一声,然后?急急地?说:“殿……不,她、她跑了?,我们快追过去——”


    路上人多,原也不该这般跑动。


    青黎被她拽着?,肩膀撞到一个妇人,又碰到一处围幡,最后?只能转动手腕,一拧一抽,脱离开来。


    应小禾个子也不高,动作倒是快,像是忽得没反应过来,瞬间就消失在人群里。


    青黎站在原地?没动,面容在阑珊的灯火中呈现?昳丽之色,眸色却有些?空白。


    很?多声音,很?多味道,可眼前却只有沉沉的黑夜。


    她听到有人从她面前走过,刚想抬脚,却是源源不断地?有人过来。


    她闻到熏香,也闻到汗渍,灯笼中的蜡在烹烧,石板缝中的青草来来回?回?被践踏出?汁液。


    她像是一分为二,意?识高高在上,浮在灯火通明的骊京之上,俯瞰这场盛大繁华、行人如织的夜会,身体却被囿于尺寸之间,一步也无法迈出?。


    “青黎!”


    青黎应声转过头。


    嘭——


    夜幕之上,蓦地?炸起无数的烟火。


    第117章 古代宫廷17


    秦宸章的手很暖, 骨肉匀称,肌肤细腻,是养尊处优的手。


    五颜六色的绚烂烟花绽放在夜空, 骊京城上亮如白?昼,所?有人都驻足停留, 仰头望着天上的璀璨。


    秦宸章微微用力,把青黎往自己身边拉得更近。


    青黎眨了下眼?睛。


    秦宸章动动唇, 说:“人太多了。”


    青黎嗯一声?, 就?那么站在她?面前?,中?间堪堪够放一个糖人的距离。


    天空中?此起彼伏的亮色映在两人脸上, 秦宸章没有抬头,烟花有什么好看的, 每年骊京城都会放,中?秋会放, 春节也会放,没意思……


    秦宸章胡乱想着, 眼?睛却一直盯着青黎的脸。


    青黎像是知道她?没在看烟火, 把手里的糖人举高了些, 问她?:“吃吗?”


    声?音在人声?鼎沸和烟花炸裂之中?有些失真,反而显得温柔。


    她?手里的画糖人色泽鲜亮, 线条却极简单, 秦宸章看了两眼?竹签上那颗明显是某种?动物的头。


    “是麒麟。”青黎提前?回答了她?的疑惑。


    秦宸章嗤了声?, 说:“哪里像麒麟?明明是四不像。”


    她?倒也不怎么爱吃糖, 更何况这种?在街边小摊子上做出来的玩意儿,对她?来说远不够精巧美味。


    但吐槽完了, 还是低头咬一口,一口把麒麟的头咬掉, 咬得嘎嘣脆。


    青黎听着她?的动静,不禁笑了下。


    秦宸章心里想,她?为什么笑?她?笑什么?


    “你怎么不吃?”她?问。


    青黎说:“这个是给你买的,我不爱吃糖。”


    秦宸章心里想,给我买?你不还给你那丫鬟买了一个?谁爱吃糖?我也不爱吃。


    “嗯,还不错。”她?说。


    青黎又笑了下。


    第一波烟花的高潮持续一会儿,终于散了,人群重新开始流动。


    秦宸章拉着青黎,随着行人往前?走,时不时转过头看她?一眼?,街边花灯垂挂,还有些燃起来的火堆,光线带出温暖的橙黄,她?又垂眸,去看彼此相握的手。


    两人的肩膀挨着,青黎穿的依旧是袖口收拢的交领齐腰襦裙,很利落,但也贴身?,肩颈处纤薄的线条全勾勒出来,身?形挺直,体?态清雅。


    相比而言,秦宸章身?上虽然同样是襦裙,却是华丽的宽袖,手臂垂下时,月白?流金的布料叠落,轻易便把两人的手藏了起来。


    秦宸章收回目光,没说什么话,心底却生出一种?隐秘的愉悦。


    今夜骊京没有宵禁,天上烟花已经凋零,路上游人却不见少,摊贩趁着今日?夜会大张旗鼓,文?人相约把酒,少年作乐寻欢。


    秦宸章原本对这些热闹没什么兴趣,此时却被感染,看到一盏奇特的走马灯,便侧身?说:“以前?见的多是铁马回旋,这个灯上却是两人持枪对打,挺有新意。”


    青黎点头:“那买一个吧。”


    秦宸章原本只是随口一说,闻言才抬手,身?后有人走过来,给她?掏银子。


    小贩瞬间喜笑颜开,连连告谢。


    又走几步,遇到一人打铁树银花,围观者众多,妇人托盘讨赏时众人却纷纷退避,一哄而散。


    青黎拉住秦宸章:“你不是也看了么。”


    秦宸章微顿,没反驳自己只是路过瞥一眼?,皱着眉说:“那我只掏一个人的钱。”


    青黎笑着说:“好。”


    哐一声?,随手扔出的却是一锭二两的银子。


    再?走过去,是搭在树下的戏班子,梨园优伶唱着才子佳人,曲笛唢呐伴着月琴琵琶,座下人头攒动,呼喝声?此起彼伏。


    秦宸章说:“你若是喜欢听,我叫戏班子去府里唱。”


    青黎摇头:“太?吵了。”


    秦宸章唔了声?,说:“我也觉得太?吵了。”


    两人走过长桥,桥外沿着河边的树上挂了一路灯笼,精明的生意人在灯笼穗上垂挂纸条,上书?诗文?、对子、谜语,略带了些书?卷气的游戏引来无数富家小姐、青年才俊。


    秦宸章随手捏住一张纸条:“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她?说完转头看青黎。


    青黎似有所?觉,开口道:“日?月日?。”


    秦宸章重新换一个:“耳朵长,尾巴短,只吃菜,不吃饭。”


    青黎说:“兔子。”


    秦宸章再?换一个:“一边为红,一边为绿,一边喜风,一边喜雨。”


    青黎说:“秋日?秋。”


    秦宸章拉着她?从这棵树走到那棵树,从灯谜,到对子,最后折在诗文?上。


    秦宸章说:“对古人诗词最不动脑子,你偏都不知道,让你平日?里净看些药啊草啊的。”


    青黎也不恼,说:“术业有专攻嘛。”


    秦宸章轻笑。


    人群中?不少人驻足看着她?们,偶尔左右环顾,小声?问询这两人是京中?哪家的姑娘。


    讨论的声?音渐大,引得秦宸章抬眼?扫过,笑意顷刻间隐去,目光透出冰冷,明明还是那张艳若朝霞的面容,神情却在一瞬间如同刚刚出鞘的宝剑,锐利逼人。


    几人一静,下一刻,便有身?穿玄衣腰挂刀剑的侍卫从后穿过,只往几人面前?一站,不发一言,便令人噤若寒蝉。


    青黎晃了晃秦宸章的手。


    秦宸章表情一缓,转过头,中?途却又顿住。


    四周无数灯笼高挂,但毕竟已经入夜,偏僻处仍有些昏暗,秦宸章眯了下眼?睛,才看清不远处树下,那位蓝衣男子正陪同带着帷帽的女子仰头看着同一只灯笼。


    彼此举止倒不算亲密,但——


    青黎问:“怎么了?”


    “看到一个,”秦宸章声?音莫名,停了下才说:“熟人。郑意。”


    她?尾音提高,郑意忙从后面走过来。


    秦宸章没说话,只抬了抬下巴。


    郑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脸色微变,却也没开口,径直退下去。


    她?们不出声?,青黎也没问,站在旁边等了一会儿。


    秦宸章很快收回目光,问她?:“走这么久了,累不累?要回去吗?”


    青黎点头:“回吧。”


    两人往昭义公主府的方向走,之前?被围堵的动弹不得的马车已经顺着人群出来,正停在路口。


    应小禾跟车夫一起站在马车旁边,眼?睛通红,看见青黎就?要跑过来,却被秦宸章一看,哆嗦一下直接跪到地上。


    “小禾?”青黎下意识就?要将?手抽出来。


    秦宸章却没松开,还是拉着她?的手,从应小禾身?边走过的时候,才淡淡道:“跪着吧,明早再?回去。”


    青黎微皱眉。


    秦宸章便轻飘飘地说:“要不然就?按照宫规,乱棍打死好了。”


    应小禾瞬间面如死灰,匍匐在地:“公主、公主饶命……”


    青黎也不由得出声?:“殿下。”


    秦宸章低声?说:“我又没说一定要打死她?……内务府都送的什么蠢货,伺候人都不会。”


    说着说着板起脸,斥责青黎:“都是你惯的,有你这么驭下的吗?她?是你丫鬟,不是你妹妹。”


    青黎没反驳,面容甚至呈现出一种?乖巧。


    秦宸章看的心底发痒,用力咬了下唇内的软肉,将?声?线放的平稳,继续道:“就?让她?跪着,看她?下回还敢不敢带着你乱跑。”


    青黎沉默了下,退而求其?次,“让她?回去跪吧。”


    秦宸章闻言,立马便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青黎捏捏她?的手心,道:“下次她?肯定不敢了。”


    被她?一捏,秦宸章的手心,连带着喉咙都开始痒,她?咳了下,想松口答应,却又停住,目光看着青黎的眉眼?,突然来了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你回去给我看看你上次受的伤。”


    青黎一愣,疑惑:“已经愈合了,还看什么?”


    “愈合了吗?”秦宸章有点没想到,反应过来后却依旧没放弃,道:“但是,我还是想看看当时伤的重不重。”


    “不重……”


    秦宸章晃她?的胳膊,语气很软:“看一下嘛。”


    青黎唇角微抿。


    秦宸章看着她?,莫名生出紧张,又咳了下,无意识地咬着牙。


    好在青黎最后还是应了。


    一行人连着应小禾回到公主府,晚间秦宸章没在宫里用膳,回来路上走了一路,只吃了两口糖人,所?以回去之后先吃饭。


    饭罢夜色已经很深了,城内的喧嚣似乎也降下来,外面静悄悄的。


    青黎没怎么磨蹭,直接进秦宸章房内解开衣衫。


    秦宸章吓了一跳,忙把其?他人都赶出去。


    伤口在右肩上侧,是当时被郑意推到博古架上碰的,尖锐的瓷器碎片扎破了衣衫,刺入血肉不到半寸,如今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伤口确实已经愈合,疮痂也已经剥落。


    青黎拢着衣领,随意道:“看吧,已经好了。”


    秦宸章慢半拍地哦了声?,虽然跟她?想的有些出入,但她?还是走过去,单膝跪在椅子上,手掌撑着桌面,俯身?凑过去。


    骊京的中?秋时节一直不冷,甚至还残留着夏季的炎热,青黎身?上只穿了襦衫和中?衣,交领一拉,轻易便露出半个肩头。


    她?身?上衣服很素,中?衣是月白?色,襦衫是淡青色,只边襟处有一圈黄色滚边,绣着云纹。衣服素,衬得肌肤也素,素到雪白?。


    秦宸章看过她?洗澡,但此时距离近了,才看清楚她?脖颈、肩头处肌肤饱满,纹理细腻。


    她?伸手碰了碰青黎肩胛骨上侧那一点粉色,新长出来的皮肉,红润,在旁边白?皙的肌肤中?格外显眼?。


    “抹了我给你的药吗?”秦宸章问。


    青黎嗯了声?,而后就?要把衣领拉上来。


    却被秦宸章的手指勾住。


    青黎侧头回望。


    “我还没看完呢。”秦宸章说。


    “还看什么?”


    秦宸章抿唇,有点不满,也有点心虚,她?欺负青黎看不见,放任自己的耳根变红,鼻尖出汗,只顾放轻声?音说:“刚才太?快了,我都没看清。”


    青黎开始头疼她?的胡搅蛮缠,刚想用力把衣服拉上,就?听秦宸章继续道:“青黎,你上次一直都没说原谅我,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青黎皱眉:“没有生气。”


    秦宸章慢慢哦一声?,又说:“上次是我不对,我以后都不会伤你了。”


    青黎没说话。


    秦宸章看了眼?她?的侧脸。


    这个角度里,青黎的长睫微垂,眼?尾却因为睫毛的卷翘而露出飞扬的模样,额头、鼻尖、唇瓣、下巴一线勾成,神色很淡,像一块雕琢而成的玉。


    可她?偏偏香肩半露,衣衫不整,脖颈间小衣的带子都清晰可见,殷红,细细一根。


    秦宸章有点喘不过气,只能张唇,用嘴巴呼吸。


    “你信不信嘛……”她?小声?说,身?体?往前?俯了俯,温热的鼻息几乎扑到青黎的肩头,甚至连她?身?上的香也在逐渐侵袭。


    青黎却忽而起身?。


    秦宸章猝不及防,差点摔倒,忙用另一只手撑着桌面,抬头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青黎把衣领拢好。


    秦宸章快速眨了两下眼?睛,神色有些懵。


    青黎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声?音平铺直叙:“殿下今天在街上遇到了熟人。”


    秦宸章说:“是、是啊……”


    青黎勾唇,问:“是驸马吗?”


    秦宸章张张嘴,一下没发出声?音。


    第118章 古代宫廷18


    秦宸章在做公主时共有三位驸马人选。


    她的第一任驸马是归德侯从子常殷, 景贞二十二年初由皇帝亲钦为驸马,经礼部卜期,定来年二月初七为出降日。


    但在此期间?, 常殷与他人通奸被发现,皇家颜面因此受损, 此桩婚事便由此作罢。


    而后景贞二十三年,突厥王子进京, 提出求娶昭义公主, 后突厥王子班师回国?,还未走出燕国国境, 便离奇身亡。


    突厥以此为由侵扰边关,朝中更是有流言, 说突厥王子之死实为昭义公主所为,昭义公主为求清白, 自请出家从道。


    至此直到景贞二十七年,昭义公主二十三岁, 才终于有了一位正式的驸马, 彼此婚姻延续三载, 秦宸章登位前?夜,于寝宫之中命人将其扑杀。


    而?在此时, 秦宸章对她首位驸马的态度还很微妙, 归德侯是先皇姐常山公主之子, 按辈分来算, 归德侯与当今皇帝是表亲,其长子常仪如今是奉车都尉, 可?谓是天子近臣,相对而?言, 从子常殷虽出身显赫,但声名却远比其父兄要弱上许多。


    不过,也正因如此,景贞帝才会?选他?做公主驸马。


    当日钦定之前?,皇帝问询过秦宸章的意见,彼时秦宸章并未抗拒。


    若要说她对常殷有什么感情,那?必然是说笑,但秦宸章同样?清楚,公主长至十八岁还未婚嫁,在皇室之中已经少见,景贞帝表面上随她喜好,但其实早已做下?决定。


    秦宸章向来对婚嫁之事没什么期待,在她看来,相比于要招一个令皇室都要严阵以待、惊才绝艳的豪门贵男,倒不如选一个不出挑的任她搓扁揉圆,她可?不打算婚后囿于一室。


    鉴于此,常殷在各方?面也勉强符合她的预期。


    郑意回来的时候,青黎还没走。


    “殿下?。”郑意看了眼青黎,欲言又止。


    秦宸章碰了碰鼻子,说:“没事,那?什么,直接说吧。”


    郑意不再迟疑,回道:“属下?一路跟随常都尉,最后见二人进了平乐府。属下?着人查问,才知?那?女子是平乐府的女乐,姓齐名锦瑟,原是考功侍郎齐安之女,五年前?齐安因徇私舞弊案下?狱,齐锦瑟便因此下?发平乐府。”


    秦宸章对此倒没露出惊讶,抬抬眼皮:“没了?”


    郑意微微一顿,声音慢下?来,斟酌道:“据平乐府乐署丞所言,常都尉自两年前?便开始频繁出入平乐府,与齐锦瑟私交甚密,常宿府上,不过自年初后他?便少现于人前?,想来应是忌惮公主。”


    秦宸章闻言,不冷不热地呵一声:“若当真忌惮,也不会?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臂同欢。”


    郑意垂下?眼睛。


    “嗯,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秦宸章没再追问,一边拎着茶壶倒了杯水,一边随意道。


    郑意走后,秦宸章才长长叹口气。


    “青黎,他?们欺负人……”


    秦宸章脸蛋一垮,没忘把茶杯推到青黎面前?,然后去牵她放在桌边的手,作势可?怜地问:“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青黎对她的撒娇敬谢不敏。


    秦宸章便继续晃她的手,拉长声音:“怎么办啊怎么办……”


    青黎抿唇,又松开,半晌,没什么情绪地说:“派人盯着平乐府,待常殷上门,堵其房内,施鞭笞之刑三十。”


    秦宸章一愣,而?后两眼发光,神情甚至有些震惊:“你怎么知?道我想这么做!”


    青黎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秦宸章。


    有一瞬间?,青黎甚至想,如果秦宸章知?道自己知?道她的一切,是会?觉得?有趣,还是会?感到恐怖?


    秦宸章哪里清楚她在想什么,还在继续晃她的手:“青黎,你也太懂了我吧,我就是想抽死他?。”


    秦宸章在那?个未来里确实也是这么做的,常殷被她亲手抽去半条命,抬着从平乐府出去,归德侯自知?理亏,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悄悄就把人收回家了。


    之后秦宸章等了两日,见常家没动静,知?道归德侯还不打算放弃这门婚约,便暗地里将消息透给了秦元良。


    秦元良之前?刚在她手上吃过亏,一门心思想找补回来,听?说她把准驸马打了个半死,立马便在朝上告昭义公主跋扈,行事狂悖。秦宸章状作无奈,这才不得?不“羞愧万分”的在景贞帝面前?把遮羞布揭开。


    这门“好”婚事可?是皇帝精挑细选来的,如今被打脸,还闹得?众人皆知?,景贞帝果然大怒,怒斥归德侯家风不正,收回常殷敕封,连带其兄都被牵连。


    婚事告吹,皇帝自然是要给受委屈的女儿?多多安抚,至于太子,兄妹阋墙,徒惹人非,实属心胸狭隘。


    青黎对秦宸章时时刻刻要在景贞帝面前?给太子上眼药水的事接受良好,她如今还未掌权,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公主,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实属难得?,等再过两年,秦宸章正式插手朝堂,那?才是她真正大放异彩的时候。


    八月下?旬的一日傍晚,秦宸章那?天刚好得?空,跟青黎在院里下?棋,侍从来报,说是常殷又去了平乐府。


    “这才几天,还真是情深,”秦宸章伸手,毫不留情的把面前?黑子快要被逼进绝境的棋盘一糊,甩甩衣袖站起来,又问:“青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凑个热闹?”


    青黎对捉奸没什么兴趣,摇头拒绝。


    秦宸章还挺失望,但后来又想到平乐府那?种地方?藏污纳垢得?很,原也不适合青黎过去,便只随身带了郑意,又领上几个护卫。


    平乐府是教坊司三大乐府之一,教坊司延续前?朝官制,早在大燕开国?时,还只负责庆典、迎宾奏乐歌舞之事,但绵延至今,却已经成?为一所大型的官方?妓//院,专门取悦于权贵皇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发前?青黎对这种事表现的兴致缺缺,连带着秦宸章也觉得?没劲,生气也没有,兴奋也没有,倒像是在干活。


    她带人驰马而?入平乐府,进后院,上二楼,一脚踹开门,常殷跟一粉衣女子正坐在厢房里大手拉小手互诉衷肠呢。


    秦宸章二话不说,一鞭子抽过去。


    杀猪般的惨叫骤时响起。


    那?粉衣女子尖叫一声,愣了下?后,连滚带爬地躲到屏风后面去了。


    秦宸章没管她,劈头盖脸先给常殷抽了十几鞭子,而?后才甩了甩胳膊,把鞭子扔给郑意,颇有些苦恼道:“我手劲太小了,剩下?的你来。”


    说完她转身坐到旁边椅子上,此处桌椅临窗,她还特?意伸出手把窗户打开。


    马跑得?快,她又没废话,此时天色都还没完全?暗下?来,遥远天际上像是打翻了一罐朱砂墨,橘黄和红橙被大面积的涂抹晕染,映着这寻欢作乐处的金粉琉璃,当真是乱花迷眼。


    耳边是常殷逐渐降低下?来的哀嚎声和咒骂求饶,楼下?也逐渐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秦宸章大大方?方?地跟那?些人对视。


    她本就没打算做遮掩,当然也不怕被认出来,反倒是有几个之前?出入过宫廷的年轻男子一看见是她,忙垂头躲到后面去了。


    秦宸章甚至还看见两男子相携搂抱,推开门探出半个身子直往外瞅,衣衫凌乱。


    “平乐府还养小倌呢?”秦宸章似笑非笑的瞥了眼在旁陪同的乐署丞。


    乐署丞四十出头,在京文官中官职从九品,芝麻绿豆大的官,在公主面前?哆哆嗦嗦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是,是……”


    秦宸章收回视线,屋内郑意三十鞭已经完结,常殷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殿下?。”郑意微微躬身,手上鞭子被血浸润,颜色越发鲜艳。


    秦宸章说:“另一个呢?”


    侍卫闻言,大步走到屏风后,把一女子拽出来。


    齐锦瑟发在教坊司的时候尚未及笄,如今年纪比秦宸章还要小,此时被这阵仗一吓,连看地上的常殷一眼都不敢,侍卫一松手,她便委顿在地。


    “抬起头看看。”秦宸章声音淡淡。


    齐锦瑟全?身抖若筛糠,好半晌才敢抬起头。


    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因为面无人色,倒看不出多少艳丽,但依稀能见精巧的五官,眉眼间?一股温柔小意。


    秦宸章看了两眼便兴致索然,屈指敲了下?桌子,直接道:“把她——”


    “公主,”齐锦瑟还以为自己要被杀,猛地喊了声,而?后便止不住地叩头:“公主饶命啊公主,奴婢是被逼了,常郎,不,常、常公子是小侯爷,奴婢拗不过……”


    “他?算什么小侯爷,”秦宸章失笑,玩味的看着脚边的人,道:“放心,我不杀你,可?你留在这儿?,归德侯就要来杀你了。”


    齐锦瑟身体一抖,是了,秦宸章一走,归德侯必来杀她。


    她是证据,秦宸章可?不打算让她被人毁尸灭迹,站起身:“把她带回公主府。”


    “是。”


    一行人雷厉风行,转身便往外走,屋内徒留一个躺在地上的常殷,只待所有人都走没影了,一直跪在外面不敢出声的小厮才敢跑过来,压低声音惊呼:“二少爷啊——”


    乐署丞跟在马屁股后面一路送到门外。


    天色终于完全?暗了下?来,平乐府其他?地方?已经挂了灯,霏霏乐声不知?从何处传过来。


    秦宸章最后却挽了下?缰绳,朝门口招了招手。


    乐署丞赶紧一溜小跑过来,颤巍巍地问:“公主可?是还、还有什么吩咐?”


    秦宸章问:“你这府上有男子玩龙阳,那?可?有女子作对食?”


    她声音不大不小,远处旁人听?不见,乐署丞和附近的郑意必然听?得?清楚,闻言都惊了下?。


    秦宸章的神情却坦然至极。


    乐署丞结巴道:“女、女子……也、也是有的……”


    秦宸章闻言,微一挑眉:“还真有女子过来寻欢?是京里哪家的小姐夫人?”


    “那?、那?倒不是……”乐署丞脸上的冷汗噌噌往外冒,也不知?道这种事该不该在金枝玉叶面前?说,磕巴了许久,才含糊道:“是有些女乐自己寻的……”


    秦宸章恍然,随即也没再说什么,径自坐直身体,拉住手里的缰绳。


    几骑绝尘而?去。


    等回府了,郑意都还一直神思不定,纠结良久,寻了个没人的空儿?,小心翼翼地问公主。


    “殿下?,您今天在平乐府,问女子对食,是,是什么意思?”


    “嗯?”秦宸章眨了下?眼睛,想起来,啊了一声。


    她没直接回答,反而?说:“对了,你记得?提醒我,等找个时间?,我要去学习学习。”


    学习?


    郑意更蒙了,学什么?


    第119章 古代宫廷19


    秦宸章走出钦安殿。


    她今日进宫面圣是谓示弱请罪, 所以身上穿了宫装,帛裙,绲带, 簪珥,步摇, 绛红与玄墨交织,袖角裙裾处云卷流金。


    她坐上高?辇, 无数宫人前簇后拥, 却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偌大的?皇宫也?沉浸在?肃静中,只有逐渐凛冽的风吹过巍峨的角楼, 发出呼啸的?悲鸣,飞檐之?上的雕龙披上金鳞金甲, 狰狞的?龙头高?昂,似欲腾空而起。


    辇舆在?宫道上与太子不期而遇。


    秦元良从东而来, 身边跟着太子少师,一连串的?侍从监人俯首在?后。


    秦宸章远远便看见了, 忽的?露出一抹无声的?笑, 明媚, 艳丽,唯有唇角勾起的?弧度却似轻蔑。


    她抬了下手指:“别停。”


    秦元良已经驻足等她前来行礼, 神色冰冷, 可直到辇舆即将擦身过去?, 他的?表情才骤然龟裂。


    “站住!”


    出声的?是太子身旁一袭青袍、腰系铜带的?男子, 他阔步上前,直接拦住宫人。


    辇舆一顿, 珠帘轻晃。


    “请公主下辇!”


    辇舆未动,只秦宸章抬了抬眼?皮, 来一句:“曲大人好呀。”


    “太子为?兄为?君,公主为?妹为?臣,小妹见兄,礼当稽首,臣子见君,礼当跪拜!”曲岩义正辞严,朗声道:“请公主下辇!”


    秦宸章闻言轻笑,居高?临下的?看了眼?曲岩,转而又去?看秦元良:“我若是不下,太子是不是又要去?向父皇告状了?”


    秦元良脸色立时铁青:“秦宸章!”


    “太子是不是又要说本宫恃势骄横,跋扈无度,毫无皇家礼教。”秦宸章看着他,“这么多年,来来回回就这几个词,你说的?不烦,我听也?要听烦了。”


    “你放肆!”


    秦元良这两年一直被景贞帝打压,太子之?位做的?好不憋屈,心理承受能力?也?江河日?下,稍微一激便面目狰狞。


    秦宸章却只是轻轻挑眉:“太子还要动手不成?”


    “兄友弟恭啊,曲大人——”秦宸章声音微扬,轻飘飘地看了眼?无能狂怒的?秦元良,最后落到前方曲岩身上,“曲大人身为?太子少师,合该好好给?我这兄长讲讲何为?兄友。”


    秦宸章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讥讽,道:“本宫也?想问问,今日?他毁我一桩姻缘,可有将为?兄之?礼、为?君之?礼尽到实?处?”


    曲岩眉心紧锁,正要开口,便听对方又一声冷笑。


    “曲大人有功夫在?这儿?磨蹭,还不如快带太子去?向我父皇请罪,反正驸马一事我是不在?乎,可父皇却在?乎的?很呢。”


    “我们走。”


    辇舆重启,秋风卷着冷意在?宫道之?上呼啸。


    “该死,该死,秦宸章,我一定会杀……”


    “殿下慎言!”


    “曲、岩!”


    曲岩声音微顿,叹了口气:“殿下,常殷是皇上亲自下旨钦定的?驸马,您上书之?前应该跟微臣合议才是……”


    秦宸章忽而回首,目光准确的?与满眼?暴戾的?太子对上,停顿片刻,启唇,无声而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蠢货。”


    其实?若以看待历史的?角度纵观燕国帝王史,自燕文帝之?后,到如今景贞,随着皇权不断固化,政权逐渐稳定,燕国皇室早已经失去?野心和危机感,储君的?教育也?随之?懈怠,连续几任帝王的?资质都平平无奇,其视线也?基本局限于方寸之?间。


    例如景贞帝,他这一生都在?做内部斗争,青年时的?夺嫡登位,后来的?外?戚周筑,晚年又盯上太子东宫。


    可除了内斗之?外?,他这个帝王再无其他功绩可言。


    若是没有秦宸章,秦元良的?一生也?必然是他的?复刻。


    上行下效,一国皇室都如此,朝堂更如是,便是有激进之?能臣,轻易也?得不到重用,甚至还会被排斥,最后只能屈居闲散之?职。


    又比如曲岩,他居于太子少师,既不是因为?文采斐然,也?不是因为?德高?望重,而是因为?他故去?的?父亲曾是丞相,他本人是丰阳曲家的?家主。


    但尽管如此,秦宸章还是对东宫一应属官眼?红非常,毕竟无论那些人再如何昏庸,背后都代表着一整个家族或者?派系的?支持。


    而她只是公主,世?家勋贵可能会对她逢迎谄媚,但不可能为?她效力?。


    秦宸章回到府上换了身衣裳,又去?书房。


    掌书女史听说她回来了,很快拿着昭义郡的?田园征封典籍前去?复命。


    秦宸章年初得封昭义郡千户,便是说可以收昭义郡境内一千户人家的?赋税,既如此,她挑的?自然是当地富硕大户,大户人家旗下的?隐户隐田在?如今不算私密,她想做实?封邑,自然不能被瞒骗。


    可她看到一半便生出不耐,倒不是看不懂,而是觉得无趣。


    秦宸章挥退女史,叫来郑意。


    “青黎呢?”


    “公主忘了?青黎姑娘之?前不是说要收录一本妇科医案集,今日?刚好是约那些医婆在?外?面叫茶。”郑意道。


    秦宸章哦了声。


    郑意看出她这会儿?不想看典籍,便上前给?她奉茶,一边感叹:“青黎姑娘年纪轻轻,既有著书立作之?心志,又敢于付出行动,实?叫我等自愧不如。”


    秦宸章闻言直勾唇,说:“可不是么,从小就这样,胆大包天?,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去?做。”


    她说罢喝了口茶,问:“她把?人约哪了?”


    郑意说:“约在?城东一处茶肆,包了雅间。”


    “约了几个人?”


    “听说有七个呢,都是京郊各处有名的?医婆,青黎姑娘给?的?酬劳丰厚,所以她们都很乐意赴约。”


    秦宸章点点头。


    过了会儿?,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郑意想了想,说:“那些医婆都是京郊乡下来的?,来回路程不近,应该不会聚到太晚。”


    秦宸章哦一声,又对着册子看了几页,然后抬头:“等她回来,让她来找我。”


    郑意应下。


    等青黎一回来,秦宸章却只看到她脸色有些白。


    “生病了?”


    青黎摇头,说:“没,就是下午在?外?面吹了会儿?风。”


    声音微涩。


    秦宸章直皱眉,从椅子上起来,伸手就去?探她的?额头:“你还是大夫呢,不靠谱。”


    青黎反射性想躲,又没躲开。


    秦宸章的?掌心温热,轻易覆上额头。


    青黎便不动了,眼?睫纤长,微微垂着。


    “没……”秦宸章反复摸了摸,半晌,觉得自己手心的?温度比额头上的?肌肤还热,“好像没发热。”


    青黎嗯了声。


    秦宸章的?手却还在?她额头上,垂眸看她黑黑的?眼?睫,白白的?脸,浅粉的?唇。


    她本来也?没什么邪念,谁知道一下子就需要隐忍了。


    微一停顿,青黎晃了晃头:“真的?没事。”


    秦宸章这才把?手放下,随后又吩咐侍从去?熬汤药。


    青黎拗不过,便说:“桂枝汤吧。”


    桂枝汤主治风寒感冒,是基础汤药,侍从一听便知。


    两人在?书房坐下,旁有窑青釉鱼耳炉焚香,薄云轻飘,缠绕着书案上秦宸章惯用的?苏合浸烟墨。


    秦宸章叫她来也?没什么事,就想让她陪自己看那些无趣的?典籍册子,可一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又忍不住搭话,问她今天?可有收获。


    青黎点头。


    她是托范迎雪的?母亲请来的?人,乡间的?医婆在?这个时代的?杏林界中排在?游医之?下,几乎算是大夫中的?最底层,她们并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育,大多数连字也?不识,甚至因为?以女子之?身在?外?行医,就连名声都不好。


    但要说对女子病症的?见识,青黎认为?她们比宫里那些御医要强得多了,至少在?她听过的?所有医书里,有关女性疾病的?解说实?在?是稀有。


    越是有名的?医婆越是年长,这些妇人在?乡间行走多年,自是精明泼辣,多少也?有藏金锁私的?想法。


    青黎没跟她们耍心眼?,按照出题的?模式买她们的?答案,每有分歧,便彼此沟通交流,若不一致,则先作罢,若有一方可说服别人,并说出具体案例细节,青黎就直接拿银子买下。


    她对那些答案倒也?并非全信,但毕竟有多年学医的?底子,又做过好几世?的?女子,见识足够,科学养人的?常识也?多,所以那些药方、诊治方法一出口,她不说全部能判断出真假,但多少能分辨出个七七八八。


    “我已经跟她们说定一月后再约,她们若是有曾经遇到过的?疑难杂症,也?可说出来,大家一起商讨。”青黎说,“这些女医们有自己的?人脉,想来下次赴约的?人会更多些。”


    秦宸章听得很认真,她对医术一窍不通,要说感兴趣也?是对青黎这种?巧妙的?方法感兴趣。


    “你这有点文人墨客举办诗酒集会,彼此探讨诗文辞赋的?意思。”她总结道。


    青黎点点头,说:“其实?杏林界也?有自己的?交流集会,但对女医比较排斥,对妇科也?一向点到为?止,倒不如我自己牵头举办。”


    秦宸章冷哼:“这些老家伙。”


    青黎没接话,过了会儿?,突然道:“殿下,你能把?我的?身契给?我吗?”


    秦宸章一愣,有点猝不及防。


    “什么?身契?你要那东西干嘛?你要去?哪?”她声量不由得渐高?。


    相比而言,青黎的?声音很平静,“我想买个院子,自己——”


    秦宸章瞪着她:“你想离开公主府?自己住到外?面去??!”


    青黎被打断话,微默。


    “不行!”秦宸章已经完全黑脸,两个字斩钉截铁。


    她可以接受青黎做自己的?事,甚至给?予欣赏,但绝不会允许她脱离自己。


    空气沉默了一瞬。


    青黎再次开口,继续刚才的?话:“我想买个院子,自己做个药坊,这样以后大家可以约在?药坊里,比较方便。”


    医术交流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青黎既然选择做了,自然要考虑好各方面,尽量将其做的?长久、实?用。因此,一个固定的?、不会被外?界打扰的?场所很有必要。


    青黎解释完,微歪头,眼?睛“看”着秦宸章,说:“没打算住外?面。”


    “……哦。”


    秦宸章抿唇,将绷起来的?肩膀松开,又咳了一声,说:“那我给?你买院子。”


    青黎说:“我有钱……”


    “你哪有钱?”


    秦宸章才不觉得她那点俸禄够用呢,京里地皮多贵啊。


    青黎说:“殿下之?前给?了我不少珊瑚珠宝,卖了挺多钱。”


    秦宸章乍一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一下站起来:“你敢卖我送给?你的?东西!”


    青黎随着她的?动作抬起头,仰视,好半晌才眨了下眼?睛,声音难得有点不确定,“不可以,是吗?”


    秦宸章说:“当然不可以!”


    “那都是我特别认真给?你挑的?!你怎么能拿出去?卖掉!你!你过分!”秦宸章都有点急眼?了。


    青黎小声啊了下,然后说:“你给?了好多,我都用不到……”


    “那也?不行!”秦宸章凶道。


    青黎不说话了。


    秦宸章抿唇,说:“就是不行。”


    青黎哦了声。


    秦宸章恨恨的?坐回去?。


    第120章 古代宫廷20


    喝了一碗桂枝汤, 还是?没挡住,半夜开始咳起来。


    青黎这具身体的体质不算好?也不算坏,往日里到处走?动, 锻炼是?足够了,作息饮食都很规律, 倒是?不常生病,一生病却有些绵延。


    咳了两日, 秦宸章过去看她。


    还没走?近她住的院子?, 先遇见了陈行远,自上次校场与太子发生冲突, 至今已经?过去?快四个月,公主府给他休了假, 放他在家?里休养。


    此时?看,他应是?恢复的很好?, 身穿一袭玄色长衫,腰缠鹿皮蹀躞带, 头发束冠整齐, 低着头, 手里晃着一片玉兰叶,也不知道想什么那?么出神, 走?至很近了都没察觉到前方有人。


    “陈护卫!”侍女出声提醒。


    陈行远抬头, 吓了一跳, 忙把手里的叶子?扔掉, 揖拜:“参见殿下。”


    秦宸章抬手,问:“身体大好?了?”


    陈行远笑起来:“已经?大好?, 不日就可回府,多谢殿下关心。”


    “那?就好?, ”秦宸章点头,又问:“你怎么会在此地?”


    “属下,”陈行远似乎犹豫,顿了下,才道:“属下听闻青黎姑娘身体有恙,此前得她援手,还未亲自致谢,所以此番特意?前去?探望。”


    “她救你一命,是?该去?谢。”


    陈行远俯首:“殿下说的是?。”


    秦宸章原本没当一回事,直到她走?进青黎的院子?,看见院中那?棵玉兰树。


    此时?正值秋深,玉兰树上的叶子?已经?凋落大半,露出斑驳的枝丫,有一个枝条长得极不老实,径直顺着房间窗户的方向长,近乎碰到合着的纸菱窗。


    甚至房间内的桌子?上,之前来人送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起来,有一兜番梨葡萄,两包点心,一个暗红色的长盒,上面有海棠花的标记——秦宸章不认识,但?从其花纹看,不难判断出是?女子?饰品之物。


    旁边竟还有一个已经?拆开的,是?方歙砚。


    秦宸章眼皮狂跳,伸手去?拿砚台,歙砚出自歙州,歙州盛产石料,又以砚墨为著,其中上品,在京里也称得上一砚难求。


    至于手上这块,表面打?磨的极为温润,颜色细腻沉黑,不失为上品。


    哐——


    秦宸章却毫不怜惜地将砚台丢回桌上,声音里带着无?名火,挑剔道:“这么丑的山形,怕是?砚商卖不出去?,才能?被武夫捡了漏。”


    应小禾原本正给她奉茶,闻言大气也不敢喘。


    “殿下见多识广,自然是?看不上这个。”青黎像是?没听出来她的怒气,径直将倒扣在桌面上的砚台拿起来,指腹摸着砚台上方雕刻出的峰首,道:“造型是?普通了些,但?好?在不影响使用。”


    秦宸章看她手指抚摸砚台的样子?更恼,转头便对侍从道:“去?拿一台澄泥砚,要台州今年送来的贡品。”


    侍从说:“是?。”


    秦宸章说:“现在去?拿,快点。”


    侍从应下,匆匆出去?。


    “我给你换台澄泥砚,澄泥砚质地最细腻,发墨而?不损毫,你肯定喜欢。”


    秦宸章说完,也不管青黎的反应,又去?看那?海棠纹礼盒,打?开后,里面果然是?一只女子?样式的玉雀钗,精致的翠色雀尾点缀着温润的珍珠。


    当世时?,男子?送女子?钗饰,其含义再明显不过。


    若说秦宸章刚刚只是?不悦,那?她看见玉钗时?,脸色几乎可以说是?难看了,她把那?玉钗捏在手里,手指用力,几乎要把细玉折断的力度。


    青黎把砚台重新放回去?,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


    秦宸章这才抬眼瞥她,虽说是?病中,但?她整个人几乎看不出来有恙,平静的神情让面容看起来温和,眼眸有异色,却因?为情绪内敛并不显突兀,反而?觉得神秘。


    纤长的脖颈,如削的肩头,身体上起伏着女子?该有的丰盈,和窄而?软的腰肢。


    她和自己同岁,就像自己一样,已经?长大了。


    “这玉钗水头不错,应该值不少银子?。”秦宸章把玉钗在手指间一转,慢条斯理?道。


    青黎声音随意?:“或许吧。”


    “嗯,”秦宸章说,“那?我买了。”


    青黎抬头。


    “怎么?你卖我送的东西就行,卖别人的就不行?”秦宸章问。


    她这副阴阳怪气的做派,青黎想忽视也忽视不了,想了想,开口道:“其实这些东西我原本是?不打?算收的,若做普通探望之物,太过贵重,可后来陈护卫再三解释,说是?聊表之前治伤一事的心意?,是?谢礼,我推脱不过,这才收下。”


    她说完后,还将目光投向一旁静待的应小禾。


    应小禾得到示意?,忙磕磕巴巴地附和解释,说:“是?、是?这样的,殿下,陈护卫丢下东、东西就跑,就连这砚台,也是?他自己打?开要给姑娘的。”


    秦宸章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松了些,了然道:“这样啊,那?他倒是?用心……”


    她说着,手往盒子?里送回玉钗的动作却依旧一滑,钗子?滚落,应着暗中使出的力度摔到桌子?上,瞬间就断成两半。


    “啊,”秦宸章没什么起伏的惊呼,然后无?辜道:“手滑了。”


    “玉器就是?不顶用。”她摇头轻叹,指尖拨了拨断裂的玉钗,眼睛却看着青黎的脸,安慰道:“没事儿,青黎,我补你个紫金的,紫金难得,你若是?拿去?卖,卖个三进院子?的钱都使得。”


    青黎眉心微皱,没说话。


    很快,玉钗换成了一支紫金飞鸾簪,歙砚被极品澄泥砚代替,从外头铺子?里买的点心哪里有皇家?特供的好?吃,就连番梨葡萄都没躲过点评,昭义公主大手一挥,说以后自己院里的水果什么样的,青黎这里便什么样。


    晚上的时?候,秦宸章还特意?把她叫过去?。


    “我给陈行远许了个好?前程,”她笑意?盈盈,说:“此后他不用再做我的侍卫了,我送他去?从军做游骑将军,军中就数边疆军最好?立功升迁,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远,没个三五年怕是?回不来。”


    “不过他也愿意?。”秦宸章顿了下,继续道:“他此前一直在休假养伤,若不是?今日在你那?里碰见他,我还想不起来要怎么赏他呢。”


    武将出身的子?弟,从军做将军自然是?比做侍卫有前途,但?偏偏应在此时?,旁人只会认为这是?公主对陈行远的恩典,青黎却只觉得无?奈。


    她对陈行远确实没有一丁点儿想法,自然也给不了什么反馈,只能?淡淡应了。


    秦宸章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也有心思吃点心了,桌子?上刚好?新上了碟糕点,表面撒了白绒绒的糖粉,旁边缀着半颗红提。


    她看看糕点,又看看青黎,随后捏了一块,就想去?喂。


    却不想,还没递到嘴边,青黎敏感的嗅觉就被凉腻的甜味一冲,喉间猛地一痒,她忙侧身掩嘴去?咳,一带出后咳得还挺凶。


    秦宸章忙把糕点扔到碟子?里:“怎么啦?”


    青黎摆手,咳嗽却有些压不住。


    她这次着凉伤风实属平常,白日里几乎没什么动静,到晚上才会咳,虽喝了药,但?想立竿见影却并不容易。


    秦宸章站起来,走?过去?轻拍她的背,有点着急:“你你别咳了……”


    青黎的身体微微颤抖,她忍了一会儿,终于把咳意?压下去?。


    “好?了么?”秦宸章弯着腰去?看她的表情。


    青黎抬头,长睫上有一点生理?泪珠,烟雾般的眼睛在眼尾处泛出薄红,脸也红润,甚至是?不正常的红,脸侧还有震出来的碎发。


    有些狼狈,可又很艳。


    秦宸章只看一眼,喉咙便也痒起来。


    “好?了。”青黎勉强开口,声音涩哑,带着明显的喘息。


    秦宸章喉咙滚动了一下,伸手摸她湿漉漉的眼睛。


    青黎眼睫一眨,长长的睫毛像小刷子?,轻扫她的指腹。


    秦宸章收回手,小声问:“你怎么咳得这么厉害?”


    青黎摇头,却没答,担心开口解释会吸进风再次引来咳嗽。


    旁边有侍女适时?递来一杯水,秦宸章接过来,说:“喝点水吧。”


    青黎嗯一声。


    秦宸章便把杯子?抵在她唇边,青黎要抬手去?拿,她便举高让开,说:“我喂你。”


    青黎仰头“看”她一眼。


    秦宸章另一只手还在她背上,隔着几层布料静静抚着脊背,彼此面对面,自己却又居高临下,这样的姿势,让她在此刻几乎是?把青黎搂在怀里。


    秦宸章看着她仰起来的脸,把水杯再次抵到她唇边,声音很轻,说:“我喂你喝。”


    青黎没再坚持。


    水色逐渐滋润唇瓣,秦宸章盯着看,心底压抑不住的兴奋,像野火在腾升燃烧,烧得手指都在轻轻发抖。


    杯子?倾斜的幅度很小,水喂得极慢,但?她本就金枝玉叶,哪里会伺候人,倒也没人怀疑。


    一杯水终于喂完,秦宸章随手往旁边一递,侍女赶紧接过去?。


    “还喝不喝?”秦宸章问。


    青黎说:“不用了。”


    秦宸章嗯了声,然后又伸手,擦她嘴唇上的水渍。


    柔软的唇瓣被触碰,甚至因?为手指的用力而?被拉扯,细腻的纹理?变幻出形状。


    秦宸章不由?得也张开唇,浅浅呼吸了两下,随即,她又在青黎皱眉前松开手,语带关切:“没有喝药吗?”


    青黎往椅子?后靠了靠,身体自然地与她拉开,说:“喝了。”


    “你自己开的药?”秦宸章背手在身后,指尖潮湿,她捻了下,总觉得上面残留着她唇上的柔软,她问,“可有找李御医他们看?”


    青黎摇头,说:“没事,已经?慢慢在好?了。”


    “我知道你医术好?,但?医者不自医,明天还是?找御医看看。”


    “好?。”


    多温情脉脉的对话啊,秦宸章心里慢慢地想,眼睛却一寸寸划过她的脸,最后落在红润的唇上。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