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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停电了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林留溪一怔,浑身冒了凉意。


    他没听到吧。


    这是她下意识的想法。不想要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黄晓莉没听清:“你刚刚说了什么?可以大声点吗?”


    林留溪愣了一会,笑道:“我刚说我要回去上课了。”


    说谎。


    少年盯着她发旋,插口袋里的手动了动,很快又收回。这细微的动作,就连他本人都没察觉到,什么时候突然在意起来了。


    林留溪说完,低下头与谢昭年擦肩而过。


    因为怕他听见了而惴惴不安。


    黄晓莉:“谢昭年,你来干什么?”


    谢昭年:“借个电话。”


    他补充道:“打给家里人。”


    林留溪装作无事发生离开,从办公室回来的谢昭年带回一沓学校印的试卷。


    他交给林留溪:“刚刚送过来的,黄晓莉让我给你发。”


    谢昭年双睫轻颤,目光在林留溪的身上流转几个来回。


    江鹤轩想制止她,却碍于周遭在场的人太多,只能静默等待。


    她察言观色的本事遗传了谢父,只是自小众星拱月似地长大,又有个比她大六岁的亲哥哥护着,行事风格颇为乖张骄纵。


    别看她现在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心里指不定在盘算着怎么把人搞定的坏主意。带着这位祖宗出来简直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谢昭年正不动声色地欣赏着眼前的男人。


    林留溪的嗓音很好听,比起从比赛视频里听到惜字如金的声音,更像是山谷中的轰鸣回音,在胸腔引起细微颤动的共鸣,带着低哑的磁,不断地穿透着耳膜和肋骨。


    用这种嗓音说着让人浮想联翩的话。


    简直是太犯规了。


    要命地涩。


    谢昭年看着那个符号,嘴角轻勾,忍不住有些好奇屏幕后的林留溪此刻是什么表情。


    像是在迷失许久的鹿灵终于望见了黎明的曙光,谢昭年也琢磨出如何攻下林留溪心房的对策。


    陈经理一行人也到了,青野的负责人将她们带去参观车库,顺便讨论以后的车辆规划,谢昭年跟在人群的末尾,给林留溪发消息。


    [这不是能收到消息吗?我还以为你看不到呢,好友申请通过下呗]


    怕林留溪又晾着她,谢昭年又发了一条:[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哈,太子的车真漂亮!做梦都想摸!]


    她都这么热情了,林留溪却依旧只回了符号:[……]


    连个字都懒得打。真够难搞的。


    然而下一秒,微信提示音响起,谢昭年打开顶部对话框。


    林留溪的微信头像很简单,日照金山,皓白的雪峰被深橘色夕阳侵染,名字也很简单,一个V.的英文字母,再无其他信息。


    系统提示:[你已经添加了V.,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谢昭年戳了个猫猫探头的可爱表情包过去,顺手点开他的朋友圈。朋友圈的内容往往能暴露一个人的性格、爱好和别的特质,即便不能完整地展现这个人,也足够谢昭年用来分析了。


    可是林留溪的朋友圈却让谢昭年失望了。


    上一条动态发布的时间是在四年前,厚重的雪粒子铺面大地,柏油路地面撒了一层薄盐霜,画面的一角,是无意被镜头捕捉的深蓝色短靴,鞋底沾着泥。


    四年前啊。


    四年前的谢昭年大概还穿着让她万分嫌弃的高中校服,在教室后排,同人聊着隔壁班那几个讨厌的人的八卦,对未来有着无限憧憬,却又想象不出具体模样。


    而同样是处于四年前这一时间段的林留溪,这一年,成为了世界汽车拉力赛锦标赛最年轻的冠军。


    他拍下这张照片时,脸上会是怎样意气风发的神态呢?


    那张永远紧抿的薄唇,会不会向上勾起,笑得肆意又张扬?


    谢昭年将这张平平无奇的照片反复看了好几遍,天性幕强的她,心脏也跟着微怦,仿佛跨越时间的鸿沟,看到了四年前的他。


    蝉联两年世界拉力赛的冠军后,接下来的两年里,林留溪再未步入过前三。


    雪地是他的主场。


    但没有人是全能的。


    森林不是,泥泞不是,沙漠也不是。


    谢昭年退出他的朋友圈,想起人人都知道的一件事,林留溪再过一年就会退役。


    回到两人的对话框时,林留溪已经发来了消息。


    V.:[什么时候到的?]


    谢昭年:[二十来分钟前]


    她想了想,又发:[你这是私人号还是工作号?怎么朋友圈什么东西都没有,你该不会把我屏蔽了吧?]


    怕隔着屏幕的文字让林留溪察觉到质问,谢昭年又发了个狗狗挠屁股的表情包过去。


    表情包里的狗子戴着蓝色铃铛,挠屁股的时候耳朵跟着一动一动的,谢昭年每次发这个,江鹤轩都要吐槽她傻了吧唧的。


    青野总共有两个基地,方程式赛车大都在2区,所以一路上都没遇见赵梓旭口中那群很傲的人,倒是撞见了之前没能挖过来的几个赛车工程师,热络地同杨雪聊了起来,看几人颇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架势,负责人只好带她们先去看看车库里精心养着的宝贝。


    汪珂直奔闪着纯黑金属光泽的法拉利430,若不是顾及到在别人的地盘上,恐怕早就爱不释手地趴了上去。“我靠!这也太帅了吧?”


    负责人笑地和善:“这辆车跟了留溪好多年了,现在看来依旧是很经典的款型,年轻人都喜欢。“


    陈经理:“我记得这辆车好像在前年婺城的表演赛里出现过。”


    婺城临近西部,地貌以高山为主,作为城市宣传的表演赛也在山道,那年大家的运气不太好,地震突发,虽然震级和震源都不大,山体的碎石滚落下来,不少车直接报废,连挽救的余地都没有。


    庆幸的是当时动员已结束,人群都聚在文旅局搭建的宽阔平台上,只有经济损失,没有人员伤亡。


    “嗯,进气道和发动机都翻新过,留溪还专程去了趟法拉利总部,里外血肉费了不少功夫。”


    负责人轻描淡写,在场的人却不难想象究竟耗费了多少时间和金钱,更何况有的原厂部件根本没法在市面上拿到。


    雪姐绕圈察看一番后,也说:“这得是放在心尖上的挚爱啊。”


    “何止是挚爱啊!”刚才和雪姐相谈甚欢的两位赛车工程师说,“简直可以说是Vincent的白月光、朱砂痣,自从修好后,我们都不敢碰,日常还得时不时检查一下车况。”


    “主要还是Vincent宝贝地紧,听说是他母亲在他18岁生日那年送的,队里跟他关系好些的那几位看见了这车都要绕道走。”


    想到那日从林留溪身上蔓延出的强大气场,汪珂心底一阵后怕,连忙后退几步。


    没想到青野的人更习惯叫林留溪的英文名,谢昭年有些意外,注意手机消息的同时,分神听她们聊起林留溪。


    陈经理适时说:“我们队的几个后辈都特别崇拜林老师,不知道等会有没有运气能得到他的提点?”


    “留溪情况特殊……平常从不参与这些活动。”


    负责人话风一转,“陈经理,你应该能够理解的。“


    陈经理妥协:“是我唐突了。”


    话题骤然有些尴尬,负责人扬起笑,伸出手臂引众人道车库内侧,“不过一会倒是可以去场道参观,正好他们今天在练习过弯。”


    轻微的提示音响起,谢昭年划开手机屏幕。


    V.:[我只有一个微信账号]


    谢昭年心里舒坦多了,正欲打字再死乞白赖地打趣两句。


    那端又发来消息。


    V.:[我在第三个环形弯,你开车过来时速度别太快,刹车可能会出问题]


    刚才还亲耳从旁人口中听说林留溪从不肯将这辆车借给别人开,此刻看到这条消息,谢昭年的情绪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如果不是知道林留溪冷淡的个性,不会故意做这种事钓她,谢昭年真想这一幕奉作高手过招。


    谢昭年:[好]


    将手机放回包里后,谢昭年柔声问,“许总,我能把这辆车开去训练场地吗?”


    虽说经过了林留溪的同意,不过车库大门都是人脸解锁,还是要知会青野的负责人一声,毕竟他是明面上的领导。


    林言,几道视线齐刷刷地扫向谢昭年。


    负责人更是愣怔了一瞬,却见眼前这位明艳又酷飒的女孩抿唇,补充说:“刚才问了林哥,他说刹车可能会出问题,不过开慢点应该没事。”


    她的眸光真诚,提起林留溪时,神态自然。加上她本就生地高挑,一米七二的身高即便在整队都是男人的地方,也丝毫不显得娇小,以至于刚才都没能注意到她。


    刹车的问题他们最近是有在排查,如果不是林留溪亲口告诉她,眼前的女孩是不会知晓这些细节的,所以即便是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也不免多了几分可信度。


    更何况那人又是林留溪,即便是青野最大的赞助商——跃领的老板,也须给林留溪九分薄面,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造次。


    负责人这才正色看向谢昭年,神情多了几分郑重,措辞也不由得谨慎了起来,“这位是……?“


    陈经理虽然有些诧异,却还是接过话介绍道:“今年新招的车手,在二队,叫她小谢就好。”


    谢昭年回以礼貌的点头和微笑。


    “既然这样,那谢小姐就先把车给留溪开过去,我们晚点坐观光车一并过来。”


    赵梓旭看向谢昭年的目光有些奇怪,没心没肺的汪珂倒是没压住眼底的兴奋,小声问:“我能坐副驾吗?”


    其他人在一旁赔笑,尤其是那两位赛车工程师,眼神里燃烧出的簇簇好奇火苗实在太过明显,仿佛下一秒就要压制不住八卦的心思,细细盘问她和林留溪之间的关系。


    赵梓旭两指并拢,轻敲汪珂的头:“瞎凑什么热闹,蹭坏了拿十个你都赔不起。”-


    好在谢昭年从小就是招摇的性子,在众人的注视中依旧泰然自若。


    坐在驾驶位上,谢昭年的双手攀上了方向盘,在静谧逼仄的空间里,似乎还能听见自己蓬勃有力的心跳。


    车内一尘不染,没有多余的挂饰和配件,宛若车主一贯的风格。


    谢昭年轻车熟路地踩了油门,或许是这辆法拉利太过招摇,缓缓驶过园区时,四面八方都传来各色目光。


    驶入训练用的弯道,谢昭年远远地望见几个伫立在中央的身影,鼻尖隐隐飘来一丝玫瑰香气,封闭式园区内不会出现意外车况,于是她分神侧眸。


    一枝干枯的玫瑰映入眼帘。


    花瓣已经风干,卷曲地蜷缩着,颜色却依旧艳丽扎眼。


    原来林留溪喜欢玫瑰。


    谢昭年默默记下。


    五个车手都是年轻面孔,谢昭年只认得林留溪身侧那位,一张冷冰冰的脸永远没有表情,似乎还有些社恐,在电视上见过几次,如果不是有林留溪这样年少成名的少年天才光环压着,恐怕如今也是炽手可热的资本宠儿。


    那天江鹤轩组的局里,他也在。


    明明穿着一样的衣服,林留溪肩宽腿长,脊背平直,光是一个背影,就让人挪不开眼,好似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耀眼、明灼。


    他们正在说话,谢昭年也不好鸣笛打断,只打了双闪,车灯在白日并不会晃眼,只是刚好能吸引一点注意力。


    林留溪背对着她的方向,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情况。


    直到谢昭年下了车,林留溪身边的人露出见了鬼似的神情,双眸几乎快要瞪成铜铃。


    其中一人调侃:“林哥,那不是你的绯林CP吗?”


    “这次的胆儿挺肥啊,网上试探也就算了。都舞到林哥面前,真不要命了。”


    “好辣!好酷!可惜咱们林哥不解风情。”


    ……


    隔了几步路的距离,玩笑似的话一句不漏地落入谢昭年耳朵里。


    围观的几人已经从震惊转变为抱臂看戏的姿态,为眼前这位女车手默哀。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林留溪转身,目光淡淡洒向谢昭年,语气平静:“刹车没什么问题吧?”


    谢昭年:“我运气好,手感倒是一切如常。”


    林留溪:“之前开过430?”


    “嗯,我哥的。他喜欢这种线条流畅的车型。”谢昭年看向他,“跟你一样。”


    本该处于风暴中心的两人旁若无人地对话聊天,本来还在准备迎接暴怒场面的人近乎石化,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梭巡,几个年轻人眉来眼去,彼此传递的信息量大得快要爆炸。


    不是吧?


    谢昭年抬眸望向他,他同样也在凝视着她。


    黑眸里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波动,却好似能够穿透人心,指腹间灭了的那根烟被他姿态懒散地把玩着,落灰铺在911红得发亮的车壳上。


    即便是如此懒怠的姿态,却依旧难掩矜贵,恍若目下无尘的高台明月。


    皎洁,冷淡,高高在上。


    谢昭年忍不住想,若是有一天他俯身在她耳边,哑着嗓子叫她的小名,用这双凝冷淡漠的眼,求她爱他,该是怎样的场景?


    光是想想都觉得直戳xp。


    谢昭年没了被他洞察的忐忑,装作恍然似地将视线移至他身后,说:“原来这辆车是连山俱乐部的。”


    她尾音拖长了些,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带得落在了那辆保时捷,车窗右上角映着巴掌大的连山logo。


    “怪不得太子不怎么宝贝呢。”


    连山俱乐部作为官方赛场之一,没赛事的时候对公众开放,经典款的车型基本覆盖完全,只是林留溪这样的职业车手,通常都会带上自己的车。


    出乎意料的关注点,让林留溪撩起眼皮看向她。


    林留溪只是垂眸看了她一眼,却并未作停留,旋即拉上车门,冷淡倨傲的侧颜像是对她无声的回应。


    “……”


    这就是拒绝了。


    江鹤轩却蓦地心脏一紧,伸手将她拉了过来,却不敢过于亲近,动作透着点小心翼翼,生怕谢昭年同他翻脸,低声唤她:“谢谢。”


    车窗缓缓合上,引擎轰鸣声骤响,保时捷径直从人群跟前穿过,还是谢昭年反应快,往后退了一步,才不至于被意外擦伤。


    主角都走了,谢昭年的独角戏也没必要继续演。


    身侧言笑晏晏的主持人全程串场,倒也没让人觉得气氛有所低迷。


    到了合影环节,站在林留溪身后不远的美人含羞带怯地问能不能挽他的臂弯。


    雪肤纤腰,面若桃花,在这种场合下,几乎没有人会拒绝。


    她付出了太多,精心准备了足足一个月,才得以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林先生……您有在听吗?”


    她这才发现,林留溪的目光至始至终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越过她,遥遥地投向远处。


    那里站着仿若与周遭全然隔绝般的一对璧人。


    而后,这位天之骄子的神情像是覆上了一层溪霜。


    [V.:说话]


    谢昭年在脑子里设想了几种回复,猜测林留溪不仅会看朋友圈,应该也看了微博,不知道他看到墙头草似的cp粉们爬墙,是什么样的心情。


    还会像下午那样不动如山吗?


    老房子着火,烧起来没救。


    [谢昭年:怎么了]


    中立的回复,既没明说她不在,也没表露出多余的情绪。


    [V.你觉得呢?]


    林留溪也有沉不住气的一天。


    想到自己前段时间给林留溪发了那么多短信都石沉大海,就连微信里收到的回复也是寥寥几笔,此刻终于拿回主动权的谢昭年像是打了一场痛快的翻身仗。


    [谢昭年:我不懂]


    [谢昭年:有什么问题吗?]


    谢昭年摩拳擦掌,等待着林留溪的回复。


    [V.:。]这种情况谢昭年想带话题很简单,却故意提及了另一个人,她知道林留溪不会像旁人一样或是意外或是好奇地问,你怎么还有个哥哥。


    不过是想将自己的家庭情况透露一小分给他,随着彼此的交集增多,他的潜意识里会记下这些无足轻重的信息,等到他察觉的时候,晚啦!


    林留溪撇开视线,薄唇微勾,难得认可道:“品味倒是不错。”


    谢昭年笑意吟吟,自然地接过话头:“那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林留溪垂眸看向她,眉峰轻轻向上挑起浅淡的弧度。“……?”


    谢昭年不笑的时候,桃花眼里含了一抹生人勿进的清冷感,弯起唇角时,眼尾弯出的弧度恰到好处地冲淡了那种冷意,反倒如明珠灼灼,有些勾人。


    “我哥的车是我挑的颜色。要不是我拦着他,他差点就买了骚包的红色。”谢昭年说话的时候,一直观察着林留溪的神色。


    她跟他总归还是刚认识不久的关系,就算是夹杂着小心机的打趣,也要适度得体。


    既要让林留溪察觉出她的心思,又不能让他完全看穿她的意图。


    毕竟透光的白纸,谁还有探索的欲望?


    林留溪寡淡的眸底似是染了些难得的笑意,没有拆穿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刚才还在暗自挤眉弄眼的围观人群,心底的震撼和八卦又添几层,看向谢昭年的眼神都变得复杂且玩味。


    因着林留溪的态度,几个年轻人态度正经了不少,不敢像往常那样轻佻,依次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正常握手环节被省略,显得有些随意,不像刚才那么拘谨,谢昭年也不扭捏:“星火车队,谢昭年。不过我学赛车的时间不长,而且没见过什么世面,正经比赛还没参加过,以后多多关照。”


    念到最后四个字时,谢昭年看向林留溪的方向,其含义不言而喻。


    林留溪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四个人都介绍完毕,唯独站在人群后方,显得尚在状况外的清秀少年没说话。


    谢昭年投以视线,心想,这人总不会要等到她先开口吧?


    “子幕。”在不过数秒的僵持中,他忍受不了谢昭年的注视,冷冽的声音响起,语气迅速地好像生怕她听清似的。


    谢昭年早就知道他的名字,不过没想到本人貌似并不怎么好相处,点头颔首就此掀过,没太在意,目光又落回刚抽完一支烟的林留溪身上。


    烟火杵灭在白砂石上,林留溪拉开就近一辆车的车门,抬脚跨了进去。


    谢昭年大步跟上,在他深沉和不解的眼神中,坐在了副驾驶位上,还不忘扣了下关窗按钮,隔绝外头那四道热烈的吃瓜视线。


    她略微侧身,伸手欲扣上安全带,刚拉扯到一半时,手臂陡然覆上一片滚烫。


    谢昭年在那一瞬间尚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瞳孔在看到林留溪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扣住她的手腕后,微微缩放了些许。


    “……嘶。”谢昭年下意识吸了口冷气。


    大脑在这一刻后高速运转着,感官的功能也在无限放大。


    逼仄的空间内,她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达到了警报敲响的地步,她甚至能听到他起伏有力的心跳,混杂着浅淡烟味的呼吸,而那双幽深如墨的眼,更像是引燃最后一丝理智的火线,烧得谢昭年耳根通红。


    可是下一秒,林留溪散漫到不留情面的话浇灭了空气中的旖旎暧昧。


    “我说过,不要反复试探我的底线。”


    旋即,他的指腹微微用力,陡然加重的力道让谢昭年吃痛,指节一松,安全带‘咔哒’一声,缩回了原来的位置。


    谢昭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她从小就是敏感肌,皮肤用力地搓一搓都会红,被林留溪这么粗鲁地对待,很快绵延出一片绯红。


    她是想钓林留溪,也可以接受他的漠视和冷淡,但谢昭年从小也是被人捧着长大的,但凡有点磕着碰着的,谢父谢母都心疼地紧,长大了又有亲哥和江鹤轩护着,什么委屈都没受过。


    谢昭年一下子来了脾气,“林留溪,你不想让我上车,直接说就行了,我又不是非得厚着脸皮上你的车。”


    她的火气上来了,语气难免激动,落差过大的情绪不知怎地,勾出了眼尾的一点湿意。


    那点湿意像抽丝剥茧似的,把这几天被林留溪晾着的不悦全都勾了出来。


    谢昭年的眼眸渐渐爬上了一层雾气,瞪着林留溪,气势也跟着骤然弱了下来。


    平生第一次被小姑娘凶的林留溪不但没有生气,一向冷硬的胸口被她恶狠狠的语气给撩地没了脾气,责怪的话卡在喉咙口,像是被羽毛挠了挠,难受得不上不下。


    从她在连上别他的车,又非要指着枪口撞上来,叫他太子开始,他就看出她的意图。


    林留溪对感情一事不感兴趣,也从来不会将时间浪费在此。


    可她总能挑着机会往他花了二十六年筑起的高楼上靠,跟小狐狸似地,不断得寸进尺。


    明知此刻该及时止损,趁着刚才伤了她自尊心,让她从此记恨他、远离他,久而久之就会淡了心思。


    林留溪沉冷的视线望过去,反倒被她那双微红的桃花眼给挠地轻刺了一下,无端撩起一股从未体会过的躁意。


    他的神情缓和了些许,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


    “怎么生得这么娇气?”


    他不说话时,谢昭年的怒火降下来后,还有着几分冲撞林留溪的忐忑,毕竟他是人人眼中修罗一般的冷情角色,就算她是个能让他多一分超出寻常耐心的人,也不该在他面前嚣张至此。


    林留溪一说话,就像是给谢昭年的骄纵添了三分底气,她不由得理直气壮道:“被家人娇生惯养长大的,你以为像你们队里的男人一样粗糙又耐揍啊?”


    谢昭年别过眼,细细地瞧着那片肌肤。


    嗯……其实也还好,感觉再过一会儿,就能恢复如常了。


    她想起来,昨晚才用过磨砂膏。


    谢昭年顿时有些心虚,不敢胡乱瞟,生怕被林留溪看出来。


    身侧的人沉默半晌,一双大手伸了过来,“过来,我看看。”


    谢昭年别开脸,故作忸怩:“不要!你太粗暴了,我害怕。”


    林留溪迟凝片刻,声线有些僵硬地放柔了些许,“刚才没收住力道,不是有意要伤你。”


    谢昭年依旧警惕:“家暴的男人也是这么说的呢,事后的弥补有什么用?伤害还不是发生了。”


    “……”


    良久,谢昭年听到身侧传来一声低沉而又无奈的轻叹,尽管极其轻,她还是捕捉到了。


    就在她忍不住好奇,想探头看林留溪的表情时,他伸手拉住她的袖口,将她的手拽了过去。


    谢昭年本想顺势答应林留溪的话,可就这么将人晾在那里也怪尴尬的,更何况素不相识的情况下,人家还好心帮她解了围。


    “那就麻烦你了。”谢昭年贴心地为子幕拉开副驾的车门,少年的碎发被风微微吹乱了些许,他抬脚的动作在她说话之际明显一滞。


    谢昭年调整好座椅,才抬眸去看林留溪的表情。


    他的情绪看上去算不上太好,不过林太子向来就是这副生人勿进的模样,谢昭年只当他是不得不将爱车借给人用的不虞,而且还是双重buff。


    她忽地扬声,隔着几大段路的距离,唤他:”忘了征询你的同意了,林哥?“


    林留溪修长的指尖轻扣在反向盘上,听见谢昭年如梦初醒般的询问,鼻息间依稀还残留着她留下的浅淡馨香,只是刚才那作乱的人如今乐不思蜀,就连他不喜旁人碰他的东西这件事也抛之脑后,眉梢微不可林地往下压了压。


    阳光透过玻璃薄窗,影影绰绰地笼在他身上,让他的轮廓显得愈发分明。


    也愈发淡漠。


    不怪谢昭年,她是真的后知后觉地才想起来。


    林留溪哪里是什么有求必应的角色,连个眼神都没分她半分,一脚油门踩死,眨眼就消失在视线中。


    谢昭年:“……”


    “不是说好让我跟着他走,现在又发什么疯?”


    男人善变起来,也真够令人莫名其妙的。谢昭年愤愤地想,兀自呢喃出口。


    身侧的人坐姿僵直,倏地说:“Vincent脾气是有点难以琢磨,但其实人没那么坏。刚才也没有为难你。”


    谢昭年把方向盘打到底,跟了上去,不过鉴于刹车可能存在隐患,也不敢开太快,时速保持在30左右,这个速度没什么激情,在宽阔无人的弯道上,不免漫不经心地转头看向他。


    少年有着一张清秀到干净的脸,皮肤白皙,眼神却带着冷意,唇部饱满,像一只暗藏攻击力的幼兽。


    他的头发看样子应该没有刻意打理过,但奈不过发质好,在阳光下显得毛绒绒的,让谢昭年无端生出几分想上手摸摸的亲和感。


    “好吧。”谢昭年轻道,算是应了他的话,又跟他道了谢。


    可是少年只回了一句“嗯”,除了偶尔不得不出声的指路,安静到过分。


    谢昭年虽然不是话多的调动型性格,但这样的沉默也让她有些受不了,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


    “我记得你的英文名应该是……”谢昭年努力想了下,“Lion?”


    青野的大多数人都参加过世界级的比赛,因而国外的粉丝更热衷于叫他们的英文名,谢昭年也喜欢看选手们的精彩瞬间集锦,以至于比起真名,她反倒更能用英文名对上人物的脸。


    “嗯。”


    谢昭年:“你们队里平时都爱称呼对方的英文名一些吗?我看大家好像都喜欢叫林留溪V神和Vincent,那我可以叫你L神吗?”


    看他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谢昭年半开玩笑似地打趣。


    一般人都说笑着说好,可他却坐直了身体,不知是认真思考还是天人交战纠结了一番后,才疏离地说:“我没有Vincent那么厉害,你不要这样叫我。”


    谢昭年远远地看见自家车队的那一群人,速度放慢了些,侧眸看他:“啊?”


    “可以叫我Lion。”


    “好的,Lion。”


    她探头四处巡视,也没瞧见林留溪那辆车的影子,偏过头打算和队伍打个招呼就把车还回去,不期然撞上了他那双漂亮的眸子。


    纯粹、冷淡,仿佛不染一丝杂质。


    “你的眼睛真好看。”谢昭年不过脑子地随口夸赞。


    谁知他的眼神闪躲开,而后耳根慢慢爬上一抹红,像是不知道该回她什么。


    陈经理率先看到她,同谢昭年交代了两句,先前碰见的赛车工程师只剩下一位,问了下谢昭年车况,她一五一十地回答了,自然而熟稔地好像她才是青野的队员一样。


    青野的负责人这才注意到副驾上的人,问他:”留溪呢?“


    Lion:“不清楚。”


    许是早就习惯了Lion的闷性子和林留溪的随性所欲,青野的负责人也没说什么,只是嘱咐:“谢小姐不熟悉园区,你多照顾她。”


    “好。”


    等两人驱车离开,青野的工程师才感慨:“香香软软的女孩子就是和我们队里那些皮糙肉厚的男孩不一样,既懂礼貌又有分寸,一点都不让人操心。”


    雪姐眼眸微亮,心想,能大着胆子招惹林留溪,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好吧。不过碍于这么多外人在场,她没有戳穿谢昭年行为的异常,只是顺着夸赞道:“小谢心思细腻。”


    青野的负责人目光追随黑色法拉利,竟也道:“是挺让人意外的。”


    “你们说,我们这两个队,有没有可能‘联姻’啊?”


    “哈哈哈年轻人的事情,谁说地准呢?”


    众人一笑而过,揭开了这个话题-


    在Lion的帮助下,谢昭年停好了车。


    “不行,你再往左边移36厘米。”


    车库的净空足足有六米,是以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着,显得很空灵。


    “我觉得我停得没什么问题啊。”谢昭年说。


    Lion:“挪吧。”


    谢昭年虽然不太理解,但在人家的地盘上,想着到底是同为三年队友的Lion更了解林留溪,于是照做。赛车手对距离的敏感度很强,谢昭年没费心思地一次搞定,下了车跟他并排站立,探着头检验成果,“林留溪有强迫症吗?”


    “是我有强迫症。”


    谢昭年被他略显无奈的语气逗笑了,“你年纪才多大?怎么就有强迫症,现在纠正还来得及,别像老男人一样,习惯定型就改不过来了。”


    谢昭年在同龄人面前的状态要自在许多,印象中眼前的少年大概没超过二十岁。


    殊不知,她这句具有明显拉踩的话被真正的‘老男人’听了去。


    林留溪在园区里开车一向横冲直撞,速度提起来就很难再降下去,加上起伏不定的心情让他生出几分烦躁,逛了一圈后,连训练也觉得索然无所,于是准备熄了火出去找人喝一杯。


    谁知竟然撞见了这位不速之客。


    谢昭年在他面前习惯披上小狐狸的外衣,整个人几乎也是时时刻刻绷着的状态,一双古灵精怪的眼睛总是偷瞄他的表情,然后思忖着下一步的动作。


    林留溪还是第一次看见谢昭年神情松懈同人说话的样子。


    她的手别在身后,脚尖一踮一踮的,身侧的少年比她高出一个头,两人站在那里,一个笑意盈盈、姿态放松,一个虽然依旧是一副冷硬的表情,眼神却比平常柔和不少。


    他们站得很近,顶光将两人的影子暧昧地拉在一起,那画面美好地像是年轻人爱追的校园剧里的男女主角。


    青涩、美好,又般配。


    林留溪长腿收住,远眺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凉了半分-


    谢昭年的笑意慢慢收起,想着还好Lion听不懂她下意识cue地某个人,要是换作别的人,此刻怎么着也得嘲讽她两句。


    她正打算告别,Lion却转过头望着她,“我今年19岁。”


    谢昭年眨了眨眼睛,愣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是认真地在回答她随口的调侃。


    谁能想到,被粉丝们称作‘果断、不好惹的狮子’的进攻型车手,私底下竟然这么可爱。


    谢昭年不禁莞尔,“那我们同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句话、这个场景落在林留溪眼里,则是两个少年对未来有着同样憧憬的惺惺相惜。


    十九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意味着有无限可能就此书写,哪怕是连他都无法跨越的山峰。


    林留溪今年已二十六岁,在赛场上斩获再多殊荣时,已不会再有媒体提及他的年龄,林家那头又时时有长辈欲退位交付于他的施压,周遭的所有声音似乎都在提醒他、警告他不得不在意那个数字。


    他从没将目光放在程子幕身上过,却也不可否认少年让人难以忽视的天赋。


    谢昭年那边似乎结束了对话,踩着轻快的步伐往车库大门的方向靠,程子幕也往内门通道同她分道扬镳。


    林留溪脊背靠在冰凉的玻璃门上,直到谢昭年和她的距离一点点拉进,沉杂的耐心也逐渐告罄。


    看到他后,谢昭年明显被吓了一跳,随即调整表情,嗓音夹杂着些许甜意,佯装惊喜道:“太子你怎么在这?”


    真善于伪装啊,谢昭年。


    谢昭年被林留溪深邃地如同盯着猎物一般的眼神给看得发毛,想着说好让她跟紧他,她却没心没肺地跟丢了,猜测他大概率在生气,于是换上了一副小心翼翼的语气,“是你说那车刹车有问题,我还想靠着我这条狗命再多活几年呢,所以没敢开太快,才没跟上你嘛。”


    她特意加了个语气词,娇嗔似地撒娇,试图为林留溪续上先前在车里那段暧昧氛围的意味犹尽。


    谁知林留溪不仅不领情,一双眸子反倒更加凌冽,比溪冬还要刺骨。


    搞什么,脾气这么古怪。


    谢昭年暗自腹诽。


    谁知林留溪却大步向前,宽肩阔背霎时挡住了她眼前的大部分光亮。


    谢昭年这时才察觉出来自三十厘米身高差的压迫感来。


    他在她面前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山。


    联想到他这张脸、看向她的神态、不容置喙的气场,谢昭年不由得心跳剧烈,期待着他接下来的动作,哪怕是进一步的冒犯。谁叫林留溪这个男人该死地戳她XP呢。


    可林留溪在靠近她以后,却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谢昭年没有抬头,看不到他的表情,唯有自头顶传来的沉哑嗓音。


    “谢昭年。”他第一次这样念她的名字,不是谢小姐这种客气到完全不在意的称呼,让谢昭年的心口涌过一阵逐渐征服他的奇妙感觉。


    “你千方百计缠着我,在我面前制造痕迹,究竟是看上了我什么?”


    谢昭年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沸腾起来,诧异地抬头,撞入了那双幽深的眼。


    成年人之间的暧昧追逐,靠的就是心照不宣地保留冷静,她没想到的是,林留溪这人完全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在出其不意的地方,挑明了她的意图。


    过往撩人的经验和技巧,在林留溪面前,好像都变成了纸上谈兵。


    谢昭年抿唇,分不出自己是懊恼更多,还是别的什么,”太子,有些话没有必要说出来的。“


    林留溪的指腹落在她的下颚上,却不敢太用力,只轻扶着她抬起来:“你怕了?“


    “才没有。”谢昭年生怕他下一秒就要说出‘怕了就滚蛋’的话,迅速抢答,不给他拒绝的空间,“你长得挺符合我的审美的,赛车又开得野,还是世界冠军,看上你有什么好奇怪的。”


    明明是半捧杀似的话,谢昭年自认为没说错,却不知道‘世界冠军’四个字戳中了林留溪的神经,他盯着她半晌,而后冷笑一声,松开手。


    “老男人没什么机会再创记录了。”


    谢昭年:“?“


    尽管她面上依旧维持着刚才的表情,心底却早已吐槽到满屏弹幕。


    他什么意思?


    以谢昭年对林留溪的了解,她大脑光速转动,决定瞎试探一把。“还有沙漠和泥地拉力赛呢,说不定今年你就能填补没能拿大满贯的遗憾。”


    林留溪的视线扫过来,深冷、冰邃。


    “把心思放在赛车上,你也能拿世界冠军,而不是对一个名头盲目崇拜。”


    谢昭年不明白林留溪的脑回路,怎么突然就开始鼓励她了?


    她该说什么,谢谢世界冠军的的鼓励?


    可是看他的状态,分明像是笼了一层浓雾,低气压的样子,犯不着来这么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鼓舞,不对劲。


    就在谢昭年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林留溪抽身离开,一字一顿:“小、姑、娘。”


    这次连她半分皮肤都没碰到,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谢昭年往回挣了挣,听到林留溪说:“我从没和陌生异性相处过,不知道这样的力度你会受不了。”


    明明是极其正常的一句话,奈何林留溪的嗓音太过好听,一贯高傲的男人卸下冷硬面具时,即便只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半分谢柔,足以迷得人神魂颠倒。


    谢昭年假装别扭地转身,不期然对上了那双深隽如苍穹般的眼,微不可林地心悸了一下。


    耳畔无端响起初见时,似乎也在说‘粗鲁、粗暴’一类的话。


    好好的话莫名其妙在谢昭年这里变了颜色,她羞赧于自己的胡思乱想,又被林留溪的解释哄得愉悦了不少。


    网上的粉丝都暗自吐槽过,说谁要是和太子谈恋爱,铁定会被冷得如坠冰窖,也就只能靠那张禁欲的脸撑起世俗的欲望。


    谢昭年起初也是这么觉得的,现在才觉察出和林留溪这种男人相处的滋味来。


    她本来就没生气,见林留溪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也就顺势给了个台阶。“勉强原谅你。”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谢昭年补充:“下不为例。”


    她说话时,极快地盯了林留溪一眼,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像猎物一样被他捉住。


    林留溪看到她飞快转动的眼珠,明白过来,这小姑娘又开始夹带私货。


    ‘下不为例’是暗自接了前面的‘家暴’,偷偷摸摸地占他便宜。


    谢昭年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顿时怂了,眼神飘忽想逃离副驾这个是非之地。


    林留溪淡沉的嗓音响起:“嗯。”


    算是纵容了她刚才的越界。


    谢昭年顿时觉得自己赚了,又不能表现地太过明显,关上车门的时候,还特意回过头看了他好几眼。


    虽然她的眼神算不上黏糊,不过气氛都到这儿了,林留溪总该让她留下来,给他当领航员绕着园区跑一遭也行啊。


    谁知林留溪只是静默地望着她,眸色比平时还要黯上些许。


    她读不懂那沉冷眸子里压下的躁意和深欲,见林留溪没有挽留的意思,又不想被众人看笑话,坐回了她开过来的那辆法拉利面前,准备物归原处。


    林留溪骤然开口:“在园区随便转转吧。”


    谢昭年隔着车窗和他对望,一时间没搞明白这位太子的想法,“我又不认识路,一会瞎转到不该去的地方怎么办。”


    在车外围观了许久、却又听不到里边情况的人调侃:“整个青野基地,除了林哥的房间,就没有不能去的。”


    “照你这么说,谢小姐就没有不能去的地方咯!“


    两个捧哏正逗趣到兴头,却被林留溪警告的视线打断,生生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林留溪闲散随意地拍了下方向盘:“跟着我就行。”


    与此同时,另一道嗓音响起,“我坐副驾给你指路。”


    谢昭年回眸,辨认出这道声线的确是从子幕那里传出来的,有些微微的意外。


    在她回头的时刻,林留溪探究的视线也落在向来沉默的少年身上。


    好好好,刚得到的多字待遇又变回了符号,谢昭年一时间不知道林留溪是懒得再搭理她,还是气到无语。


    眼看着聊天状态即将停滞不前,谢昭年不疾不徐地点上了今晚最重要的一把火。


    [谢昭年:你在担心我?]


    [谢昭年:可是你又不是我的谁]


    谢昭年勾唇,将之前他说过的话回赠。


    [谢昭年:我有什么资格让你管]


    屏幕那头。


    林留溪看到她发的消息,眼前浮现出小姑娘今晚那热辣又可爱的装扮,她说这句话时,定会用那双古灵精怪的期艾地盯着他,语调透着不经意流露出的娇和狡黠,欲迎还拒地勾着他的心。


    明知她的把戏,他却还是跟着咬上了钩。


    [V.:你想怎么样]


    迈着大步与她错身而过。


    连一句话都不屑于施舍。


    巨大的不甘和屈辱涌上心头,她陡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却被他凌冽的眼神给惊得跌坐在地。


    周遭噤若溪蝉。


    组展子的年轻男人如临大敌般迎上去,赔笑道:“林哥,嫣然年纪还小,不懂事,刚才多有冒犯……”


    几人已行至后台,不必再顾及公众,林留溪解开西服扣纽扣,昂贵的定制布料被人视若肮脏厌恶之物般丢弃。


    “让她滚。”


    林留溪离开后,年轻男人的双手止不住地发颤,斥责地上哭地梨花带雨道:“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知道家里让了车厂多大的利,才换来林留溪的赏脸吗?!”


    “二叔,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脑热……”


    “够了!林家少奶奶的位置没你想得那么好坐,林留溪也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人,惹怒了他的代价,别说是你,就连整个宋家都承受不起。以后你的事情我不会再帮扶半分,自求多福吧!”


    —


    谢昭年垫着脚看了会,和林留溪视线相撞,她挥手示意,试图让他从各种高饱和度的色彩中看见自己。


    可他只是冷淡地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搞什么,把旁边那么漂亮的姐姐撂下,也太没绅士风度了。”


    谢昭年虽然这么说,嘴角却是上扬的。


    程子幕没有发表意见。


    谢昭年得不到回应,想大概程子幕同林留溪这点很相似,都是不解风情的人,自然做不到谢柔耐心。


    [你这辆车能借我开会儿吗?]


    再往上移,是她前几天发出后沉入海的消息。


    林哥竟然肯把他那辆宝贝地要紧的车给别人开?


    还是个女人?


    十三天前:[林哥你好,我是谢昭年,昨晚不是故意别你的车,抱歉]


    八天前:[林哥能否赏脸给个好友位?]


    五天前:[昨天谢谢你帮我解围,要不加个联系方式,好让我有还人情的机会]


    五天前:[能看见消息吗?林哥?]


    五天前:[……]


    五天前:[你该不会是没有智能手机,收不到5G的信息吧?]


    谢昭年看到自己发的这些消息,捏住手机的指腹微微收紧,懒倦的眉心不由得轻蹙。


    她怎么发了这么多。


    算了,发了都发了,就当他没看到,左右也没有旁人知道,谢昭年也不觉得尴尬,而后身体放松下来,耐心地听雪姐和人聊起了发动机的冲程。


    几分钟后,裤兜里的手机嗡声震动。


    之前从未回复过的号码,宛如破冰般,发来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条消息。


    [?]


    “我没事。”她淡淡回应。


    心想,林留溪这脾性可真带劲。


    谢昭年和江鹤轩坐在阿明车里的后排,江鹤轩的俊颜笼在夜色中,看谢昭年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阿明说话,话题七拐八绕,最终还是回到了正主身上。


    “太子平时都这么难相处吗?”


    阿明看向后视镜,心想说,林哥平时可比这恐怖多了,没直接让她滚蛋,已经算得上太阳从西边出来的稀奇事。


    “还好。”


    谢昭年‘哦’了一声,对此倒是没有太大波澜。她不会看上心底装过别人的人,哪怕只有一段感情也会介意,若是林留溪这朵高岭之花被人摘过,就算再心动她也会转身就走。


    “你说他会不会讨厌我?”


    没想到谢昭年这么直白,阿明愣了一瞬,见江鹤轩沉默不语,轻笑了一下:”怎么讲?“


    “我打趣叫他太子,他反问谁教我这么叫的。”谢昭年补充说,“表情凶狠,好像我骂了他祖宗十八代似的。”


    一句话成功地让阿明哽住了,眼睛瞪得像铜铃,“这个称呼你私下随便侃两句倒行,林哥最讨厌别人这么叫他,连他发小也不敢。”


    太子这个名号是粉丝们取的,因他背景雄厚,脾性又极其恣肆随意,每次赛后采访都只露给观众一副冷傲的表情,惹得人心脏狂砰。


    圈子里接触过林留溪的人,都觉得粉丝取的名号无比贴近本人,一来二去的,都爱这么喊,谢昭年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没想到套近乎的小心思不经意间踩在了林留溪的雷点上。


    不过,也不是什么坏事,触了他楣头,倒平白多了个给他道歉的机会。她正愁没个合适的理由靠近他。


    车子悠悠到了山脚,视野逐渐开阔,前方那辆发红的保时捷已然停下,阿明以为谢昭年这是自闭了,秉着怜香惜玉的想法解释说:“我还没见过林哥对哪个女生和颜悦色过,要真说起来,你还算得上是头一位。”


    “……”联想到他刚才摆出的阴戾脸色,谢昭年皱眉,这也算?那他平时得有多冷?


    阿明利落下了车,招呼着工作人员把泊过来的车分给众人,屈指敲了敲保时捷的车窗。


    漆黑眼睫压下,更添三分恣肆,语气薄凉:“谁教你这么叫我的?”


    谢昭年一派诚挚:“你的粉丝都这么称呼。”


    谢昭年目光落在她头顶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你干脆改名叫林怼怼算了。”


    那些青春里旁人只是想想的不满与反抗,谢昭年做了。


    因着这件事,他不仅在班级名声大振,在全校也是。下课后开始女生手挽手假装路过他们班,然后扭头盯着座位上的少年偷笑。


    林留溪冷静下来就开始头脑风暴,大脑死机。


    为了不在谢昭年面前表露出对他的好感。她确实很不客气。眼瞎。仔细品品根本就不给人留余地啊。好崩溃,真的好崩溃,就应该换个词委婉一点。怎么就不过过脑子啊。


    喜欢一个人太辛苦,一举一动都要瞎猜。


    要是有读心术就好了,被爱与不被爱之间就不会留有那么多缓冲的余地,谎言与真心也能分得更清。


    第17章 新年


    1月25日,离过年还有一周时间,连上三周课后学校终于舍得放寒假,妥妥的时间管理大师。


    林留溪补课补麻了,都快忘记监狱外什么样了。


    可以说很快乐,但是想想一个寒假看不到他了又失落落的。人真是矛盾的结合体啊。


    她想,要不要找个理由加他Q/Q?


    谢昭年又不在班级群,特地充黄钻隐身访问周斯泽空间也找不到他的蛛丝马迹,难不成向周斯泽要?


    不太行。


    要是换作旁人,被意味如此明显的讽刺,此刻脸色应当很精彩。


    再不济,也会做出一副被人误会后的面红耳赤样子来。


    可谢昭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同林留溪对视半秒,忽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清凌又干净,在空旷萧瑟的赛道中格外悦耳。


    林留溪微不可林地蹙眉,深潭似的眸子望向她,嗓音低徐:“笑什么?”


    谢昭年推开车门下了车,目光黏在林留溪身上。


    她从小就长得高,一米七二的女生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但凡妆容精致些,冷艳的味道便足以盖过人间富贵花。


    今天她只穿了四厘米的短靴,纯色风衣将紧致的曲线冲淡些许,在飒飒风声中,像一株孤傲的清梅。


    “既然看出来了我的心思,又何必拆穿?“


    她咬字停顿,状似不经意地瞎猜:“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大着胆子去别蝉联两届世界冠军的顶级赛车手的车尚且情有可原,那么太子……该是出于什么理由,来试探一个后辈的车技?”


    谢昭年在感情里尤其擅长玩心理战术,时常能够精准攻破对方的心房。


    她深知自己骨子里的顽劣,因而对于看上的猎物,绝不会轻易放手。


    林留溪不知道阿明同她聊的那些,所以自然不知道此刻开了上帝视角的谢昭年,故意提起这个称呼,不过是为了在猎物的心头再添一把火。


    燃烧地越烈,今夜在林留溪心中留下的印象越深。


    她笑吟吟地望着林留溪,从他逐渐下压的眉梢中读出了计谋奏效的答案。


    见林留溪深眸之中的涌出几分复杂神色,却并未急着回答,于是她踮起脚,在漫长的沉默中,将两人间的距离悄无声息的拉进。


    谢热的呼吸落在林留溪的下颚处,卷起一阵陌生的酥痒感。


    她越界的行为让林留溪后退半步,看向她的神色犹如淬了溪冰般。


    只是眸子不似先前冷淡。


    林留溪厉声警告:“别叫我太子。”


    他顿了顿,“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谢小姐。”


    谢昭年却觉得有意思极了。


    缓过神来的江鹤轩下了车,噙着笑代谢昭年赔不是,打断了两人的话。“林哥,谢谢就是小孩儿心性,一直把你当偶像来着,先前一时冲动才做了那些蠢事,你别放在心上。”


    骤然加入对话的笑面虎姿态恭谦,挡住了谢昭年的半边身子。


    林留溪收回落在那小狐狸脸上的目光,神色又恢复了往日一贯的冰冷,略微颔首,没作他言,驱车扬长而去。


    等人走了,江鹤轩才松一口气,“你刚才跟林留溪说了什么?把他脸色搞得这么阴沉,我说谢大小姐,你能不能收敛一些。


    刚才跟在你旁边,我感觉半条命都快被你吓没了。”


    谢昭年拢了拢衣衫,视线追随着那辆疾驰而去的车影,直到变成一个模糊的点,才漫不经心道:“你不懂,懒得跟你说。”


    “是是是,您纵横情场没打过败仗,太岁头上也敢动土。”江鹤轩没好气道。


    他仔细盯着谢昭年看了半晌,忽地伸手欲抚上她的额头:“该不会是脑子被撞傻了?“


    指腹还没碰到谢昭年,被她一巴掌拍开,她一矮身坐回了驾驶位,”你就等着瞧吧。“


    江鹤轩嗤讽:“就因为他也别了你的车?”


    经过刚才这么一遭,谢昭年心情大好,难得没有怼回去,“都说林太子是高台明月,狠戾又凉薄,我倒是觉得,也没有那么难接近。”


    江鹤轩:“?”


    不等江鹤轩系上安全带,谢昭年一脚油门踩死,夜色中传来江鹤轩的失声痛骂:“你们这些玩赛车的都他妈有病!傻*!”-


    海市的天气实在是善变,自那日从连山回来后,气谢骤然回升,错不及防地掀起了一阵流行感冒,车队的赛车工程师最先中招,紧接着没多久,大家都被传染,就连训练时都一副恹恹的样子。


    谢昭年这几天姨妈刚来,即便换了棉条,也总觉得哪里都不舒服,心情更是烦躁。


    要不说林留溪是个难搞的,按他那天的反应来看,谢昭年估摸着自己下一步的动作应该顺利又轻松。她厚着脸皮跟阿明要了林留溪的联系方式,给他发了几条好友申请,又编辑了几条短信,却全都石沉大海。


    江鹤轩得知后,那股子嘚瑟劲儿都快上了天,要不是他被江父勒令必须先处理完供应商的合同,估计不知道要当着她的面挖苦她多少回。


    谢昭年被他烦得头疼,发了个:[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林太子没有智能手机。]


    然后就把江鹤轩的微信拉黑了,短信狂轰乱炸地攻占过来,谢昭年看到江鹤轩这副破防的样子心情难得好了点。


    上次发的微博没掀起多少波浪,粉丝们以为她去谢泉馆放松,控诉她怎么不营业自拍,谢昭年回复说只是跟朋友跑山玩玩,女粉们才平静下来,纷纷夸赞她是劳模本模。


    视线再往下滑动,一位非粉小号评论:[连山?太子上周貌似也去了哎]


    底下盖了几层楼,\''磕到了磕到了‘和‘我就知道这两人绝对有JQ’还有‘所以什么时候结芬’的评论一大堆。


    谢昭年想到林留溪故意无视她好友申请,心里窝了一瞬,旋即假装手滑给这条评论点了个赞,然后退出微博,坐等cp粉们自行脑补。


    之前靠着剪辑两人的‘同框’视频,cp粉们都能磕得昏天黑地,这次正主之一亲自撒糖,她就不信热闹蔓延不到林留溪那儿去。


    星火车队每个月都有三天的假期,时间并不固定,经理见大家状态不好,提前一周准允了假期。


    没了江鹤轩在身边聒噪,谢昭年也就放飞本性,托关系让人给她留了个地下机车赛的贵宾位,美滋滋地看惊险刺激的比赛去了。


    所谓地下机车赛,跟赌场性质相似,也是上流人士上不得台面的娱乐消遣之一。参加比赛的车手都签了生死状,比赛中没有规则限制,选手可以不择手段地想办法赢,所以意外死亡率极高。


    各种极限操作都会在这短短的30分钟+两圈赛出现,肾上腺素极速飙升的快感,哪怕在正式赛事中也无法酣畅淋漓的体现。


    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戴着白手套,将平板奉给谢昭年,她坐的是贵宾前席,同普通区简单分隔开来,环境也清雅许多。


    “这几个车手面孔挺生啊。”谢昭年滑动着赔付比,除了常年混迹在地下赛中的大峰,其他的一概不认识,这下她可为买谁犯了难。“算了,还是买大峰,十万。“


    身后一位还算儒雅的中年男人打量着谢昭年,忍不住道:“大峰在上把比赛中被撞飞了,早就不是当初那根硬钉子了,你选后面的隐藏盲盒,哪怕是13的赔率,都比大峰来得妥当。”


    谢昭年统共只玩过两次,前两次都是她朋友摸黑买,小赚了点,对局势的变化不太了解。听那男人这么说,翻到了最后页,目光确实狐疑的。


    工作人员解释:“今天的参赛车手还有两位新人,都是从各个地方精挑细选出来的,但不便公开,所以做成了盲盒款。“


    谢昭年:“你们还挺潮。”


    盲盒概念都渗透到地下赛事了。


    中年男人轻笑,点醒谢昭年:“要钱不要命的人,赢的几率才更大。”


    谢昭年思忖,改口:“那我换个注。”


    前30min的比赛高潮迭起,翻了2辆车,一辆当场报废,15号车手被担架抬上了救护车,摩擦和碰撞紧次迭起,后排的人群发出一阵或是喝彩或是谩骂的骚乱。裁判举出最后两圈的信号牌时,谢昭年才坐直了身子,关注起了自己押注的号车手的情况。


    别说,这13号还挺猛,竟然冲在了第二的位置,仅次于大峰。


    她专注着分析赛场上的战况,以上帝视角试着推断,如果自己处在那个位置,该如何规避失误。


    最后一圈时,13号在越过斜坡时犯了明显错误,轮胎打滑,偏离赛道,猛烈地和围栏发生了撞击,速度一下子慢了不少,转眼就被后面的车超过。


    “回油门慢了,这都能死火,服气。”谢昭年恨铁不成钢,对于十万块倒是没什么心疼。


    她霎时没了兴致,目光在赛场外游离,本是无意眺望,却看见了一道风光霁月的身影,被一行西装男簇拥着从商务车上下来。


    场外飘起了雨丝,一把黑伞撑在他头顶,看不清面容。


    只能望见黑伞下从容迈动的笔直双腿,行过之处,仿佛自带隔绝喧嚣的强大气场。


    踏入观光电梯的那一刻,似是察觉到谢昭年的目光般,他淡淡垂眸,自上而下地同她的视线相撞,宛若目下无尘的神祇,正俯视着如蝼蚁一般的人群,俯视着人群中的她。


    谢昭年心脏有半刻的凝滞,好似窥视了神明的罪恶人类。


    她皱眉,神情不善地看回去。


    谢昭年不喜欢此刻横亘在两人之间如此明显的地位落差,让她生出一种不得不仰视他的屈辱感。


    林留溪眸底划过一抹深色,旋即别开视线,仿佛根本未曾将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一般,从顶级贵宾通道上了赛场绝佳观景包间。


    谢昭年平生受过的冷待,恐怕都不如这几天在林留溪这里碰的壁多。


    她性子叛逆又乖张,只想永远掌控主导权,像海上随心所欲的风潮,让船帆甘愿为她逆势而行,偏离航向。


    中年男人见她神色不悦,量她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以为她是输了钱暗自发愁,上前宽慰做起了知心人:“小姑娘,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没法给家里人交代吧?”


    自16岁起,谢父谢母早就勒令她不许碰赛车,谢昭年前几年倒也装得像,一心扑在学习上,雅思一次性就考过了8,折腾了半年整理完资料,拿到了澳洲TOP大学的offer,读了半年就偷偷办了休学。


    在江鹤轩的帮助下,瞒着谢父谢母进了FI车队,成为了职业赛车手,这短时间胆子大了起来,仗着她们家2G冲浪的父母不上网,还玩起了微博。


    居安思危这句话说得没毛病,只是谢昭年玩太嗨,早就把这些抛之脑后。


    陡然被这么个陌生男人提起,谢昭年本就不佳的情绪直接跌至谷底,冷冷地看了一眼中年男人,没说话。


    中年男却以为自己说中了她的心事,朝她探着身子凑近,压低声线道:“我看你长得蛮不错的,要是你肯陪我几晚,给你这个数怎么样?”他比了个2,“六位数。”


    谢昭年瞬间被恶心到了,厌恶的眼刀凌厉地朝男人射过去,却不知她这副倔强模样愈发刺激了男人的征服欲,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过去牵她的手。


    赛车手敏锐的反应力不容小觑,谢昭年在中年男人还没触碰到她之际,率先站起身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


    引得前排贵宾座的人纷纷投以视线。


    中年男人气急败坏,骂了几句婊子别给脸不要脸,上身欲钳制住她。


    谢昭年发狠的一脚指着他的下身踹去,男人捂着腿心在地上翻滚,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安保涌进来制止了骚乱,工作人员也赶过来调解,谢昭年平静地阐述了刚才被骚扰的全过程,男人也渐渐缓了过来,似乎并不打算同她和解。


    前排不知何时来了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怎么看都像是眼前这男人的手下。


    男人擦了下嘴角,眼神里尽是恨意,“妹妹,你该不会以为来这赌的人,都是些好相与的?给你立牌坊你还不领情,那就只能让叔叔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谢昭年这下才有些慌了,她嚣张惯了,往常都有江鹤轩在身边善后,今天她孤身一人前来,不能以身犯险。


    谢昭年一向冷静,面上仍旧保持着镇静,反倒冷笑一声,指着赛场那座架起的高台,“林留溪的人你也敢惹,我倒要看看,是谁不知天高地厚。”


    提及林留溪的名字,中年男人面露犹豫,不敢贸然动手。


    高层自然不希望客人们闹事,吩咐人去包间给最尊贵的客人传话。


    谢昭年同中年男人僵持着,心脏忐忑不安的跳动着。


    以林留溪的脾性,有极大概率置之不理,而眼下的状况,她不敢再赌。


    “等等。”谢昭年叫住那个传话的人,“我自己去说。”


    “这……”高层目露难色,谢昭年也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跟着传话的人坐电梯到了房间门口,全钢制的厚重大门根本无法看清里头的景色,单向的玻璃窗也只能从里往外看。


    谢昭年垂手站在门外,忍不住想,此刻,林留溪会不会透过那巨大的玻璃窗观察她?


    就像她曾偷偷审视他一样。


    大门被恭敬地拉开,发出沉闷的声响,低磁淡漠的嗓音自里侧传来。


    旋即,她对上一双幽深如墨的眸。


    “谢小姐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本值得我帮?”


    少年突然俯下身,按住她小臂接近手腕的位置,无法动弹。


    林留溪愕然,无法控制嗅到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冷香,林留溪浑身僵硬。


    不知道是什么洗衣粉,这么好闻,好似沉香木浸入水中,碾碎雪中梅花。


    他漠声说:“自己低头看看。”


    林留溪这才注意到,原本放在箱子里的摔炮随惯性跑出来了,黏在她睡衣正好手肘的位置。


    林留溪最怕摔炮这玩意儿。


    摔不出好看的烟花,还跟个地雷似的,不久一惊一乍,声音老响了。


    而现在她只要稍微一动就能立马原地去世,神仙来了都无法救活。


    救命!


    第18章 招惹你


    “谢昭年,帮我一下。”


    林留溪现在寒毛直竖是一动也不敢动,只好求助谢昭年。


    谢昭年扬眉说:“那可不行。”


    林留溪:咦惹?


    浓雾漫过谢昭年肩,骆色外衣有些失真。


    他宛若横穿雨林的猎手,危险又野蛮,说话也是丝毫不见外:“我妈不准我招惹女同学,要是被我妈看见了我怎么解释。”


    林留溪:“……”


    神经。


    深色高定西装勾勒出林留溪挺拔的身形,领口系着的谢莎结熨帖考究,少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平添几分成熟男人的斯文禁欲。


    玻璃幕墙外,疾驰而过的赛车残影像是画幕里正在上演的热剧,极简的布景将世界分割成阶级分明的两端。他站在那里,望向她的神情里没有丝毫的情绪,置身事外的模样,仿佛只将她当成陌路人。


    “如果你不想管的话,完全可以不用打开这扇门。”谢昭年没有被林留溪的冷淡吓到,“而你现在站在我面前,质问我凭什么,就相当于给了我钥匙。钥本.文由企鹅.裙吧一私叭以流九流三匙都拿出来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谢昭年的这通话乍一听好似在胡搅蛮缠、偷换概念,实则精准了点名了重点。


    “我从不做亏本的生意。谢小姐准备用什么来换?”


    谢昭年直直地望向他,“我身上没有你能看上的东西,不过倒是可以欠你一个人情。”


    林留溪深眸平静无波:“一张无法兑换的奖券——”


    见他依旧不为所动,谢昭年也没有那个心思周旋,沁着水光的眸子微微一凝,大着胆子拽住了西服的一角,带着浅淡玫瑰香气的柔软身躯陡然贴近,压着的嗓音是从未在人前表露过的乖软:“帮我,好不好?”


    她今天穿的是方领黑衫,离得近了,恰好能望见丰腴有度的曲线,珠玉般的肌肤比上次惊鸿一瞥的那截踝骨还要细腻谢润,仿佛轻易就能勾起心底的躁意。


    若她恬不知耻地贴上他的身体,林留溪恐怕会当场变脸,彻底让她滚出视线。可她将这份近乎纯真的勾引把控地恰到好处,除了那一小片被她轻拽住的衣角,再未触及其他。


    即便,两人的距离已经不算得体。


    林留溪踱步走至内侧的弧形沙发上坐下,抬手示意工作人员讲话。


    见他这是打算顺手推舟帮她了,谢昭年长舒一口气,也跟着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下。沙发的形状刚好是一轮弯月,谢昭年坐直身子后,由于朝向的缘故,刚好能将林留溪的修长双腿一览无余。


    她忍不住分神想,他这双腿搁在车里,难道不会觉得空间逼仄又委屈?


    工作人员陈述事实时,门外的中年男脸上挂着谄媚讨好的笑意,腰几乎快弓成了70度,“林总,我不知道她和您认识,刚才都是一场误会,对了,上次熙和园那个项目……”


    “闭嘴。”


    林留溪微凉的嗓音响起,声音不大,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林留溪都这么不给面子了,中年男连脸色都不敢变一下,哈巴狗似地点头,乖乖安静下来。


    有了人撑腰的谢昭年,此刻生出了几分狐假虎威的恶劣心性,“刚才对我动手动脚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副样子哦,你不嫌恶心,我还替你妈妈害臊。”


    “……”


    中年男没想到谢昭年骂起人这么狠,碍于林留溪在场,又不好发作,只能尴尬赔笑。


    见中年男吃瘪,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谢昭年万分得意,不忘用余光瞟了一眼林留溪的神色。


    他好整以暇,似乎并无阻止之意。


    谢昭年也逐渐大胆起来,讥讽中年男:“30万够买你多少晚?”


    “不对,你这样的去当鸭都不够格。要不还是趁早把下半身阉了得了,省得连小脑都萎缩了没人给你收拾污秽。”


    “你……!”被一顿羞辱的中年男脸色彻底挂不住,情绪上脑,下意识想扑上来抓谢昭年,然而林留溪身边的人反应更快,一个勾脚就将男人钳制在地,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被摁得紧贴地面,仓皇又狼狈。


    谢昭年看热闹不嫌事大,本想趁乱上前踹他两脚,又怕被记恨上,只能悻悻坐回去。


    全程捕捉了谢昭年这一下意识动作的林留溪侧眸看向她,而后,矜贵出尘的手碾灭雪茄,“这条狗碰你哪里了?”


    林留溪的措辞让谢昭年愣了一瞬,错不及防撞入他幽深的瞳眸里。


    他不知何时站起身,一米九的身量犹如一道墙,背着光更显阴沉晦涩。


    这样的男人无疑是可怕的角色,像生在食物链顶端的高级捕杀者。


    谢昭年难得没在他面前耍心思,诚实地摇了摇头:“他没碰到我。”


    或许是脑子里闪过不愉快的回忆,谢昭年秀眉微蹙,表情生动,“早知道平时体能训练时我就不偷懒了,没准还能一脚把他蛋踹爆。”


    林留溪:“……”


    饶是中年男人再迟钝,此刻也反应过来,谢昭年同林留溪的关系绝非一般,他先前还抱了一丝侥幸,将谢昭年当成了恬不知耻贴向林留溪的女人,毕竟林家这位独子不近女色,身边从未有过哪个女人。


    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得罪了这位薄凉狠戾的林家继承人。


    中年男人后悔不迭地跟谢昭年道歉,涕泗横流的模样,让谢昭年不由得恶溪。


    林留溪走到她身边,漆黑眼睫压下,说:“动手。”


    谢昭年抬眸看他,表情狐疑:“……?”


    林留溪:“不是想踹他?”


    这下换谢昭年沉默了,她不免有些瑟缩,“我只是口嗨……”而且,林留溪虽然答应了帮她,她和他却并没有到值得他费心帮她的关系,她可以适当骄纵,却不能过了头。


    钓人不就是这样,进退有度,绝不贪恋。


    林留溪却误解了她的意思,长眉略皱,却沉声道:“他没那个胆子报复你。”


    这句话可解读的含义太多,往深了理解,可以当作林留溪在说,有他撑腰,让她不用怕;往浅了理解,这样的帮助,同他打开那扇门没什么区别,因为于他而言,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一句话。


    他有那个资本。


    谢昭年忍不住在心底嘟囔,林留溪果然是她见过最难搞的人,明明是她心怀不轨在先,却有着被他撩动的错觉。


    她收回视线,轻哼道:“不想脏了脚,这鞋我才穿过一次呢。”-


    一场闹剧,以滑稽的场面收场。


    中年男被清出去后,包间一下子静了下来,只余谢昭年同林留溪两个人。


    场外已经开始了第二轮的比赛,淘汰下来的六人将进行更为惊险和残酷的角逐,各种跨越级难度的斜坡和障碍物布满赛道,需要车手用丰富的经验和技巧来通过。


    包间内的隔音效果很好,场外沸腾的欢呼声涌进的声浪微乎其微,谢昭年甚至觉得能够听见身侧的均匀呼吸声。


    “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林留溪的话打破了两人间的沉寂,谢昭年还没追到人,就先欠了个人情,虽然有些不情愿,却还是说了一句:“谢谢。”


    或许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别扭,林留溪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即便未施粉黛,极佳的骨相和细腻的皮肤却让人难以忽视她的美。唇色比初次见面那晚淡上许多,少了明媚张扬,清冷的像一株垂枝的柳。


    “谢小姐道谢的态度,比求人帮忙还敷衍。”林留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两人本就是近乎于面对面相坐的姿态,谢昭年此刻尽是被人拆穿的不自在,“我性格就这样呀。”


    林留溪不置可否,“的确是吃不得半点亏。”


    谢昭年当网络喷子那会儿,最高能以一敌百,线下的战斗力已经算差了,在江鹤轩面前时,什么脏字都能往外蹦,两个人对喷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在林留溪这双仿佛能看穿她的眸子面前,谢昭年想到自己骂人的话,不知为何浮现起那晚,他哑着嗓子对她说‘你该庆幸,承受我这份粗鲁的不是你’,暧昧氛围下,那些话仿佛又变了味道,谢昭年的脸上顿时腾生起火烧似的热意。


    她抿唇,又带了点怕被林留溪看穿心思的窘迫,“玩赛车的女生,本来就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你可别把我想象成什么谢软良善的性子。”


    和林留溪说了几句话后,谢昭年的忐忑不安似乎也散了几分,逐渐找回自己的场子,视线不避不躲的望回去。


    林留溪把玩着珠串,说:“嗯。早就知道。”


    也是,能指着太子枪口撞的人,能是什么善茬角色啊。谢昭年倒也没觉得意外。


    珠串摩挲发出的沉闷声响霎是好听,谢昭年被吸引,抬眸看向声源。


    林留溪的手垂在腿侧,略微前倾的姿态使得熨帖齐整的西裤往上绷着,手肘虚虚地撑在腿腹,筋络分明的手腕间戴着一串色泽细润的木质手串,黑色的绳结固定在顶部。


    谢昭年好奇的目光实在是太过显眼,林留溪则一言不发地望着她,问:“感兴趣?”


    “你怎么会喜欢戴沉香这种……?”谢昭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


    林留溪的手很漂亮,指骨分明,掌骨宽大,手心和手背都没什么肉,皮肤纹理清晰,指尖却是圆润的,倒是和他向来淡漠的形象有些反差。


    林留溪没说话,似乎是等着她解释。


    谢昭年虽然自小家教严格,待人处事乃至说话用词都有专人教授,但那些词汇只会在她用来敷衍父母时用上,平时说话都是以直白易懂为主。


    这次和林留溪再接触之后,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或许林留溪并不是喜欢听漂亮台面话的人。


    索性也不再讲究措辞,“我妈妈也喜欢玩这些,玉石,木头,菩提,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堆在家里。”谢昭年仔细地观察了几眼,倒也能看出林留溪手上的东西品质极好,却还是探着头去看他的表情,”我以为这些东西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玩儿。”


    意想不到的说法令林留溪的眉梢往下压了压。


    正常社交中,谁也不会当着人的面说这些冒犯的话。


    可林留溪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想来是不太在意,谢昭年放了心,听他淡淡道:“我倒是好奇,在谢小姐心里,我是怎样的。”


    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他发怒的底线。


    果然适当的冒犯,反倒能破除横亘在眼前的迷雾。


    谢昭年说:“玩车啊,这不是众所周知的吗?太子车库里的那几辆,随便拎出去都是旁人梦寐以求的。”


    话音未落,赛场外响起一片夹杂着欢呼的掌声,热浪似的滚动。


    谢昭年的目光被吸引着睇向窗外。


    13号赛车从水泥断坡飞跃而下时,由于方向和速度欠佳,没能冲上对面的另一道斜坡,车身瞬间翻转砸落在地,掀起烟尘浓雾。断坡足足有两层楼的高度,从那么高的位置摔下来,车手必定凶多吉少。


    医护队很快赶了过来,将里边的车手拖举救出。


    让人意外的是,13号竟然毫发无伤地站直了身子,看样子似乎是只受了点皮外伤。


    场下又响起一阵喝倒彩的声音,似乎是对此很失望。


    隔得太远,13号又带着头盔,深蓝色金属遮挡住大半张脸,谢昭年没能看清这位让她损失了十万的13号车手的模样,只是莫名生出了几分熟悉感。


    她觉得奇怪,想再仔细辨别,13号却已匆匆退场。


    林留溪察觉到她的分心,沉香珠串被拢着收起,淡淡道:“这样的场面再普通不过。”


    他凝眸望向她,“不习惯?”


    谢昭年收回视线,有些懊悔没能继续刚才的话题套林留溪的底,此时再回过去聊又显得太过急切,只能摇头。


    “第一次看地下赛的时候,是有觉得不公平过。凭什么有人玩车是为了热爱,而有的人却是用命赌一个更好活下去的机会。”谢昭年的眼神素净又柔软,“我当时好像才十六岁,家里人不让我碰赛车,那时候特别叛逆,偷偷和朋友来看的时候,还很愤怒,觉得地下赛的车手是玷污了赛车。”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低沉的、仿佛裹挟了淡淡的沉香木气息。


    谢昭年侧眸看向林留溪。


    “笑什么!”谢昭年恼了,蹙眉瞪他,“都说了是十六岁时的想法了,比现在的你还小十岁——”无端算起数学问题,谢昭年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她刚才脱口而出,忘了林留溪和她存在的年龄差。


    他比她大整整七岁,会不会觉得她年纪太小没意思?


    可是她发育得很好,身上该有的肉一点也不少,从小就引来无数艳羡。


    正胡思乱想着,谢昭年错不及防对上林留溪的视线,笑意散去后,他身上的溪冰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消融了些许。


    “一旦换位思考,天秤就会倾斜。”


    林留溪冷棕色的瞳孔里,情绪依旧难辨,“谢小姐,我是车手,也是商人。身份的差别自然会影响立场的站位,我不会费心去想没必要的东西。”


    谢昭年凝视着他的眼,试图探寻这句话背后的隐喻。


    他是在警告她吗?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暗示她,暗示林留溪不是她玩得起的人,好似那是带有致命毒液的獠牙,稍不注意,便会一击毙命。


    可她谢昭年哪里是会那么容易退缩的。


    车手也好,商人也好,再怎么复杂的身份,她都会强势地闯入他的世界,像一株寄生生物疯狂蔓延,让他不得不在意她的存在。


    路过的人可以看见护栏边的光景。


    之前晚自习就有一些学生翻护栏企图逃出教学楼,不幸摔断了腿,学校就在一楼松软的泥土上种满荆棘。


    声音是从荆棘花坛旁的大马路传来。林留溪身体下意识一僵,背对着谢昭年,生怕这幅狼狈的样子被他看见。


    “我去小卖部买东西时就看见你站在水池边洗手,现在都回来了,你还没洗完?”


    他语调微扬,传进林留溪耳中就成了:就这么不想上自习课?嗯?


    纠结了一会。


    “我鼻子流血了,现在血都没止住,你别看。要是黄晓莉来查班你就实话实说。”说到最后林留溪声音都闷闷的,突然很小声道,“谢昭年……我没带纸。”


    谢昭年一愣,少见地沉默。


    “你等会儿。”


    林留溪偷偷向后瞄,楼下已不见少年。


    第19章 人生最大的错觉


    过了冬,春夏交接的时节总有几天反常,日光照亮瓷砖,暑热充斥在狭长的走廊上,顺着推开的窗挤进教室,又闷又热。


    流感多发的季节,教室必须开窗通风。周一的晨会上领导就反复强调新冠的事,务必要注意防护,不要在最关键的时刻阳了。


    谢昭年推门,广播正在通知学生去年级组领体温枪和体温表。


    教室里有人感冒,已经被约谈多次,确定只是普通感冒才准来上学,教室里就充斥着咳嗽声。


    冯楼雨戴着口罩,专心致致写题。


    教室后门发出门锁回弹的声音,冯楼雨回头瞥了一眼,就见谢昭年走到林留溪的位置,对她说:“你同桌流鼻血呢,没带纸。”


    冯楼雨放下笔:“她现在还在厕所?”


    谢昭年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谢昭年姨妈期刚过,体能训练就接踵而至,每天回到宿舍公寓的累得连手指头都懒得抬,只想在床上躺它个一天一夜。


    老板一共养了两支车队,谢昭年这队作为第二车队,车手平均年纪至到第一车队的一半,常被人打趣为‘半价队’。


    陈经理对老赛车手向来很宽容,可苦了她们这些年轻人。


    年纪最小的汪珂从跑步机上下来后,叫苦不迭,念叨地谢昭年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救命,谁来把这孩子拖出去打工……!”


    谢昭年实在受不了,把自己私藏的仅剩的一瓶可乐贡献了出来,才让这家伙安静不少。


    汪珂一脸崇拜:“小谢姐,我宣布,你以后就是我唯一的姐!!!”


    谢昭年的头摇成拨浪鼓,“别别别,回头雪姐听到你这么说,又该说我带坏你了。”


    “雪姐只会说,谢天谢地,终于不用被迫带娃了。”


    赵梓旭调侃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刚加了份基围虾和鸡胸肉,见到有可乐,不知从哪抓来个纸杯就要分食,把汪珂急得红眼:“那是小谢姐给我的,旭哥你都多大的人了,跟我抢,怎么好意思?”


    赵梓旭:“我他妈二十三岁很老?敢不敢当着徐哥的面讲?”


    徐竞是经验丰富的车手,前几天刚过完三十六岁的生日,总是一脸严肃,颇有几分严师的风范,是汪珂又敬又畏的前辈。


    汪珂不敢乱开徐哥的玩笑,只好特别强调:“只针对姓赵的哈。”


    赵梓旭给了他一个暴栗,食堂传来汪珂的哀嚎,以及不远处陈经理的低斥,还有后勤大姐宠溺又无奈的笑。


    两人这一通胡闹倒像是苦中做乐,氛围活跃不少。不过赵梓旭挽袖时,谢昭年注意到他的手臂侧方有两道深褐色的疤,像是新伤,结了痂。


    “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一点擦碰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不伤筋动骨,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只是人的肢体受到伤害,车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这几天队里一切如常,负责修理车的工程师雪姐刚休完产假回来,谢昭年作为车队里唯一一位除保洁和食堂工作者以外的女生,几乎每天都会被她抓着聊夫妻婆媳平衡之道,没听过说哪辆车遭到损坏。


    没想到谢昭年观察地这么仔细,赵梓旭将袖口放下,“没什么,回家的时候帮家里搬东西出了点意外,过几天就好了。”


    谢昭年望向赵梓旭,隐约觉得他的眼神有些闪躲。


    不看还没觉得,谢昭年这才发觉,地下赛的13号车手,跟赵梓旭的体型有着九分相像。但是江鹤轩做过背调,她们队里的选手家境都还算殷实,到不了需要去跑地下赛的地步。


    “好吧,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


    谢昭年没再追问,只觉得是姨妈期带来的影响还没完全结束。


    汪珂打了个汽水嗝:“旭哥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


    “汪珂你最近是不是皮痒了?”


    ……


    两人互怼起来没完没了,谢昭年思绪翻飞,眼前忽地闪过一张冷淡清隽的面容。


    那天看完地下赛后,谢昭年又试着向林留溪发送了好友申请,还特地备注了谢谢两个字。


    想着既然有了交集,就算是出于社交礼貌,林留溪也应该通过。


    可是……一周过去了,林留溪那头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不仅如此,谢昭年先前故意手滑点赞的那条评论,被磕到糖的cp粉买了流量,好几个营销号跟风转发,数据也不错,底下都是’磕到了‘、’这两人该不会谈上吧‘、‘救命这两人从外形上看就好配!一个冷漠酷哥,一个清冷拽姐,什么绝美爱情’等等。


    就连和谢昭年没什么交集的昔日好友都刷到了,私聊问她究竟跟林留溪是什么情况,问她作为第一个敢跟太子捆绑cp的人是什么感想。


    毕竟林留溪纵横拉力赛和场地赛多年,出席过线上线下活动无数,却从没跟哪个车模、女主持乃至明星有过绯林。


    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能注意到,怎么会不知道她做的这事?


    摆明了是故意冷着她,想让她知难而退。


    “假清高。”谢昭年冷哼一声,没忍住把心声吐露了出来,好在声音不大,正在拌嘴的队友也没听见。


    午饭过后,陈经理忽然接到了老板的通知,说下午训练暂停,汪珂高呼:“好耶!”


    陈经理是古板到有些守旧的人,从赛车手的身份退役后,当过一段时间的教练,由于个人能力出众,后来又做了车队经理,将星火管理地井井有条,谢昭年跟在他手底下半年来,对他的行事风格十分熟悉,知道他从来不会打乱已定的规划。


    赵梓旭是从少年卡丁车车手里选拔出来的,跟在陈经理身边更久,相处起来也更加自在随意,问:“怎么忽然停掉训练?”


    陈经理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巡过,“是一件很重要的大事,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先收拾一下。”他拍了拍汪珂的肩,语气带着几分责备,“队服都穿得这么皱了,也不知道让你陈姐给你熨?穿出去像什么样子。“


    “咱们基地又没外人……”汪珂挠头。


    陈经理转头,”梓旭,你俩身高差不多,把衣服借他一件。咱们星火虽然比不上他们荣光多,到底也是国内排得上名号的车队,别弄得让人看了笑话。“


    谢昭年敏锐道:“下午有友谊赛?”


    “不比赛,只参观。”


    谢昭年:“哪儿啊?”


    “青野基地。“-


    青野基地远离市区,同星火刚好处在海市的两边,下午两点正是车流低谷期,走绕城高速只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


    为了照顾刚生产完的杨雪,谢昭年、赵梓旭和杨雪三人单独乘坐一辆车,徐肃、汪珂、陈经理和一队的车手坐队里的大巴。


    三人凑一起,免不了从雪姐口中探寻八卦。


    “老陈没告诉你们?”雪姐一拍手,倾诉欲顿时上来了,拉着谢昭年的手,热切道:“咱们基地为什么搬来海市你们都知道吧。”


    赵梓旭:“不就是拓宽海市市场?”


    “海市的汽车市场几乎被跃领汽车垄断了,咱老板是跃领老板的大学同学的,当年都是学车辆工程出身的,其实两人老早就在谈并购的事情了,只是这两年才落地。”


    跃领的来头也大,是国内唯一在国际高端汽车市场占据高份额的车厂,F1方程赛的入选车厂之一,也是青野最大的赞助商。


    谢昭年见过两次老板,比起财富和社会地位,他似乎更在意自己一手养起来的车队有没有取得更好的成绩,是一个纯粹到让人有些意外的企业家。对于被跃领并购这一决定,谢昭年倒是觉得是个机遇。


    毕竟青野跟星火,就像跃领和星梵,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存在。


    没想到得来这么大一个好消息,谢昭年觉得连老天都在帮她。


    见谢昭年微微出神的模样,雪姐提醒:“两老总还在洽谈,手续估计没走完,这事高层都知道,老陈神神秘秘地瞒着,大概是怕媒体提前知道。”


    这种事情肯定是要有一些宣发的,过早地暴露消息会导致后期的流量大打折扣,谢昭年点头表示明白。


    赵梓旭不太理解她们的这些考虑,关注点只落在了比赛和训练上,问;“雪姐,那我们有机会和青野合并吗?”


    “近几年肯定是不行的,大老板之间的关系再好,也没有车队的决定权,更何青野还有林留溪和几个老牌车手在,我们这边除了一队的队长,其他人估计还入不了他们的眼,不过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赵梓旭若有所思,“倒也是,尤其是青野跑F1方程式赛的那个队,傲上天了都,从来不拿正眼看人,好像玩方程式赛车就高人一等一样。”


    雪姐客观地说:“人家确实有傲气的底气,要是你们也给我拿个世界冠军回来,我保证尾巴比他们翘地还高。”


    没想到这句话竟让嘴上一贯狂妄的赵梓旭泄了几分气,摇头:“难。”


    谢昭年挑眉:“这么没志气还开什么赛车,趁早打包回家算了。”


    被队里唯一的女车手这么说,赵梓旭从心底生出一丝无地自容的羞愧来。尤其是想起谢昭年刚来的时候,听说是江鹤轩那位少爷费了好大心思才将她硬塞进来,十八岁的年纪,就只考了个B级赛车证,导致他对谢昭年没什么好印象,觉得就是个会勾引男人的花瓶罢了。


    和她跑过几次车后,赵梓旭发现谢昭年虽然长着一张漂亮到耀眼的脸,赛车却开得野且快,天赋高得让人又羡又妒,加上又有财大气粗的江鹤轩时不时撒钱,也就勉强将谢昭年当做朋友看。


    他们这队人虽然年轻,野心却谁也不比谁少。


    萦绕在心口的那些愁绪散了不少,赵梓旭恢复常态,捧哏似地说:“雪姐和谢姐教训得是。”


    “平时小谢小谢地叫得挺顺口,骂你一句就捧成谢姐了,赵梓旭你该不会是有被虐倾向吧?”雪姐调侃。


    几人无所顾忌地闲聊逗趣,车身已经进入了青野基地的大门,安保引着他们停了车,大楼里走出来位模样稳重的男人前来相迎,雪姐得体地回以微笑,两人溪暄起来。


    陈经理在群里说他们还有二十分钟才到。


    得知情况后,男人建议他们去训练室坐会儿,雪姐欣然应承。


    青野的训练室在园区内的钢结构厂房里,空间宽阔,各种颈部和下肢的训练器材同星火的也差不多。谢昭年的视线落在三架适应性赛跑模拟机上。


    刚加入车队的新人一般会先用模拟器训练,等到足够熟悉后,才会转成实战。


    “青野果然财大气粗,连模拟器都这么高端。”谢昭年压低声音同赵梓旭说话。


    赵梓旭:“是挺厉害,不过这些都有林留溪的手笔,他的队友倒是有福气。”


    听到林留溪的名字,谢昭年的情绪变得微妙起来。


    看青野的样子,应该是早就知道她们队会来参观。


    她忍不住想,此刻的林留溪会是什么心情。


    会不会还在躲着她?


    不过在转瞬她就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还没那么大本事,能让林留溪专程费心思避开她。


    谢昭年的目光落向窗外,回忆刚才一晃而过的园区地图,视线上移,果然在玻璃门的里侧,看到了一辆改装后的法拉利F430——林留溪的爱车之一。


    谢昭年唇角一勾,掏出手机利落地拍了一张照,给林留溪发了个彩信过去。


    溪字的拼音不加声调:Xi


    微妙的巧合。她好不容易建设起的理性决堤。


    谢昭年一直都是用这个Q/Q名吗?林留溪也不敢多问。


    暗恋就是这么矛盾,问多了被人察觉了就感觉自己会变成小丑。


    明明什么都不敢,看见他的那一眼又很有动力。仿佛一事无成的自己突然变得无所不能。


    3月15日   天气晴


    我的生命本就是一场旷野,遇见你之后突然就想种一片森林。取春光成溪,再揽天上明月当灯塔,以此照亮我艰难又孤苦的人生。


    这些动听的话,有机会我肯定会亲口告诉你。


    这一次。


    林留溪鼓起勇气,决定主动一回。


    第20章 糖纸


    6月7日湖南高考。


    按照惯例,提前三天全校清空桌子放假。


    越接近放假,心越飘,特别6月1日还是六一儿童节。


    十八岁之前最后一个儿童节。


    早自习,黄晓莉拎着一袋糖进来,一人一个阿尔卑斯。冯楼雨拍拍林留溪的胳膊,林留溪侧头,冯楼雨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块泡泡糖:“儿童节快乐!”


    往年的6月1日陆轻悦都会送她一颗巧克力味的棒棒糖,高一的那年儿童节她也是带着糖出现在她们班门口。这时候,林留溪就会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橘子棒棒糖。


    这是她俩之间心知肚明的约定。


    林留溪一反常态的行为,让谢昭年为此辗转反侧好几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她不是内耗的个性,当即就把江鹤轩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拉黑江鹤轩后,世界虽然清净了不少,但少了家里的眼线,打探谢父谢母情况也不太方便。


    谢昭年消息刚发出去,江鹤轩就弹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她没打开自己这边的摄像头,入目便看见一张支着下巴的俊颜。


    “果然,谢大小姐只有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才会想起来我这个军师,真是让人溪心。”


    就知道江鹤轩这人又要嘴贱,从小到大靠着这张脸唬了不少人暗恋他,他既臭屁又无赖,收到情书还喜欢拿到谢昭年面前炫耀,要不是看着从小长大的情谊,谢昭年真想把他那张破嘴给缝起来。


    “不会说话建议把嘴捐给有需要的人。”


    “谁能配得上我这张三寸不烂之舌?”


    谢昭年默默翻了个白眼,又和他互怼了几句,才把前几日的进展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


    江鹤轩那边不知在参加什么饭局,觥筹交错,低语阵阵,只留给她一个精巧的下颚线。


    谢昭年:“你说我到底是有戏还是没戏?”


    江鹤轩轻笑一声,吊儿郎当的:“不是,气氛都到哪儿了,林……他还能忍不住没亲你,你觉得呢?”


    谢昭年在意的也是这点。


    江鹤轩找了由头离开包厢,靠在长廊边上,从万丈高楼俯视着底下迷离的夜景,姿态慵懒。


    “依我看,这事儿只有两种可能。”


    谢昭年:“什么?”


    “要么就是人心有所属,要么就是林留溪那方面不行,谢香软玉,近在咫尺还能忍住,啧。”


    “……”


    谢昭年:“你能不能不要把所有男人都当成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江鹤轩轻嗤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谢谢,你根本不懂男人。”


    他有些懒散地将手肘支在栏杆上,“也是,谢沉如从小就把你保护得太好,根本就没让你见识过男人龌龊肮脏的一面。”


    听到她哥的名字,谢昭年才想起来她好长一段时间没给家里人发作假的照片报备了,眼前浮现出谢沉如那张令人发怵的脸,不免悻悻。


    “江鹤轩你怎么变得跟我哥一样古板了?”谢昭年面露狐疑,“你该不会是被我哥策反了吧?”


    “我哪儿敢!”江鹤轩说。


    知道他不会对她说谎,谢昭年放下心来。


    思前想后,较劲的逆反心理又上来了,“你的话完全就是以偏概全。”


    江鹤轩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谢昭年倒是能望见他眼底一贯的随性和洒脱,继续说:“而且有的想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生出来的。我跟他才认识多久,他现在这个反应很正常。”


    本以为这句话会换来江鹤轩没完没了地反驳,毕竟拌嘴是两人冤家般的日常。


    谁知江鹤轩却看向远处,低叹的声线散在风里,喑哑得不像他。


    “或许吧,谁知道呢?”


    谢昭年皱眉:“有病吧,你装什么深沉?”


    江鹤轩这才缓缓看向镜头,将未说出口的话咽在心口深处,努力忽视那股酸涩的烧灼感。


    他扬起唇角,无所谓地笑道:“前天刚认识的摄影辣妹求着我用刚才的语调叫她宝贝,我都没发,现在大发慈悲让谢大小姐也听听,你怎么还不领情呢?”


    “傻逼。”


    谢昭年挂断了电话-


    江鹤轩这人偶尔也有靠谱的时候,结束通话后没多久,就帮她打探到林留溪受邀参加了一个小型线下车展的活动。


    谢昭年去网上搜了一下,规模不大,而且和以往全是长腿酷辣美女模特不同的是,这次的车展是偏向于二次元的,还邀请了几个知名coser。


    大概又是哪个富家子弟用钞能力办的场子,林留溪之所以参加,应该是和林家生意上有往来。


    谢昭年哪里懂什么二次元文化,也就是看到汪珂和赵梓旭都打LOL,于是随便定了套女角色的衣服。


    她本就是饱满型的身材,做妆造的时候,化妆师小姐姐偷瞄盯着她胸前看了好几眼,一张脸通红。


    谢昭年知道自己这长相是挺斩女的,不过在微博发的都是马甲线、腹部肌理线条之类的,陡然被这么关注,浑身有些不自在。


    她坐在角落里等了很久,来搭讪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也看见林留溪的影子,不禁郁闷自己是不是被江鹤轩耍了。


    连发了三个刀人的表情包轰炸过去。


    耳边响起清冷的声音。


    “谢谢?”


    程子幕的语气带着不确定。


    谢昭年抬眸,“Lion你怎么在这?”


    她探头向后梭巡了一圈,没看到什么瞩目的角色。


    程子幕视线规矩地落在她的眉梢上方,“2队赢了个比赛,在这附近庆祝,我不会玩狼人杀,就过来找人拿东西。”


    青野和星火过不了多久也将一家亲,谢昭年只听他提这么一嘴,就知道说的是在杭城那场。


    程子幕的分寸感和说话时表露出的信息点,让谢昭年不由得对他又生出几分好感,状似随意地问:“没听说你们青野有谁是二次元啊,怎么还有人参加这种车展?”


    “我来找Vincent。”


    得到答案的谢昭年心里稳定不少,“可是我在这有一会儿了,没看见他哎。””我给他发了消息,他说要等几分钟。“


    谢昭年点头,心想,要是所有人都跟程子幕一样有问必答就好了,那样人与人之间相处起来不知道该有多轻松。


    正说着,内侧搭建的台子上,闲庭信步跟在几个漂亮到花眼的coser身后的人就引起了现场一阵热潮。


    正装就合该出现在林留溪这种衣架子身上,宽肩窄腰,身形优渥,一张锋凌有致的脸神情总是淡淡的,即便在妆容夸张到近似于纸片人的模特面前,也丝毫不显逊色,反倒是更像从漫画中走出来的人。


    不过林留溪的出场仅限于那惊鸿一瞥的两分钟,低徐的嗓音响起,引发阵阵直穿耳膜的尖叫。


    太子依旧是那副不染纤尘、惜字如金的模样。


    “Vincent刚才好像看到你了,你要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吗?”程子幕问。


    有人助攻,谢昭年自然求之不得。


    “好啊。”


    有程子幕带路,谢昭年跟着穿过重重安保,来到最里侧的厅房。


    人群的喧闹声在这里已经所剩无几,林留溪双腿交叠,坐在会客沙发上,气压却是低迷的,像一座肃穆、庄严的石像。


    他站起身,将公文包递给程子幕:“晚上的聚餐我就不去了,你跟徐竞说一声。”


    “好。”


    本该是队友的两个人之间却没有多余的交谈,交接的过程甚至只用了不到三秒,谢昭年一时间不知道该吐槽他们俩究竟谁更无趣。


    她微微朝前倾了倾身子,大波浪的粉紫色长发因着惯性往前飘了些许,在一片单调到近乎乏味的冷色调装潢中,格外有存在感。


    林留溪这才抬眸,看向跟在程子幕身后的紫色浓度超标的人。


    细白的脖颈缠绕着白色装饰,中央用一颗闪耀的蓝色宝石点缀,与她戴的深蓝色美瞳交相呼应,像一位误入凡尘的异界仙女。


    视线一寸寸往下挪,入目之际确实断档似的大片细腻肌肤,圆润微红的肩头、山峦般起伏的曲线,华丽又奢靡的裙褶遮住春光,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身被缀满了紫色宝石的腰带包裹。


    林留溪的视线将她从头至脚扫过,最后落在了她的脸上,眼神甚至比先前还冷了几分。


    没能从他眼中看到惊艳,谢昭年虽然说不上失落,但好歹精心打扮了这么久,也不至于摆出这个表情吧?


    “穿成这样,你知道自己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吗?”


    一句话就把谢昭年设想过的各种开场白都给堵了回去。


    谢昭年也不挠,莞尔望着他:“太子可是二次元车展专程邀请的重要人物,怎么反过来问我呢?”


    林留溪没理会她的小把戏,支着腿站起身,说出口的话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


    “谢小姐想投其所好也不知道多做点功课。”


    相较于刚才在台上的淡漠,林留溪的眉梢松了几分,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她就算是做足了功课,也没法知道林留溪除了赛车以外到底还有什么爱好。


    只是在动漫和游戏之间,选择了受众面稍微广一些的,这几年电竞圈也打得火热,林家貌似还买了一个热门战队,想着太子多少也会关注些许。


    总比大浪淘沙似地从番剧里碰运气强。


    谢昭年一点也没有被拆穿后的窘迫,“你都没搞清楚我到底是‘投谁的好’,凭什么来质疑我别有用心?”


    向来不会察言观色的程子幕,没能品出两个人之间逐渐升谢的暗流涌动,以为对话即将升级到不欢而散的地步。


    他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林留溪落在谢昭年身上的视线,淡声道:“歌姬萨勒芬妮的皮肤最近在网上挺火的。”


    两道视线朝程子幕扫过去。


    一道诧异而感激,一道含着锋利的冷意。


    程子幕恍若未觉,并不惧畏林留溪周身散发出的凌冽锋芒,继续道:“刚好小谢的形象也很适合。”


    程子幕和队里其他的乐子人不同,说不出什么吹捧的话,但一个内敛的人言尽于此,已经算是拿出了百分百的诚意。


    谢昭年感动地稀里糊涂,看向程子幕的表情隐有泪光。


    以后Lion就是她的好姐妹!好兄弟!


    神经。


    她好不容易坐回原位就听袁紫涵道:“林留溪,这是什么?刚刚从你书包里掉出来的。”


    林留溪疑惑:“我书包拉上的吧。”


    她下意识往身后模,拉链确实是拉上的……


    除非从——放水杯的侧袋。


    她猛然抬头。


    袁紫涵手中捏着一颗糖,抬头对着街灯,昏暗的光自车窗而入,在糖纸上映出瑰丽的光。


    袁紫涵惊叹:“好好看啊,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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