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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31


    “你为什么觉得, 你告诉了我这一切,我就不会杀了你?”


    谢折说到后面,瞳仁伴随杀字一紧, 里面清晰倒映出贺兰香的模样?。


    贺兰香方才装的有多冷静,现在心跳的就有多快, 可她知道?,这个时候她若乱了阵脚, 兴许便真的只有等死的份了。


    她直面谢折冰冷的注视,扯唇笑道?:“因为我只是需要生下一个孩子, 而非一定是我夫君的孩子, 不是吗。”


    看不见?的热浪猛然袭人, 谢折额上青筋大跳一下, 盯着?面前鬼魅似的女子,浓眉紧皱,“贺兰香,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贺兰香朝他迈出一大步,几乎整个身躯贴在了他的胸膛前,中间又隔着?若即若离的间隙。


    “我当然知道?。”她敛笑抬眼, 冷静的眼神与谢折对峙, “而且我说的是事?实, 反正名头已经占上了,只要生下来, 人人皆知那?是护国公的遗腹子,实际究竟是谁的种,重要么?”


    重要的是她能因此而活命, 谢折也?能因此而与新帝周旋,百利而无害。


    “我算过了, ”贺兰香目光炯亮,“只要能在两?旬之内怀上,日?子差的便还不算远,这世上多的是产辰延迟的妇人,早点晚点算不得什么,大不了,大不了我到时候再喝点催产的汤药,总之,隆起来的肚子不会骗人,那?才是最保险,也?是最简单的法子。”


    谢折看着?她充满求生欲-望的眼底,声沉如闷雷,“简单?”


    见?他还不动摇,贺兰香有些着?急,克制不住激动,咬了下嫣红的唇道?:“这还不算简单什么算简单?我只是需要一个男人而已,你身边那?么多亲信,挑一个给我怎么了!”


    谢折的脸瞬间黑了下去,周身气势冷冽异常。


    贺兰香沉浸在急于说服他的心情里,即便看出他的不悦,依旧停不下来声音。


    “军营里到处是年轻力壮的男人,挑个品貌端正的,对你谢大将军来说很难吗?”


    她话语一顿,干脆自己做出选择:“我看严崖就很不错。”


    强大的气场倾然压下,二?人躯体之间最后那?点间隙也?无,谢折逼近了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凶狠威胁:“贺兰香,我警告你,不得牵连无关人等。”


    贺兰香也?急,抬脸反斥回去:“那?你说,应该选谁!”


    四目相对,鼻尖相抵。


    灼热的狭窄中,二?人的呼吸乱在一起,浑厚的雄性气息与清甜香气结合,缠绵交融。


    时光静下,帐内无声。


    贺兰香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盯看过谢折的眼睛。


    她以前觉得他的眼仁太黑,像浓墨,里面没?有丁点属于人的感情。


    现在看,她发现他的眼睛更像是深渊,盯久了,身躯便要情不自禁地坠落,沉入其中。


    有种致命的蛊惑。


    她下巴微抬,雪白的颈线因此拉长,眼里是咄咄逼人的艳媚,再启唇,柔软的声线却已沾染泪意?,“你说啊,应该选谁。”


    犹如一束光照入深渊,谢折冰冷的瞳中似有一丝波动出现。


    眼前的女子,让他想?到了辽北的鹿。


    生长在冰天雪地里的精灵,性情高傲敏感,不肯亲近人类,但若真的相信上谁,便会伸长头颅,用脖颈去蹭对方?的手。


    他的目光从那?双湿润噙泪的眼眸,点点下移,落到雪白纤细的颈项上。


    脖子,是动物身上最柔软脆弱的部位,只能示友,不能示敌。


    他收起视线,压住呼吸里的粗沉,丢下简短淡漠的四个字:“我会安排。”


    贺兰香蓦然怔住,好像懂了他的意?思,但还没?等她开口确定,堵在身前的高大身躯便已转身,大步离开营帐。


    她凝视着?那?背影离开的方?向,看着?看着?,忽然破涕为笑,抬手擦着?眼泪道?:“果然还是这套管用。”


    她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捞起案上披衣,重新穿好,戴上帷帽,款步出了营帐。


    *


    傍晚,军中训练正紧,沙场喝喊如雷。


    崔懿步入帅帐,满头热汗淋漓,举起小案上的茶壶,斟水便饮,“大郎找我何事?。”


    谢折坐于主?案之后,看着?手中待批军务,头也?不抬,“大事?。”


    崔懿不以为然,仰头继续饮水,“再大能有多大。”


    谢折:“贺兰香没?有怀孕。”


    崔懿一口水喷了出来。


    半个时辰后,崔懿顶着?一脸死了老太爷的表情,将一纸名单拍到谢折面前,叹气道?:“可用的都在这上面了,只要你一句话,我立马安排人今晚秘密入府。”


    谢折定睛浏览,从第一个名字,到最后一个名字,中间未有丝毫停顿。


    崔懿:“我觉得孙虎那?小子就不错,人老实忠厚,嘴上也?有个把门的,对你还忠心耿耿,谁起二?心我都信,他绝不会。”


    谢折不假思索:“体态太胖。”


    崔懿一时无语凝噎,继续道?:“那?崔河?他与我算是同支,知根知底,最是方?便,人也?不胖。”


    谢折道?:“貌陋。”


    崔懿:“……那?就肖远山?那?小子不胖不瘦,人又俊俏,体格子也?好。”


    谢折声音顿下片刻,道?:“秉性轻浮,不堪担此重任。”


    崔懿直嘶凉气,挠头不停,来回踱步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什么样?的人物能入你的法眼——哎,有了,有一个品貌端正,年轻力壮,又洁身自好的,主?要是人牢靠,由他出马,绝对万无一失。”


    谢折抬眼看崔懿。


    崔懿指着?他鼻子,“别看了,就是谢将军你自己。”


    谢折立马拧了眉头,脱口一句不行。


    崔懿问他怎么不行,场面又沉默。


    “唉,你好好想?想?罢,”崔懿道?,“天黑之前给我答复,若真不行,那?这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一手安排,反正品貌再差不会差到哪里去。”


    谁让他崔氏以前没?站好队,得罪谁不行得罪萧怀信,现在要想?不被清算,唯一的出路便是依附谢折,谢折的麻烦便是他家的麻烦。


    崔懿又叹一口长气,心道?这都是什么事?啊,搓着?脸出了营帐。


    帐中彻底静下,只剩谢折一个人。


    待批的军务还有一山高,折子上的字他却一个看不下去,耳边来来回回都是崔懿那?句质问。


    怎么不行。


    为什么不行。


    蛮族有一条习俗,凡女子嫁为人妇,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谢折厌恶极了那?习俗,觉得人与乱媾的兽没?区别。


    贺兰香是谁?贺兰香的丈夫是他弟弟,更不说他还杀了她的丈夫,亲手将她变成了寡妇。


    所以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极致隐忍之下,谢折的思绪紧绷成弦,肩颈上的肌肉也?随之僵硬,线条粗粝骇人。


    即便如此,他脑海中所出现的,依旧是贺兰香贴在他身前,给他认真量体的画面。


    她的呼吸,她垂眸时长睫卷翘的样?子,启唇说话的表情,唇上口脂的颜色……


    一声刺耳锐响,谢折将手中折子狠掷于地。


    他后背仰靠下去,两?眼紧盯帐顶,试图让自己冷静。


    决定了,随便崔懿找什么人,与他无关,通通与他无关。


    他阖眼,清空那?些不该有的思绪,将贺兰香三个字,一点点从脑海驱逐。


    这时,他的鼻尖上传来丝缕酥痒,伴随熟悉的淡淡甜香。


    谢折伸手触碰,感觉像是一根细丝,未多想?,随手抽走,睁眼,瞥向指间。


    是一根纤长柔软的头发。


    贺兰香的头发。


    *


    子时,府中幽静,唯有雨后蛙鸣阵阵,此起彼伏,扰在人耳,乱人心弦。


    贺兰香支走了所有忙碌的工匠,偌大院落只剩下她与两?个丫鬟,静到教?人害怕。若放平时,她一定将门早早上锁,但今日?,她没?有。


    房中,热气氤氲,香雾蒸腾。


    浴桶中花瓣飘散,余温未消。刚出浴的美人浑身潮湿,香热缭绕,身着?一层香纱寝衣,倚靠在美人榻上,粉腻的指尖拈着?一只琉璃盏,盏中酒水还剩小半。


    她皓腕摆动,摇曳着?盏中清冽酒水,又饮了一口,两?颊霞色顷刻更为浓郁,雪白肤色亦染上了层旖旎薄粉,整个人半醉半醒,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艳牡丹。


    “主?子,你醉了,别喝了。”春燕忍不住提醒。


    贺兰香发笑,媚眼如丝,“少管我,我清醒着?呢,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细辛犹豫一整晚,终究忍不住道?:“主?子,要不还是算了吧,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贺兰香反问:“还有什么办法,是比这个办法更简单,更保险的?”


    细辛说不出来,仍是劝:“可这实在是……主?子难道?就不害怕吗?”


    贺兰香又饮了口酒,头倒在软枕上,阖眼倦声道?:“这有什么好怕的,男女之间,不就是那?点事?儿吗,你情我愿,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锅。”


    “可,可您若真那?么想?得开,又何必饮酒壮胆呢。”


    气氛静下,贺兰香被问住了。


    是啊,她为什么要喝酒呢。


    怕其实是真算不上怕的,壮胆更是不至于,她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可她为什么喝酒。


    哦对,想?起来了,因为她想?到了一个人。


    谢晖。


    她的丈夫。


    各取所需也?好,虚情假意?也?好,在跟他的那?三年里,她真没?想?过,此生此世,她还会有除他之外的第二?个男人。


    明暗交织的光线里,一滴泪自贺兰香的眼角徐徐滑出,没?入乌黑鬓发,转瞬消失不见?,只留一道?清痕。


    这时,叩门声响。


    两?个丫鬟如临大敌,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去开那?个门。


    贺兰香支起身子,手里酒盏一扔,嗓音软黏生媚,“扶我过去。”


    她倒要看看,谢折能给她挑出个什么样?的角色。


    不管什么样?的,眼一闭一睁,也?就过去了。


    走到门前,贺兰香伸出手,指腹攀上粗硬的门扣,伴随咯吱一声悠响,一股熟悉的,肃冷又灼烫,如日?照雪山的味道?,侵袭入她的鼻腔。


    看清人脸那?一刻,贺兰香酒醒大半,下意?识惊诧,“怎么是你?”


    第32章 加更


    门外昏暗的光线里, 谢折面沉如水,眼眸平静地瞧着她,不冷不热地问:“你希望是谁?”


    贺兰香哑口无?言。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性, 觉得兴许是熟面孔,也兴许是生面孔, 但就是没想到,来的人?会是谢折。


    因为最?开始的时候, 没有人比他更想杀了她。


    他?对她,只有权衡利弊, 从来, 从来都没有对她起过一丝怜惜之?心。


    贺兰香对自己的美貌有绝对的自信, 唯独在面对谢折时, 让她心里没底。


    所以理由?只剩下?一条。


    谢折也知道,这件事如若败露,局面将?会覆水难收, 无?论找再牢靠的人?,都?保不齐会被对方出卖,最?万无?一失的法?子, 便?是由?他?自己亲自来。


    毕竟没有人?比他?本人?更会保守这个秘密, 不是吗?


    夜风拂面, 将?贺兰香的头?脑吹个清醒,她再看谢折, 眼中便?已是了然于心的清明。


    而谢折视线稍移,落到她眼后的那道清痕上,准确的察觉到——她哭过。


    他?的眉头?极为不露声色地皱了一下?, 转身欲要离开,声音淡漠无?情, “做不到就别勉强自己。”


    刹那之?间,贺兰香抓住了他?的衣袖,指尖很是用力。


    谢折步伐停住,转头?看着那张皎若芙蕖的容颜,眼波未有太大起伏,有的只是审视与观察。


    贺兰香眉目舒展,唇上扯出抹极淡的笑。


    不带丝毫魅惑之?色,更像是同类之?间的挑衅。


    她在说?:你怎知我就做不到?


    她抓住他?的袖子,步伐一点点的,慢慢后退,像只柔弱的小兽,咬紧了比自己体积大上一倍不止的猎物,一点一点,往巢穴中拖。


    门里门外,明暗交接,光影跳跃起伏,欲就还迎。


    谢折看着那只勾住自己袖子,柔软玉白的手,做了一瞬停留,之?后迈出步伐。


    房中,灯影勾出二人?轮廓,柔弱与粗粝相对,体型差距大到令人?心惊胆颤。


    两个丫鬟久久不愿退下?,看着谢折,总觉得他?凶悍如虎狼,轻易便?能要了她们娇贵主子的命——无?论榻上榻下?。


    直到贺兰香柔声道:“出去罢,将?门带上。”


    细辛与春燕才惴惴不安地挪动起步子,一步三回头?出了房门。


    关门声沉闷厚重,一如人?在紧张时的心跳。


    丫鬟一出去,房中便?只有他?们两个人?,静到可以听到烛芯烧灼的焦响。


    葳蕤灯影透过簪花仕女图灯罩,光芒柔柔软软,打在二人?的身上,脸上,眼睛里。


    贺兰香站在距离谢折不过三尺的对面,能清晰地看到,谢折眼中的自己。


    她抬起手,将?仅做蔽体的寝衣解开。


    轻薄如流水的细纱顺着她的肩头?滑落,羊脂玉般的肌肤显露于灯影之?下?,一寸一寸,一览无?余。


    灯影似在这时为之?一暗,空气中的灼热倏然加重。


    谢折眼眸一深,别开了脸,喉结上下?滚动,额上浮现细密汗珠。


    贺兰香瞧着他?,声音是平淡的嗔怪,像撒娇,又像训斥,“还要我帮你脱么?”


    说?着,她走向他?,手探向他?腰间革带。


    谢折猛然后退一大步,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慌乱,“我自己来。”


    贺兰香瞧着他?这与方才判若两人?的样子,一时没忍住,掩唇笑出声,娇声揶揄:“我说?谢大将?军,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灯影似是一僵,贺兰香还未笑完,身体便?失重腾空,待回过神,人?已到了榻上,满头?乌发散落,若隐若现遮挡住雪藕般的身躯。


    谢折呼吸粗沉,双目幽深晦暗,站在榻前死死盯看着她,两下?便?将?革带解开,丢到地上,响声凶闷,似在人?心上重重一击。


    贺兰香顺势便?伏在了枕上,双手叠在颈前,下?巴抵着手背,眨着眼睛,像刚刚修成人?形,尚不知何?为羞耻的狐妖,好奇地打量眼前这幕,不忘没心没肺点评一番——


    “你真的可以么?”


    “不行?的话?不要勉强。”


    “你连女人?的身体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知道男女该怎么生出小孩么?”


    一句接一句,贺兰香意犹未尽,正想将?那句侮辱性极强的“没关系,不会我可以教你的”说?出去,伴随一声衣物落地的窸响,她垂目一望,风凉话?全梗在了喉头?。


    烛火颤抖,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色,眼底随即便?被恐惧填满,整个人?都?变得不自然起来。


    这时,晚风灌窗而入,陡然揉碎灯影,房中陷入无?垠黑暗。


    贺兰香看不见,但能感?受到高大的黑影上榻逼近,欺身靠近她,充满雄性气息的侵略感?笼罩住她全身。


    她吞着喉咙,身体不由?往衾被中蜷缩,借此掩护自己。


    她后悔了。


    早知道,不该将?这家伙拉进来的。


    忽然,一股巨力钳在她腰肢上,将?她整个人?拖了出去,她下?意识伸手去推,正抵在布满伤疤的结实腰腹上——谢折直接将?她摁在了身前。


    “别乱动。”他?嗓音低哑。


    贺兰香:“我才没有乱动。”


    谢折摆正了她的腰,呼吸粗沉,动作有些急促。


    好胜心下?去,恐惧再度蔓延心头?,贺兰香汗毛竖起,听到耳边传来的隐隐雷声,忙道:“谢折,你听,好像要下?雨了。”


    “嗯。”他?用鼻音回应。


    “我……记得鸟笼似乎忘收了,我想先?去收。”


    谢折想起那两只花里胡哨的破鸟便?烦躁,不悦道:“淋一夜雨死不了。”


    “可我,我害怕。”


    “害怕那两只鸟撑不到天亮?”


    贺兰香哽咽难言。


    她是害怕自己撑不到天亮。


    都?是一个爹生的,她怎知道这两兄弟的差距竟如此之?可怖。


    难道谷糠就那么补的吗?


    贺兰香泫然欲泣,惶恐难以自抑,可自尊心作祟,加之?方才她还奚落了他?,此时根本说?不出讨饶的话?,便?心一横闭上了眼,试图借雨声消磨恐惧,转移注意。


    外面,乌云低沉,雨点淅沥。


    雨色比之?昨日?,大有变本加厉的架势,携风相伴,拍打屋檐,挑逗檐铃,檐铃叮铃作响,清脆的动静与雨声结合,难舍难分,时重时轻,充满缠绵缱绻之?意,活似怀春少女在雨中低语诉说?情意,欲言又止,欲说?还休。


    忽然,一道雷闪劈下?,荡平所有柔情蜜语,黑暗中唯有巨雷轰鸣,大雨顷刻而下?,狂风胡乱冲撞,毫无?章法?。


    一声娇呼隐于雷中,贺兰香咬住手指,险将?自己的指骨咬断。


    “谢……谢折。”她忽然叫他?的名字,嗓音软糜若蜜糖,另一只手抓住被褥,可怜兮兮的不断收紧。


    谢折大力吞了下?喉咙,问:“怎么?”


    声音像裹满滚烫的砂砾,粗糙沙哑。


    “你,来之?前,沐浴了吗?”


    雷闪接乱落下?几道,将?房中照亮如白昼。


    绮罗铺就的锦榻上,女子汗水淋漓,乌发潮湿,丝丝缕缕如小蛇,黏在脸颊肩颈,凌乱妖娆到近乎骇人?,是淤泥中的红莲雪藕。


    谢折看着这画面,头?脑一阵发麻,低笑一声:“现在问,你不觉得晚了点么?”


    贺兰香啜泣一声,受委屈的猫儿似的。


    她睁不开眼,不知道自己美到什么地步。更不知道,谢折结满厚茧的粗糙手掌几欲想自她的腰腹往上流连,都?又生生强忍收回。


    那只手几经辗转,最?终落到她的脸颊上,将?黏在她腮上的发丝别到耳后。


    “洗过了。”他?说?。


    下?午便?洗过了。


    贺兰香便?不再出声,重新咬紧了手指,后来,酒劲作祟,她思绪软绵如泥,不自禁便?抬起双臂,攀上了谢折的臂膀,咬紧了他?肩上的肉。


    他?二人?有种诡异的默契。


    分明覆水难收,却又各自秉持规矩,正如贺兰香死也不愿发出一下?声音,谢折也知道哪里能碰,哪里不能。


    她的腰胯生得极美,玲珑起伏,宽窄有致。


    于是攥在纤腰上的手更加收紧,无?法?纾解的东西化为实打实的力气。


    夏夜漫长,檐铃的叮咚声愈发激烈,宛若高声呼救,天上大雨湍急,不见歇态。


    院落中,挖到一半的池塘被无?情雨水淹成了泥泞沼泽,偌大雨滴接连凿入泥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进,砸进雨水又挤出雨水,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甚至雨滴遭风席卷,团伙作案,沿着窗棂斜飞入室,试图将?屋檐下?的安谧地盘也搅成情天孽海。


    贺兰香自孽海漂浮上岸,头?脑昏沉,浑身软若棉絮,筋疲力尽。


    她已分不清身上的潮湿究竟是窗外飞雨作祟,还是黏腻热汗烦人?,平复半晌,好不容易等到神志回归,想起房中浴桶未曾抬出,里面有水可用,便?支撑起身子,想要过去将?一身黏汗洗净。


    她倾出身体,眼见便?要离榻,一只大手蓦然伸出,抓住她的脚踝,将?她又生拽了回去。


    第33章 33


    骤雨过后, 饱经?摧残的梢头嫩叶耷拉头脑,青翠欲滴,清澈的雨水顺着叶子最中间的脉络缓缓下滑, 拉了一条清凉的痕迹,一滴一滴, 汇聚于叶子的尖尖,最终不堪重负, 滴落下去,砸在青砖绿苔上, 发出啪嗒一声响, 溅起细碎银光。


    细辛惊醒, 睁眼见天色熹微, 放眼望去,乌瓦苔墙上,天际翻着鱼肚白, 大约已过寅时。


    她推了身?旁春燕一把,春燕恍然醒来,睁眼便问:“主子出来了?”


    细辛摇头, 视线落到对面紧闭的两扇房门?上, 春燕随之望去, 二?人面面相觑,同时叹出?一口长气。


    她俩整夜不过睡了有两?个时辰, 其余时候都守在房外,生怕听不到房中差遣。


    可整晚过去,别说?差遣, 动静没有一声?,静到吓人。


    细辛春燕常年侍候内宅女眷, 对房中之事并不引以为忌讳,二?人简单思忖,都觉得蹊跷,更不敢离开,只好干守着。


    一直守到天亮,房门?都没打开。


    “真怪,怎就该丁点声?音没有呢?”春燕打了个哈欠,“难道主子与谢将军聊了一晚上的天儿么?”


    细辛揉着惺忪的眼,“别瞎想了,兴许只是雨声?大,将动静盖住了呢。”


    总之无?论如何,光见?她们主子和谢折站在一起的样子,这?一夜,便不该丁点动静没有。


    实在太反常了。


    咯吱一声?悠响,房门?蓦然打开,出?来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细辛春燕汗毛一竖,立马起身?福身?,声?若蚊蝇,“见?过将军。”


    谢折衣冠整洁,遍体肃冷,昨日进?门?时什么样,今日出?门?便还是什么样,腰间革带板正紧束,无?一丝凌乱的痕迹。


    只有眼底沾染一缕过往从?未出?现过的潮红,与漆黑瞳仁相比对,像冰与火的融合。


    他瞥了眼两?个丫鬟,面无?波澜,长腿跨出?门?槛,径直走向廊门?。


    细辛春燕松一口气,正要奔入门?中,便听冷沉的一道声?音传来——“别叫她,让她多睡会。”


    两?个丫鬟噤若寒蝉,赶紧点头应下。


    清透的晨光折入房中,未散的欲气似乎有了形状,漂浮着的白雾一般,幽袅笼罩在雕花木榻。


    榻上,美人乌发乱作满床,若隐若现地遮着身?躯,雪白肩头一览无?余,泛着莹润的光泽,宛若待君尝撷的鲜嫩荔枝。


    她遍体清凉,只一条薄衾虚掩在腰上,衾下青紫落于雪肌,触目惊心?。


    贺兰香从?未这?么累过,直接睡死了过去。


    *


    醒来,已是晌午。


    她喉中焦渴至极,连着用了两?盏茶汤,这?才感觉像活了过来,酥软身?段伏在枕上,浅浅喘息,宛若遭受一夜酷刑。


    细辛红着眼,瞧着她腰上的青紫,欲言又止地问:“主子,您昨晚上,可是被他将嘴堵住了。”


    怪不得没点动静,那谢折不仅粗暴,心?里面还是个有病的。


    贺兰香被问一怔,回过神后哭笑不得,笑时又牵扯到痛处,嘶着凉气捂上小腹,轻声?吩咐:“别管那么多了,去让底下人烧水,我要沐浴。”


    一夜颠倒,她现在不仅觉得身?上黏腻难受,还觉得,浑身?上下都是谢折的气息,让她非常不舒服。


    贺兰香阖上眼,只当昨夜是一场梦,不愿再去回想。


    水烧好送来,她经?丫鬟搀扶下榻,入浴桶,将身?子没入水中。


    水温灼烫,一瞬间痛酥侵袭,疼得她眉头蹙紧,闷哼一声?,分?明不愿意提那个人,却还是难耐地咬上了牙关,阖眼低斥了句:“混蛋。”


    不知轻重的混蛋。


    她的耳畔仿佛又出?现雨滴拍檐的闷响,急促紧密,沉重强烈,没有尽头一样,让她想死,又无?比清晰地提醒着她,她在活,很用力的活。


    她真的后悔了。


    若重来一回,选谁都行,就是不要再选谢折。


    沐浴完,贺兰香简单用了些餐饭,饭后漱口完毕,正欲上榻再歇上半日,便收到了李噙露的拜帖——她从?宫中回来,领了不少?太妃赏的绸缎花样,特地选了几匹好的,亲自?登门?相送。


    贺兰香路都难走成个儿,却还得强撑着待客,笑意都显苍白了些。


    花厅里,李噙露同她寒暄完,打量着她的脸色道:“嫂嫂面色好生憔悴,可是哪里不舒坦?”


    贺兰香手掌抚上小腹,叹息,“哪有什么舒坦不舒坦的,前三个月历来难捱,习惯了也就好了。”


    李噙露自?责:“都怪我今日来的不凑巧,害嫂嫂劳累。”


    贺兰香便笑,直道原本是劳累的,但当看?到她,满身?疲乏便飞跑了,要她以后常来找她才是。


    李噙露被三言两?语哄好,重新高兴起来,命丫鬟将料子捧来,一一给贺兰香说?起上面的花样。


    贺兰香拿手一摸,立马便断出?这?绝非宫缎,而是上好的金陵云锦。


    她的眼波微微转动一圈,笑道:“果真还得是宫中的料子,轻软无?物,摸着跟流水似的,幸亏沾了李妹妹的光,否则寻常时候,哪里得见?这?种好物。李妹妹改日进?宫,要专门?代我同太妃娘娘道谢才是。”


    李噙露本在想如何将话?茬转到上面去,见?贺兰香主动提及,眼波立刻清亮起来,放下手中茶盏,与贺兰香对膝而语,“不劳嫂嫂挂念,太妃娘娘对嫂嫂也是关切的紧,还要我改日若再进?宫,定?要将你一同带去才好,深宫时光长沓,多个说?话?的人,日子也显得不那么烦闷。”


    贺兰香便笑,端起茶盏吹了下浮沫,在茶雾缭绕中轻启红唇,慢声?软语道:“李妹妹惯会说?笑,太妃娘娘何等尊贵,身?边必定?众星捧月,何须我等献上殷勤,庸人自?扰。”


    李噙露话?音顿下,片刻后,声?音略沉道:“嫂嫂是极为剔透玲珑的人物,怎会不知世家贵族也好,皇室宗亲也罢,人但凡存于世上,便各有各的难处,风光都是留给外人看?的,个中滋味如何,外人又岂会知晓。”


    贺兰香抬眸噙笑,意味深长,“照此说?来,李妹妹是拿我当外人,还是拿我当自?己人?”


    李噙露瞳仁骤紧,似是没料到她会这?般回答,怔愣过后,起身?便提裙裾,照势朝贺兰香跪下,语带哽咽:“噙露求嫂嫂救我姐姐性命!”


    贺兰香抬眸看?了眼细辛,细辛会意,前去将花厅外的看?守全驱散开,只剩几个贴身?丫鬟在场。


    “好好个大家千金,何苦如此做派。”贺兰香伸手搀她,“有话?就好声?说?,我比你们年长不了两?岁,非要这?般折煞于我么?”


    李噙露泪流满面,随贺兰香搀扶而起,摇头道:“实在不是有意折煞嫂嫂,是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不知该去寻谁了,我姐姐人在深宫,身?不由己,我族人才本就式微,如今新帝登基,在朝堂更加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噙露身?为深闺女儿,本不该对此事僭越,但那到底是我的亲姐姐啊!长姐如母,她看?着我长大,待我百般呵护,我怎能看?她一步步的,一步步往绝路上走!”


    说?罢,更加泣不成声?。


    贺兰香拿帕子给李噙露擦泪,要她重新坐好,细细说?来。


    李噙露逐渐止了哭声?,平复下心?情,便将姐姐李萼身?为先帝妃子,却连日得新帝召幸之事,仔细说?与了她。


    自?古名不正则言不顺,七姓之所以能绵延百年,除了权势,声?望尤为重要,任何一个要脸面的家族,都不会将自?家女儿侍奉父子两?代视为骄傲。可如今朝野改天换地,人人自?危,无?人敢于谏言君王,李氏所能想出?的最妥帖的法子,便是李萼自?尽,陪殉先皇。


    花厅静下,久久无?声?,有风穿堂而过,拂碎满地光影。


    贺兰香看?着身?不由己,随风而动的光影,道:“李妹妹为何觉得,这?个忙,我就能帮。”


    “你能的!”李噙露为防止激动起身?,手抓紧了的玫瑰椅的扶手,目光炯炯,“从?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能。”


    谢折是谁?倘若不是老宣平侯去的早,当今弑父的又何止新帝一人,他可不会因为一个女子的柔弱美丽而心?慈手软,李噙露有直觉,她觉得贺兰香能活到现在,恐怕不只因肚子里的孩子那么简单,这?个出?身?风尘的女人,一定?有的是心?机与手段。


    寂静的光影中,笑声?轻软摇曳。


    贺兰香笑完,认真地看?向李噙露,“李妹妹,你真的高看?我了。”


    “我一个肉体凡胎的妇人,有什么本事,又有什么胆量,能去干涉龙椅上的那位,一品诰命夫人说?来是好听,但是与不是,也不过他随口一句话?的事儿,你觉得呢?”


    李噙露瞠目结舌,“但,但你还有谢折不是吗,只要他愿意,他就一定?能够摆平的。”


    贺兰香点了下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之后眼中噙笑,一针见?血地问:“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啊?”


    李噙露怔住了神,一时竟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身?怀六甲,本就自?顾不暇,有什么理由,又有什么必要,去为你冒这?种足以要命的风险,是因谢折好说?话??还是,因你这?几匹金陵云锦的好处?”


    李噙露的脸倏然变得通红,连呼吸都因屈辱而变紊乱急促起来。她抓在扶手上的手一紧再紧,猛然间松开起身?,盛满泪水的双目冷冷瞥着贺兰香,语气疏离,“既如此,妹妹便也不叨扰嫂嫂了,天色不早,妹妹告退。”


    李噙露转身?离去,背影决绝孑然。


    细辛上前,蹙眉开口:“主子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您才来京城,最是不能树敌的时候,不如且先应下,成与不成的,后面再说?,别一口咬死便是了。”


    贺兰香看?着李噙露渐行渐远的背影,声?音淡然平静,“今日拒绝了她,不过树她这?一个敌,可若答应了她,一旦开了这?个先例,你猜,以后还会有多少?人,多少?人情等着我去接?”


    细辛恍然大悟,面上流露后怕之色。


    贺兰香叹了口气,打算起身?回房,不料动作拉扯痛处,险些让她没能站稳,好被细辛扶住。


    她捂住酸痛至今的小腹,眉头难耐地蹙紧,道:“今晚留意着门?,若谢折回来,让他到我房中一趟。”


    细辛顿时明了,心?疼地埋怨:“主子,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


    夜晚丑时,府门?大开,马蹄声?清冽干脆,停在门?外。


    灼灼火把中,谢折下马入门?,身?上冷盔未卸,眼眸黑沉,边走边与部下交代镇压各地叛乱事宜。


    这?时,心?腹上前,对他耳语两?句。


    他眼中似有光彩一闪而过,沉声?道:“让她等着,我忙完过去。”


    心?腹应下,欲要前去回禀,又被他叫住。


    火把热气袭人,无?端使人燥热。


    谢折松了松袖上皮革护腕,手上青筋为之跳跃起伏,口吻淡漠:“不必了,我现在就过去。”


    第34章 拉扯


    更深露重, 残雨顺着屋檐滴答落下?,在寂静的夜中撩起一丝涟漪,又趋于平静, 若有若无勾动着人的思?绪。


    贺兰香原本打算睡上阵子,待到谢折回来, 再由丫鬟将自己叫醒,可她想?想?熟睡被叫醒的滋味, 干脆便不?睡了?,靠烹茶打发时光。


    茶是玫瑰花茶, 伴着茯苓烹煮, 馥郁的气味散在满室, 香味醉人。


    这时, 门开声响起,她抬眼淡淡扫了下,“来了?啊。”


    灯火起伏, 摇曳的光影勾勒出高?大的身?躯。


    谢折在来路上便将盔甲卸下?,此时便衣乌靴,衣服被汗浸湿, 贴合隆起肌肉, 乌靴包裹小腿, 小腿修长笔直,隐约可见藏在裤管中的健壮线条。


    常年骑马的人, 腿壮,腰更壮。


    “坐下?,我有话同你说?。”贺兰香素手掩唇, 打了?个妖娆娆的哈欠。


    她手拈长匙,搅动陶锅中的茶汤, 顺手捧起一盏蜜水,倾斜盏口,倒入锅中。


    蜜水粘稠,徐徐下?坠,拉出一条清亮细长的银丝,即便及时打住,放平盏口,蜜水也似断还连的往下?滴答,泛着柔滑润泽的光。


    谢折盯着那根残留银丝,吞了?下?喉咙,走了?过去,坐下?。


    隔着一方几案,茶雾袅袅。


    透过朦胧细腻的茶雾,贺兰香抬眸看了?谢折一眼,又敛下?长睫,继续专注烹茶。


    在她垂眸的刹那,谢折掀开眼皮,视线晦暗,幽幽盯看着她。


    贺兰香今日穿的青莲色的寝衣,乌发披散,只用一根簪子松垮挽在脑后,青丝长及至地,垂在雪酥般的胸口前。


    谢折不?知这种蓝中带紫的颜色叫什么名字,他想?到了?辽北日落前的云霭。


    他有点,想?撕破这片云霭。


    一声清冽荡平杂念,茶汤缓缓注入甜白瓷茶盅中。


    贺兰香端起茶盅,俯下?脸,吐气若幽兰,轻轻吹散上面的热气,之后伸长手臂,将茶盅递到谢折的面前。


    谢折接过,视线未曾落在茶上,看着她的脸,饮下?一口。


    “今日李家那位噙露姑娘来找了?我。”贺兰香嗓音慵倦,一如寻常,“为了?她姐姐李萼。”


    谢折端茶的手一顿,似是反应过来了?什么,黑瞳中飞闪而过一丝失落,冷淡的声音随即传出:“你少管那些事。”


    贺兰香用厚帕包裹锅柄,素白的两只手合并抓紧粗长锅柄,动作轻慢,又为自己斟上一盅茶汤。


    “我没说?要管,我只是有点好奇,能让父子两代?为之迷恋,让新帝不?顾天下?耻笑连日宠幸,那个李太妃——”


    汤水注入瓷盅的清冽声里,她抬眸看他,眼波潋滟,“很美?么?”


    一声残雨拍檐,房中气息骤然灼热。


    谢折扔下?茶盅,起身?过去将贺兰香手里锅柄夺走,一把捞起她,大步走向床榻。


    贺兰香摸着谢折下?颏上粗硬的伤疤,波澜不?惊的样子,只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谢折将她放倒在榻,一把抽出她腰间丝绦,眼底翻出急切的红,咬字凶沉,“不?耽误。”


    青莲色的寝衣如水绽开,顺着雪白的肩颈滑落,堆积在腰间,虚掩腰线。


    贺兰香伸手抵住那堵压来胸膛,笑意不?达眼底,温温柔柔道:“好将军,别让我等。”


    谢折抓住那只酥嫩的手,在掌中细揉慢捏,晦暗双目紧盯着她,看着她的脸道:“是很美?。”


    他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她这么美?。


    贺兰香眼中媚色如丝,一点点缠绕出去,顺着问:“陛下?便非她不?可么?”


    谢折未回答,将她拖拽过去。


    贺兰香抬腿,脚掌抵在谢折的腰腹上,眼眸抬起,细盯谢折。


    谢折被她盯停了?动作,低眼瞥向腰腹上那只小巧柔弱的脚。


    她脚上的肌肤尤为细嫩,雪白中透着粉腻,玲珑脚趾顺直优美?,一看便知从未穿过不?合脚的鞋子,圆润小巧的指甲上涂满了?鲜红的凤仙花汁,肤色便被衬得更加莹润,成了?触则生温的羊脂白玉。


    谢折腰腹滚烫,埋在筋骨下?的脉搏一跳一跳,如同他粗沉的呼吸。


    “我劝过,陛下?不?听。”他道。


    贺兰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看着谢折的眼神都变了?模样,因为她完全没想?过谢折会?主动为李萼说?话,凭他的地位,这点闲事他完全可以不?放在眼里,李噙露都知道找谢折没用,所?以才把主意打在了?她头上。


    时至今日,贺兰香恍然发现?,她除了?知道谢折脾气残暴,童年凄惨以外,他性格里的其?他东西,她都一无所?知。


    思?忖间,她的脚被只大掌抓住架在腰侧,人也被拖拽过去,腰腹被摁了?个结实,周身?动弹不?得。


    熟悉的危险气息蔓延开来,贺兰香头发颤栗,喉中发出一声轻软的闷哼,沾着哭腔说?:“等等。”


    谢折箭在弦上生生勒马,差点憋出一口老血,胸口在极度克制之下?强烈起伏,额上青筋都在为之起舞,咬牙切齿道:“两旬之内,这是你自己说?的。”


    贺兰香眼眸湿漉漉地看着他,极为小声,委屈巴巴道:“可你,你都还没有沐浴。”


    谢折身?体一僵,摁在她腰腹上的手掌霎时挪开,转脸朝外大声呵斥:“备水!”


    贺兰香敛了?衣裳,悄悄窃喜。


    她很爱惜自己的身?子,再是两旬之内,她也不?想?伤了?自己,今晚有事相求不?好开口,明日再让他换人算了?,反正都只是要最后那点东西,中间能省则省,挑个那么累人的,她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贺兰香卧下?闭眼,觉得等谢折洗完,她也差不?多睡着了?,她就不?信,这家伙还能丧心病狂到把她搅醒继续。


    想?法是很美?好的,只可惜,她算漏了?一件事情。


    男女沐浴,所?用的时辰是不?一样的。她若沐浴,起码要提前半个时辰吩咐下?人烧水,水烧好抬来,还要加入香丸鲜花,等香丸化开,花朵泡好,水也稍稍放温,这才要正式下?水,静静泡上三?两炷香,身?心放松。


    可某些人呢,两桶冷水径直送来,布帕浸透往身?上粗暴一擦,这澡便算完了?。


    贺兰香堪堪阖眼,思?绪尚未清空,房中烛火便赫然熄灭,陷入一片黑暗。


    她感觉不?对,睁眼想?看是何情况,一股冷热混合的雄性气息便扑面压来。


    谢折浑身?水珠未擦,全蹭在了?她的寝衣上,衣料湿透贴身?,冰凉一片,又被肌肤厮磨生热,滚烫如火。


    今夜无雨,月光皎洁,清辉穿过窗棂,洒下?一层白霜,窗外的山茶花树随风摇晃,斑驳的阴影摇晃于白霜中,光影重叠。


    贺兰香咬紧了?唇,眉头也蹙紧,即便如此依旧不?解难捱,便如同离水挣扎的鱼儿?一般,情不?自禁便紧绷了?腰脊,颈线也随之拉到最长,白腻的下?巴往上,被咬紧的唇瓣时张时合,经过贝齿磋磨,已落一道醒目深痕。


    谢折的手落到那张瓷白的脸颊上,指腹小心地触碰红唇上的那道咬痕,几次想?要俯首,都又强忍不?动。


    他干脆闭眼,想?象自己是在辽北的雪原上,风在他耳边呼啸,马蹄声踏碎松软绵雪,响亮不?绝,撒蹄在一望无垠的雪原上纵情驰骋,放肆奔腾。在他的前路,有等待他的兄弟,还有数不?清的蛮子,他必须快马加鞭,与兄弟们汇合,齐力将那些蛮人赶回老家。他还要挣军功,一点一点爬到领头的位子,他必须变强,只有变强,才能让害死她娘的人付出代?价。


    他要前,再前,不?能停,不?能回头。


    风声猎猎,雪原漫长,足跑了?有万里之距,雪色尽头赫然裂开一道偌大深涧,漆黑幽深,坠入则死,他头脑发麻,极致的畅快充斥脑中,怒吼一声加快马蹄,精力集中于一线,想?要一举跃过。


    “将军!”猛然一声呼唤灌入他耳中。


    牢固如山,重达千斤的檀木高?榻险些乍然崩塌,谢折粗喘怒喝:“何事!”


    门外声音又响,透着恐惧:“陛下?遇刺,紧急召您入宫,说?是……不?得耽误。”


    谢折从鼻子里呼出一大口闷气,平生头次将不?悦显露于色,嗓音沙哑粗粝至极,“知道了?,我这就去。”


    他下?榻,捡起地上的衣物,三?两下?套在身?上,革带紧束,一丝不?苟,张腿便要离开。


    衣袖却被拽住。


    皎白月光下?,榻上女子玉肌生温,遍体绯红昳丽之色,乌发揉乱,喘息点点,抬脸仰视着他,眸中湿润迷离,纤细的腰肢不?由自主抽搐着,连带整个身?躯也跟着微微颤抖,如若雨夜经雨珠拍打过后的梢头梨花。


    “再救救李萼。”贺兰香声若游丝,每咬一个字都要蹙一下?眉头,却还努力抬起脸,恳切地看着面前男人,“就当是看在我的面上。”


    谢折冷瞥着她,“理由。”


    贺兰香轻嗤,歪头瞧着谢折,活似一只意识初萌的小兽,瞧着古怪的人类。


    “你们男人互相为对方出生入死不?要理由,我们女人想?帮女人,便非要拿出个理由了??”


    她倾去身?子,用脸颊蹭了?下?他的手背,唇瓣浅浅擦过跳跃滚烫的青筋,嗓音软到能捏出水,“好谢折,求你了?。”


    谢折呼吸骤然发沉,一把抽回手转身?便走,生怕再待一刻便会?重新上榻,决绝的狠话抵达唇边,变为模糊动摇的三?个字:“我尽力。”


    第35章 入宫


    脚步声消失在霜白月光里, 似乎沾了主人的秉性?,冰冷又干脆,不带留恋。


    房中?余味未消, 玫瑰香气浓郁靡丽,是盛开到极致才会有的馥郁。


    贺兰香的腰肢还在微微抽搐, 抓紧被褥的指尖不自禁痉挛,因喘了太久, 双唇干燥,柔软舌尖便自口中探出, 舔舐干燥的唇瓣。


    她撑起身体, 艰难张腿下榻, 两腿一步一哆嗦, 仿佛再多走两步,她整个人便会碎了似的。


    好不容易走到几案,她端起那盅早已凉透的玫瑰茶汤, 仰面一饮而尽。


    嘴角溢出的汤水顺着她的下巴脖颈滑落,带起冰凉连串的颤栗,她抖了下身躯, 汤水汇聚脚踝, 宛若六月絮雨。


    喝完水, 丢掉茶盅,她伏在案上?, 大口呼吸喘息,耳朵里是谢折方才不清不楚的三个字:我尽力。


    尽力就好,他?的三分力, 足以?抵旁的十分力。


    贺兰香如今别的不清楚,对谢折的力气是大有领悟。


    *


    睁眼日上?三竿, 王氏在花厅等候多时?。


    贺兰香匆忙赶去,着了身杏花白的衣裙,粉黛未施,髻上?只簪了根素簪,一派素雅清淡,格外惹人生怜。


    她为王氏斟茶,眉间懊恼:“怪侄媳贪睡,害得婶母多等,往后绝无下次了,细辛春燕两个蠢钝的丫头,竟也不知将我叫醒,好接待婶母。”


    王氏笑道:“是我不许她们搅你清梦的,我都听她们说了,你这两日夜间害喜厉害,常常被折腾的一夜难眠,真是苦了你了。”


    贺兰香略怔了神?,耳边浮现昨夜木榻咯吱闷响和男子粗沉喘息,斟完茶水,手?不由抚上?酸痛的小腹,轻轻按揉着道:“婶母说的没错,是很能折腾呢。”


    王氏宽慰:“初为人母便是如此,尤其刚上?身时?,最是难捱,我当年初怀忠儿便是这样,前两个月,清晨没有一日不曾干呕,还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后来再怀姝儿便好过?许多,不曾害喜,身子也健朗。身边人有说是一回生两回熟的,也有说,是因孩子男女而定的。”


    王氏声音低了许多,附耳过?去:“若按后者的说法,我瞧你这样子,想必腹中?定是个男胎。”


    贺兰香便笑:“婶母言之过?早,不到临盆,这些哪能说得准。”


    王氏点头:“这倒也是,瞧我,单说这些没影儿的,险将正事给忘了。”


    贺兰香眼带诧异,看向王氏。


    王氏抬了下手?,随行婆子便将一名盘髻布衣的妇人领上?前。


    妇人看年纪大约三十上?下,衣着整洁,容貌端正,气度还透着股子恬静,不同?于寻常人等。


    “这位是我特地?为你请来的吴娘子,”王氏道,“吴娘子精通医术,尤善妇人内症,郎中?们再是高明,到底不如咱们女人最懂女人,有她在你身边帮衬,我自是放一万个心。”


    贺兰香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暗自发紧,面上?笑道:“还是婶母想得周到。话说起来,前两日侄媳历来用惯的府医告假还乡,侄媳正愁到哪再寻个牢靠的,不想今日婶母便替我了结这桩心事,想来也是缘分所在,多亏有婶母替我打算,侄媳多谢婶母。”


    说着便已起身行礼。


    王氏忙搀住她:“瞧瞧客气的,能帮到你,婶母也高兴,正好我也想知道你腹中?孩儿如何,不如现在便有劳吴娘子上?前,给你——”


    贺兰香一把握住了王氏的手?,转脸扫了一圈道:“怪了,我道怎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姝儿妹妹今日怎没同?婶母一同?前来?”


    说到谢姝,王氏脸色立刻便沉了下去,“快别提她了,正忙着在祠堂抄书呢,女诫不抄完一百遍,别想再出家门一步。”


    贺兰香面露疑惑,眼带询问。


    王氏叹气:“要?她抄书都是便宜她了,好大个姑娘,不知给爹娘分忧,整日惯会添乱,翠玉山那是什?么地?方,是她能擅自闯入的吗?还呼朋引伴带上?一大堆的闺秀,但凡其中?一个有点闪失,她该如何给人家中?交代?还搬出她舅舅当过?路符,一个不好,两家都要?被她牵连。”


    贺兰香讶异一声,随即道:“婶母有所不知,那日我也在场,起因是我觉得天热烦闷,便问妹妹可有什?么凉快的好去处,妹妹由此说到了翠玉山。我初来乍到,不知翠玉山乃为皇室别宫所在,遂提议去那。妹妹是为了我才铤而走险,理应由我担责才对,婶母到家切莫再要?罚她,剩下多少遍女诫,我来替她抄写便是。”


    贺兰香越说越是哽咽,说到后面,竟滚下一行泪来。


    王氏忙用帕子给她擦泪,笑道:“幸亏姝儿不在,否则啊,里里外外,你们姊妹情深,坏人都让我给当了。快别哭了,当心伤着身子,放心,你都亲自求情了,婶母我还好意思?再罚她吗?”


    贺兰香破涕为笑:“多谢婶母。”


    场面祥和,一派安然。


    无人想起,方才王氏,本是打算让吴娘子给贺兰香当场诊脉的。


    *


    亥时?,夜色深沉,灯火摇晃,夜空乌云游走不停,月色忽暗忽明。


    贺兰香在房中?来回踱步,没心思?烹茶制香,更没心思?上?榻睡觉,神?情在灯影中?显得焦躁异常,潋滟生媚的眼眸也盛满慌张。


    忽然,门被推开。


    贺兰香连忙转身,抬眼见是细辛,表情立马失望下去。


    细辛关好门,走向她,“奴婢打听过?了,行刺之人至今还未俘获,将军今晚应当不会回来了。”


    贺兰香怒极生笑,艳绝的容颜因神?情扭曲而更妩媚近妖,“今晚不能俘获今晚便不回来,若是一辈子不俘获,他?谢折便永远不出皇宫的大门了吗?真是新帝养的一条好狗,我都要?为之动容流泪了。”


    细辛少见她如此失控模样,也跟着发起慌,只好强作安慰:“主子冷静,兴许,兴许咱们还能想到其他?遮掩的办法呢?”


    “还能怎么遮掩!”


    贺兰香指着墙壁,强行压低声音,“那吴娘子此刻便住在离我不过?三丈远的隔壁,明日开始便是早晚两次请脉,我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她三根手?指头一搭上?来,我这么久以?来所有的机关算尽,全?都成了无用之功!”


    谢折兴许能有办法,实在不行,让他?随便找个理由把吴娘子赶回王氏那里未尝不可,反正坏人都能要?他?当,她贺兰香在明面上?摘的干干净净,谁也怀疑不到她头上?。


    可偏偏的,谢折就是不在。


    这时?,叩门声传来,房中?倏然静下,贺兰香望向房门,口吻警惕,“什?么人?”


    “妾身吴氏见过?夫人,听闻夫人夜间难眠,妾身特地?为夫人炖了盅安神?养胎的补汤,望夫人趁热服下。”


    贺兰香阖眼长?舒口气,启唇吩咐:“开门。”


    门开瞬间,她睁开眼眸,面上?便已是一副温和可亲的神?态。


    吴娘子进门,将补汤放下,福身便要?告退。


    贺兰香道声且慢,步伐柔款,走到吴娘子跟前,柔荑轻抬,往对方手?里塞了把金瓜子,温声道:“三更半夜,辛苦姐姐为我操劳,以?后日子漫长?,有劳姐姐对我多加照拂。”


    吴娘子却不动声色地?将金瓜子又反掖回她手?中?,道:“夫人言重,妾身受命而来,本就将夫人安康视为重任,保重夫人贵体,是妾身分内的职责。”


    贺兰香噙笑点头,没再动作。


    待门合上?,她将金瓜子随手?扔了满地?,响声清冽,脆如珠玉落地?。


    她走到镜前,顺手?摸起根金簪挽发,看着镜中?的自己,冷冷吩咐:“命人套车,我要?进宫,就现在。”


    两个丫鬟惊诧不已,但不敢多言,便按照吩咐去做,让底下人赶紧套车。


    未过?三炷香,马车驶出聚贤坊,沿御街一路前行,披星戴月,直奔皇宫。


    *


    朱雀门下,内外把守森严,火把缭绕通明,照见盔甲上?的森冷兽纹。


    马蹄声至,众守卫行礼齐呼:“见过?将军!”


    谢折眸光锐利,扫向周遭,“怎么样了。”


    宫门校尉摇头,愁眉苦脸,“回将军,未见异样。”


    整整一天一夜下来,京城都快被翻出个底朝天,但就是不见可疑贼影,谢折怀疑刺客根本就没有跑出皇城,便命手?下严守各道城门,不信抓不到人。


    偏事情还真就这么古怪,一天一夜下来,连只往外飞的苍蝇都没能发现一只。


    “继续严守,没我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出皇城。”谢折拧眉吩咐。


    “是,属下遵命!”


    谢折调动马头,准备再去巡看玄武门,刚要?甩缰,身后车毂声便至,一道高声赫然响起:“护国公夫人听闻陛下抱恙,自请入宫侍疾,恳请放行!”


    谢折冷硬的脸上?顷刻出现一丝裂痕,他?眸色一暗,毫不犹豫地?驾马迎去,到了马车前纵身跃下马背,扯开随行护卫,上?车一把掀开锦帘,口吻不善:“你来这干什?么?”


    车厢里,烛火晕出灯罩,光线柔美,水波般起伏在美人的脸上?,映出一张含情带媚的芙蓉玉面。


    贺兰香巧笑倩兮,当着车外无数守卫的面,略倾上?身,看着谢折的眼,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黏软缠绵地?说:“想你想得睡不着,来看看你,不允许么。”


    第36章 侍疾


    咫尺之间, 呼吸混合,女子身上的甜媚体香与森冷寒甲散发的阴凉杀气碰撞交融,如烈火燃冰, 既冷又热。


    贺兰香就这么笑盈盈地看着谢折,眼?波流转间, 眼?神?像带了?柔软的钩子,一点点将人往眼?里拖拽。


    四目相?对, 谢折闻着她身上的甜香气味,心神?瞬间被勾到了昨日夜里。


    神魂颠倒, 欲生, 欲死。


    那是只有她能给他的滋味。


    谢折呼吸蓦然开始粗沉, 眼?神?暗到可怖, 死盯贺兰香,声音更加冰冷不近人情:“回答我,来这干什?么。”


    灯火轻晃, 贺兰香轻嗤,温言媚语自口中飘出,“都?说了?想你想得睡不着, 所以来看看你, 不相?信啊。”


    谢折的脸直接沉了?。


    贺兰香软哼一声, 像被折了?兴致似的,眼?神?渐渐冷了?下去, 无?聊扶了?下发髻,“王氏往我身边安插了?个医女,明日开始早晚两次平安脉, 我害怕了?,所以来找你拿拿主意。”


    谢折的神?情缓和不少, 但面上的冷漠未曾削减,瞥着眼?前千娇百媚的女子,毫不在意的样子,“我会解决,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回去?”贺兰香不以为然,看着他,“回去了?,若隔三差五再?出些状况,我再?如今晚这般,现想法子找你么?”


    谢折眉心一跳,不耐之色已显,“那你想怎样?”


    贺兰香面带无?辜,眼?里是含有童稚气的委屈,“方才将军没听见么?妾身担忧陛下龙体,专程来给陛下侍疾,有劳将军通融,放妾身入宫。”


    谢折冷哼,“想都?别想。”


    他扭头?欲要离开,腰前革带却?冷不丁被一根软白的纤细玉指勾住。


    谢折垂眸,看向那根手指。


    就在昨晚,这只手还紧攀在他后背,鲜红的指甲掐入他的肌肉中,力度时?重?时?轻,时?缓时?急,给他留下一道又一道血痕。


    他视线上移,对视上贺兰香。


    贺兰香也不言语,看着他的眼?睛,泫然欲泣的可怜神?情,娇嫩指腹摩挲革带上的粗糙纹路,顺着一点点往上探寻,在他胸膛前的冷甲上缓慢游走,若即若离。


    她在撒娇。


    谢折一把抓住她的手,粗糙掌心贴上羊脂玉肌的瞬间,他的喉结滚动了?下,口吻冷淡,“皇宫里面有多危险,难道还用我提醒你吗。”


    “可,不是有你在我身边吗?”贺兰香顺势反握住他的手,指甲轻轻剐蹭着他手上的青筋,如若蜻蜓点水,鸟羽轻拂。


    谢折视若无?物?:“那又如何。”


    贺兰香一脸坦诚,理所应当地道:“有你谢将军在,我能有什?么危险,谁敢对我下手?”


    她的眼?波一圈圈在他眼?角眉梢上绕着,忽然轻嗤一声,眯了?眼?眸,探究的目光围上谢折,“我知道了?,谢折,你是不是——”


    “怕我借侍疾的名头?,勾引小皇帝,傍上更大的靠山,然后一脚把你踹了??”


    谢折额上青筋一震,猛地甩开她的手,抽身下车,面朝宫门大喝一声:“传我命令!放行!”


    锦帘垂下,车厢中灯火依旧,葳蕤祥和。


    贺兰香控制不住地想笑。


    她发现激将法这套,对年轻男人永远格外?好用。


    什?么恶狼凶犬,说白了?,不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愣头?青。


    车外?,伴随一声巨响,朱雀门侧门大开,车毂声滚滚响起。


    *


    长明宫。


    鲛绡浮动,隔绝殿中内外?,外?殿宫灯通明,内殿幽暗寂静,明暗泾渭分明。


    鲛绡两边,鹤形御炉引颈吐烟,烟气上升成雾,盘绕在藻井之中,散播在细密的龙形斗拱间,最终汇聚于最中心顶心明镜的二十八星宿图上。


    一声咳嗽乍然响起,震碎烟气,响彻殿宇。


    宦官俯首入殿,跪在帐外?伏地叩首:“回陛下,护国公夫人贺兰氏,自请侍疾,在外?觐见。”


    咳嗽声响亮震耳,过了?许久方缓下,沙哑虚弱的少年声音伴随喘息,缓慢自帐后流出:“让她进来。”


    宦官退下传唤,少顷过去,殿门便出现一道袅娜窈窕的身姿。


    贺兰香身着一袭雅致的山水青,发髻未有过多珠玉点缀,只用简单一套点翠头?面,衬托出不少端庄气韵。


    她缓慢步入殿门,进外?殿,面朝绡帐福身行礼:“妾身贺兰香,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此?时?已近子时?,夏侯瑞身上负伤,又被咳嗽折磨得彻夜难眠,声音虚弱至极,倦气难掩,“平身罢,难为你身怀有孕还牵挂于朕,特地入宫侍疾。”


    贺兰香不着急起身,口吻恳切充满关怀,“陛下言重?,妾身出身卑微,若非陛下垂怜,恐早已处境艰难,陛下于妾身与妾身腹中孩儿?而言,皆有再?造之恩,如今陛下龙体微为抱恙,妾身能为陛下侍疾,是妾身与孩子的福气。”


    夏侯瑞轻嗤一声,听不出个喜乐,动作勾起咳嗽,一阵咳嗽完,气若游丝地道:“说得好,来人,赐座。”


    金口一开,立刻有宫人搬来一把红漆描金卐字纹团花靠背椅,送到贺兰香身侧。


    贺兰香叩谢圣恩,起身正欲落座,宦官便又小跑而来,通禀道:“回陛下,大将军谢折在外?觐见。”


    夏侯瑞的语气顷刻开怀不少,“哦?长源来见朕,那想必是抓到刺客了?,快快让他进来。”


    贺兰香听在耳朵里,心里止不住发出冷笑。


    她没想到,姓谢的竟然还真担心她会勾引夏侯瑞。


    可惜了?,她对阴晴不定的病秧子没多少兴趣。


    贺兰香敛衽收袖,轻款落座,视线扫向殿门。


    仅是弹指须臾,她的眼?睛便对上一双熟悉的阴沉黑眸。


    贺兰香笑了?下,神?情比灯火温软,起身冲人福身:“好巧,弟媳见过大哥。”


    “大哥”二字一出,谢折的瞳仁骤然缩了?下子,直勾勾盯着贺兰香,眼?底凶戾翻涌。


    同一个人。


    方才在马车上用手指勾他革带,冲他撒娇,现在自称弟媳,唤他大哥。


    真有她的。


    两道视线相?撞又错开,溅出火星无?数,隐在看似平静的氛围里,硝烟气息无?声蔓延。


    “臣谢折,见过陛下。”谢折径直略过了?贺兰香,走到帐前行礼。


    “平身平身,”夏侯瑞边咳嗽边说,“是刺客抓到了?吗?朕就知道,还得是朕的大将军,宿卫军那帮子草包,哪比得上你半根手指头?,来人,赏——”


    谢折沉声道:“臣无?能,至今未能查出刺客踪迹。”


    殿中倏然静下,久久无?声。


    帐后再?度传出咳嗽,夏侯瑞吐字艰难,“无?妨,无?妨,慢慢来,急不得。”


    谢折:“臣此?番前来,是想问陛下,昨夜您与刺客交手,可还记得对方体貌音容,臣也好一一排查,再?作搜寻。”


    夏侯瑞沉吟片刻,道:“朕记得,他出招很快,上来便是冲朕性命来的,好在朕及时?醒来,让他那本该落在朕心口的一刀,落在了?朕的胳膊上。朕忍痛拔出枕旁的天子剑,照他挥了?一下,他吃痛一声,听声音很是年轻,之后便跳窗而逃,不见下落。”


    谢折眉头?略拧,继续问:“那陛下可还记得,刺客所跳出的,是哪个方向的窗户?”


    帝王寝宫各窗皆有重?兵巡守,出哪个方向的窗子,便只能顺那个方向躲藏逃跑,若绕路,必会引起各方守卫的共同注意,加大逃跑难度。


    这回的咳嗽声比先前加起来都?响,仿佛要将五脏六腑一并咳出,待咳嗽声停下,殿中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针落有声。


    贺兰香坐在椅子上,不由感到毛骨悚然,心道不会就这么驾崩了?吧。


    思绪未落,夏侯瑞的声音随即便来:“朕记得是……西,西窗。”


    谢折旋即低问部下:“昨夜值守西华门的校尉是哪一个。”


    “回将军,是……门下省散侍王元璟。”


    谢折沉吟一二,当机立断,“立刻将其传唤入宫,本将要亲自审问。”


    话音刚落,殿外?便响起道威武高喝——“不必有劳谢大将军,王某教子无?方,巡视当夜竟防守不利招致刺客潜入宫廷暗害圣上,子不教父之过,王某代替犬子前来领罪!”


    声音中气太足,震人耳廓,贺兰香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头?,倾眸望向殿门。


    殿门外?,宦官俯首拦人,瑟瑟发抖,“天子寝宫,无?诏不得擅闯,王大人莫要为难则个。”


    王延臣一脚将人踹至两丈开外?,大步迈入殿门。


    宫灯下,男子年近五十,两鬓斑白,剑眉星目,身着一袭紫袍,华贵逼人,衣袍袖口烫金,图案骇人可怖,乃是主杀伐的神?兽白虎。


    灯火照耀中,虎纹栩栩如生,虎目大瞪,血口大张,正对谢折胸盔上的辽北狼头?军徽。


    虎狼相?对,势如水火。


    贺兰香隐隐嗅到股血腥杀戮之气,仿佛下一刻便要剑拔弩张。


    她有点坐不住,但站是坚决不能站的,她现在恨不得自己原地隐形谁也看不见她才好。有热闹看是很不错的,可也要分下场地。


    就在她惴惴不安,即将掌心冒汗之时?,她的面前蓦然出现一抹高大的背影,将她挡了?个严实?。


    谢折挡住了?她。


    第37章 太妃


    “王大人身?为?禁军提督, 知法犯法,难道不记得非诏强闯帝寝是何罪名?”


    谢折声音冰冷,凌厉毕露。


    王延臣冷笑一声, 朝鲛绡帐撂袖行礼,“臣王延臣, 见过陛下。”


    夏侯瑞咳嗽不停,随时都能断气一样?, 艰难异常地道:“王……王爱卿免礼。”


    “谢陛下。”


    王延臣平身?,面朝绡帐, 余光冷瞥谢折, “臣昨日巡访京畿不在城内, 今夜归来方知城中大事发生, 幸而陛下龙体无虞,否则臣万死难辞其咎。”


    夏侯瑞虚弱道:“王爱卿说哪里话,此事非你?之过, 是刺客胆大包天,与你?无关。”


    王延臣拱手,“臣身?为?宿卫军提督, 监管不利方使此事发生, 臣愿自?罚三年俸禄, 以?儆效尤,今后再拨两倍人手严守各道城门, 从?此杜绝昨日之事,望陛下恩准。”


    声音铿钪有力,无形中自?有一番正气。


    但还没等到?回应, 他就忽然话锋一转,正气化为?凉气, 目光烈烈,直刺谢折:“也请陛下作证,臣就站在这,臣想问谢将军一句,依谢将军方才之言,不知谢将军要将我王延臣从?何开始审问?”


    谢折身?后,贺兰香攥紧了手,掌心沁出细汗。


    就在刚刚,她还以?为?这气焰嚣张之人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现在看,能伙同萧怀信一举端翻前朝的,能是什么莽夫。


    他从?进来开始,三言两语便将罪过揽在自?己身?上,又?三言两语将如此疏忽大罪,用三年俸禄一笔带过,现在又?本末倒置,开始对谢折反将一军,问他还有什么要审问的。


    审不审,结果?都在这了,问多了,反倒显得?谢折自?取其辱。


    贺兰香鬼使神差地,竟将指尖伸到?谢折掌心,轻轻勾写出一个“勿”字。


    谢折的掌心微为?蜷缩一下,明显领略到?她的意思。


    他的眼神从?王延臣身?上略过,直接朝绡帐拱手,“回陛下,内廷之事本非臣职务所在,王提督掌管宿卫军,熟悉宫闱各路,想来无人比他更懂刺客藏匿方向,不如就由陛下做主?,将此事正式移交于王提督查办。”


    王延臣目露惊愕,脸瞬间便黑了下去?。


    绡帐后,夏侯瑞一番用力咳嗽,咳完虚弱笑道:“长源言之有理,朕准——”


    王延臣上前一步:“陛下三思!”


    未等他说出后话,谢折道:“莫非王提督也觉得?此案难断,对捉拿刺客毫无胜算?”


    王延臣的脸更黑了,连带宫灯似都压下三分光线,变得?阴沉压抑。


    他直直盯着谢折,眼神阴寒,“回谢将军的话,并非王某毫无胜算,而是王某早在来路上便已了解详情,昨夜陛下约为?丑时遇刺,丑时虽值守卫松懈之时,但值守太极宫的宿卫军,每个皆由王某亲自?挑选而出,万密一疏致使刺客入宫王某能信,但若分毫蛛丝马迹没有,没有一个人目睹刺客的影子,王某是万万信不得?的。”


    灯火跳跃,鹤喙中的烟气萦绕蔓延,将金殿朦胧上一层白雾,每个人都身?处雾中。


    帐后传出一声轻嗤,年轻的帝王口吻戏谑,“照王爱卿这意思,似乎在说,是朕贼喊捉贼?”


    王延臣俯首:“臣不敢,但臣私以?为?,陛下昨夜身?边定是有值守宫人,除却陛下之外,想来他们也能对刺客的样?貌有些留意,不如把他们传唤殿中,由臣亲审。”


    谢折道:“陛下入寝不喜人多,昨晚内殿并无值守,王大人如此了解详情,竟不知这个吗?”


    王延臣嗤笑,意味深长,“那这可就有些怪了,如此之巧,内殿无人值守,刺客入殿行刺,行刺失败身?负重伤,却连点痕迹都没能留下,诸多宿卫军,更是无一人目睹,难道那刺客真是长了翅膀,飞走了不成?”


    谢折听着听着,眼里逐渐也密布疑云,不由抬眼,望向那漂浮着的幽幽绡帐。


    连带在他身?后的贺兰香,也略倾了脖颈,探究地望向绡帐上映出的那道若有若无的羸弱身?姿。


    场面鸦雀无声,唯烟丝暗涌,上升汇聚,萦绕藻井,形成波云诡谲的暗霾。


    忽然,帐中响起一道轻灵温和?的女子声音:“本宫能为?陛下作证。”


    三人皆是一怔,万没想到?帐后还有第二个人。


    绡帐被一只手款慢拨开,有人走了出来。


    明暗交叠的光线如水浮动,起伏在一袭伽罗色曳地长裙上,长裙往上,灯火映出一张秀美容颜,双瞳无神无光,无喜无悲。


    贺兰香望去?的第一眼,竟觉得?站在那的女子不像是个人,像汝窑瓷瓶,也像副水墨画,总之不像是人。


    因为?美则美矣,毫无生气。


    “臣王延臣,见过李太妃娘娘。”


    王延臣率先反应过来,略一颔首。


    谢折拱手:“臣谢折,见过太妃。”


    贺兰香尚未回神,身?体便已率先做出反应,站起福身?道:“妾身?贺兰香,见过太妃。”


    名字一出,贺兰香立刻感?觉到?,王延臣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锋利如刀。


    谢折有所察觉,不动声色地将她再度挡住。


    绡帐前,李萼双目空洞,直直望着前方,并无将视线落到?任何一个人身?上,毫无波澜地道:“昨夜陛下遇刺,是本宫侍候在侧,本宫亲眼看到?,那刺客谋害陛下未遂,负伤逃离,跃出了西?窗。”


    王延臣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娘娘此话当真?”


    李萼:“自?然当真。”


    “那就请娘娘将昨夜所用宫人传唤入内,”王延臣道,“由她们作证,证明娘娘昨晚是否留宿太和?殿。”


    李萼嗓音寡淡如烟,“看来王大人宁肯听奴婢一面之词,也不愿信本宫的话。”


    王延臣一时语塞。


    李萼往前走了两步,步入亮处,逼近王延臣,“那依王大人之见,还要本宫怎么证明,才能让王大人相信,本宫昨晚确实是在长明殿度过。”


    宫灯照耀下,李萼瓷白的脖颈上,暧昧青紫清晰可见。


    王延臣无意瞥到?那痕迹,立刻犹如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猛地便别开了脸,铁青着一张老?脸道:“娘娘多虑,微臣只是紧张陛下龙体,不愿放过微毫线索而已,既有娘娘作证,臣自?不敢再有疑心。”


    他话音赫然一沉,锋芒毕露,“不过臣也要提醒娘娘一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昔年李氏先祖自?诩孔子私淑弟子,著书讲学,以?德行立世,贤名远扬,由此历经百年,攒下清正家风,声望为?七姓之最。时至今日,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情形不同以?往,但臣请娘娘切莫忘记,李氏家风,得?来何其不易,一朝败坏,又?何其容易。”


    王延臣拂袖离开,直至走到?殿外,方想起来顿步转身?,朝绡帐后的天子道:“臣,告退。”


    *


    更深露重,皇宫巍峨高檐无尽延伸,歇山顶遮住月色星光,四下唯宫灯闪烁,火把灼灼。


    禁卫还在到?处搜寻,丁点风吹草动便引起兴师动众,铁甲与佩刀厮磨发响,所到?之处窸窣一片。


    贺兰香到?底没能留在宫里,夏侯瑞说她有孕不可劳累,让她回去?好生歇着。


    出宫的路上,贺兰香已忘了府中还有麻烦等着自?己,满脑子里都是那抹伽罗色的身?影。


    她边走边犯起郁闷,小声嘟囔:“奇怪,先前听李噙露与传闻所言,我一直以?为?李太妃是被强迫的,肯定恨极了陛下,怎么今晚所见,倒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啊。”


    别管那刺客到?底存不存在,李萼能站出来帮夏侯瑞说话,这就太出乎贺兰香的意料了。


    可怜她昨晚被谢折好一通磋磨,好不容易才让他松口答应帮忙,怎么现在看来,这忙想帮也帮不到?地方。


    贺兰香只顾自?言自?语,并未留意到?谢折一直在看自?己,且眼神越来越晦暗幽深。


    山水青的颜色很淡,但极衬肤色,满头墨发盘成高髻,雪白后颈便全?然暴露在外,宛若一块刚出蒸笼,泛着香热的酥酪,光是看着,便知味道一定甜润细嫩。


    谢折喉结滚动了一下,吞咽的动静有点大。


    贺兰香听到?声音,抬眼注意到?谢折的视线,目露诧异,“看我做什么?”


    谢折未语,转脸未再看她,瞧着漆黑前路,嗓音薄冷道:“快到?宫门了。”


    贺兰香嗯了声,“是啊,若这刺客久抓不到?,恐怕咱们要有些日子见不了了。”


    她灵机一动,发现此时说换人正合适,既然他谢大将军这么无暇抽身?,恐怕也不介意将这关乎二人生死的重任交给别人来办吧?


    她清了下嗓子,郑重其事地开口:“谢将军,我觉得?——”


    这时,只听一声高呼,“有道黑影飞过去?了!”


    乌泱泱一堆禁军立马狂奔而过,将贺兰香吓得?下意识便躲到?了谢折的背后,手抓住他的手臂不松,到?嘴的话全?咽了下去?。


    谢折垂眸,定定看着那只细腻柔软的莹白小手,眸中颜色一沉,道:“这条路不安全?,我带你?换条路走。”


    贺兰香花容失色,连忙应下,“都听你?的。”


    如今只要是在关乎生死的事上,她对谢折的信赖就是绝对的。


    *


    “怪了,你?们谁见将军了吗?怎么人忽然便找不着了。”


    “兴许是护送国公?夫人出宫了吧,别多想了,找刺客要紧。”


    “也是。”


    与人声距离咫尺,一门之隔的废弃殿宇中,热浪翻滚,撞碎残香。


    这殿太空太大,也不晓得?多少年没再住过人,稍微有点动静,便能被放成百倍大,清亮震耳,绕梁不绝。贺兰香的后背被粗粝墙面磨得?生疼,可要想不掉下去?,只能攀结实谢折的臂膀,气得?她照那壮硕的肩上便狠咬一口,边喘边骂,什么词都往外丢。


    谢折一只手托结实她的腰,一手握住她后颈,逼她与自?己对视。


    借着幽暗月色,他从?她湿润的眼眸下移,盯上那张不安分的红唇,强忍住咬上去?的冲动,喷着滚热鼻息问:“不是想我想得?睡不着吗,这下回去?能睡着了吗?”


    第38章 废弃宫殿


    贺兰香连眼睛也变得酸涩, 眸中迷离闪烁,活像雨后西子湖面漂浮着的潋滟清雾。


    她还想再骂谢折,可她遍体酥软, 舌头早已跟着无力?,再骂不出一个字, 只能微张着红唇不停换气,用毫无攻击性的眼神狠狠剜着谢折。


    倒像无声勾引。


    谢折看着她的眼睛, 黑眸暗到极致,手臂上的青筋过分突起, 随呼吸上下起伏, 跳跃不休。


    空旷的殿中, 寂静安谧, 唯有他二人在这?,唯能听到他二人的声音。他们的心跳声在此刻被无限放大,无比激烈, 蛮横,连漂浮在空中的浮尘似都沾了野性,翩翩起舞, 来回碰撞, 生?热生?香, 变成旖旎糜艳的气味。宛若盛夏月光下,玫瑰疯长, 枝叶被毒蛇缠绕舐吻,花朵一边腐烂,一边吐香。


    “这?里面?搜过没有?”门?外?猛地响起禁军的声音。


    贺兰香身躯一颤, 细汗顺着下颏流入锁骨,紧张道:“有人要进来了。”


    谢折闷哼一声, 额上青筋大跳一下,盯着她锁骨上的晶莹,吞了下喉咙道:“别怕。”


    他揉着她的腰安抚,想让她放松下来。


    可贺兰香根本放松不了,她听着殿外?的动静,头皮都要炸开,精神紧绷到了极致,身体也是。


    谢折重吐一口?灼气,拿视线大致一扫,目光准确定格在一根承梁巨柱上,托起掌中纤腰,大步走?了过去,生?怕再慢一点,命都要交代在她手里。


    殿宇年久失修,天顶潮湿生?苔,活似水帘洞府,二人越往里走?,渗透下来的露珠便越多,淋了二人满身满头,在地上蜿蜒出一片清亮水渍。


    砰一声,殿门?被踹开。


    贺兰香的后背被抵在冰冷的柱子上,肌肤能清楚感?受到柱子上面?的图案轮廓,本就怕到不行,乍一听到声音,浑身汗毛纷纷竖起,头脑在两重刺激折磨下,险些窒息昏迷,腰却被越抬越高。


    她只能咬紧自己的手,用眼神警告谢折——放开我。


    她真?的不敢想,倘若这?副画面?被人瞧见,她今后还怎么见人,在其他人眼里,她贺兰香到底是护国公的遗孀,还是大将军谢折的姘头。


    谢折不语,盯着她,落在她后腰上的手往上游走?,抓住她的后襟,一把便给撕了下去,如给荔枝剥壳。


    贺兰香上身了无遮挡,哆嗦了一下,瞬间扑到了他怀中,死死环紧他的腰。


    “奇怪,这?里面?好香啊,怎么有股女人味。”


    “你小子想女人想疯了吧,赶紧找,别再跟刚才那样把猫当刺客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有一根针,在贺兰香脆弱的神经上来回起舞,紧绷了她所有心神。


    谢折跟着添砖加瓦,唯恐怕她不发疯。


    贺兰香快将自己的手给咬出血,与谢折对视的眼神从警告到怨愤,最后变为楚楚可怜的哀求。


    谢折看着她的眼眸,指腹温柔抚摸着她的脸,然后变本加厉。


    贺兰香发尾上的露珠随幅度滴落,顺着光洁的脊背一路下滑,滴入腰窝,氤氲成热浪,翻涌出无声的天翻地覆。


    她有种冲动,她不要再咬自己了,她要咬谢折,狠狠咬,让他和她一样难捱。


    她松口?,往上抬脸,谢折亦在这?时?俯首,与她四目相对。


    月色混合的幽蓝色黑暗中,鼻尖逐渐相抵,气息开始纠缠。


    贺兰香的目光慢慢低垂,紧落在那高鼻下的唇瓣上。


    男人的唇形少有能长这?么好看的,花瓣一样,看着便知道一定很好咬。


    口?脂的浓郁香气充斥在二人鼻息间,贺兰香咬了下唇,似在暗下什么决心。


    谢折抚在她脸颊上的手游走?到她下颏,掌心抵住小巧尖翘的下巴,一点点往上倾抬,滚烫鼻息一下下喷洒在那朱唇上,无声地鼓励着。


    “大惊小怪,连个贼影都没有,走?吧。”


    声音如轰雷,猛然惊醒贺兰香,她一下子低下了脸,挣脱开那只倾抬她下巴的手掌。


    “走?走?走?,正好看看谢将军回来了没有,送个人送那么久。”


    “好歹是将军的弟媳啊,当然要仔细了。”


    在殿门?合上的声音出现那刻,贺兰香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便推开了谢折。


    纠缠混合的气息在一瞬之间抽离分开,谢折眼底翻出骇人猩红,像未能吃饱的狼,眈眈盯着眼前诱人肥肉,不停吞咽口?水。


    贺兰香顾不得去跟他对峙,她头晕目眩,扶着柱子匆忙提好衣服,踉跄就要往外?跑。


    一只大手猛然伸出,将她又一把捞了回去,狠按在柱子上。


    “跑什么?”谢折眼底阴云密布,仿佛在极力?压制骨子里的暴戾,连声音都成了低沉闷雷,“我能吃了你?”


    贺兰香气息未平,身躯尚有余颤,媚色丛生?的眼眸中盛满狠意,咬牙切齿道:“谢折,我告诉你,你以后要再敢这?么耍我,我一定杀了你。”


    谢折看着悬在她长睫上摇摇欲坠的泪,短暂怔了下神,按在她肩上的手松开,嗓音冰冷疏离,“我知道了。”


    贺兰香将滑至肩头的衣襟拽回,欲要离开,手腕却被谢折再度抓住。


    “又怎么了?”她怨愤瞪他。


    谢折手腕上绕着革带,像盘了条细腻软滑的小蛇,目光淡瞥她小腹,“东西还没给你,要不要,你自己选。”


    贺兰香愣住片刻,忽而?轻嗤一声,嗓音软腻甜蜜,却透着股讥讽的冷意,“折腾这?么久,不就为这?点东西,为何不要?”


    她伸出手,食指顺着谢折的腰腹上移,划出一道看不见的酥麻细丝,指尖一弯,勾住他早有松垮的襟口?,温柔地命令:“谢大将军,过来。”


    谢折呼吸一沉,刚回归的理智再度崩塌,抓住那只手抵到唇边,张口?用犬牙用力?咬了一下,倾身便覆了过去。


    *


    夜色如水,御街万籁俱寂,唯车毂的滚动声沉闷作响,碾压石板街面?,留下浮尘飘散,被风卷携。


    车厢中燃了龙脑香,香味温和清正,压下了沾在衣带上的糜乱甜腻。贺兰香困倦至极,从上车便在阖眼养神,容颜隐在烟丝后,妆容完整,脖颈光洁,与进宫时?毫无区别,只是衣服潮湿了些。


    “奇怪,”春燕发现端倪,小声说,“主子头上的簪子怎么少了好几根?”


    细辛道:“兴许是被主子随手赏给宫人了罢,别说话了,当心扰了主子清净。”


    两个丫鬟的声音响起又停下,车厢恢复寂静。


    寂静里,贺兰香耳边仿佛又出现簪子被颠落地的脆利闷响。


    究竟落下几根簪子,她根本无从留意,她只记得那声音在耳边萦绕不绝,清晰地提醒着她,她在干什么,在和谁一起。


    画面?历历在目,贺兰香长吸一口?烟气,颈线在吸纳时?不自觉地拉长,一如她在最后,头脑一片空白?地颤栗时?。


    谢折。


    真?是个混蛋。


    她居然差点吻上那个混蛋。


    *


    回到府邸,贺兰香当即命人烧水,她等不及沐浴。


    水烧好抬到房中,她泡在水中,把在宫中留下的气息全部洗了个干净,更换下来的衣物被她直接扔了,胭色亵衣绽满白?梅,感?觉多看一眼她人都要发疯。


    洗完擦干净身子,因北地过于干燥,她还得涂上一层厚厚的养肤香脂,给头发敷上桂花清油,待忙活完,天都快亮了。


    她伏在枕上,听着耳边隐约传来的鸡鸣,混乱的头脑总算在困倦下变得安静,懒懒打了个哈欠,柔款款道:“我要睡上一整日,谁都不得打搅,否则我就要杀人了。”


    细辛春燕自是应下,别的不说,她们主子的起床气她俩心里还是有数的。


    窗外?,山茶花树在晨光里舒展枝丫,碧叶摇曳,荡漾出一片清风翠影,光影投入室内,穿过玉屏字画,轻纱般笼罩住榻上美人,细吻她眉目。


    贺兰香也不知梦到什么,眉头总不由蹙紧,一副难耐煎熬之色,反复几次才堪堪睡熟,神情?放松平和下来。


    再醒已是晌午。


    细辛算好了她大约这?个时?候会?醒,特地命厨房提前将吃食备上,贺兰香睁开眼,梳洗完便可用饭。


    可贺兰香实在没什么胃口?,燕窝羹都快用勺子搅成稀泥了也咽不下去一口?,眉头蹙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便问:“对了,吴娘子早上来给我请平安脉了吗?”


    细辛道:“本来是要的,不过她家中好像出事了,临时?跟我告假回家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贺兰香眉头越发拧紧,“家里出事?”


    她心里隐约腾起不祥的预感?。


    下午日落时?分,吴氏总算回来,却是专程来给贺兰香辞行的,说是家中男人骑马摔断了腿,眼下需好生?照顾着,她顾着家里便顾不得她这?里,只能请贺兰香另外?找人。


    贺兰香将吴氏好生?安慰一通,让她放心回家,王氏那边她会?去解释,让她不必担忧,临走?还往人手里又塞了把金瓜子。


    这?回吴氏没再回绝,含着泪应下,千恩万谢离开。


    贺兰香将人送到仪门?,目送背影走?远。


    她转身回房,嗓音冷若冰霜,“去问问姓谢的此时?在哪,我要见他。”


    第39章 争吵


    申时三刻, 日落西山,钟楼击鼓,震碎天际余晖, 放出残霞万丈。


    鼓声中,西华门外的光义?渠, 伴随渠水流动,漂浮出一具通体黑衣的尸体。


    百姓争相围观, 将岸上围了个水泄不通,官兵忙于疏通, 拔刀示威, 一时间叱骂声惊天骇地, 百姓作?鸟兽散。


    混乱的街面?, 一匹白马飞驰而来,卷起满地尘烟,马上少年扬腿跃下马背, 腰间环佩叮铃作?响。


    “这脸都被鱼虾啃成筛子了,怎么认啊。”


    王元璟身着?宝蓝色如意纹圆领窄袖袍,头顶马尾绑的板板正正, 嘴里叼着?块金丝蜜枣, 看模样, 显然是刚从家中而来。


    他蹲在尸体跟前,嚼着?枣打量一圈, 摇头,“认不出来。”


    谢折未理?他,扫了眼面?目全非的尸体, 视线又从尸体的脸下移,落到心口上那道?皮肉外翻, 泡到发白的致命伤上,沉声吩咐:“来人?,将尸体带回皇城司,交由仵作?查验。”


    王元璟一下子便跳了起来,咽下枣瞪大眼,“什么皇城司,陛下都将案子交给我爹了,这尸体理?应由我们?王家人?带走才是。”


    谢折懒得跟他多说一句,转身便要上马。


    王元璟急了,扑上去伸手去抓谢折肩膀,怎料谢折脑后便跟长眼睛似的,抢先一步反手抓住他的小臂,回头时另只手扣住他肩膀,一拉一压,气焰嚣张的少年眨眼便成了任人?宰割的小鸡仔,两方守卫霎时拔刀相对?,气氛森然。


    “疼疼疼疼疼!骨头要断了!”


    王元璟不敢挣扎,可也不服气,咬牙道?:“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你谢折难道?要抗旨不遵出尔反尔吗,这明明还是你自己向?陛下提出的主意!”


    谢折眼中闪过丝狠辣,手上骨节泛白,似真要废去王元璟一条胳膊。


    崔懿原本?站在谢折身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见状忙上前对?谢折耳语两句,谢折眉头皱了下子,一把推开了王元璟。


    王元璟差点摔个趔趄,站直后揉着?肩膀,呲牙咧嘴倒嘶凉气,看表情?便知没少在心里问候谢折全家。


    谢折看他一眼都嫌多,命人?将尸体放下,毫不犹豫地迈开了腿。


    王元璟这时又道?:“等等!”


    他肩膀不疼了,气焰便又回来了,挺直腰杆扬着?下巴,一副嚣张跋扈的小畜生模样,意味深长道?:“邀功谁不想啊,我懂你的心情?,我也可以替我爹做主,把这案子还给你,但?是,谢大将军,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这时有心腹上前,对?谢折低声汇报了什么,谢折的神情?肉眼可见的缓和上不少,抬头往街对?面?最高?的一座酒楼望去,顺口道?:“说。”


    王元璟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开口:“我可以把这具尸体给你,但?是,你要收我进辽北大营。”


    谢折的眼神猛地冷沉下去,直直剜着?王元璟。


    王元璟被那眼神吓得浑身一怵,然气势不能丢,仍旧扬着?下巴,一本?正经,“我认真的,你就说这买卖划不划算吧。”


    谢折一个字没说,大步走向?马匹。


    王元璟急了,骂骂咧咧地追上去,却在谢折转头瞪他一眼之后猛然顿住步伐,不敢再迈一步,飞扬的头发丝都乖顺不少。


    谢折上马,双手抓缰一甩,口吻冰冷:“什么时候你能接我三招,我就收你进辽北大营。”


    骏马扬蹄,径直往街对?面?去。


    王元璟追着?马跑了两步,指着?马上之人?咆哮:“看不起谁呢!假以时日,别说三招,小爷我接你三十招都绰绰有余!”


    喊声太过用力,拉扯到肩膀上的伤口,疼得王元璟叫唤一声,扭头冲随从撒气。


    *


    酒楼三层雅间,进门是堵充当隔断的博物架,架上摆有上好的瓷器玉件儿,每一样都泛着?水盈盈的清辉碧光,人?眼落到上面?,既能看到陈设,亦能透过陈设与架子的间隙,看到房中绰约景象。


    绕过博物架往里走,入目的是掐丝珐琅琉璃珠帘,每颗珠子石榴籽一般大小,一串串摇曳碰撞,发出脆如山泉击岩的鸣响。


    珠帘后,案上兽炉吐烟,烟丝袅袅。


    案后靠窗的贵妃椅上,身着?牡丹色软罗罩衫的美人?将目光从窗外缓慢收回,懒懒落到一帘之隔的男人?身上,咬字比烟气薄软,“来了啊。”


    帘子被拨开,哗啦作?响,嘈杂凌乱。


    谢折一身寒甲未卸,腰佩长刀,遍体肃冷,与雅间温软格格不入,显然是在公务中抽身而来。


    他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道?:“找我何事。”


    贺兰香嗔他一眼,“坐下再说。”


    眼神又娇又软,活像在与情?郎打情?骂俏。


    谢折不由想到昨夜。


    荒废的殿宇里,她衣衫不整,目光凶狠,喘着?说一定会杀了他。


    两副面?孔,她贺兰香运用自如。


    砰一声响,刀被拍在案上,谢折坐下,锐利如鹰目的两眼就这么静静看着?她,等她发话。


    案上有数只瓷碟,碟中盛着?各式糕点。


    贺兰香拈起一块榛子酥,先递向?谢折,眼中噙着?盈盈笑意,如在讨好一般。


    谢折垂眸,视线略过榛子酥,落到她涂满鲜红花汁的粉腻指尖上,又顺着?指尖,看到了她大拇指指根上未消的青紫咬痕。


    咬痕有两道?,一道?是她自己咬的,一道?是他咬的,咬的时候没想过会留下这么重的痕迹。


    两道?痕迹重复相叠,不分彼此,像在互相亲吻。


    谢折的目光变得有点发热发沉,抬眸看着?那张嫣红饱满的唇瓣,吐出干脆二字:“不饿。”


    贺兰香笑着?收回手,将榛子酥填到自己口中,细嚼慢咽着?道?:“我倒是怪饿的,刚醒来没胃口吃不下,等有胃口了,听说了吴娘子家里的事,又被气得吃不下,一直到现在,也就靠几口燕窝粥吊着?。”


    谢折专注看她的唇,随口问:“气什么。”


    “气什么?”贺兰香宛若听到什么笑话,笑完抬眼,对?视上谢折,眼中笑意褪去,赫然一片冰冷,“她丈夫的那条断腿,是你找人?干的?”


    谢折略怔一二,总算移开目光,道?:“嫌我做的不够干净?”


    贺兰香险被这一句话气死过去,柔情?蜜意的壳子瞬间裂个粉碎,蹙眉恼怒道?:“这是干不干净的问题吗?法子有那么多,为何偏偏要把无关?人?等的一条腿搭进去?我昔日想管严崖借个种,你口口声声说不要我牵连他,怎么轮到自己,便开始不在乎那些了。”


    贺兰香知道?她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她为了活下去,可以威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可以将谎言进行到底,丈夫尸骨未寒,便急着?与别的男人?造孩子。但?那也仅限是在与她自身性?命有关?的事上,在所有与她无关?,伤害不到她的陌生人?里,她不希望有任何人?是因她受害,那是她最后一点良心所在,倘若她有日能心安理?得接受这点,她就彻底变成让她看不起的人?了。


    房中火药味蔓延,风过无声,连珠帘都停止晃动,生怕引火烧身。


    贺兰香瞪着?谢折,谢折看着?她,四目相对?,体型相差悬殊的两个人?,竟在气势上不分上下。


    谢折身上的杀气全被激了出来,房中的气温都随之下降不少,他凶戾的一双黑眸紧盯贺兰香,咬字狠重,一字一顿地问:“你还想着?严崖?”


    贺兰香被问一愣,回过神后气到失语,揉着?头冷嗤:“这件事和严崖有什么关?系?我是说你不该做事那么狠,别人?的命也是命。”


    谢折脱口而出:“那我以后不那样了。”


    贺兰香:“……”


    好干脆果?决的认错态度,倒显得她很无理?取闹一样。


    “你,你……”贺兰香再想说话,便发现这架已经吵不起来了。


    她揉在头上的手放下又抬起,最后拈起了块榛子酥,填到口中闷闷嚼着?,声音小了下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谢折没理?她。


    房中静谧下来,唯有窗外街景人?声流入耳中。


    贺兰香在寂静中几乎吃完了整碟榛子酥,这是在过往从来没有的,一般第二块开始她就要喊腻了,可见人?在感?到不自然时总能出现点奇怪的潜力。


    忽然,谢折拿起刀,“见我就为了说这个?”


    贺兰香忙着?解决最后一块榛子酥,闻言抬眼瞧他,没说话,神情?里写着?:“不然呢?”


    谢折从鼻子里呼出一口闷气,将眼神从她身上收回,起身欲要离开。


    贺兰香临到最后忽然想起还有桩要紧事没讲,连忙叫住谢折,“等等,还有一件事!”


    谢折扭头看她。


    贺兰香话说太快有点被噎到,咳嗽两声忙喝了口茶,手顺着?胸口一下一下地捋,语气又恢复了最开始温吞软媚,“你看,你才坐了这么一小会儿就要走,如此日理?万机,我怎么好再耽误你呢。”


    她抬脸,双眸因咳嗽而噙泪泛红,湿漉漉的招人?心疼,一脸善解人?意地道?:“所以,你不如另外找个人?来代替你罢,省得你太忙,顾不得与我……做那些事。”


    砰一声重响,刚被拿起的刀,直接又被丢回了案上。


    贺兰香浑身抖了一下,抬头再看,高?大的身躯便已逼近。


    谢折距她仅一步之遥,居高?临下的姿态,气息覆盖在她全身,黑眸冷瞥着?她,道?:“你要是想,我现在就有空。”


    第40章 王家三傻茶话会


    酉时末, 日入,夜幕降临,火烧云镶嵌天际, 是一日中最后的浓墨重彩。


    天灯落下,人?灯燃起。


    王氏府邸里外八十一道门高悬门灯, 照见楼阁雕梁画栋,楼下竹影斑驳, 人?影婆娑,丫鬟们出入忙碌, 带起笑语一片, 裙裾翩跹。


    喧闹里, 一道翠影摇扇而来, 步伐不疾不徐,踏碎满地灯影。


    “呀,二公子?回来了。”


    “二公子?好?。”


    “见过二公子?。”


    “二公子?今日又去哪儿玩了?”


    青年?笑声清朗, 步伐未有停留,径直步入月洞门中,从门里走出, 经回廊, 过花园, 进了府中最?东边院落。


    穿过半掩门扉,迎面是座影壁墙, 绕过影壁墙,青松翠柏映入眼中,树后楼阁翘脚, 廊下栽种了一棵高大?的棠棣树,树的枝叶繁茂, 花朵紧贴枝干盛开?,花与叶缠在一起,远远望去,艳黄色的小花点缀在青嫩绿叶中,活似沾了一树的星星。


    卧房里,王元璟光着膀子?,正被王元瑛摁榻上揉药酒。


    少年?身子?骨嫩,疼得嗷嗷直叫唤,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头也没抬便从榻上跳了下来,冲过去直往来者的背后躲,“二哥救我!大?哥要杀了我!”


    王元瑛抬头苦笑:“正好?我也不想管了,二郎你来给他上药吧,这小子?跟个泥鳅一样,八只手按不住。”


    王元璟探出脑袋,“分明是你手劲太大?!”


    王元琢收起扇子?,反手便往弟弟头上敲了一下,“怎么跟大?哥说话的,过去趴好?,我给你揉。”


    王元璟揉着脑袋,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回到榻上重新趴好?。


    王元琢跟着过去,坐下把扇子?交给兄长?,从兄长?手中接过药酒,往掌心倒了点,先将两?只手掌搓热,之?后才往弟弟肩上敷。


    “啧。”王元琢咂舌,“谢大?将军手劲可够大?的,这要再使点劲,你这条小细胳膊可就废了。”


    王元璟嘶着凉气,“谁知道他那?么玩不起,再说我也没做错啊,案子?都成?咱们的了,尸体也该由我们保管才是,关他谢折什么事。”


    王元瑛也用扇子?敲他脑袋,“知道和他无关,你还拿尸体做交换,换去辽北大?营的机会?,还美其名?曰替爹做主,你一个小兔崽子?,能代替谁的主?”


    王元璟狗似的呲不完的牙,“我反正有我的打算,只要我进了辽北军营,我就有机会?向将士们证明,我们王家人?不比他姓谢的差。还有大?哥你不准说我是小兔崽子?,我要是小兔崽子?,你就是大?兔崽子?!”


    王元瑛急了,王元琢笑出声。


    王元璟:“二哥别?笑,你也是兔崽子?,反正都是一个娘生的,大?家一个别?想跑!”


    王元琢直接手下一重,差点把兔崽子?给按哭。


    王元瑛弯了眉目,幸灾乐祸,“怎么样,你二哥揉的舒服吧?”


    王元璟硬着头皮称是,“舒服啊,二哥舞文弄墨的手就是不一样,比耍刀弄枪的手舒服多了——嘶,不疼,一点不疼。”


    老大?老二相视一笑,各自无奈摇头。


    清风穿室而过,带来丝丝棠棣花香。


    王元瑛看了眼门外浓郁夜色,转头问老二:“用过饭没有?”


    王元琢笑叹:“哪敢啊,饭哪有咱们家老幺金贵。”


    说着,手下又是一重。


    王元璟嗷呜一嗓子?再度嚎出声。


    王元瑛憋笑:“我去吩咐厨房备桌酒菜,今夜在我这用吧。”


    王元琢自然?无异议,王元璟也跟着答应一声,声音都颤了。


    少顷,饭菜送到,老二觉得今夜月色不错,亲自把桌子?搬到了院子?里,酒菜布好?,兄弟三?人?落座,对月谈天,谈着谈着,话茬便到了刚进京的护国公遗孀贺兰氏身上。


    王元琢是个只爱风花雪月的俗人?,不在乎那?美人?的存在会?给他们王家带来什么样的掣肘,再多的好?奇心也不过凝为一句:“长?什么样?”


    王元瑛回忆起昔日御街惊鸿一瞥,顿默一二,道:“夏姬之?姿。”


    王元琢“嚯”了声,不由转起杯盏,盏中酒水轻摇满晃,清波荡漾。


    王元璟不以为然?地一哼,“就那?样吧,我觉得还没我三?姐好?看。”


    王元琢点头,看着弟弟发笑,“你三?姐自不是何人?都能比拟的,不过既不入眼,那?说起人?家,你小子?又脸红什么?”


    王元璟炸起毛来,“当然?是我喝酒喝的了!你们俩聚在一起就知道逗我为乐,算了,我跟娘请安去了,你们在这慢慢饮这猴尿吧!”


    成?功把小的气跑,两?个大?的笑了一阵,笑完院中便静了下来,唯有风吹落叶之?声。


    王元瑛瞧着杯中酒,王元琢瞧着天上月,瞧着瞧着,缓慢启唇,吟起了洛神赋。


    待最?后一句“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落下,院中似有银河流淌而过,周遭星子?环绕,一派神清气朗,难辨天上人?间。


    王元瑛笑道:“古今诸多文人?,二弟你好?像唯衷曹子?建。”


    “大?哥此言差矣。”王元琢低头,瞧向兄长?,“我不是唯衷曹子?建,我是唯衷美人?。”


    兄弟俩会?心一笑,举杯碰盏。


    一口酒下肚,王元瑛叹息一声,似是饱含无限怅然?,“同为爹娘所生,从小到大?,我必须鸡鸣而起,日复一日的苦练筋骨,尝尽挫折,你就可以一头扎进诗词歌赋里,每日会?友作诗,泼墨赌茶。若是可以,二弟,我倒真想生在你后头,你当大?哥,我做老二,也如你这般逍遥自在。”


    王元琢笑道:“大?哥此言又差矣。”


    “你身为长?子?,以后要挑的是整个琅琊王氏的担子?,爹自然?要磨你筋骨,炼你意志,强健心性体魄,这样才能接他的衣钵,他也能放心的把家业交到你手里。我生来心性便散漫,对刀枪剑戟不感兴趣,只爱诗赋,爹呢,又爱屋及乌,指望我能继承娘身上的文人?风雅,这才纵我至今。若换个人?,恐怕早将我这纨绔儿子?一脚踹出家门了。”


    王元瑛发笑:“哪就如你所说这般严重。”


    王元琢摇扇叹息:“还不是多亏我有个厉害的大?哥护着,但凡我大?哥稍不争气,老头还能容我这般逍遥?早将我扔军营磨炼去了。”


    说到这,王元琢歇了手腕子?,双目发亮看着王元瑛,万分认真道:“大?哥,你好?好?的,我上半辈子?抱爹的大?腿,下半辈子?就指望抱你的大?腿了,有你在,我就不必干别?的,单做我自己便够了,以后无论你要如何,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只要大?哥一声令下,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使得。”


    王元瑛很是动容,眼中隐有泪光,一时竟说不出话。


    王元琢朝兄长?竖起手掌,“兄弟同心。”


    王元瑛笑了,抬手拍上去,“其力断金。”


    兄弟对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又有风过,卷起棠棣花香,香气沁人?心脾,融洽相宜。


    *


    “他娘的亲兄弟算什么东西,该弄死就得弄死!”


    子?时将近,军营操练结束,归帐的路上,这群辽北恶狼说起当年?被家族扔往辽北自生自灭的经历,少有认为能与家族和解的,多数都要血债血偿。


    其中有个蓄络腮胡名?叫方路的,虽是因家境穷苦自愿参军,但在此事上表现得异常激动,大?着嗓门道:“俺们老家有句俗语,叫亲兄弟明算账,平头老百姓尚且如此,何况你们这样的人?家。今日你不杀你兄弟,明日你兄弟便要杀你,辽北那?是什么地方?把你送过去就没想过你能回来,都到这一步上了,还讲什么家人?情分,都学学咱们将军,那?才叫一个……”


    话音没完,众人?步伐一滞,差点吓死过去,反应过来忙对面前?男子?行礼,心惊胆颤,“属下见过将军。”


    谢折点了下头,没什么多余表情。


    等人?都过去了,他道:“方路留下。”


    方路脚步顿住,表情精彩,恨不得回到刚才把舌头咬掉,只好?再返回去,俯首拱手,“属下在。”


    小腿肚子?都在打颤。


    谢折道:“你在参军前?,似是已有妻室?”


    方路老实回答:“回将军,当年?属下爹娘怕属下一去无回,的确给属下张罗了门亲事,一直到媳妇怀孕才放属下出的家门。”


    谢折点了下头,没再言语。


    气氛僵持寂然?,方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多嘴去问,只能硬着头皮干等。


    谢折这时又道:“你们崔副将,劳我问你个问题。”


    他顿了下声音,片刻后重新张口:“他让我帮他问问,假如一个女子?,青春正盛,却百般推脱,不愿与自己男人?同床,会?是出于何等原因。”


    方路目瞪口呆:“亲娘嘞,看不出来啊,没想到崔副将表面上斯斯文文的,私下里还挺……”


    谢折一记眼神过去,方路立刻消停了动静,抓耳挠腮想了一阵子?,问:“那?女子?有病吗?”


    谢折摇头。


    方路脱口而出:“那?就是崔,啊不,那?就是那?男的有病了。”


    谢折皱了眉头,示意方路继续往下说。


    方路凑头小声道:“在那?档事上,妇人?也是有瘾的,若是推脱不准,那?定是男的不行了,力气使不出来,弄不出滋味来,人?家自然?就不让挨身了,这多简单的道理。”


    谢折思索一二,略有迟疑,“原是如此么。”


    他并不知其他男人?在此事上是什么样,还以为自己的力气已经够大?了。


    方路:“容属下再多嘴问上一句,那?妇人?在榻上,可有哭叫着说不要?”


    谢折回忆起贺兰香在自己身下咬唇不语的样子?,仍是摇头。


    方路正色起来:“那?这绝对没跑了,不行就是不行,年?纪大?还好?说,若年?纪轻轻,这可得趁早调理,不然?媳妇迟早成?别?人?的了。”


    谢折眉心跳了下子?,看着方路,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严谨,甚至有些?急切,“如何调理?”


    方路掰着手指头数起来:“羊腰子?猪腰子?牛腰子?驴腰子?,老鳖汤牛-鞭汤马-鞭汤驴-鞭汤,这些?东西每日换着花样进补,以形补形最?是有用。当然?了,要是想立刻见效,还是得喝生鹿血,听人?说那?玩意最?猛,喝下去能比野驴还有劲。”


    谢折目光一沉,转身大?步离去。


    辕门外,崔懿骑马回营,刚下马,一道骑马的身影便从身旁飞闪过去,他认出那?身影是谁,扬声便喊:“大?郎前?往何处!”


    风声习习,送来“打猎”二字。


    崔懿纳起闷来,百思不得其解,心说这大?晚上的不睡觉,打哪门子?的猎啊,就馋那?一口新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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