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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  ? 第四十一晚


    ◎梦?◎


    41


    姜织给这条动态点完赞, 沈译驰立刻收到了提示。


    沈译驰搁下手机看她:“看到了?”


    姜织嗯了声,捧着杯酸梅汁,咬着吸管安静地喝,心里是甜蜜的。


    这时, 姜织的手机响, 是冯敏打来的。潜意识以为妈妈是催她回家, 心里还紧张了一下,接通后姜织听见妈妈说还在加班, 让她自己解决晚饭,得知她还在外面后, 问她是跟方遒在一起吗?


    姜织嘴上应着, 心虚地看沈译驰一眼。后者状况外, 在服务生上菜时帮忙挪了下桌上的餐具,似有所感地抬眸跟她对了个眼神,歪歪头表示不解。


    姜织听妈妈叮嘱完自己不要太晚回家,反过来提醒她不要只顾工作忘记吃完饭,才挂断电话。


    她顺手翻了几下消息列表,有些微微走神, 刚刚老妈电话里的语气带着疲态, 想来工作会很辛苦, 她戳着外卖软件给老妈下单了她爱吃的小点心,随后故作轻松地冲沈译驰笑笑, 脸上已经不露丝毫端倪,轻快地一拍手,愉快道:“哇, 开吃吧!我光闻着就感觉味道不错。”


    沈译驰探究地看她一眼, 问:“家里催你回去?”


    姜织捏着筷子夹菜, 轻摇头,说:“没有,吃完饭我还能再待一会儿,十点前回去就行。”她自顾自安排好,说,“我们待会去旁边那个街区逛逛吧,据说夜景很美。”


    “可以。”


    城市夜晚霓虹璀璨,街巷被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拥簇,鲜少有车辆经过,静谧宜人。


    从餐厅出来,姜织踩着影子,慢慢地走:“你看这个巷子,像不像从学校去出租屋的那条路?”


    沈译驰下意识要问她“是不是想家了”,可现在南京才是她的家,这样问不妥。刚刚吃饭时也是,她每吃一道菜,便说姜国山擅长怎么烹饪或者姜国山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又说起高三那年姜国山为了照顾她的饮食,每天换着花样准备三餐,营养均衡又丰盛。她得意地说:“我前几天建了个小红书账号,把这半年的三餐照片整合发上去,好多人点赞,都说我爸这个高三生家长当得太尽职了。”


    沈译驰对她不自主流露的情绪能感知到,心里揣摩是什么原因引起的,面上只不动声色道:“我们考完试没多久,那条路上不少树被砍了树枝,街上亮堂了很多,回去拍照片给你看。”


    姜织应了声好啊,问:“砍了树,蝉鸣声是不是也少了?”


    沈译驰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还真被他找到颗自己想要的,“是,吃糖吗?那些树被砍主要原因是有天夜里刮大风,断的树杈砸坏了路边停着的私家车,被投诉了。”


    姜织垂眼,认出是小时候吃过的那种,接过来撕糖纸吃了,突然想起沈译驰一直没说看没看到那封信。


    “车停在那儿本来就违规,怎么好意思投诉的。”姜织闲聊着,眼前一亮突然有了主意,指着前方灌木丛,煞有其事地说,“刚刚是蹿过去一只流浪猫吗?”


    沈译驰朝那处看看,说:“没有。”


    姜织笃定地声称:“有,我两眼视力5.0,不可能看错。”她又朝那处张望了几眼,问起:“你喜欢小动物吗?有养过小猫吗?”


    “没有呢。”沈译驰回答得干脆,平静地回视着姜织的打量。后者把他瞧了又瞧,一脸狐疑。一秒两秒,只见沈译驰勾唇笑了下,明显猜到姜织连编带骗的意图,越发不可抑制地笑着。


    姜织气急败坏地推了他一下,得出结论:“好啊,你故意的。你是不是看到那封信了?”


    沈译驰克制住笑声,清了下嗓子,正经些,责问:“你好意思怨我?搁在那个地方是想我看到还是不想我看到?”


    姜织哼声:“你这不是看到了。所以,是你吗?”


    沈译驰在她的期待中,嗯了声,说:“那只猫叫耳耳,耳朵的耳,救治好后被人领养走了。”


    “啊我想起来了。它有只耳朵受伤了对不对,所以我们才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沈译驰纠正:“你取的。”


    姜织记忆没有这么精确,不由得好奇:“你一直都记得?”


    沈译驰手臂微痒,拍了下,毫无感情地还原:“嗯,我还记得当时医药费不够,你要把我压在那里自己回家取钱,然后你离开了很久,一直没回来。”


    姜织死不承认:“你一定是记错了,我不可能这么没良心。”


    “你都不记得了,我说的就是事实。”沈译驰开始耍无赖。


    见他又拍了下手臂,姜织跟着看了眼:“蚊子吗?”沈译驰以为她要关心自己几句,谁知她却道:“那我可要离你远一点,我最烦被蚊子咬了。”


    沈译驰:“……”


    姜织作势要跑,但沈译驰动作快,扯着她手臂把人拽回来。姜织整个人撞进沈译驰的胸膛里,她的腰实在是细,又软,他都不敢用力抱她。


    这条巷子偏,浓厚的枝叶阻隔了月光,近处的路灯笼着这僻静一隅。


    四目相对,时间流逝。沈译驰垂头,让自己的额头碰了下她的,嗓音低低的:“偷偷亲一会儿?”


    盛夏时节,即便是夜晚的风也是炎热的。男生体温比女生要高些,姜织一向怕热,但此刻被他拥在怀里,肌肤贴着肌肤,却没有丝毫厌烦,反倒想抱得再紧一点,再久一点。


    两人离得近,姜织小声问:“我当时真的把你丢下了吗?”


    沈译驰又凑近些,鼻尖相碰:“骗你的。你一直都没丢下我。”


    唇是软的,舌是湿的,齿间是相同的糖果甜味。


    姜织认为沈译驰的肺活量一定很好,至少比自己要好。而他做任何事,包括接吻,都争强好胜地做到最尽兴。


    结束时,姜织腿软地有些站不住,趴在他肩上平复了会儿呼吸,头一歪,咬了下他的喉结,问:“是不是别的情侣在一起也是没完没了的接吻?”


    “应该吧。毕竟其他日常的活动寻常朋友间都可以做。”沈译驰喉结滚了下,垂眼对上姜织挑事的目光,头低一点还要继续。


    姜织只轻轻亲了一下,便使坏地拉开距离,小声:“沈译驰,我好像摸到了你的腹肌。”


    沈译驰目光落在她唇上,刚刚亲得有点久,她这会儿一副意乱情迷的懒散模样,格外吸引人。他意犹未尽地盯了会儿,才摸了摸她的头发,四目相对:“嗯……明天去游泳吗?给你看。”


    姜织仰头看他,立马来了精神,眼睛亮亮的:“好啊。”


    这前后反差之大,让沈译驰深深觑她一眼:“我怀疑你对我的身体比对我感兴趣。”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第一次跟男生这么亲密,好奇啊。”姜织挑着他的下巴,说:“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顿了下,姜织计较地问他:“你对我的身体不好奇吗?”


    沈译驰垂头啄了她的手掌心一下,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你希望我怎么好奇?”-


    姜织到家时刚过十点,她放轻开门锁的声音,蹑手蹑脚地进门,发现家里黑漆漆的,冯敏还没有回来。


    冯敏离婚调到南京工作,重拾了自己的专业,回答过去研究的领域。她昔日的同学或出国或升迁,各有成就,冯敏在宿营也有工作,但处理的都是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基础任务,搁在人生履历上属于可以省略的一部分,因此她如今要比旁人付出更多的精力和心思,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


    姜织也是暑假来了南京才知道,母亲沉心工作,生活上总是马马虎虎,常常连最基本的一日三餐都不能保证,幸好有方叔叔细致地督促照料,日子才过得精细了些。这也是姜织默默接受了方叔叔的原因。


    姜织洗漱完,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听到了客厅传来的开门声,似乎是冯敏回来了。


    又过了会,冯敏放轻动作推开她的卧室,把她搁在枕头边的手机拿走放到床头柜上,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才出了卧室。


    姜织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嘟囔了句“妈你回来了”,也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便睡着了。


    翌日一早,姜织起得早,下楼买了早餐回来,冯敏也醒了。


    母女俩在餐桌吃饭,冯敏注意到姜织手腕上多的手链:“之前不是说金饰显老气,审美变了?”


    姜织晃晃手腕:“我这样叠戴是不是很好看?”


    冯敏多看了一眼,说:“还行。就是珠子有点小。你喜欢这种款的话,改天我带你去店里重新设计一下,用八股绳编桃花结,多串几颗金珠,搭配福牌、平安扣,我见过有款铃兰花的配件也好看,挂两个小巧可爱不累赘,你这个年纪戴正合适。”


    冯敏爱打扮她、安排她,姜织心知肚明,听她说完没反驳,捧场地应着,说:“我手链有好多的,等都戴腻了再买。妈你尝尝这个。”


    冯敏吃了会儿,没再提买首饰的事,却毫无征兆地问起,“昨晚和方遒聚会吃的什么?”


    姜织喉咙哽了下,才糊弄了个答案:“……烧烤。”


    冯敏看着姜织长大,哪能看不出她这答案说得有些心虚。冯敏没表现出来,自顾忙着手上的事,等十分钟过去,她才找机会问:“昨天中午吃饭看你和方遒不怎么说话,是相处不来?”


    姜织心里正侥幸着,以为隔了这会儿功夫,这个话题已经揭过去了,岂料冯敏还停在这。


    “没,我昨天还去南大看他比赛了呢,他们团队拿奖发朋友圈的照片都是我拍的。”姜织说。


    冯敏见女儿这句话不像是说谎,盯着她打量几秒,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彻底放下这茬,问:“你今天什么安排?”


    姜织答着老妈的话,也明白这个关心背后的担心,怕说的少了让冯敏不安,就怕说的多了自己又不甘,几番纠结之下,姜织没多言,想着冯敏再问,她就好好说。此刻听冯敏问起别的,姜织心里绷着的弦适才松开,没什么警惕心地答复:“一会儿先去游泳。”


    “正好,我今天休假,跟你一起去。”


    姜织正跟沈译驰发信息,说自己收拾一下就可以出门,闻言,愣住,周旋道:“妈,我都去好几次了,路熟,你不用特意陪我,在家休息就好。”


    “我自己想运动一下。结束后去商场给你换块新手机,再买个笔记本电脑,顺便看看家里还要添置点什么,你这个夏天还没买衣服,今天一块逛逛。晚上想吃什么,我提前订位子。”


    姜织见情况无法挽回,遂放弃:“……我都行。”-


    沈译驰看到姜织发来的消息时,人在泳池里游了好一会儿。


    “需要我避开吗?”沈译驰问。


    姜织正在来的路上,一直拿着手机,因此第一时间查收并且回复:“都行。主要是我妈在的话,我没办法单独找你。”


    见沈译驰说他游了一会儿准备走了,姜织心怀抱歉,但也无奈。


    姜织本以为今天见不到他,结果到了酒店往游泳区走时,看到滞留在服务台跟工作人员沟通的沈译驰。


    那边似乎有什么事沟通不顺利,姜织听见他们说要查监控什么的,因此多留意了一眼。


    冯敏也注意到,并且认出来:“那个是你同学吗?”


    姜织有点意外,啊了声,模棱两可地说:“好像是。”顿了下,她好奇地问冯敏是怎么认出的,她不记得冯敏见过他,“妈你眼神真好,我刚刚都没认出来。”


    “陪考那几天见你们一块出校园,你爸说是唐老师的大儿子。他跟他爸爸长得很像。”冯敏说。


    也是巧了。沈译驰这时朝入口处望了眼,猝不及防地看着姜织和她妈妈过来。


    正想自然地收回视线,装作不熟,只见姜织乐观地摆摆手,主动冲自己打招呼。他一怔,先是朝她旁边的冯敏看了眼,还没明白姜织这举动用意时,只见姜织往这边走了几步:“巧啊,你住在这个酒店吗?”


    沈译驰扬扬眉,慢半拍听懂了她的暗示,顺势点头:“巧,我正准备离开。”


    姜织演技自然地介绍:“我跟我妈来游泳。”


    沈译驰适才重新看向冯敏,礼貌道:“阿姨好。”


    冯敏点头,朝服务台抬抬下巴,问:“这是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没事。手机被顺走了,现在已经拿回来了。”沈译驰轻描淡写地说,克制着落向姜织的眼神。


    两拨人简单打过照面,该去游泳馆的去游泳馆,该离开的离开。


    更衣室里,姜织正趁给手机套防水袋的时候,偷偷给沈译驰发消息。


    旁边的冯敏盯着女儿刚刚摘下搁进柜子里的手链,问:“我看沈译驰戴的那条手链跟你的是同款。只戴一颗金珠是现在高中生的新潮流吗?”


    姜织手指一用力,差点把屏幕戳碎了-


    姜织一整天都跟冯敏在一起,直到晚上睡前才跟沈译驰通了电话。


    得知他明天下午一点的车票,姜织便说要送他去车站。


    翌日一早,姜织比计划中提前出门,熟门熟路地到了酒店,按了半天门铃没人开,还以为沈译驰出去了,正要给他打电话确认一下,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谁?”


    “先生你好,客房服务。”姜织收起手机,忍着笑。


    沈译驰开了门,诧异:“怎么这么早过来?”


    “你是刚醒吗?”姜织见他头发蓬乱着,似乎是随手抓了抓便过来开门,不过不影响帅气。姜织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毫无攻击性、很日常化的帅气,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你早晨七点不是说在餐厅吃早餐吗?”


    沈译驰让她进来,关上门,任由她伸手贴着自己的额头问“是不是生病了”,往屋里走几步,回:“没,吃完早饭才睡。昨天晚上忙了一会别的。”


    姜织看到桌上,他电脑还开着,是ppt 的页面,左边缩略图上密密麻麻的有图片有文字,不知道他昨晚是不是在做这个。


    姜织心疼地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把他往床上推:“你再睡会,我帮你收拾行李。”


    沈译驰拉着她没松手,凑近她脖颈处嗅了嗅:“是不是喷香水了?”


    “好闻吗?桂花味的,昨天逛街新买的。”


    沈译驰嗓音沙哑,说“香”,然后拉着她没松手,小狗似的眼巴巴地望着她。


    姜织被逗笑:“干嘛?”


    沈译驰坐在床沿,把姜织圈在身前,扯了扯她的衣摆。姜织推他的手:“你都给我拽皱了。”


    沈译驰委屈地看她一眼:“我定了闹钟,一会儿起来收拾来得及。陪我睡会儿?”


    姜织心漏跳了一拍:“怎、怎么睡。”


    酒店的床垫偏软,弹性足。工作状态的空调呼呼地输送着凉风,两人盖着薄被温度正好。


    沈译驰合着眼,神情安详,是真的在睡觉。


    姜织躺在他旁边的枕头上,盯着他看了会儿,抬手拨了拨他的眼睫毛,指腹顺着他的山根一点点划过他的鼻梁。


    见他一直没有反应,姜织又放心地往前凑了凑,啄了下他的嘴角。占便宜占得正起劲,心里洋洋得意地说是你让我躺在这的,正嘀咕,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啊,就见自己戳着他下巴的手指被捉住,下一秒,整个人被沈译驰拦腰搂近。


    姜织吓得一激灵,眼睛瞪大些:“你装睡?”


    沈译驰:“偷偷吃我豆腐?”


    姜织直视他的眼睛,用气声:“那我让你吃回来。”


    “胆子这么大?想让我吃什么?”他嘴上犯浑,却没动作,看出来是真困了,抓着她的手也没什么力气。


    姜织故意招他:“你这次回去,我们要好久都见不到。”


    沈译驰慢慢合住眼皮:“嗯,我有时间会再过来。”


    姜织盯着他的眼睫毛,说:“你不担心我认识别的男生吗?我在南京只认识方遒一个同龄人,平时跟他一起时他的朋友也都是男生。别人对我示好我会把持不住的。”


    姜织手腕吃痛,见沈译驰再次睁开眼。他直勾勾地盯着她,严声厉色地追问:“把持不住什么?姜织,嘴巴不会说话就做点该做的。”


    薄被盖过头顶,姜织被压在软绵绵的枕头里,没一会儿,脖颈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半小时后,姜织被推下床,沈译驰趴在床上,把脸埋进自己的枕头里,语气闷闷的:“自己玩会儿,我睡觉。”


    姜织捋了捋乱飞的头发,然后调整着自己错位的衣服,嘟囔一句:“你还睡得着吗?”


    下一秒一个枕头从床上丢下来,用行动提醒她闭嘴。


    沈译驰是被闹铃叫醒的,起初确实是睡不着,精神困,但身体兴奋。香软在怀的感觉太明显,久久不散,沈译驰冷静了好一会儿,才真正地睡去。


    他醒来时,房间里黑漆漆的,哪里还有姜织的身影,好像睡前的那温存时刻只是一场梦。


    靠!不会真的是一场梦吧。


    沈译驰打量半天,没在房间里找到姜织出现过的痕迹。


    他坐在床上,抱着被子清醒半分钟,找到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


    他开门见山,问出心中疑惑:“你早晨来过吗?”


    对面回应他的是沉默,沈译驰甚至怀疑电话接没接通,正打算拿低手机看一眼时,听见姜织语气认真道:“没有啊。”


    沈译驰陷入了自我怀疑,那个梦可太特妈真实了。


    姜织的声音把他叫回神:“我大概十分钟到酒店大堂,你收拾好行李就下来吧,我在大堂等你。”


    “……好。”


    沈译驰挂断电话,去卫生间收拾自己。洗脸时,他盯着自己的手掌心,五指摊开又收拢,姜织那几句“你轻点揉”“不准咬”以及低缓娇细的轻呻尚在耳畔……他掬一捧冷水拍在脸上,强迫自己抓紧忘掉这下作的梦。


    擦干脸正要离开,余光扫见盥洗台上,酒店的一次性洗漱用品旁边,有一个女生绑头发的发圈。


    他确定前天姜织来这里时,是散着头发。他当时还疑惑,她头发这么厚披着不热吗。


    姜织坐在酒店大堂,手边放着她趁沈译驰睡觉时去买的一些当地伴手礼,挂断沈译驰电话后,继续跟吴桐雨发信息。


    没编辑几个字,姜织想到刚刚电话里沈译驰那副撞见鬼了的语气就忍不住发笑,她真是太机灵了,几秒内就意识到他误会什么做好整蛊他的计划,估计这会儿沈译驰还以为是梦吧。


    姜织和吴桐雨说完自己寄了些南京的特产给她,让她记得把一部分拿给姜国山。


    吴桐雨一顿彩虹屁输出,发表自己是如何如何想她,问她什么时候回去,说没有她的假期特别无聊。


    姜织正打算问她要不要来南京住几天,便见吴桐雨又发来一条消息:“话说你知道吗?一张被他爸妈从家里赶出来了,还断了生活费。”


    姜织愣了下,把自己输到一半的内容删掉,问:“你听谁说的?”


    “周淮啊。他没说得太仔细,不小心说漏嘴,我再追问他就不说了。好像是因为大学选专业的事,他爸妈想让他学经济管理,他不愿意。如果一张不妥协,大学学费都得他自己赚。”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突然觉得我爸妈对我挺好的,至少不介意我的成绩,不介意我学什么专业,也不会狠心把我赶出家门……”


    吴桐雨后面发了什么姜织没看,因为她听见沈译驰去前台退房的说话声,匆匆地回了一句:“我待会儿跟你聊,有事。”便锁掉手机屏幕,起身过去。


    姜织一手拎着伴手礼,另只手从后面拉住他的手。沈译驰正等工作人员确认房间内收费用品的使用情况,歪头淡淡地看了姜织一眼,高冷地沉着一张脸,没吭声。


    姜织莞尔,故意问他:“你电话里是什么意思?是昨晚睡觉梦到我了吗?梦到什么了啊?是不是不好描述的剧情? ”


    “再演,去考电影学院吧你。”沈译驰觉得以为早晨发生的事是梦的自己很蠢,被姜织骗到的自己更蠢。


    就很气。


    42  ? 第四十二晚


    ◎继续异地。◎


    42


    沈译驰等姜织哄几句, 可她非但迟迟没有动作,还试图松开拉着他的手。


    “去哪儿?”沈译驰反手把人拉住,偏头追问。


    姜织这只手腾不开,另只手里拎着分量不轻的手提袋, 她动了下胳膊, 示意沈译驰:“包包的肩带, 帮我往上拉一下。”


    沈译驰眼底探究的神情缓和些,帮她把链条包背好, 又去接她另只手里的东西:“我拿。”


    姜织没跟他客气,递过去:“都是给你准备的, 你路上吃。”


    午饭吃得简单, 两人在高铁站对面的快餐店吃的。


    一直坐到快发车了, 沈译驰才动身去过安检。


    姜织拉着沈译驰的手,一直没松,似有话说。


    “到了给你打电话。你回去的时候坐地铁不要坐反方向,到家了也给我报平安。”沈译驰说。


    姜织想问问他跟家人的事,是不是闹矛盾了。但他没说,姜织也不方便贸然提, 而且他马上要上车, 话说得不清不楚说不到关键, 只会徒增他的伤心。


    “舍不得你。”姜织语气依赖。


    沈译驰展臂抱她,还没等把人拥住, 便被推开。姜织瞧着马上要过来一拨人,急急忙忙推他:“你快进去排队,一会儿人多了。”


    沈译驰哦了声, 揉了下她的发顶, 不太高兴地照做。


    他过了安检回头看, 姜织还站在原地冲他摆手。


    姜织一直等他身影消失在人潮里,才扭头去搭返程地铁。


    沈译驰踩着点上了车,高铁发动时他还在找座位。


    把行李安置好后,他才拿出手机回吃饭时一直没回的消息,沈一星发来的,给他发了个红包,估计是把自己所有零花钱都给他了。


    “哥哥,你一定要好好吃饭。”


    沈译驰把钱给他退回去,说:“哥哥有钱,你自己留着花。”


    老话说近乡情怯,沈译驰一想到要回家,直觉心累。


    他有时会后悔真心实意地剖白自己的想法,说与他人,试图获得支持,这只会给了对方借题发挥的角度。


    这种被人捏住三寸,用言语痛击的过程,比被扇巴掌还要羞辱。


    他早该懂的。


    小学时他凭“虚拟陪伴”的设计在编程比赛中获奖后,父母一次次地以此做文章,不是夸奖,也没有理解他的期待多给一些陪伴,而是无穷无尽地指摘,说他白眼狼、没良心。沈译驰曾经一度以为,哦自己是个怪咖,天生愚笨容易做错事。


    直到那年,唐湘汶怀了沈一星。


    那个尚在她子宫内还未生产的小生命,便轻而易举地收获了自己父母无尽的温柔。


    他那时才知道,原来有的人,只要存在着,什么也不用做,不需要多优秀,不需要有什么成就,便能够讨人喜欢。


    沈译驰偶尔也会想,沈一星天生便具备了这个特质,还是被一家人的爱意与耐心滋养出的。


    他不知道。


    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对弟弟好,总想着再好一点,把自己童年的遗憾都弥补在他身上,好像自己也终于完整了似的。


    家里那些亲戚的话说得不对,说他对父母冷血,不讲情面,不懂感恩,其实不然。如果他真的是这样的人,现在便不会痛苦-


    过了地铁的安检,姜织拨通吴桐雨的电话,仔细询问沈译驰家里的事


    “周淮就在我旁边,你直接问他。”吴桐雨知道的有限,当即把手机给了周淮。


    姜织听见周淮怼了吴桐雨一句:“做什么?”


    估计是被手机打到了。


    吴桐雨凶巴巴地回周淮:“姜织问你沈译驰的事。”


    姜织觉得这俩人估计是闹别扭了,正小孩子似的赌气。


    以至于周淮跟姜织说话时,没等她问,自顾语气不善地提醒:“阿驰没跟你说,你就装不知道。其实这事就算知道了,也帮不上忙。你就……不知道就没有责任的道理你明白吧。


    姜织:“……我不明白。”


    周淮大概没想到姜织有点儿“油盐不进”,潦草地说了几句:“那你想做什么?他这个当事人都解决不了,外人能说什么。我知道的,吴桐雨估计都告诉你了,其他的,不该由我来说。”


    “我知道了。”临挂断电话前,姜织补了一句:“周淮,我不评判你你是怎样定义恋人的,但我的话,不认同‘不知者无罪’的观点。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些。”


    周淮似乎还要说什么,但姜织已经挂断了电话。


    要搭乘的地铁到站,姜织随着人流上了车。


    被热心的路人提醒那边还有空位,姜织才注意到自己发了很久的呆。


    她道谢,过去坐下。刚刚在想什么?其实没想什么特别的,大脑放空,想的都是中午沈译驰吃汉堡的画面。


    那个快餐店的东西味道一般,但沈译驰吃什么都香,姜织想到这,对那家店的好感度直线拉高。


    刚刚分开,就想他了。


    四点的时候,姜织接到了沈译驰的信息:“到家了。”


    紧接着是一张街道的照片,路旁的绿化树树干光秃秃的,确实被砍了。


    沈译驰之前说给她拍,便说到做到。


    姜织顺势问:“你还住在那边的出租屋?”


    紧接着又一条:“突然想吃学校附近的叉烧拼烧鸭,吃不到好难过,要不我点一份,你吃给我看吧?”


    沈译驰语气无奈却顺从:“我一会儿就点。”


    “我要求的,就让我来点,这样四舍五入等于我自己吃了。”


    沈译驰不懂她这奇奇怪怪的念头,却没反对:“你点吧。我先去冲个澡,然后和你视频。”


    接下来,一周中有五天吃到姜织点的外卖,沈译驰觉得她大概投喂上瘾了。


    这天,姜织以同样的理由给沈译驰点了外卖。沈译驰给她转了个红包,要求她收了,并且问:“姜织,你是想盈高附近的吃的,还是想我了。”


    姜织说:“怕你一个人不好好吃饭。”


    原来她谈起恋爱是这个路数。沈译驰回:“以后一日三餐都会记得拍照发给你检查。我也很想你。”-


    姜织记得沈译驰要给老爸新装修的分店拍广告的事,这天跟老爸打电话时,委婉地绕到这个话题:“爸,那你可要多给他些薪酬。”


    姜国山呵声:“这活儿还没干完呢,就要求上了。”


    姜织回得有理有据:“好歹是初入社会的第一份工作,这关乎一个人的信心,意义不同的。你肯定也希望我进社会后的第一份工作遇到一位和善大方的老板吧。好不好嘛爸爸?”


    “行,我还能不听你的吗?”姜国山拿自己女儿没办法,尤其是有段时间见不到她,哪里舍得反驳她的主意,不过他也没闲着,突兀地聊起,“我跟你说过吗,我店里新招的员工,比你大不了几岁,每月工资都要拿一半给男朋友花,结果那男的吃软饭还有脸劈腿,前几天那小姑娘整天以泪洗面,悔不当初。所以,女生啊,不要瞎给男生花钱,有钱了给自己买买衣服护肤品不好吗?出去旅游看看大好河山的风景不比看男人阴晴不定的脸舒坦?”


    姜国山得出结论:“所以织织,你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恋爱脑。”


    姜织沉默,原本就因为和沈译驰恋爱没跟父母说的事心虚,闻言只觉姜国山在暗戳戳地点自己,但思索再三,她没有主动暴露,而是带着私心回答:“我觉得分遇到什么人,如果对方有能力、有才华、有上进心,前途大好,只是暂时拮据,女方的帮助属于一笔理性的投资,至于日后如何……投资都有亏损的可能,谁也没办法要求对一个人好,未来收获的一定是正向的反馈。我愿意对一个人好,是因为做决定时的我认为对方值得我付出,也是因为你女儿我很好啊。”


    姜国山竟被说服了,无奈地叹气:“你啊。”


    关于这通电话聊了什么,姜织不会和沈译驰提,姜国山对他只聊正事,没提多余的话。


    原以为就这样悄然过去了。


    这天,姜织收到沈译驰的消息:“给我个收货地址。“


    姜织把南京家里的地址发过去,才问:“是学校发了报志愿的书吗?”


    “还没有。你前几天不是说耳机戴久了耳朵疼吗?帮你选了一款,你戴戴看。”


    姜织噎声,回忆了一下,自己确实随口抱怨过,不过:“我不是暗示你送我东西的意思。”


    沈译驰:“我当然知道。今天你爸给我发了薪水,我想买个礼物送你。”


    “……好。”-


    沈译驰送走上门取件的快递员,带上门回屋时,周淮捧着手机一脸苦恼地从房间出来,嘴里不知在嘀咕什么,似乎遇到了难事。见到沈译驰,他过来:“借你手机给吴桐雨打个电话。”


    沈译驰把手机递过去,同时问:“你手机坏了?”


    周淮不太想承认:“她把我的号码拉黑了。”


    沈译驰同情地看他一眼。


    嘟声只响了一声,电话便被接通,听筒那头传来吴桐雨的声音:“喂。”


    周淮语速飞快地说:“是我,周淮,你先别挂。”


    周淮这句话仿佛一道反向执行的命令,对面人叛逆地很快挂断。


    周淮再打,吴桐雨已经把这个号拉黑了。


    周淮把这块“废物”手机还给沈译驰,听对方问:“你们怎么了?”


    史唐在家里呆得无聊,这会儿也在出租屋。他咬着雪糕打游戏,声音含糊地热心解释:“我就活他叽叽捉使。”


    ——我就说他自己作死。


    沈译驰没听明白:“?”


    周淮也认命了:“我自己说吧。就是吴桐雨在打工的店里认识了一个朋友,对方对她不太规矩,我正好碰见,教训了他一下。结果吴桐雨跟我杠上了,说我不尊重人。把我过去说她胖,晒黑了一类的玩笑行为归为在pua她。我pu个什么a啊pua,学到个什么新词就往我身上扣。说句那什么的话,我对女朋友都没对她有耐心,她不喜欢别人坐她的凳子,我哪回不记着这事。她说的话在我这都成圣旨了,在她那成了我pua她。”


    史唐把游戏手柄搁下,咬了几口雪糕,说自己的看法:“她那个叫韩柏言的朋友我知道,是个做木雕的手艺人,人很老实,不像有心机的人。我猜啊,你可能是误会了。”怕周淮反驳,史唐特意补充,“否则吴桐雨不至于这么生气,你觉得呢,阿驰?”


    周淮率先反驳:“老实人?我看就是个狐狸精。吴桐雨看他那眼神,怎么说呢,她就是考年级第一也笑不成那样?


    沈译驰:“很帅?”-


    “很帅,非常帅。”电话里,吴桐雨语气笃定地和姜织强调,“你看到我给你发的照片了吗?他雕的我,是不是特别传神,真的好牛。但你知道吗?周淮真的很过分,一点礼貌都没有,跟人家熟吗就乱套近乎起外号,叫他什么‘白眼’,正常人谁会喜欢这样的外号啊。”


    姜织忙着自己的事,听吴桐雨吐槽着。闺蜜俩像往常一样聊了会儿,吴桐雨问起:“是不是要到姜叔叔生日了。”


    姜织嗯了声,说:“我到时回去。”


    吴桐雨开心了:“好啊好啊!你多留几天,来我们工作室参观参观。对了吱吱,我打算帮韩柏言拍个小纪录片做推广,之前听周淮说过一张会拍这个,但我现在不太想跟周淮说话,你能直接帮我问问一张吗?”


    “要拍什么样的?”姜织周道地多了解几句,方便一会儿同步给沈译驰-


    沈译驰接到姜织电话时,几个男生正讨论待会儿吃什么。


    周淮之前遇到过几次姜织给沈译驰点外卖监督他吃饭,此刻故意调侃:“某人女朋友今天没给点外卖啊?”


    史唐看看沈译驰:“姜织这么贴心啊。阿驰这都十九了,还能不知道吃饭了。


    周淮:“你懂什么。”


    沈译驰:“就是。”


    周淮:“阿驰就喜欢被管着的感觉。”


    沈译驰踢了他一脚。


    姜织回房找充电宝,顺便接通了姜织的电话。


    周淮原本正跟史唐说笑,耳尖地听到沈译驰提到吴桐雨的名字,立刻竖尖了耳朵,就恨不能凑到他旁边一起听。


    自打高考完,不用跟书本题海同伍,史唐可能是脑子腾出来,对感情的事开了点儿窍,也可能是纯属闲得乱点鸳鸯谱。


    他瞥了眼周淮,开始瞎起哄:“你不是想联系你同桌吗?让姜织帮你说几句好话呗。”


    周淮又看一眼沈译驰,回史唐:“姜织能帮我吗?”


    史唐:“求求你驰哥啊。”


    沈译驰望过来时,只听周淮讨好地叫了声:“驰哥?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请。”


    “……”


    电话那头,姜织正说道:“我听到周淮叫我名字了,找我有事?”


    沈译驰嗯了声,说:“他被你朋友拉黑了,想让你帮忙说情。”


    姜织自然知道这事,想了想:“我单独跟他说几句,可以吗?”


    沈译驰把手机递过来时,周淮倒没客气,朝沈译驰拱了下手:“大恩不言谢。我回房间接?”


    “尽快。”沈译驰赶他。


    卧室门一关,周淮有求于人,自然主动垫了句话:“那什么,姜织,那天电话里我不是袖手旁观躲清闲的意思。”


    周淮原本想跟姜织仔细说一说沈译驰家里情况复杂,外人的确没办法帮忙,也想解释一下姜织对沈译驰被家里赶出来后没钱吃饭的误会,毕竟这消息是从他这传出去的,他有责任纠正。


    姜织在意的却是:“阿驰他不知道我知道……”


    “我没说。”


    “谢谢。”姜织这下安心,聊回正题,“你要问吴桐雨的事吗?需要我帮忙带什么话吗?”


    姜织不替闺蜜感情的事做决定,但也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吴桐雨对周淮用情至深,任其稀里糊涂下去,只会徒增悲伤。


    姜织自诩没有做和事佬的能力,但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还是可以提供的。


    她对周淮的感情观不评价,但对他这个人印象还不错。


    周淮对姜织的印象也好,尤其是前段时间那通电话后,她对感情清醒、有主见,能担事,也不怕事。


    她给沈译驰订外卖的行为基础琐碎,在周淮看来有些多此一举了,但仔细想想,沈译驰说不准真的需要这样的关心。


    这个误会存在着,似乎没有坏处。


    周淮放弃澄清的念头,回到正题:“吴桐雨那边,也没什么要你帮忙的。你就提醒她,别总心里没数,立刻喝从冷柜里拿出的酸奶,多凉啊。”


    姜织沉默,本以为周淮会让她帮忙说和,或者先让吴桐雨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之类的。


    “好。”姜织应着,在挂断电话前,补充了几句,“我跟吴桐雨很小就认识了,我还记得我俩第一次吵架是因为我在舞蹈室交到了新朋友,她觉得我叛变了,生了我好久的气,在路上一遇到我就避开。她看着大大咧咧,跟谁都能聊几句,但感知能力强,情绪敏感,交心的朋友不多,越在意谁占有欲越强,容易较劲。”


    周淮:“我知道了。”


    沈译驰拿回手机,看了眼比先前沉默的周淮,不知道的还以为姜织把他训了一顿。


    沈译驰好奇地在电话里问姜织:“你俩有什么话不能让我听?”


    “偷偷说你的坏话。”姜织开着玩笑,边语音边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看到班级群里发的消息,“是不是班里要聚会?”


    沈译驰:“嗯,说是赶着出成绩前大家心情好聚一次。你回来吗?”


    姜织嘴严:“可能回不去。”


    沈译驰说不失落是假的,但也理解:“那我忙完这几天,去南京找你。”


    “好啊。”姜织靠近屏幕些,轻声,“我开好房等你。”


    43  ? 第四十三晚


    ◎突击检查。◎


    43


    姜织一早定好了回宿营的时间, 刚好可以赶上班级聚会。


    但方遒提到一场专业相关的讲座和这个时间冲突,姜织对讲座很感兴趣,想了想,改了回宿营的车票。


    这也是姜织这段时间在忙的事。她在那次信息大赛中感受到了计算机的魅力, 在方遒这个专业学长的简单引导下, 一头扎在图书馆和机房。


    科技创造世界, 计算机的魅力是无穷的,别说错过班级聚会会遗憾了, 她专注起来常常都想不起沈译驰。


    沈译驰有几次问姜织在忙什么。


    姜织实话实说,但也没说太具体, 只道方遒带她参加了不少专业类的活动。


    沈译驰:“他是计算机系的?”


    姜织:“对。我觉得这个专业挺有意思的。”


    沈译驰想说你想了解什么, 我也都知道, 问我不好吗?但自个儿心里嘀咕了会儿,却没言明。


    回宿营那天,姜织这边忙完,急急忙忙赶上了车。


    史唐在他们几个人的群里发班里聚会的照片时,姜织搭乘的高铁刚开出南京。


    沈译驰不知道她回来了,见她在群里冒泡, 私信问她晚上吃什么, 重点在后半句:“跟方遒一起?”


    姜织卖起关子, 说:“你猜。”


    沈译驰:“最好安分点,小心我突然袭击。”


    “我才不怕呢。”


    沈译驰:“那你就不担心我吗?比如不准我喝酒不准我理别人的搭讪。”


    “我对你很放心。”


    沈译驰突然觉得, 在对象眼里太洁身自好了似乎少了些情趣。


    沈译驰这边还在聚餐,他总玩手机不合适,但看别人热热闹闹, 他好像个旁观者, 没有感染分毫。


    班里同学也会聊到姜织, 说她没来好可惜,说同班一年刚熟悉一点,还没机会多了解就毕业了。


    几个同学又说起沈译驰的朋友圈,悄悄向史唐打听,草儿是不是脱单了。


    史唐起哄:谁知道呢。也不知道一向对异性关系冷漠的沈译驰会栽在什么样的女生身上。


    沈译驰听他们聊的,也不制止,不知道是不是聚餐的氛围太热闹,他觉得自己的手机格外安静。


    沈译驰一不做二不休,给女朋友拨了个电话,声音闷闷的听上去有些迷糊:“我喝醉了。”


    姜织分神提了几样解酒的法子。


    班里人提议去唱歌,大家零零散散地陆续转场,史唐作为班长,殿后结账并且回包厢检查大家有没有落东西。


    史唐逛了一圈回来坐下,见沈译驰恣意地靠着椅背讲电话,落在虚空的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丝毫不受同学间依依惜别的热闹氛围影响,也没察觉大家都走了。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问他喝了多少之类的。


    “喝挺多的,”沈译驰慢悠悠,装人不清醒。


    史唐瞄了眼一整晚都摆在他手边的酸梅汁,听他面不改色地说:“头晕得厉害。”


    史唐正要拆穿他、问他谈个恋爱脸都不要了,察觉有人进包间,下意识歪头,看到来人后,眼睛亮了下,面上一喜。


    没等他出声,来人竖了根手指在嘴边比划下,示意他噤声。


    史唐笑着点点头,十分配合。


    沈译驰这会儿注意力都在手机上。对面沉默,连关心都懒得说。沈译驰陪着她僵持,心里酸酸涩涩好不是滋味。


    “你——”刚开口发问,下一秒,眼睛被人从背后恶作剧地蒙住。


    他根本顾不上感受着双手柔滑温暖的感觉,戒备心很强地把人扯开,皱着眉扭头,然后惊喜地站起来。


    姜织风尘仆仆而来,此刻笑靥如花,音容熟悉,问他:“干嘛这个眼神,不认识我了?”


    沈译驰还觉得有些不真实,拉着姜织的手用力一点:“你怎么回来了。”


    姜织靠近些,小声:“突击检查啊。”


    说完她并没急着直起身,凑近他嗅了嗅,眼睛亮亮地盯着他:“没有酒味啊,我确认一下。”说着,她仰了仰头,吻上沈译驰的唇。


    此刻包厢里同学都走光了,负责清理的服务生还没到场,史唐在他俩讲悄悄话的时候,贴心地出了包厢,并且给他们带上门。


    姜织浅尝辄止一下便要离开:“明明没有——”


    话音未落,沈译驰勾着她的后颈,覆上来加深这个吻。


    以前总见面体会不到思念的分量,如今才知,其在见面的这一刻,铺天盖地尽数袭来,汹涌而热烈,心上空了一块的地方被慰藉和满足,重获新生。


    亲得有点狠,结束时沈译驰用指腹擦了擦她唇角,拉开距离,嗓音沙哑:“这一路累不累?”


    史唐靠在包厢门口当门神,玩了会儿手机,见


    依誮


    他们出来:“姜织刚到吧,你们俩是单独活动,还是跟大部队去唱歌?”


    沈译驰看姜织,替她回答了:“就不去了,我带她吃点东西。”


    姜织:“这次回来晚了,以后有机会再跟大家聚。”


    史唐扬手:“也行,那我先撤。”


    只落了小情侣独处,沈译驰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松:“想吃什么?”


    姜织回到宿营,觉得扑面而来的空气都是熟悉的,整个人放松自在:“随便吃点就行,不太饿。你那有烤箱吗?我需要给我爸做个蛋糕,明天是他生日。


    “有个小的,不过烤蛋糕的话不太够。“见姜织苦恼,沈译驰又说,“我有认识的人开蛋糕店,要不借他们的工具?”


    “好。”


    沈译驰带姜织简单吃了点东西,便动身去蛋糕店。路上,他计较道:“所以,是顺便回来见我?”


    姜织挂在他手臂上,纠正:“是第一时间来见你。”


    蛋糕店这个时间正好不忙,姜织在操作间跟店员简单熟悉了一下所需工具都在什么位置,在这专业水准的环境里,连配件都不用自己准备。


    沈译驰一开始还帮她打打下手,但他一会儿搂她一下,一会儿啄她一口,净添乱,姜织板着脸把他赶出去。


    沈译驰出去前,伤心地丢下一句:“原来说想我只是口头哄我。”


    姜织无奈地笑,手上沾了面粉不方便,用手肘把他往外推:“等我忙完。你先出去陪你朋友说话。”


    老板跟几个员工正陪着摄影师在角落里拍各样的糕点,打光灯及各种装饰道具一应俱全。


    “阿驰,你出来的正好,过来充当一下手模。”老板见着他招呼道。


    被女朋友嫌弃的人这会儿被摄影师当成香饽饽指挥着拍了好几组照片,可算找到点儿自己的价值。


    正拍着,店门被推开,沈译驰听见一道熟悉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忙着呢。”


    来人不是姜国山是谁。


    老板起身过去打招呼,姜国山人逢喜事精神爽,正说着“女儿今天回家住,给她买几样蛋糕,最近有新品吗?”,视线往忙着的几个人一扫,正对上沈译驰的目光。


    沈译驰拍完最后一组解放了双手,被摄影师招呼着一起看成片。他礼数周到地叫了声:“叔。”


    下一秒,不了解内情的老板估计也没听见他俩这简短的对话,不合时宜地提了句:“阿驰,你女朋友那蛋糕准备做个几寸的?这几个包装盒你待会儿拿到后面让她挑一下。”


    沈译驰察觉姜国山投来的目光多了几分警惕,那种久违的第一次见面时感受到的敌意再次出现。


    姜国山朝操作间的方向望望,看回沈译驰,冷淡:“谈恋爱了啊?”


    沈译驰:“嗯……”


    姜国山心知肚明地笑笑,接下来挑选要买的蛋糕时一句话没跟他说,临走前丢下一句:“不要在外面待到太晚,早点回家。”


    沈译驰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好。叔你开车慢点。”


    送走顾客,老板才跟沈译驰聊:“你认识这个大叔?他每回来都把女儿挂在嘴边,我最初还以为是个年纪不大正需要爸爸陪的小姑娘,后来才知道都成年了。真的,这大叔对闺女特别宠。”


    沈译驰心说,我能不知道吗-


    这个碰到姜国山的小插曲,沈译驰没跟姜织提。


    遵守长辈的指示,沈译驰早早地把姜织送回家。在单元门前,姜织从沈译驰手里接过蛋糕,在他对面没急着走:“我其实可以在外面再待一会儿的,我爸不强制要求我回家的时间。”


    沈译驰心说怎么会不要求,他捧着女朋友的脸亲了下,说:“一天折腾了两个地方,累坏了我心疼,零点不还要起来给你爸庆祝生日,回去早点歇歇。”


    姜织亲回去,还亲了两下,说:“好吧。那我上去了。”


    姜织上了楼,进家门前,先把蛋糕放到吴桐雨家的冰箱里,等老爸休息了再来取。


    姜织两手空空地进了家门,第一眼看到了桌上,姜国山买回来的糕点。


    这包装袋上的品牌logo有些眼熟啊,不就是她今晚借用操作间的那家店吗。


    这么巧吗?


    姜国山说了句回来了,配合地装不知道:“去洗洗手来尝尝这几样点心。下午知道你回来,去买的。”


    这家甜品店在宿营好几家分店,姜织过去也常吃,因此没深想,应了声去洗手。


    姜织再出来拆糕点盒子时,姜国山主动跟姜织提起:“同学聚会好玩吗?”


    姜织借着吃东西掩盖说谎的心虚:“还行。主要是见见以前的同学。”


    姜国山酸溜溜地说:“也是,宿营能娱乐的地方你从小到大都去腻了。”


    姜织捏了一块栗子酥喂到老爸嘴边,无意识地撒娇:“爸,我这不是回来看你了嘛。从小待到大的地方怎么会腻,只会感受到亲切和安全感。”


    姜国山假装受用地追问:“回来呆几天啊?都用来陪我,还是明天一早就跑出去找什么沈译驰陈译驰的。”他旧事重提,“上回他帮我干那活,已经按照你的指示多给了他薪水,放心吧。”


    “爸~”姜织知道老爸不至于生气,就是吃味了,她笑嘻嘻地哄道,“我明天哪里也不去,就陪你,你想钓鱼我们就去钓鱼,想在家做菜我就帮你打下手。而且,我前几天自拍戴的新耳机你不是看到了,那是沈译驰给我买的,是那个品牌的最高配置,官网要四千块呢。你这钱不是左手倒右手,一点儿都不亏,而且还给沈译驰留下一个好印象,他肯定想:哇这个大叔好大方啊,下回他再有事,我肯定尽心做。你看,你一分钱没花,还占了大便宜。”


    “我占便宜?”姜国山冷笑。


    姜织理直气壮地昂了声,说:“当然了。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姜国山怎么想都是,沈译驰那臭小子拿了自己的钱去姜织面前献殷勤,这不是借花献佛是什么。


    “真是长大了啊,会给我洗脑了,帝王的制衡之术都没你这招绝。”姜国山叹气,“我记得你从小就嘴甜,小区里一群同龄的孩子中,属你最乐呵,家长老师都喜欢,幼儿园拍毕业照,你是唯一一个被校长抱着坐在腿上拍照的。”


    姜织用玩笑的语气,把实话嘀咕出来:“我奶就不喜欢我。”


    “这不怪你,是爸爸的错。我年轻时很叛逆,二三十岁了,还一心要自由,天南海北的跑,不想成家,没好好给你奶奶尽孝心。她最严重的一次手术,就是被我气的,当时医院连下了三次病危通知,做后事的那些东西都备好了,好在最后吉人天相。所以后来,我什么都顺着她,也因此亏待了你妈和你。爸爸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理解我和你奶奶,是希望你不要难过,要记得爸爸一直都是爱你的。”


    姜织吸吸鼻子,说:“我一直都知道。”


    父女俩久不见面,聊到十一点半。姜织掐着时间催姜国山回房睡觉,然后给吴桐雨发消息要去取蛋糕。


    姜国山在卧室听着姜织自以为轻手轻脚地出门又回来,然后来来回回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零点一到,姜织在一片漆黑中敲开了卧室的门。她小声:“爸爸,你睡了吗?”


    姜国山从床上起身,从晚上在蛋糕店时就知道会有这个惊喜,但真的经历了,还是喜悦的,一个大男人不争气地湿了眼眶,好在房间内只有微弱摇晃的烛光。


    “又偷偷让我感动。”姜国山说。


    毕竟这么晚了,姜织没用太高的音量,安安静静地唱着生日快乐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我最爱的爸爸生日快乐。”-


    另一边,沈译驰也没睡。


    他此刻手机上显示的,是姜织送完生日蛋糕和礼物后,回房间后跟他同步信息:“啦啦啦啦结束了开心。我发现我爸都感动哭了,不过我没拆穿他。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


    看来姜国山没告诉姜织,他一早知道她准备了生日蛋糕的事,给足了一个惊喜该收获的情绪价值。


    沈译驰回了个“晚安”,屏幕响起姜织的语音邀请。


    他接通后,听到对面声音低低的:“你还没睡啊?”


    “跟你说完就睡了,吃过蛋糕了?”


    “嗯,好吃。”姜织又说,“沈译驰,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你说。”


    “我明天不能陪你去拍木雕的纪录片了,得陪我爸过生日。我爸他今天有点敏感,估计是这段时间一个人在家连个说话的都没有,难受了。等我大学报道后,回来陪他的机会更少了。”


    “好。”


    姜织大概以为他只是困了,并没有把他频繁的沉默放在心上,这让沈译驰松了口气。


    挂断电话后,他孤零零地坐在那,发了很久的呆才休息。他是容易多想敏感的性格,深夜尤其会放大人的情绪。


    翌日一早,天阴沉沉的,不是很晴朗。


    沈译驰到别墅时,正是早餐时间。沈敬衷和唐湘汶都还没有出门上班,沈一星跟他们坐在一起,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餐。


    沈译驰进门换鞋,在阿姨的热情迎接下进门,冲餐厅方向主动地喊了声:“爸、妈。”


    只是他还没等抱住跑过来的沈一星,便听到沈敬衷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想通了?还是没钱吃饭了。男子汉大丈夫,当时硬气地摔门走,没给自己想好后路?”


    沈译驰刚温乎的心瞬间冰凉,他不该因为羡慕姜国山和姜织的亲情氛围且被触动后,对自己的情况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沈译驰甚至自我检讨:是我付出的太少吗?


    但他被寒了太多次的心,已经没有勇气付出了-


    今天白天一直在下雨,姜织没出门,在家里陪姜国山研究新的菜品。


    期间给沈译驰发了两次信息,没收到回复,以为他在忙,便没在意。


    吃过午饭时,姜织接到周淮的电话,说自己忘带出租屋钥匙了着急取东西,问沈译驰和她在一起没。


    姜织说没有,说他今天去吴桐雨那个工作室拍纪录片去了。


    说曹操曹操到,吴桐雨抱着半个西瓜敲开她家的门。姜织奇怪:“你们今天没拍摄吗?”


    “今天下雨啊,有几个外景拍不了,所以就取消了。”吴桐雨问姜国山借刀切西瓜,等姜国山直接把瓜接走自己切,奇怪地看回姜织,“我以为一张跟你说了。”


    “没……”姜织适才觉得不太对劲。


    姜织意识到沈译驰是真的失联是在两个小时后。


    大概是姜国山被她以“孩子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为理由,劝去陪奶奶吃晚饭。


    姜织看着几乎没有自己生活痕迹的卧室,心里多多少少生出几分凄凉的感觉,无形中激化了自己对沈译驰没回消息这个现象的在意。


    姜织拨通了周淮的电话,询问:“你联系上沈译驰了吗?”


    得到否定答案后,姜织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周淮已经找房东要来了备用钥匙进了门,讲电话时注意到沈译驰丢在架子上的露营装备似乎动过:“他可能去山上了。”


    “哪座山?大概在什么位置?”


    “你要去找他?”得到姜织的肯定答案后,周淮说,“我找辆车陪你过去吧,太晚了,你自己不安全。”


    出门时还是黄昏,越往山上开光线越暗。


    路上,姜织看着泥泞的山路,说:“今天白天下雨,不适合露营吧。”


    “阿驰下雪都不耽误在山上过夜。”周淮看姜织一眼,犹豫之下,还是说了:“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往山上跑,这附近的环境他都熟,你不要太担心。”


    姜织没说话,盯着窗外怪石林木,意识到自己并不了解沈译驰,她今天竟然如此迟钝,没早意识到他心情不好。


    姜织他们的车还没等开到目的地,沈译驰先回了她的电话。


    姜织接通后,没说话,等电话那头的人先说:“织织?你给我打电话了?”


    姜织的记忆里,沈译驰很少叫她小名,一般都是跟她吃醋闹脾气的时候。一口一个织织,叫得越亲密,他情绪波动越剧烈。


    姜织不动声色地嗯了声,说:“想你了。”


    沈译驰把她的沉默当成了生气,率先解释没接电话的理由:“怪我,没顾上看手机。”


    姜织盯着车座靠背上的流苏穗,问:“你现在在哪儿?”


    沈译驰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撒谎与说实话之间僵持了一番,才终于开口:“山上。”


    “之前看日出那里吗?”


    这时车子这时停下来,没再往山上开,司机跟周淮说了什么,姜织听到,自觉地跟周淮说:“我自己上去吧,麻烦你跟师傅等我一会。”


    姜织下车后才发现她今天穿的鞋子不适合登山,但暂时顾不上这么多,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走。


    沈译驰还不知道姜织正在来找自己的路上,问起:“今天在家开心吗?我看到你爸做的一桌子菜了,很丰盛。”


    话题说得生硬又突兀。


    “还可以。”姜织本不想拆穿他的掩饰,但一时拿不准方向,不得不询问,“沈译驰,我现在在有迎客松的这个岔路口,接下来该往左走,还是向右,”


    沈译驰适才意识到:“你现在在山上?”


    姜织嗯了声,又重新问了一遍:“往哪儿走?好像要下雨了,我不想淋雨。”


    “……右边那条。”沈译驰顿了下,补充,“我去接你。”


    44  ? 第四十四晚


    ◎我需要你。◎


    44


    姜织讨厌下雨是真事。


    姜国山和冯敏离婚前, 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吵架期,突然有一天,两人不再争吵了,姜织本以为他们是和解了, 但那天她因为身体不舒服请假回家, 在家门外, 得知了爸妈已经办完离婚手续的事。


    姜织迟迟没有打开面前的门,在屋里的人发现前, 她扭头下了楼梯,冲出单元门, 那天就是一个雨天。


    姜织打车回到学校, 强撑着上完了下午的课。


    那天她的状态很差, 脸色惨白。老话常说好了伤疤忘了痛,姜织其实不记得身体的感受,她改变不了父母离婚的事实,只能在潜移默化中将一切烦躁焦虑都怪罪在雨天。


    她讨厌雨天,讨厌淋雨。


    一旦雨天便会想起那天无力迷茫的自己。


    山林间空气中带着一股潮湿的草木香,沈译驰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道路尽头, 他最后几步跑着停在姜织面前:“你怎么来了?”


    姜织见他神容憔悴, 心疼地咬了下唇:“一天找不到人, 来看你一眼。你没事就好。”


    沈译驰还要说什么,姜织手机响起的铃声打断了他。


    大概是姜织离开太久, 周淮打电话来问她找到人没。姜织接通后,语气平静:“人没事,找到了。”


    山林间, 风吹树叶声, 鸟鸣声, 她这句话听起来太像是“人没死”,让沈译驰误会她生气了。


    姜织状况之外,继续跟周淮说:“我现在下去。”


    周淮问:“你不用陪他吗?”


    姜织:“他想要一个人呆着,我给他空间,不打扰他。”


    她一副很善解人意的态度,最初只是担心他,看到后,安心了,很有分寸感地划清距离。


    姜织挂断电话时,手被面前的人拉住。


    “怎么了?”姜织疑惑。


    “不走行吗?”该道歉,该解释,可让他怎么说,其中一个是姜织敬重的老师。让他说自己不讨人喜欢的过往吗?霎那间,沈译驰想了很多,又推翻了很多,最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留下来陪我,我需要你。”


    姜织穿一条挂脖样式的蜜桃粉色亚麻裙,出门急,踩了一双微微带点跟的单鞋,鞋上溅了泥水,丝毫不影响她身处山林间像一只精灵,明亮的杏眼干净又通透。


    她盯着沈译驰,没有被轻易拉动,很认真地问:“需要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把女朋友当成什么?是你开心了就逗一下,不开心了就藏起来怕影响到她?”


    她语气理智得过分,如叮咚山泉般悦耳又带着凉意。


    “沈译驰,女朋友是有机会成为家人的人,是可以一起庆祝人生高光,一起承担风雨磨难的人。如果你需要的是见到你只能摇尾巴提供情绪价值,事事需要你照料,时时等着你投喂的宠物,那我不是。”


    “我没有……”沈译驰拉不动她,自己则朝她走近些,“没有把你当宠物,没有不想你当家人。给我点时间,我——”


    雨突然下起来,大颗的雨滴坠在林叶上,打在姜织裸露的圆润的肩膀上。


    沈译驰抬手帮她遮了下脸前的雨,拉起她的手腕,说:“先跟我去避雨,晚点送你下山。”


    姜织没回答,任由他拉着自己在林间小道上穿梭,来到扎好帐篷的营地。


    “先把身上擦擦。”沈译驰找了干净的白毛巾递给她。


    姜织道谢,擦完手臂,再去擦头发。天地间光线昏暗不明,帐篷内有盏灯,照得姜织的脸庞格外朦胧白皙。


    沈译驰指了指旁边的折叠椅,示意:“坐那,把鞋子脱了。”


    姜织继续照做,把被泥水浸脏的鞋子踢掉,脚趾踩着铺在防潮垫上的地毯。


    “脚。”沈译驰说。


    姜织往前伸了伸脚,疑惑:“干嘛?”


    被沈译驰捏住脚踝的时候,姜织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沈译驰单腿屈膝虚跪在地上,提着他的脚踝,用湿巾帮她擦脚掌上的泥。


    他这个姿势太端重,看上去更像是虔诚,姜织坐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他动作,出声:“……不用,我自己来。”


    姜织个子高,脚自然算不上袖珍,但她很瘦,脚掌细长,脚趾圆润,指甲修得整齐干净。


    两人亲密的事没少做,但猛然间脚被人捧着打量,多少有些不自在。


    “沈译驰。”


    被连名带姓地叫了声,他才堪堪回神。把她的脚踝松开,又递了干净的湿巾,让她自己擦另一只。


    然后他则坐到旁边的收纳箱上,开始擦她的鞋子。


    姜织还是盯着他,也想把鞋子抢回来。


    但沈译驰太安静,安静得有种破碎感,让姜织不忍心打扰。


    沈译驰把鞋子里里外外擦干净,摆在她座位旁边。姜织双脚踩在露营椅的坐垫边缘,宽大的裙摆笼罩住膝盖以下,只露出一排白中透粉的脚趾。她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仿佛在控诉他刚刚冒犯的举动似的。


    沈译驰:“周淮还在等你吗?”


    姜织很轻地嗯了声。


    沈译驰:“让他先离开吧,等雨停了我送你回去。”


    姜织应了声好,双臂环着膝盖,开始操作手机。


    这个时间,沈译驰的内心并不平静。


    怎么说呢?


    从哪里说呢?


    一定要说吗?


    沈译驰脑内不断冒出疑问,却没有一个答案。


    沈译驰盯着她的脚趾,想的是过去的不堪和逃避,以及对未来的惶恐和担忧。


    姜织跟周淮说完,仍没把手机放下。沈译驰不打算开口说话,她也没什么想说的,心不在焉地翻着手机,并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直到她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沈译驰看她一眼:“吃点东西?”


    姜织:“有什么?”


    沈译驰记得准备了不少东西:“你过来看看。”


    姜织跟过去,姜国山是做户外装备生意的,各种储存工具设计得潮流又便捷,姜织对此刻在这里看到什么食材都不意外,她看了眼车载冰箱里备的东西,然后又看了酱料瓶,说:“寿喜锅吧。”


    “行。”


    在户外吃得简单,做起来也简单,用不着姜织帮忙,沈译驰可以自己搞定。


    食材码好,煮熟就能吃。两人围着卡式炉,等锅开的时候,又恢复到先前谁也不说话的氛围。


    期间姜织接了一通冯敏的电话,电话那头,冯敏问她吃饭了吗,又问她几号回去,还提到明天查成绩的事。


    姜织盯着锅里被码得整整齐齐的食材,一一答了:“我填完志愿再回去,之前方遒帮我分析过,我心里有方向,具体怎么选择还要看明天的成绩。那我明天查到成绩再给你打。”


    沈译驰安静地听她讲完挂断电话,终于舍得出声:“你现在跟方遒相处的不错?”


    “嗯,挺好的。”


    “打算考南大?”


    “没有。”


    “那……想不想一起去北京?”


    姜织没接话,停顿了大概六七秒,才反问:“有招生办给你打电话吗?”


    锅开了,沸腾的热气推着锅盖噗噗地响。沈译驰嗯了声,说:“前几天接到的。今天早晨回家打算跟我爸妈聊聊,但没聊成。”


    说出来了。


    以言简意赅,避重就轻的方式说出来的。


    沈译驰掀开锅盖,把火调小些,继续说:“我爸妈对我的人生规划和我自己的想法有分歧,我们很难让彼此满意。”


    乍听这个说法,好像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姜织扶了扶面前的料碗,拿着筷子没急着吃,循序渐进地发问:“所以……你们吵架了?”


    沈译驰嗯了声,想了想,又觉得不准确,道:“之前吵过,今天我没反驳,所以没吵起来。”


    寿喜锅怎么煮味道都不会差,两人吃得慢,等收拾完东西,沈译驰才看眼时间。


    受降雨影响,天黑得早,没注意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外面雨淅淅沥沥下得不大,但一直没停。


    姜织问:“如果我今天没来找你,你要在山上过夜吗?”


    沈译驰嗯了声,说:“回去也没什么事。”主要是心情差,晚上睡眠质量很差,不知道是不是高考后遗症,他睡到四个小时就得醒一次,期间还总做梦,白天和父母处理不好的关系在梦里依然僵持,回去一个人呆着不如在山上心静。


    姜织眨眼:“那我留下了吧,我爸去我奶奶家了,我今晚可以不回家。”


    沈译驰没接话,站着看她。姜织自顾自安排好自己:“有一次性牙刷吗?我去洗漱。”


    雨落在帐篷上的撞击声,和山林间独有的大自然的声音,一起演奏着交响曲。


    没有多余的睡袋,好在还有一床空调被,两人和衣躺在同一张床垫上,床单是深色的。


    姜织安静地听着外面的声音,翻身面朝他:“我们睡着后,会有松鼠或者兔子来敲我们的门吗?”


    “有吧。”沈译驰盯着帐篷顶,没有动。


    姜织窸窸窣窣扯着空调被:“小时候我爸带回家一只野生的受伤的兔子,我刚把她的伤养好,我奶奶趁我不在家便把它炖肉吃了。她明知道我很难过,还时不时说起那兔子不愧是野生的肉多好吃多好吃,一连提了好几年。”


    听出她话里悲伤的情绪,沈译驰侧过身,拉着她的手臂把人往怀里拥了拥:“我爸妈不让我养宠物。那年……我打算自己领养耳耳的。只不过当时我妈正怀着孕,不允许我养。”


    他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自己的心结。


    “原来我们的童年很像。”姜织往他怀里蹭了蹭,贴得更紧了,“一直没有认真问你,你志愿要报计算机相关的吗?”


    沈译驰嗯了声,在她颈间深深嗅了一下:“计算机应用技术。”


    “我以为你会学网络空间安全,方遒说你帮他赢的那场比赛就是这个领域的,他夸你很有天赋。”


    “天赋只能决定一个人的下限,而且有天赋的人很多。”沈译驰说得很慢,“我喜欢人工智能,因为机器人情绪稳定。你呢,要学什么?”


    姜织坚定:“我也打算报应用技术。”


    沈译驰抬眸看她。


    姜织自顾自说:“我前段时间,学了些入门的知识,觉得挺感兴趣的。”


    沈译驰笑:“学得都要忘记我这个男朋友了。”


    “哪有,我明明是在努力缩短我们的差距。你知道吗?方遒都快要把你吹上天了。”


    沈译驰摸摸她的头发,说:“不会上天,我一直都在这。”


    “不过我学这个专业,不是为了你。但是你让我对这个专业更加的感兴趣。就好像……当初把你当作上学的动力享受学习一样。沈译驰,你怎么这么厉害。”姜织思路天马行空,想到什么说什么,“我们以后一起养一只猫吧。”


    被沈译驰突然捧住脸,姜织疑惑:“怎么了?”


    “你再说一遍。”


    “你怎么这么厉害?”姜织以为他想听这个。


    沈译驰:“后一句。”


    “我们一起养一只猫吧。我听方遒说,大学可以在校外租房,如果……”


    沈译驰盯着他,一早就想问了:“你为什么可以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来。“


    姜织眨眼:“怎么了?”


    “有点儿期待。”


    姜织沉默片刻,终于意识到自己计划了什么。她及时刹车,挣开他,将空调被蒙过下半张脸,强调:“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其中一个人在校外租房的话,可以养一只猫,毕竟在宿舍里养猫的话要考虑到舍友的喜好不太方便,我、我这不是要跟你一起住的意思。”说到最后,姜织紧张地语无伦次,有几分磕绊,“我们才在一起不到一个月,我怎么可能就想跟你合租呢,你误会了。”


    沈译驰心情不错地没反驳她的话,假装没听到,换了个角度问:“猫取什么名?”


    “叫‘全全’吧,完整、圆满的意思。”


    沈译驰凑过去,贴在她身上,应了声“好”。


    姜织被勒得呼吸困难,把他往外推推:“你干嘛?”


    “有点儿期待,想快一点儿上大学,快一点儿长大,希望人生中所有过得去和过不去都过去了,我还能和你相拥。”沈译驰语气郑重。


    姜织心软了,回拥着他,轻声说:“那……接个吻庆祝一下你的这份期待?”


    沈译驰垂眼看着她在自己喉结上划来划去的手,想去知乎发帖问问:女朋友太色怎么办?


    好吧。他也想。姜织瘦归瘦,但上手了才知道,整个人软得要命,沈译驰怕抱得太紧把人勒坏了,但抱得太松又不甘心。实在是不知怎么好,手搁在哪里都不痛快,总想着纠缠得过分一点,再过分一点,让她欢愉地出点儿声音。


    “只能接吻吗?”两人鼻息交错,沈译驰哑着嗓子问。


    姜织被亲得有些迷糊,手指软,腿也软,树袋熊似的,紧紧攀着他。她躺着,承受着沈译驰压在身上的重量,是很满足的感觉。男生粗糙的运动裤的布料蹭得姜织小腿处有些痒,她腿刚一动,便被沈译驰抓住。


    沈译驰摸到她的裙摆下沿,姜织这条裙子是宽松的版型,比睡裙还要肥大,没有收腰,身形不好的人穿上跟麻袋似的。


    裙子在他的手臂上堆出层层叠叠的褶皱,沈译驰的声音混在彼此的喘息声中:“你这个衣服……很方便。”


    姜织猜,他是想说脱跟不脱一个效果。


    姜织身体起初是紧绷的,但渐渐适应且沉浸其中,修长的脖颈微微仰着,迫切地迎合着他的吻,绵长又深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下动作,像是睡着了一样趴在她身上,姜织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


    姜织小心翼翼地推他,声音紧绷:“其实……可以的。”


    沈译驰嗯了声,并不是在回他,而是表示自己听见了。


    隔了好一会,沈译驰才说:“没事。”他躺回她的身侧,帮她把被子盖好,“睡吧,我出去吹风冷静一下。


    林间的夜,没有城市街道的喧嚣,极其安静。


    沈译驰回来时,姜织还没睡着。


    等沈译驰躺下后,姜织枕着他的手臂,眼皮合着,没一会儿便有些困了:“下次露营我跟你一起吧。”


    沈译驰手指缠着她的头发,轻声应:“好。”


    “不准再失联。”


    “好。”


    “不准一个人偷偷躲起来。”


    “好。”


    姜织说:“我有一个姑父,他每天下班后宁愿坐在车里打游戏也不要回家吃饭。我姑姑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他在公司加班或者被堵在路上了。我认为这是很不对的,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这对另一半是不尊重的。”


    沈译驰:“我明白,以后不会了。”


    姜织:“雨好像变大了。”


    沈译驰:“嗯,睡吧。”


    听着雨声,姜织睡得很快。


    沈译驰看了她好久好久。


    这一晚,沈译驰觉得眼前的路清晰了,他一觉睡到天明,没有做任何噩梦。他起早在附近逛了逛,回来时,姜织睡眼惺忪地问他几点了。


    沈译驰跟她说了时间:“醒了?出来看彩虹。”


    姜织应了声,彩虹的诱惑没能战胜回笼觉的魅力,她卷着被子翻了个身,手摸到手机习惯性地放首歌听,看到通知栏消息的下一秒,陡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


    沈译驰:“……不着急,一时半会彩虹都在。”


    “不是……”姜织在手机上回了条消息,然后才看沈译驰:“我爸昨天晚上没在我奶奶家留宿,回家后发现了我没回去,给我发消息打电话我都没回。”


    沈译驰站在帐篷口,已经开始思索去哪里找些荆条上门负荆请罪,刚想说要不我去解释。


    就听姜织继续说:“不过吴桐雨跟我爸说,我跟她去泡温泉,要在外面住一晚。所以待会儿,我下山后先跟她会和再回家。”


    “你爸信了吗?”


    “信了吧。”姜织这会儿丝毫困意都没了,起来洗漱,和沈译驰收拾东西下山。


    临上车前,她才有闲情看了眼彩虹。


    两人上车,发动车子前,沈译驰说起:“你爸知道我们恋爱的事。”


    姜织正在给吴桐雨回消息,以为他说的是问句,回:“大概猜到了吧。我没明说,但总跟他夸你,他应该能感觉出不一般。”


    沈译驰头一次觉得被人夸,算不上一件好事。他解释:“前天在蛋糕店时,我碰见你爸了。”


    沈译驰把前因后果说了,姜织诧异,重点完全偏了:“啊我爸好会演,我拿出蛋糕时他一脸惊喜特别真。”


    沈译驰发动车子,下山:“因为你爸很爱你。”


    这个姜织信。她跟吴桐雨联系上,约好了碰面的地点,看了眼窗外的风景,有些不舍得这么快离开:“其实不急着下山,你带我去那个小酒馆看看吧。没有桂花酿,我想买点其他的酒尝尝。”


    “行,店里有早点,简单吃点再下去。”


    开到小酒馆前,沈译驰把车子停好。


    姜织下车,刚绕到驾驶侧,要跟沈译驰说什么,余光扫见小酒馆门口的灯笼下面站着的中年男人。姜国山应该是要离开,酒馆老板出来送他。


    姜织嘴巴一张一合轻碰了下,因为太紧张没有发出声。


    沈译驰状况外,取完东西关上车门,自然地揽了下她的肩膀,注意到:“怎么了?”


    姜织紧紧抓着沈译驰的手腕,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她看到姜国山原本跟旁人聊得很开心,结果在看到她这边时突然冷了脸。


    姜国山对面是小酒馆的老板,对方还没反应呢,只听姜国山火气很大地开始四处张望:“有棍子吗?给我一根。”


    姜织没曾想谎言被拆穿得如此之快,在心里愧疚辜负了吴桐雨的一番安排不说,八成把她也拉水里了,回家少不了被吴庆诸一通训话。


    姜织大脑飞速转着,正琢磨怎么救场时,只见姜国山不知从哪里找到根高尔夫球杆,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爸,你冷静……”


    姜国山视线紧锁在姜织身后的人身上,已经进入战斗状态,暂时没空理她:“姜织,你给我闪开!”


    姜织一步不让,就怕姜国山一冲动,气坏了自己,也怕他把沈译驰打出个好歹来。劝不住长辈,她去推沈译驰:“你先走,我……”


    “走什么走!沈译驰你真的能耐了啊!”姜国山冷冷地打断她的话。


    “叔,我……”沈译驰怕姜国山气头上挥棍子时误伤到姜织,抬臂护了她的脸一下,高尔夫球杆破风而来,毫不拖泥带水地落在沈译驰右肩膀。


    姜织听着都疼,傻眼。


    沈译驰没感觉似的,把姜织拉开:“你先去你爸车上,我来聊。”


    45  ? 第四十五晚


    ◎见家长。◎


    45


    姜织被这俩男人默契地赶到车里, 她百无聊赖地玩了会手机,朝外面望望,根本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姜国山手里还拿着那根高尔夫球杆, 拄在地上,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挥起来再给沈译驰来一下, 很有威慑力。


    “叔,我对姜织是真心的。”


    “我信, 我闺女这么优秀,谁喜欢她不真心。真心有用?能当饭吃还是能抵她的人生。”


    沈译驰没呛, 也不嘴硬, 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姜国山态度缓和些:“姜织呢没吃过什么苦, 所以不知道险恶,考虑事情的眼光太理想化,但她又要强,正事上从不马虎。你——”


    姜国山一指沈译驰:“我知道你优秀,志气高,能有大作为, 但姜织也不差。你最好不要让她受委屈, 也不能牵绊住她向上的脚步。


    你们这个年纪, 意志是最坚定的,但承诺也是最不值钱的。未来长着呢, 谁能保证。没站到人生终点,在此前的每一刻,这段感情都有潦草收场的可能, 且行且珍惜吧。


    我不反对你跟姜织在一起的前提是, 你老老实实管住自己, 要是伤害她,我打死你不现实,但打个半死我还是敢的。”


    姜国山挥着球杆,照着他屁股来了下:“听见没。”


    没用全力,警告他呢。


    姜织在车里看得却不是这么回事,心说好端端聊着怎么又动起手来了,急忙开门下车:“爸!你们聊完没?”


    姜国山狠狠地瞪了沈译驰一眼,扭头去找女儿:“上车,回家。”-


    姜织没顾上跟沈译驰说句话,就被老爸催着上了车。


    姜织一路都没说话。


    等到家,没等她生气,姜国山闷不作声地回了自己房间,砰一下把门关上。


    姜织:“……”


    姜国山人在房间里,注意力却一直关注着外面。


    安静了不多时,响起姜织的声音:“……我爸睡觉了,我出去找你吧。”


    话音刚落,姜国山猛地拉开门,出现在姜织面前。他愤怒之余,盯着姜织看了个仔细,她手上哪里有手机,刚刚压根没有在通电话,故意激他呢。


    “爸~我昨天不该没跟你报备就在外面过夜。”姜织计划得逞,抓紧时间自我检讨。


    姜国山假装自己是出来喝水的,说起:“今天查成绩?”


    姜织打了不少腹稿,还没等发挥,见老爸先松口,忙应:“十二点就能查。”


    “等着吧。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都好。你做什么我都爱吃。”姜织嘴甜,卖乖。


    早餐吃得简单,姜织回房洗了个澡出来,姜国山已经做完了。


    姜织拿着手机从房间出来,已经换了身衣服,头发吹干了,手机通知栏里弹出沈译驰的消息,回了姜织问他肩膀被打得严不严重的事情。“没事。你怎么样,有挨训吗?”


    “没。我爸不舍得凶我。”姜织拖开凳子坐在餐桌前,低头回消息:“我爸跟你说了什么?应该不是让我们分手吧。”


    “不是。叔叔让我们在结婚前保持一段积极健康纯洁的恋爱关系,不要冲动。”


    姜国山端了小碟泡菜经过,瞥了眼玩手机的闺女清嗓子:咳!


    姜织及时抬头,卖乖地笑,在老爸板着脸“十点了还不吃早餐,我看你是要修仙”的声音中,配合地把手机收起来。


    过了会儿,姜国山往餐桌上放了个红包,示意姜织:“你奶奶给的,你过几天去南京了就没办法在这边办升学宴,提前给的红包。”


    姜织接过,心知肚明这是爸爸冒充奶奶的名义私自给的。


    她从小姜国山就这样,每回奶奶来一趟回去,或者他去看望奶奶回来,“奶奶”总会给她留点礼物,有时是吃的,有时是女孩子用的,逢年过节会直接给钱。姜织头几次以为奶奶嘴硬心软,收到礼物后会多给老人一点耐心和精力,但当她发现奶奶并不知情礼物的事,渐渐地明白了老爸心思。


    姜织没拆穿老爸,而老爸不知道知道与否,一如既往地做着这样的无用功。


    也不能说是完全无用,姜织不会因为礼物对奶奶的印象有改观,但对老爸的感情更深了,虽然她和老爸之间不需要这个辅助。


    “爸,如果我二姑再给你介绍相亲,你就去见见嘛。我跟妈妈都搬走了,家里多住几个人才热闹。”姜织揪着果盘里的葡萄,没抬头。


    姜国山淡声:“再说吧。没遇见你妈以前,我就想这辈子一个人生活挺好的,没有家庭责任的约束,自由,今天想吃小龙虾,明天就开车到了长沙,想滑雪,立刻就能出发去崇礼。你爸我现在回到当初理想的生活状态,挺不错的。我想你了,直接开车就能去你学校看看你。”


    姜织望着老爸,没说话,她之前都没注意,老爸眼角已经有了皱纹-


    快一点时,姜织才查到自己的成绩。


    中午吴桐雨回来了,被吴叔叔拎着扫帚堵在门口,好一番责问:“昨晚干嘛去了?”


    外面吵起来时,姜织才注意到,急急忙忙赶出去帮吴桐雨解围,不等吴庆诸气消,吴桐雨便气呼呼地拽着姜织回了房间。


    “我跟你说话呢,你不要玩手机。”吴桐雨提醒姜织看自己,可等姜织连声应着看过来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她想了想,改口问起:“你爸真把一张打了?”


    见姜织点头,吴桐雨竖了个大拇指:“姜叔叔真牛。一张从小到大估计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家长老师都舍不得打,而且今年还是状元预备役……话说是不是到点查成绩了,你用我电脑先查,我找一下准考证。”


    吴桐雨翻墙倒柜地找东西时,客厅里乱糟糟的,竖起耳朵一听,听清客厅里吴庆诸正跟老婆说自己的成绩,东西也不找了,冲出去:“爸!谁让你登我的账号查成绩了,我还有没有隐私了,你控制欲怎么这么强啊!”


    这边的姜织坐在电脑前进网页时,顺手接通沈译驰的来电,没等他说话,便猜到来意:“先不要告诉我你的成绩,我正在查。”


    沈译驰笑了下,等待时闲聊:“你那边怎么这么吵。”


    “我在吴桐雨家,吴桐雨这次发挥得挺好的,大家很开心。”


    ……


    外面,姜国山来叫姜织回家吃午饭,吴桐雨和吴庆诸一声更比一声高的嚷嚷声才消停些。


    吴桐雨给姜国山开门,说了几句话,把姜织叫出来。


    对比对门,自己家是清净很多。往常家里各种意见最多的就属冯敏,现在她不住这了,父女俩连个争吵的由头都找不到。


    “你吴阿姨说吴桐雨考得不错,你也查成绩了?”


    “刚查完。646,省第三。”


    姜国山正在舀汤,吆了声,攥着汤勺猛地站直,瓷勺上的汤水沥沥拉拉溅了些到桌上:“省里第三,咱一个省这么多学校呢。我闺女太争气了,想要什么礼物,要不爸爸给你买辆车吧,你在学校有事可以开。”


    “爸,我要车干嘛,我都没有驾照。”


    “也是。你这成绩在盈高得年级第一了吧。”姜国山把桌面清理完后,换了副正经些的语气,主动问起:“那谁考了多少?”


    姜织以为他问沈译驰,很干脆地答出来:“比我高两分,是今年的省状元。他是年级第一,我第二”


    姜国山:“我问吴桐雨呢,你说谁啊。”


    姜织嘀咕:“……你不是知道吴桐雨考了多少吗?”


    “我忘记了不行啊。”姜国山自欺欺人地狡辩完,又问,“想考哪里的大学?”


    “我打算报清大计算机系。”


    “沈译驰也是?”


    “嗯。”


    姜国山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语重心长地跟姜织说:“只是两分罢了。你是艺术生转文化生,考出这个成绩已经很牛了。所以不比他沈译驰差,咱在他面前不骄傲,但也不能自卑,任何时候都不要放低姿态,一段健康的关系平等最重要,不该让步的不让步,记着没。”


    “知道了爸。”姜织保证,“我要是受了委屈肯定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昂,我不管多远开车就去替你收拾他。”


    姜国山沉重地吐气,这还只是谈个恋爱,他就觉得舍不得,真等出嫁那天,他估计要泪洒现场啊。不是沈译驰也有别人,好在他现在看这小子还顺眼。


    吃完饭,姜国山学着放手:“我去睡个午觉。你妈不愿意你在这边久待,想去哪儿就去吧,晚上十点前回来。”


    姜织一听他要赶自己走,不开心了:“我还想多陪陪你呢,我在南京时也很想你。”


    “那你别出去了,”


    “爸~”


    姜国山哼了声,摆摆手,示意她快走。


    姜织目送老爸回房睡午觉,才拿出手机给沈译驰发消息:“要见面吗?”


    “嗯?”


    姜织:“小姜护士打算上门看看你的肩膀。”-


    姜织从家里姜国山买给她的果酒中挑了一瓶,带上去找沈译驰庆祝。


    毕业后再来到学校附近,心情完全不同。透过围墙的栏杆看着校园里穿着统一校服的学弟学妹,感慨中有几分怀念。没有人永远十八,但永远有人十八。她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个月前的自己。


    除了被砍的树,四处都是老样子。


    姜织熟门熟路地进了小区,到单元门口时,路旁绿化带旁停着的一辆私家车突然拉开门。


    姜织一个不留神,被突然的开门声吓了一跳,她定睛,看到车里坐着的女人。


    “唐老师。”姜织紧了紧放在包上的手,今天是什么日子……早晨沈译驰见她爸爸,下午她立马见到他妈妈。不会是沈译驰跟家里坦白了他们的关系吧。


    唐湘汶没有下车,淡淡地嗯了声,似乎在为什么事出神。就在姜织以为唐湘汶没注意到自己时,她开口了:“听韩老师说你考得不错,恭喜。”


    姜织摸不准状况,礼貌道谢,顿了下,说:“沈译驰发挥得也很稳定。”


    “是。”唐湘汶似乎不欲深谈,把话题岔开:“你打算报什么专业?”


    “计算机。”姜织想了想,多说了几句,“抛开就业环境,这个专业本身就很有魅力。我不跳舞后一直不知道自己还喜欢什么,直到前段时间参加了一次相关的比赛,才真正了解了这个行业。”


    唐湘汶对此似乎很感兴趣:“是什么比赛?有比赛录像吗?”


    “有的。”两人一个在车上一个在车下,姜织之前保存过相关的视频反复看过,很轻松地找出来,递过去。


    姜织觉得唐湘汶不怎么感兴趣,眼神冷淡地看着手机屏幕里的画面。姜织倒不介意她的反应,但奇怪的是她看了几分钟,竟然说:“挺有趣的。”


    配合上唐湘汶的表情,姜织怀疑自己听错了,打算说点什么,只听前排的司机提醒唐湘汶快到小学的放学时间。


    这是要走了。


    姜织不愿多打扰,没等开口作别,唐湘汶率先询问:“我今天答应接小驰他弟弟放学,快到时间了,你方便吗?上车我们接着聊。”


    “……好。”姜织心中虽忐忑,但顾虑到唐湘汶可能真有话跟她说,便没拒绝。


    车子越开越远,唐湘汶始终没把话题聊回沈译驰身上,姜织心里不踏实地说了些专业的事,末了也怕露怯:“我说得其实不专业,可能有纰漏。沈译驰比我更了解。”


    “小驰从小聪明。他小时候我们陪他的时间少,跟我和他爸都不亲,不过他很喜欢他弟弟。”唐湘汶朝车外看了眼,司机已经开到私立小学外,正停在冲着校门的停车位,“你陪我下去接一下小星?”


    姜织自然没理由拒绝。


    学校路段没什么来往搭车,一辆辆前来接人的豪车有秩序地停在路旁,姜织几番犹豫,自然接道:“从小到大我妈妈陪我的时间多,但她因此牺牲了自己的梦想。她在天文行业有很光明的前途,但她为了家庭放弃了事业,现在她重新回到研究所,同事都是比她年轻比她有活力的毕业生,而她过去的同学大都很有成就了,她为了回到正轨,经常加班,心理和身体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但她很积极,她总说,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除了十年前还有现在。只要在往前走,哪怕再笨拙,也是有意义和收获的。”


    唐湘汶看了姜织一眼,没说话。


    这时,沈一星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他见到唐湘汶,热情地跑出来:“妈妈,你去接哥哥了吗?他今天陪我一起切蛋糕吗?”


    唐湘汶语速慢,很有耐心:“你先邀请这个姐姐,然后再给哥哥打电话,他会来的。”


    姜织还在回味唐湘汶刚刚眼神是什么意思,回神时,就被沈一星扯住袖子:“姐姐,我记得你。”


    姜织露笑:“小星好啊。”


    沈一星:“姐姐,我今天过生日哦,你要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吗?”


    这……姜织看向唐湘汶,后者笑了下,说:“小星喜欢热闹,待会儿阿驰也来,一起吧。”


    “……好。”-


    另一边,沈译驰从家出来有一会儿了,正在楼前晃荡。


    他下来的时间其实很不凑巧,唐湘汶的车子刚开走,沈译驰才出单元门,两边人正好错过了。


    有大爷遛弯回家,沈译驰跟他闲聊几句,把人送走后,朝小区门口的方向望了望,依旧没见到人。


    他拿出手机,点开没有新消息的对话框,垂眼编辑:


    “你人呢?”


    “生气了啊。”


    “哄不好的那种。”


    依旧没有回复。


    “姜织!你故意的吧。”


    …………


    最后他的心情变成了担心:“临时有事?”


    沈译驰正疯狂输出,那头的人终于出现了。


    ——“沈译驰,我先跟你道个歉。”


    原本担心她在路上出了什么事,现在收到回复,沈译驰松了口气:“不听不听我不听。”


    沈译驰的手机响起,他本以为是姜织打来的。看到来电显示对象是唐湘汶还愣了下,犹豫了片刻才接通,接通听到沈一星的声音:“哥哥,你今天来给我庆祝生日吗?我好想你啊。”


    “今天哥哥有事。”


    “哦,可是我今天还邀请了那个滑板姐姐,妈妈说,你知道她在一定会来的。”


    “什么滑板姐……”沈译驰突然对应上这指的是谁。


    姜织当着唐湘汶的面,消息编辑得有点急,仍不如沈一星这通电话快:“嗯……就是这么个情况。我说我稀里糊涂就被你妈叫上了车你信吗。”


    紧接着,又一条:“我要不找个理由走吧,感觉有点不合适。”


    她一直觉得自己挺会拒绝人的,从不跟人假客气,但今天在唐湘汶身上都失效了,主要是她连唐湘汶为什么叫住自己都不清楚,不敢莽撞。


    沈译驰挂断沈一星的电话,沉着脸回姜织的消息:“没事。我现在过去。”-


    沈译驰到得很快。


    姜织前脚到餐厅包间,没坐一会儿,沈译驰便在服务生的引领下出现。


    “哥哥!”沈一星立马蹦起来。


    沈译驰摸摸他的头,说:“生日快乐。”然后才看向包间里两位大人,喊了声“爸、妈”,沈敬衷很淡地嗯了声,唐湘汶让他“先坐吧”。


    对比两个大人对待沈一星的态度,沈译驰可谓是备受冷落,包间的气氛有丝说不出来的不和谐。


    沈译驰挨着姜织坐,凑近时,低声说:“等久了吧。”


    姜织笑笑,其实算不上久,但他来之前,姜织一个外人孤零零地坐在这,看他们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插不上话,有些局促。不过她安静旁观了这一会儿,渐渐想明白一个问题,她趁旁人没注意到这边时,问沈译驰:“你是不是原本没打算来?”


    沈译驰嗯了声,说:“我提前给小星庆祝过了。”


    姜织咬唇,意识到自己可能给他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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