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冷笑 抓三要持久


    #震惊三百年系列之 论国会武德之充沛#


    【如题。今日家母开完会回来跟我讲了讲国会盛况, 有谁想听】


    【蹲】


    【蹲】


    【好!开讲!具体是什么提案要保密,咱们只说过程。A说了个与B有关、需B付出、但不给B钱的提案,B冷笑拒绝, 谁知C开始指责B自私,D也发言,嗤笑C不要脸, 表示D星坚决不同意(大概是这样, 我妈说得特含糊)】


    【哇噻噻居然是不要脸, 我以为只有咱们平时骂架才这样说呢】


    【何止啊。知情人也来补充一个:B最后不仅骂A满嘴喷粪,还和A打了起来,如何呢】


    【还能如何?我共和国武德充沛呗, 前途一片大好(翻白眼)啥时候能天降猛人管一管啊?这几年越来越乱了】


    【快去看新闻!!!国会居然把开会片段的录像放出来了,而且里面就有打架的那一段!】


    【已看完, 嗑到了】


    【???楼上是在?】


    【xcwayq】


    【什么东西,我咋看不懂】


    【肖.承唯爱虞.荞呗, 都那种情况了还不忘带着前女友跑路, 明年评选星际大情种, 我投他一票】


    【话说你们真觉得这是对前任的态度?感觉像缠缠绵绵的情人, 两人以前压根就没断干净好吧~_~】


    【别乱说,孟男神酷爱抓小三这事谁不知道?请支持正经的未婚夫妻好吗,好的】


    【呵呵,你们“荞孟派”就捂着耳朵向前跑吧。虞荞在第八星闹得那么大, 基本都是靠肖承压着反对声的,不然早被提前调回了。最关键的证据就是虞荞目前没有进入任何党派,不是自主党的,肖承却这么帮她,能是为什么?】


    【上面的你当孟家周家是死人吗, 什么都是肖承干的?别天天吹肖了,一整个黑心政客,迟早和虞荞分道扬镳】


    ……


    “在看什么?”


    远远听到肖承的声音,虞荞下意识退出论坛、切进短视频平台。她故作平淡,头也不抬:“刷一会儿视频,怎么了。”


    肖承躺坐她身旁,瞥了一眼,说话停顿几秒:“没事。最近有人找你吗?”


    短视频刚好播到“第三十八星近年土地沉降明显”。


    “没。”虞荞默认他问的是第八星的事,“星首长应该提前就得到了消息,宋晶被捕前后,她一次都没找过反贪局,全程气定神闲,好像提前预知与自己无关似的。”


    说到这儿,虞荞抬起眼睛看他,开玩笑似的:“我记得你喊她干妈?”


    “嗯,她和我妈从小就认识了。”肖承淡定,“你如果喜欢她,以后一起吃顿饭。”


    “……不用。”虞荞重新低下头,手指在屏幕上空停滞两秒,慢慢划过去,“现在身份特殊,还是少跟高官见面,免得日后说不清。”


    肖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可他刚想开口,就被虞荞的电话铃声打断。


    “请问是虞助部吗?”


    虞荞瞄了眼来电人,完全陌生:“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是三十八星众议员之一,唐乘。这么晚打扰您,是想向您确认一件事,”她吐字很慢,“虞夫人的主张,能否代表您个人呢?”


    “我妈妈?她当然可以代表我。”虞荞没有丝毫犹豫,“她和你说了些什么呢?”


    肖承瞬间蹙眉,但虞荞按住了他的手,示意别出声。


    “您可能有所不知,现在三十八星部分地区的地面沉降愈发严重了,自从前年起,每年的沉降量平均高达119毫米。”


    唐议员声音低落而沉重,“我星政.府虽然一直有在积极采取措施,但力量终究是有限的。所以,我们内部打算起草一份搬迁计划,把沉降严重区的公民全部迁出第三十八星。您知道的,三十八星虽大,但宜居区极其有限——我们的下面已经空了大半。”


    她语气恳切:“虞助部,三天前我在本星碰到了虞夫人,由于时间关系,我只能和她简单交流几句,她就把您的私人号码给了我……”


    唐乘想着虞荞外出工作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回来,肯定要休息两天,便留到今晚才鼓起勇气打电话。


    “唐议员,我明白您的意思,请放心,我会尽己所能的帮忙。另外,我需要解释一下我妈妈的行为,她是不是没说过她来沟通这种话?”


    “嗯……”这是唐乘需要鼓起勇气的原因。


    虞荞:“她其实不太懂这些东西,所以表述能力会差一点。以免造成误会,她都会倾向让专业人士找我,而不是她自己说,请您见谅。”


    唐乘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虞夫人是不乐意传话,仅仅动动嘴而已。


    虞荞动了动手指,眉头一松。


    “另外,我刚刚查询了反贪局的安排表,发现再过两周就有去三十八星的机会,到时候我实地看看,顺便帮你们提供些原始资金。”


    虞荞记住了所有议员的出身背景,她知道唐乘是难得的一位平民议员,不会“告密”,便暗示了她自己即将做什么。


    唐乘马上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忍不住笑了:“好,虞助部,我代表三十八星感谢您,日后如果有帮得上忙的时候,我们一定会主动出面。”


    “嗯,我也提前谢过三十八星。”


    电话挂断,肖承看上去很困惑:“为什么要答应她?虞荞,搬迁这种事牵扯面太广了,会很麻烦。”


    “可是人命关天啊。”


    虞荞也困惑,“根据星际以往经验,如果沉降太严重,那片地方会直接塌掉,地吃人多可怕?肖承,他们也是共和国公民,哪怕不是首星人,也不该被你们轻易放弃的。”


    肖承纠正她的说法:“这不是我们放弃生命。虞荞,你要知道,一个地区的承载力是有限的,三十八星不可能只搬几百万人,那是上亿的数目。文化差异,环境承载,运输花费,治安冲突……这些都是我们要考虑的东西。”


    “可是共和国不是只有八十九个星球啊。”


    虞荞把光脑放一边,为防肖承转移注意力,也把他的解下收起来。她坐直身子,强硬把靠床头的肖承拉起来,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她抿抿唇,刻意把语气放轻。


    “肖承,周伯伯他告诉过我,光是周家就有一个小星球,按他的说法,其他几家也不会少。我大概能腾两个出来,你再把肖家的拿出来,分散分散,应该……是够用的。”


    她知道自己的提议很不现实,也让人为难,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也越来越低,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肖承看向她的眼神很无奈,“虞荞,我们不要这么天真可以吗?星球是家族资产,中转现金流的重要媒介,不能随便多人少人。我本人可以支持搬迁,但如果代价是肖家贡献星球,我不能同意。”


    从理性上来说,虞荞能够理解肖承的考量。


    自从肖承的父亲退出参议院、转而当选首星首长后,肖承就成为了肖家的当家人,明面也好,暗面也罢,总之他爸专心“为首星公民贡献一生”,而他为肖家掌舵前行。


    可人总有感性的时候,更何况现在还是情感格外浓郁的深夜时分。虞荞从不指望肖家发善心,但听到肖承这么果断的拒绝,她依旧难受,也为自己羞耻。


    虞荞很清楚首星权贵的嘴脸,更认为他们不配拥有至高无上的一切,可若真用道德绑架他们奉献,虞荞反而会不舒服,觉得自己太无理。


    有时候,过强的道德感也会令人痛苦。


    虞荞虽然某些私德很差劲,但在公德这块,她始终以最高标准要求自己。


    纠结中,裸露在外的手臂被肖承一拉,她跌进他怀里,下意识抱紧他的腰。


    “我会想别的方法。”肖承低头,很轻地摸摸她后脑,“别为难自己了。”


    “还能有什么方法?”虞荞小声问。


    肖承把绒毯拉高,盖住虞荞露出大半的后脊,温和回答:“船到桥头自然直。”


    虞荞没说话,默默松开手,转而搂上他脖颈,靠在他胸口。


    良久,她问:“肖承,你真的会帮忙吗?”


    落在后背的手掌停顿,“这一年来,你似乎对我有很多疑问。总是要反复确定才肯安心,以前的你不会这样。”


    “……”


    虞荞怎么敢安心。肖承会对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属动手,也会背叛陪伴自己长大、悉心教导自己的姑姑。她有什么资格底气,能说一句“肖承永远支持我”?


    她甚至连“喜欢”这两个字都不敢确定。


    当年,肖承对自己坚定的选择是发自内心吗?会不会真如姑姑暗示的那样,掺杂了押注拉拢的利用?


    如果真是那样……她惨然勾唇,心想这份感情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两个人凑一块儿,居然只能拼出半块真心。


    不过没关系啊,虞荞苦中作乐的想,加上和孟雪鹤明码标价的那半块,也算能捧出一整颗。


    她闭上眼睛,撒了个离谱的谎:“就是没什么安全感而已。你就是喜欢年纪小的,我现在又不是十六岁。”


    谁管他喜欢什么样的,反正自己就这样。


    虞荞不知道肖承信了没,只知道他轻轻打了自己一下,问:“喝多了?胡说什么。”


    鼻子发酸,虞荞偏过脸。


    肖承稍微垂下眼睫,看清她眼尾的泪意,几乎不受控制,手指就轻轻压了上去。自认没必要的话卡在喉咙里,转了两圈还是说出口。


    “只喜欢你一个,别乱想。”


    虞荞愈发闭紧双眼。


    她想转移注意力,采取了过去和孟雪鹤的相处方式,直接去拉肖承睡衣。


    可肖承却皱眉,按住她的手:“今天不做。”


    睫毛颤了颤,虞荞睁开眼,眼白泛红:“你不是易感期吗?”


    “你心情不好,做了也不舒服。”肖承把指腹的水珠融进自己的肌肤,附身吻她眼皮,“今天好好睡一觉。”


    虞荞的心莫名更加酸楚。


    又是这样。


    每当自己不满肖承的种种、升起断舍离的心思,他总是能用感情将她拉回。


    ……


    虞荞没在首星待太久,等到大半个月后,建设探访局提案彻底通过,唐乘的提案也被进入国会,虞荞主动领下出差任务,去三十八星例行巡查。


    这次临行前,姬局长对她叮嘱道:“稍微控制下人数,基本岗位不能空人。”


    虞荞心里一咯噔,三十八星的情况很不好吗?她试探性地回:“那如果我提前提拔一些人呢?”这样总不怕空岗了。


    姬局长瞬间冷脸:“又想干政?”


    虞荞马上低头,不说话了。


    看她知道装装害怕,姬局长好歹平和了些,耐心道:“写推荐信和提拔怎么能随便混淆呢?那叫推荐,不叫提拔,说得跟拉帮结派似的,像什么话。”


    虞荞抿紧唇,憋笑:“是,局长。我明白了。”


    第八星的问政效果明显,虞荞肯定是要延续这一传统的。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乘反贪局星舰前往目的地时,三十八星已经炸开了锅。


    普通人自然是欢欣鼓舞的。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反贪局可以改善他们的生活。说不定仔细查一通,或许可以少交点没意义的税,社保服务类也能好一阵。


    至于加上虞荞的反贪局则是更厉害。“转行”以来,虞荞仅办过一个案子,但一案缴百亿的盛况可不常见。


    而虞助部不止是从主犯嘴里撬出了所有资金藏匿点,她还通过法案把大半资金都投进了第八星建设,没有完全“收公”。先把在职人员被拖欠的工资补齐,然后分批进社保养老基建等,由新增的探访局监督进行。


    效率太突出,加之成果太显著,虞荞团队一炮而红,直接有了个“政客之母”的名。它的意思很简单:管你是什么样的星际政治家,只要贪了钱,见了虞荞就得乖乖卸职补齐。


    【首长大人颤抖吧,你最严厉的母亲来了,宋长兄在死.刑.犯.监狱很想你】


    【啧啧啧,自从昨天突然公布虞荞会作为反贪局代表来巡查,我们部长的脸就没红润过,一直惨白白的,我为新贴的猪膘一大哭】


    【我服了……话说你们公职内怎么敢随便发言的?也不怕被查网络IP】


    【嘻嘻,我们部门一系列的警报系统早报废啦。别说我是安装好反侦查软件才上网的,就算办公室现在烧了起来,警报器都不带嗡一声】


    【现在情况这么严峻?也不修一修啊】


    【嘿,您猜怎么着,修理费跑进部长的猪膘里啦】


    【原来比我们更期待虞荞的是基层……】


    【肯定的啊,第一件事就是请妈妈按时发工资,孩子要饿死了】


    ……


    与普通人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部分心虚的领导层。开大会的开大会,写报告的写报告,生怕明天出了问题,被抓到错处倒大楣。


    虞荞本身的背景就很大了,她那新秘书更是货真价实的总统之女,收拾个三十八星的小官绰绰有余,谁敢不重视。


    这次到达目的星,反贪局依旧得到了高层领导夹道等待的待遇,但虞荞却目不斜视。


    “不用下星舰。我们直接在内部进悬浮车,开着悬浮车出去,把等人的几位拍下来,明天问政的时候着重点名。”


    周灿对虞荞的决定无条件服从,她话音落,她便话音起:“是,助部。”


    慢了半步的郦元意嘴角下拉,瞬间又恢复常态,温柔笑笑:“那我做什么呢?助部。您好像不太喜欢我呢,这么久时间,也不对我说说话。”


    说到最后,她话音带着埋怨,听得众人默契低头。


    虞荞光速紧绷:“现在保持沉默就好。明天问政,你是主力。”


    总该有人帮自己集火,郦元意不是恨她吗?这种恨干脆也一并分摊好了。


    “原来您对我这么信任。”郦元意笑了笑,“看来我把您的各类发言反复记忆是正确的,明天就能正式运用了。不过,如果有做不好的地方,助部不要生我的气。”


    “不会。”虞荞抬抬下巴,后背挺直弧度太刻意,“周灿,这次出差还是你跟我一个房间。”


    “啊?噢噢好。”可这次出差不都是单人间吗?


    郦元意面带微笑:“那我呢?”


    虞荞不去看她:“小组里有Omega女性,同性别的住一间,这是惯例。”


    “那好吧。”


    “……”


    气氛像是被浓雾浸透,落在身上黏腻又潮湿,虞荞庆幸悬浮车行进速度足够快,能够让她快点摆脱这种煎熬。


    可是,当进入酒店,她看郦元意和别人渐行渐远,心里又失落起来。


    周灿压着好奇心,凑近她问:“助部,你跟郦小姐……过去是不是有点故事啊?”


    虞荞沉默两秒,才点头:“嗯,以前是很好的朋友。”


    周灿不免唏嘘:“吵架分手其实是恋人常态啦,郦小姐虽然漂亮,但实在阴森,加上您现在已经很忙了,还是尽量保持距离比较好。”


    虞荞又沉默两秒,才说:“不是恋人,是好友。”


    周灿懵:“?”


    虞荞转身:“还是按第八星的步骤来,你去安排基层调研,我负责安排新闻部走访调查。”


    孟之佑又借了她一批人。


    三十八星的问题明显比第八星多的多,上次在第八星中心城开会,反贪局只用了三天,但这次足足五天才收尾。


    五天的会开下来,效率低下、层层剥削、部门松散、分工不合理等一系列问题全部凸显,说他们贪污腐败太夸张,但就是因为恶太小,才格外令人抓狂。


    每每散会,虞荞都得靠吃药降火气。高级星格外注重人的精神状态,针对“愤怒”“委屈”“痛苦”“心疼”不同情绪研发了不同药片,吃了可调节激素,帮忙平复心情。


    “助部您深呼吸,别太气,其实这种问题在低级星都是屡见不鲜的事,他们的管理一直都这么粗放……”


    周灿不说还好,她一说这是普遍现象,虞荞马上颤抖着手打开第二片送嘴里。


    周灿有点怕她的小孩姐路上气厥过去,特地送她到门口,谁知,竟在这里见着了位清俊Beta。


    男Beta身高一米八多,白皮肤高鼻梁,笑起来眉眼弯弯,声音犹如清泉流水悦耳,他耳尖微微发红,带三分羞涩说:“虞小姐,今天我扶您进房间吧。”


    周灿一整个呆愣。


    下一秒,“三十八星真是人才济济啊”进入脑海。


    虞荞心情不好就喜欢看帅哥,但这位帅哥明显是带着目的来的,于是她神情一冷:“王扶派你来的?”


    这五天问政时,除了前两天她嘴里喊“市长”,后三天基本都是直呼其名,出声就是“王扶我问你”。


    俊秀青年看上去有些呆,他摇头,耳朵更红:“不是市长,是唐议员。”


    虞荞愣了:“她让你来的?来干什么?”


    青年轻声细语,拿出自己的幼师证、心理辅导师资格证:“唐议员说这五天您肯定被气得不轻,让我好好帮您顺气。”


    虞荞:“……这样啊。那谢谢你们。”


    林瑜悄悄用余光看着眼前共和国最年轻的上校,想到她曾经拿下的荣誉成就,又想到她会为自己这种普通人严打贪官,本就发热的心脏愈发滚烫。


    多么优秀的一个人啊。只是,怎么偏偏已经订婚了呢。


    看到教师证的瞬间,周灿眼神变得清澈许多,“那助部,我先走了?您安心跟这位林先生聊天。”


    “嗯。”虞荞放心下来,她拧开房门,“进来吧。”


    林瑜微微鞠躬,才跟在她身后进来。


    虞荞挂包换拖鞋,嘴里说:“我先洗个澡,你做下心理疏导的准备,我之前没试过这种放松方法,你随便些,我很好说话的。”


    “好的,虞小姐。”


    虞荞以前喜欢自我消化,但今时不同往日,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必须得倾诉出来,不然得活活憋死。


    把头发吹干,虞荞穿着上下装睡衣从浴室里走出来。


    “林老师,现在可以——孟雪鹤?”


    看到眼前冷冰冰的人,虞荞有点呆,不敢置信:“你怎么来了?”


    孟雪鹤冷笑一声:“我要是不来,怎么抓小三?”


    冷傲眉眼刺向满脸通红的男人,他语气更加冷淡:“你们的业务还包括山批吗?愣着干什么,装清纯无辜?”


    林瑜气得发抖:“你说话太难听了!孟先生,我已经把我的所有证明拿了出来,你还想要我怎么自证清白?说了多少遍,我只是心理辅导师!”


    “她还没睡你,你确实很清白,谁指着你鼻子骂脏了?心虚心脏直说,装个屁。”


    孟雪鹤走两步,面无表情地拧开门把手:“识相点就自己出去。”


    虞荞受不了了:“孟雪鹤,你能不能讲点道理?人家单纯是来帮我疏导压力的,我看心脏的是你,看谁都脏!”


    她快步上前,勉强对林瑜笑笑:“今天是我未婚夫不好,他太敏感了。这样吧林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领,现在您还是先回去。”


    林瑜眼神一亮又一暗,抿抿唇,低下头:“好。如果您需要我,请随时打电话。”


    “废话这么多?出去。”


    林瑜悲愤欲死,拎着公文包转身就走,虞荞想拦着二次抱歉都来不及。


    “孟雪鹤!”


    “你别急着指责我,看看他带来的东西都是什么。”


    孟雪鹤二次冷笑,把一沓“简历”甩桌子上。


    虞荞走过去拿起来看,不由得愣住。怎么是男性Alpha/Beta的个人情况简介?


    不仅明确标注了年龄身高性别,还有各项身体情况的医院证明,个人兴趣爱好、性格脾气也五花八门,不知道的一看,还以为是相亲来了。


    “虞助部,照您这个敏感度,回头床上被塞一个师的人都不知道吧?”


    不等虞荞说话,他坐下,拿起简历,一个一个筛。


    “这个毛孔粗大,看着就cheap man。”


    “下颌线像是被狗啃过,肉质莫非不错?可惜,人不能吃人。”


    “谁把自行车垫送来了?落后的坐骑谁想骑。”


    “这张脸是鞋拔子么?不穿皮鞋的时候也用不着它。”


    “这头肩比……算了。”


    “不长鼻梁是生性讨厌吗?赤壁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卑。”


    听到这儿,虞荞忍无可忍,“你可不可以别这么刻薄?”


    虞荞对鸭子没好感,但她是真觉得孟雪鹤性格恶劣,说话难听。


    孟雪鹤三冷笑:“那你可不可以别那么花心?到底要找几个才肯罢休?”


    “我哪找了?他说自己是有证的咨询师,看着白白嫩嫩,谁能想到居然是老鸨?”


    孟雪鹤四冷笑:“他也配用鸟字旁?”


    虞荞:“……”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不想再说,转身进主卧。


    但身后人快步跟来,突然从后背抱住她,气势陡转直下,音量骤轻。


    “那么多人里,明明我最好看。虞荞,你想缓解压力,为什么不找我?”


    他低下头,喝着薄薄一层睡衣,嘴唇碰上肩头,低声喃喃:“你好不容易出差回来,我又忙着公诉证明和跟进。”


    “虞荞,你偏心眼。你就喜欢肖承。”


    第67章 死因 没有人要害他。


    “……我没有。”


    说实在的, 虞荞已经不再那么喜欢肖承了。少女过去的爱发自真心,现在的复杂也不作假。


    比起沉溺,现在的她更会惧怕、忌惮、猜测肖承。当负面情绪足够多, 底线被触碰,那些人人称道的好处也就不值一提了。


    虞荞觉得自己似乎预见了决绝的前方,只是不知道那天究竟何时会来。


    孟雪鹤搂紧她, 声音很轻:“你说这话, 自己信吗?”


    虞荞转过身看他, 耐着心思,最后解释一遍:“有些事没必要说谎。我最近几天真的累,压力挺大的, 请那位林老师进来,就是因为他有相关证明。”


    顿了顿, 她又补充:“另外,我暂时不需要通过发生性关系来缓解压力。”


    那是心累的缓解方法, 而她现在两者俱疲。


    孟雪鹤沉默良久, 突然问:“在你眼里, 我难道是个满脑子涩.情.淫.秽的人?”


    自己又不是只有一个能帮她降压的方法。


    虞荞也沉默, 她反问:“不是吗?”


    据她所知,对方并不具备知心哥哥应有的品质。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我不能帮你?”孟雪鹤冷脸,拉她进房间, “你说,我听着。”


    虞荞:“……”


    她无奈,仰头看天花板:“其实目前最头疼的是懒政问题。你知道,有些人好钱,所以疯狂敛财;有些人好权, 所以走到哪儿霸到哪儿;可还有相当一批人,他们只想躺,什么事都不干。不幸的是,这批人在三十八星占比最大。”


    虞荞宁愿中间者多一些,好歹人家是真干事,由他们主管的地区民生情况也不错,不至于“满目疮痍”。


    “所以你主要是因为这个生气?”


    “这只是其中之一,你不知道,现在的三十八星根本不经查。”


    虞荞原本是半躺床上,一提到正事,她火气蹭蹭往外冒,直接坐起来,开始对孟雪鹤掰手指。


    “公用事业局基本年年不干事,应急管理一团乱麻,卫生部里居然还有吸.毒的!还有那个财政部,我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虞荞深吸一口气。


    “昨晚,我带人去了中心城财政部一趟,发现里面居然只剩二十亿!中心城可是特大城市,要管那么多事,储备金至少能保全市安稳一两个月吧,二十个亿哪里够用?我问部长钱去哪儿了,他就结结巴巴说废话……”


    孟雪鹤听得沉默。


    看来现在虞荞的压力没那么大了,她火气更浓厚些。


    耐心听未婚妻把所有部门痛骂一顿,孟雪鹤才开口,顺着她后背:“所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虞荞不假思索:“领导层必须大换血,看看新上任的能不能把规矩立起来,立不起来就再换,那么大的星球,不可能全是废物。”


    “有人选了?”


    “差不多。这几天开会,也是有人能流利回答问题的,从负责的里面挑。”


    人骂完了,虞荞的心情也好不少,她呼出一口气,掀开被子:“我说完了,先睡。”


    孟雪鹤费解:“难道你烦恼的只有工作?”


    虞荞闭眼:“你想听到肖承的名字还是卓允程术?”


    “……”


    “没有期待就去洗澡,洗完澡快点睡觉。我明天还要去下城区学校实地走访。”


    想到接下来的行程,虞荞内心叹气。明天学校,后天居民区,大后天政.府.机关,大大后天工厂……工作总是干不完的。


    孟雪鹤忍不住了:“你就不好奇我今天为什么会来吗?”


    “教育局的事情忙完了,”虞荞睁开眼睛眨了眨,“然后你正在放假?”


    孟雪鹤单手解衬衫,轻轻颔首:“大差不差。五天时间,大概能陪你过一圈关键视察点。”


    视线划过他锁骨,虞荞又闭上眼,再次催:“洗澡去。”


    在这儿半解衣衫的勾引谁?


    孟雪鹤挑眉,转身进浴室。


    平静的一夜很快过去,等到第二天,孟雪鹤作为“助部先生”出现到众人眼前时,瞬间惹起议论纷纷。


    “不愧是首星第一严管妻,虽然管不住,但这种态度还是很值得学习的。”


    这是爱八卦的。


    “谁说不是呢。不过孟助部能来也是好事,咱们反贪局又多一个靠山,办事更方便嘿嘿。”


    这是爱工作的。


    “好帅啊,虞助部不吃丑男人果然名不虚传……”


    这是爱看脸的。


    听了满耳朵议论声,郦元意眼神很冷,她面无表情,走到虞荞面前:“助部,孟先生与反贪局无关,反贪局办案,他来做什么?”


    孟雪鹤轻笑:“郦秘书,我以为孟家人管教育是共识。再者,您母亲在父亲身边充当什么职务,我在虞荞身边也是什么职务,这很难理解吗?”


    虞荞最怕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她蹙眉,握住孟雪鹤小臂:“能不能低调行事?”


    不能少气郦元意吗?一碰面就吵吵吵。


    孟雪鹤不语垂眸,看向郦元意的眼神挑衅无比:她摸我了,你能怎么样?


    郦元意咬牙,一言不发,却气得手指轻抖。虞荞一直盯着对面人的状态,发觉不对劲,她马上松开孟雪鹤,向前一步,轻声细语:“郦秘书,你还好吗?”


    “现在的我说不好,你还会心疼吗?”郦元意陡然红了眼眶,她偏过脸,轻轻擦掉眼尾水意。


    虞荞抿唇,觉得煎熬,指甲嵌入皮肤。


    她想说“那时候我们太小,还没有处理这种大事的能力”,她还想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就算你怪我,可怪了这么久,也该消气了”。


    但现在的时间地点都不对,所以,她只说:“你是我的秘书,我当时要关照你。别难过,好吗?”


    郦元意抿唇,不和她搭话,下巴轻点。


    虞荞松了口气,孟雪鹤咬紧牙关。


    时间一到,众人上悬浮车,前往下城区成才中学。


    成才中学是初中高中一体的公立学校,升学率是下城区最高的,以教学严谨、纪律严明著称。不过虞荞私下看了成才的校园表白墙,觉得这所学校或许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尽善尽美,索性把它当作研究样本之一,紧急来这巡查。


    自从虞荞担任组长,反贪局行动都是当天通知当天到,压根不给“乙方”留准备时间,力求真实。


    “虞助部,您怎么突然来了?”


    看上去五十岁上下的副校长面带微笑,她小跑过来,双手递上,“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这不,都错过见您的第一时间了。”


    虞荞同样双手握住她,伴随幅度很小的鞠躬:“穆校客气,我们只是随便看看。巡查学校是首星定的规矩,今早抽签才定下了贵校,要是我们造成了什么不方便,还请校方见谅。”


    “不会,我们坚定欢迎反贪局的到来。”穆校浅笑,“助部有所不知,成才有很多学生都很崇拜您呢。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完全可以留出一整个下午办讲座,哪怕只说两句话都很好。”


    虞荞知道学习不在一朝一夕的道理,她没拒绝:“不麻烦的话当然可以。不过工作必须放在首位,如果放学前能够解决问题,反贪局很乐意和孩子们见面聊天。”


    她松开手,温和礼貌:“您去忙自己的事吧,我们随便逛逛,不会打扰教师领导工作。”


    穆校面不改色,“您不需要我带路吗?我们建校历史悠长,近年来升学率一路走高,而且我和孩子们的关系也不错,如果您需要和学生交谈,我可以充当中间媒介。”


    虞荞一顿,看到她眼中的希冀期待,转而心领神会。


    为自己争取“印象分”的努力值得肯定,有一颗向上的心更值得鼓励。在没接到举报信之前,虞荞不会对任何人有偏见,于是她莞尔点头:“那今天辛苦您了。”


    穆校笑意加深:“是助部太客气。”


    一路上,基本是反贪局问,穆副校答。


    去学生宿舍楼时,周灿想到了本校生的网络吐槽,忍不住发问。


    “成才是寄宿式中学,平时对学生们的管控程度会不会很强?我听说高中部有晚上十点半就断电的传统,但十点钟才放学,学生们的洗漱问题真的能得到安全解决吗?”


    穆校回答诚恳:“十点半断电确有此事,学生的安全问题校方也很关心。不过长时间不限电,难免会有同学熬着不睡,第二天上课状态就会差劲,造成恶性循环……”


    耐心听完,虞荞若有所思:“那适当延长总是可以的吧?哪怕十分钟也不错。”


    “您的建议我们会考虑的。然后这里是宿舍分区,成才按性别分了六栋宿舍楼,您想先看哪栋?”


    虞荞想了想:“只看Beta的两种。”她稍微回头,“孟雪鹤,你带着男生去男栋拍摄住宿环境,着重关心管道和卫生问题,不要翻学生的柜子和床铺。”


    Alpha和Omega属于“稀缺人群”,他们的宿舍不会差,没参考价值。


    “嗯,知道。”


    虞荞等人被穆校领进女栋,几乎是刚进去,她就皱起了眉:“一楼是不是太潮湿阴冷了?”


    穆校抿唇,停顿两秒给出回答:“这栋楼也有十几年时间了,或许是防潮层出了问题;而且学校处于绿化率考虑在附近种了不少树木,这可能也是原因。”


    “这周就把防潮层和管道排查一遍吧,我记得政府提供校方的资金项里有宿舍建设,有钱就用。”


    虞荞就近进了个宿舍,顺手把阳台的窗户打开,“另外,校方该给学生办些讲座,让他们知道一些生活常识,防发霉的几个方法总得清楚。请专家学者的钱也不能省,实在没有,随便弄些本子钢笔做礼物,请社区人员讲也好。”


    “……怎么会没这个钱呢?您真会开玩笑。”


    虞荞笑着问是吗,然后出去上二楼,“宿舍楼层超过六层,没有安装电梯吗?六栋宿舍都能建,可容纳几十人的电梯应该也有地方建。”


    “助部放心,我会在大会时反映这件事的。”


    ……


    逛完宿舍,每层取一个样本,虞荞又去了教学区旁听,见着不少昏昏欲睡的同学。


    心中叹气,她拍拍面色尴尬的穆副校:“十七八岁就是易困,别骂他们,也别单拿出来说,这个年纪的孩子看重自尊。对了,成才的老师不会体罚学生吧?引诱学生谈恋爱的行为也没有吧?”


    穆校一凛,语气瞬间坚定:“这个绝对不会,我们对于师风师德查的很严。”


    “那学生有没有随意殴打同学老师的情况?”


    “这个原先有过,那位学生被当天开除,然后这种情况基本就消失了。”


    “校园暴力呢?热暴力冷暴力都算。”


    “热暴力一定没有,但冷暴力这种事不好说。“她声音轻下来,“虞助部,某些同学没人理是有道理的,您想想,一个满嘴谎话、两面三刀的孩子,有谁乐意和他做朋友呢?”


    “嗯,我明白您的意思。不过如果可以的话,班主任方面或者心理辅导师可以找这样的同学谈谈话,看看能不能掰回正轨。”


    几步过后,走到荣誉墙旁,虞荞认真看过各个年级学科的状元分数,心里有些沉重。


    按不同星球间的分数换算系数,这里成绩最好的学生甚至可以直升至星,可三十星以下的星球并没有跨星读本科的资格。也就是十年前,十三星放宽了次条件,那年的十三星大学人才济济,但盛况只存在于那一届。


    她仰着头,默默记下每位状元的分数,一个有关教育改革的雏形酝酿于心。


    一上午在宿舍检查、教学旁听、了解校风中度过,中午吃饭时反贪局解散,各自吃饭,虞荞和孟雪鹤去了食堂。


    “你怎么有心情吃食堂了?昨晚睡前不是说吃不过三十八星的本地菜。”


    孟雪鹤端着寥寥菜品找了个地方坐下,把贴身准备的一次性筷子拿出来递给她,虞荞没接,还把他手里的抽走。


    她说话淡淡的,同时很理直气壮:“用学校的碗筷。你的肠胃应该比较敏感,如果食堂不干净,也能及时看出来。”


    “……我的肠胃很坚强,这种事还是交给郦秘书干比较好。”


    孟雪鹤冷笑一声,“我可不是从小就金尊玉贵,但凡身体有个零部件和脆弱挂钩,压根活不到孟之佑找我的那天。”


    虞荞停两秒:“那就单纯不搞特殊,还是用学校碗筷。至于你说吃不惯的事,我有很多东西都吃不惯,问题不大。”


    她抿唇想了会儿,主动给孟雪鹤夹了块肉:“你尝尝,新不新鲜。”


    孟雪鹤压眉看她,眸色寒凉地把鸡肉送嘴里,嚼两口咽下,冷冷道:“至少冻了一年。”


    虞荞拧眉,尝了小块,没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她又给他夹青菜,“这个总不能是冻货吧?”


    孟雪鹤脸蛋紧绷:“你没看出来这都变异成黄菜了?别说它被冻过,说不定都变质了。”


    居然还夹给他吃。


    虞荞没察觉他的不满,专心思考,喃喃低语:“那这食堂的情况也和学生私下吐槽基本吻合,使用预制菜,重油重盐,卫生问题堪忧。上头拨下来的钱款包含新鲜伙食费,但既然没完全用上,那肯定是被吃了回扣。成才真是爱吃,宿舍楼要吃电梯和维修钱,食堂也搞这出,本来食堂采购就容易中饱私囊,他们居然还买预制菜……”


    听着虞荞的分析,又看着这饭菜,孟雪鹤白眼狂翻,恶心得想吐。


    反贪局效率快,等到下午两点钟,刚好结束全部工作,有充足时间办讲座。


    校方商量了阵,最终决定把听讲座的机会留给即将升学的高三生。但虞荞听了,反而拒绝道:“不是每位高三生都认识我、喜欢我,这个就自由报名吧,高中所有年级都能参加,不限名额。”


    校方为难:“虞助部,大礼堂位置可能不够用。”


    虞荞笑笑:“大家站着也行,反正就那么几小时,错过了总有人失望。”


    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任何时候都适用。


    她抬起手腕看光脑:“穆校,麻烦您通知学生,十分钟后讲座开始,具体形式定为一问一答。学生问,反贪局答,两点半开始,六点钟结束。”


    她觉得三个小时已经足够多,可当学生蜂拥而至时,虞荞才发觉她低估了反贪局的“人气”。


    有人会问周灿反贪局小助理的工作忙不忙,日常大概是什么;也有人问副组长是怎么升职的,碰到不配合的贪官该怎么办。


    但无可置疑的是,虞荞被问问题的次数最多,且提问种类多样。


    某学生兴奋举手:“我想提问虞助部!您和孟助部是高中同学,请问你们是日久生情吗?”


    虞荞哑然失笑,孟雪鹤却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话筒移到自己唇边,温文尔雅:“不。显而易见,虞小姐对我是一见钟情。”


    猛然爆发的起哄声中,虞荞没好气:“一见钟情的另有其人吧。”


    孟雪鹤笑意盎然:“谁知道呢。我只知道自己是日久生情。”


    又有同学举手:“那孟助部现在还在教育局工作吗?怎么会突然跟着反贪局来我们学校呀?”


    孟雪鹤继续拿虞荞的话筒:“当然还在教育局。但休假时间可以自由安排行程,反贪局的工作很有意义,对我来说,如果能够陪在恋人身边,这种意义往往是双倍的。”


    虞荞心想他可真假,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又有学生举手:“虞助部,您过去的履历非常非常完美,但我很好奇,您有没有过绝望的时候呢?”


    “当然有,只是程度没那么严重,因为我还活着。只要活着,人就有无数可能。”


    虞荞把话筒拿过来,认真回答:“截止目前,我面临过的最大恐惧,应该是在大一的开学试验。那时候在第零星,变种突袭,我和郦秘书失去了所有联络工具,除却防护服、可维持两日的饮食,身边就再没有别的东西。那一夜应该是我最恐惧的一夜,甚至有过浅浅的绝望。”


    本专心倾听的郦元意愣了:“可我记得你那时候很冷静,还有心思收集各种样本,画变种的速写和彩绘。”


    “但确实很怕,那时候才十七岁,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死亡,谁会不害怕呢?人生还没开始。”


    想到以前,虞荞笑得释然:“收集变种样本、画速写只是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如果得救了,我手里有一个能争取荣誉的资本;如果无法得救,我也在生命尽头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


    学生们“哇”了一声,转而更积极地举手。


    “虞助部!那您有生以来什么时候最高兴呢?而且为什么高兴?”


    “每次升衔的时候吧,荣誉谁拿谁高兴;再有就是切实做了好事,被人夸的时候也高兴,比如现在。”


    “那虞助部,您以后会一直在反贪局工作吗?会不会更进一步参选议员、甚至竞选总统呢?”


    这句话落下,全场哗然,这么敢问?他们忍不住去看郦元意——如今的总统之女。


    结果,这位总统之女却眉眼弯弯,微微歪头,笑着等待虞荞的回答。


    虞荞也下意识回头看了郦元意一眼。


    她过去说过,要扶自己做总统,只要自己愿意。


    那么,现在呢?虞荞看进对方含笑的眼睛,彼此对视的时候,惊天动地的一秒降临。她几乎是完全自恋地想:其实就算自己没能给郦元意想要的东西,她还是会扶她。


    不对吗?


    “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但如果有机会,我想我会勇往直前。”


    ……


    反贪局在成才的讲座效果很好,虞荞也在其他巡查点继续了这种讲座。三十八星的公民知道反贪局的好意,问出的问题自然也是自己切实关心的、而非被恶意收买的。


    唯一的意外,出在第四天的深夜。


    一条机甲自燃、造成维修人员意外死亡的新闻在夜晚冲上头条。


    那时虞荞刚洗好澡躺上床,睡前,她按习惯刷当地新闻,却被这条新闻镇在当场,动弹不得。


    熟悉的记忆涌入脑海,她缓缓点进那个视频。


    只听一声轰鸣闷响从远处传来,随后浓烟滚滚,火焰燃烧。临近人员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劲,采取救援,可机甲却紧紧闭合,无论从里还是从外,都无法将其打开。


    维修人员被活活烧死在自身最熟悉的机甲中。


    所有场景,所有报道,所有措施,甚至是机甲的种类,都与十六岁的记忆完美重合。


    机甲阻隔了维修人员的惨叫,却让父亲的哀嚎回荡在耳边。


    猛的一下,虞荞把光脑甩了出去,整个人下意识向后退。


    “怎么了?”


    刚从浴室出来,清脆的光脑落地声便传进鼓膜,孟雪鹤没去管它,只是走近虞荞。看清她的脸色,他眉尖紧蹙:“你在害怕?有谁要挟了你?”


    “……不是。”虞荞吞咽口水,突然觉得心脏发凉,漏了风似的。她抓紧被褥,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虚无,“没有人,要挟我。”


    孟雪鹤在她身边坐下,紧紧注视:“到底怎么了?”虞荞这是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她绝对遇到了大事。


    “我……”


    眼珠慢慢转回来,虞荞抿紧唇,把指尖攥得发白,“好像快要找到真相了。”


    “……什么真相?”


    “我爸的死因。”虞荞鼻尖发酸,声音颤抖,“就在刚刚,又有一个人死了,和我爸的死法一模一样。”


    孟雪鹤延长了自己的假期,把五天硬生生拉到十天。


    反贪局的工作得继续,但孟雪鹤不隶属反贪局,他全权代表虞荞,参与了这场“机甲自燃案”的侦查。


    与四十六星相同,在事件伊始,三十八星方面也一口咬死是维修人员“操作不当”,考虑到他是因公殉职,政.府可做出超额赔偿。


    而确定维修人员的家属坚决拒绝这一说法后,孟雪鹤当即联系了应急管理局,启动安全生产事故调查,由副局长亲自跟进。


    白天进行常规调查、书面批阅,一到反贪局的下班时间,虞荞便第一时间赶到事故现场。


    机甲被烧的不成样子,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虞荞胸口剧烈起伏一瞬,她握紧掌心,看向战战兢兢的工作人员。


    “请问这款机甲多少钱?我要买一架。”


    ……


    虞荞孟雪鹤一夜没睡,将那款机甲徒手肢.解,几乎要把每个零部件都单独拆出来。


    第一缕晨光折射进入房间时,虞荞拿起了电容阵列之间的隔板。


    是塑料的,薄薄一层,一折就碎。


    可是,作为超高密度电容的隔离保护层,隔板材质是有严格规定的,最低最低,也是某种特定的复合材料。


    偏偏问题不止这个。


    机甲设计基础中明确说明:为防止断电断压导致出口被关死,所有主要检修口、逃生口都应有一套纯机械的、杠杆式的手动解锁装置,可不知为何,这款机甲直接少了相关系统。


    换而言之,如果机甲因故障被“关死”,那被困在里面的人只能等待外界营救。


    但如果这时候机甲自燃了呢?


    那样狭窄的空间,里面的人怎么逃过熊熊烈火,又怎么远离滚滚浓烟?


    被发现、被救援需要未知的时间,可被烧死、被呛死却是短短一瞬间的事。


    虞荞突然笑出了声。


    原来是这个原因。


    居然是这个原因。


    没有人要害陈岭,只是有人出卖了自己的良心。


    第68章 分手 为什么偏偏是他


    首星深夜, 万华庄园。


    “周上将,您能不能管管虞荞,她最近真的太过分了, 我们必须来找您说说!”


    第四个电话,内容有90%的高度重合。


    周峋冷眼:“你又想说什么?”


    “上将,虞助部是不是疯了?最近五天, 我们已经交出去八位中层了, 她难道还觉得不够?整整一百多亿啊。”


    电话那头的人勉强维持镇定, 可细听还是咬牙切齿。


    周峋没大反应:“她查军队了吗?”


    对面人一哽,随即小声道:“现在是还没,可谁知道以后的事?上将, 您知道的,这种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虞荞心里有分寸, 知道什么不该动。”周峋问,“她怎么会突然严打?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挑衅她了?”


    电话中的人就差捶胸顿足:“上将, 我们怎么敢?谁见了她不是恭恭敬敬的?自从中心城下城区突然出了件机甲自燃的案子, 也没什么新鲜事。”


    而他之所以知道这种小事, 是因为孟雪鹤找了关系,要求彻查。


    “……机甲自燃?”


    有些熟悉的字眼传进双耳,男人皱了眉,某个微小念头闪过, 他眉头更紧。


    “那你们只能自求多福了,找谁都没用。”


    说完,他挂断电话,转而联系了另一个人。


    平淡疲惫的女声响起:“哥,怎么了?”


    周峋开门见山:“周屹, 军队里的账平了多少?”


    “他们效率太慢,我下了场,才赶在今天彻底做好。”周屹隐隐不满,“某些人太嚣张,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半点不知道收敛。”


    周峋停顿了一秒,“必要时候推几个人出去,不要轻易下虞荞的面子,周家也不缺小中校。”


    “我知道。”虞荞未来迟早要改姓,周家人都清楚。


    “好,没事我先挂断。”


    “还有件事,正好你打了电话,我趁着这时候说一声。嫂子的路人缘很好,哥,你打不打算推她从政?”


    周屹试探性地问。反正现在政坛乱的很,他们周家多插点人手也没事。


    “她没那个本事。”周峋拒绝,“挂了吧。”


    周屹不再坚持:“好吧。那哥,你平常也注意身体。”


    “知道。”


    六小时后,三十八星的太阳刚刚落山。


    “今天不能再加班了。”


    孟雪鹤卡着点进临时办公室,不由分说收起所有档案袋,冷静讲事实,“五天时间里你总共只睡了十六个小时,虞荞,真觉得自己是铁人吗?”


    他余光瞥周围人:“大家下班,好好休息。”


    他们没一个人动的,全都等虞荞的指令,直到听到一声无力的“走吧”,才纷纷起身。


    临行前,周灿又转身,半蹲在虞荞腿边,仰着脸确认状态:“助部,您真的没事吗?”


    虞荞勉强勾唇笑笑:“下班了,可以直接喊虞荞。我没事,你也快点回去休息吧。”


    “……好。”周灿抿唇起身,又看向孟雪鹤,点头告别,“孟助部再见。”


    他应一声,算是回应。他单手拉起虞荞,自觉帮她套大衣,“先回去吃饭。最近你不怎么吃东西,抱着都硌手。”


    其实孟雪鹤更想说你又瘦了。但话到嘴边,觉得矫情,于是咽下不说。


    “那就把手剁了。”


    虞荞不知道他曲折起伏的心事,眼皮耷拉着,无精打采地怼人。


    孟雪鹤只当没听见:“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


    “都行,配点酒,我想喝。”


    “嗯,听你的。”


    孟雪鹤原先只准备了瓶低度数的红酒,但想到虞荞这五天的过度镇定,他思索片刻,然后默默起开红酒塞,倒出一杯后,把高度数的白酒兑了进去。


    喝醉了,或许能发泄出来。


    虞荞没怎么喝过酒,闻着红酒的味道,她觉得不太对劲,但又不确定哪里不对劲。


    望着对方困惑不解的眼神,孟雪鹤率先抿一口,淡定挑眉:“风味不错。”


    虞荞试探性地抿一口,她苦脸:“味道好怪。”


    “哪里怪了?这牌子一直都是这个味。”孟雪鹤面不改色,又喝一口。


    看他这样子,虞荞也放下怪异,放心开喝。


    孟雪鹤无声观察着对面的人。


    她吃饭时总不爱说话,只是闷头,对喝酒的态度有点像喝粥,一口饭一口酒,不是在享受休闲,单纯是为了喝酒而喝酒。


    “……孟雪鹤。”


    她突然轻声喊他名字。


    “怎么?”他撩起眼皮,发现对面的人难得露出了怔忡神色,“你说我是不是挺别扭的。”


    “别扭在哪里?”估计是喝多了。


    他起身,拉她去卫生间,准备洗漱睡觉。


    虞荞乖乖任他拉,但手上不忘拿走那杯没喝完的混合酒,轻声说:“我好讨厌你。”


    “……然后呢?”


    “可我也离不开你。”虞荞坐马桶盖上发呆,愣愣看他放水,“就像我很恶心周峋,但我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他起的头。没有他,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那怎么了?他自掘坟墓,最后被你搞死也活该,谁让他蠢。”


    孟雪鹤思路清晰,“别人给你什么,你好好拿着,就算事后ta利益受损,也是自作自受。周峋是你的投资人,赔本也怪他赌太大。”


    虞荞还是愣愣的,低声喃喃:“是吗。那肖承呢?”他其实也是她的投资人吧。


    孟雪鹤垂下眼睛:“……你喜欢他,也讨厌他?”


    “好像是。”说着,虞荞拿出光脑,“还是问问他吧。”


    在孟雪鹤陡然震惊的目光中,她给肖承拨出语音电话。


    对面隔三秒接通,声音听起来略有沙哑:“最近工作还顺利吗,怎么突然打了电话来?”


    虞荞没理这话,没头没尾地问:“肖承,你会一直支持我吗?”


    肖承不太懂,他捏捏山根,闭上眼睛:“是指最近严查的事吗?”


    虞荞的瞳孔有些失神,但光听她的话和语气,不会发现半点异样:“严查是其中之一。”


    “虞荞,我不建议你这样做。再过一年就是大选,不管你加入哪个党派,围攻打击你的人都只多不少,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树敌?”


    肖承叹了口气,身子微微后仰,他无奈低声:“我最近收到了太多信息,都在指责你行事风格太过强硬、不懂丝毫通融。虞荞,有时候政治并不需要强硬手段,徐徐图之未尝不可。你才二十岁,急什么?”


    “徐徐图之?”


    虞荞重复了一遍,她一字一顿,压抑的不平突然反扑,“所以,我要等更多人去死吗?等着更多人像我爸那样死掉吗?”


    “二十岁不是我止步不前的借口。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就是要把想做的事做到极致。肖承,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要站在哪边?是给他们提供保护伞,还是一心追随我?”


    肖承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你怎么了?”


    她平时不会这么激进,这时候多半受到了某种刺激,或者身体不舒服,要靠语言发泄。


    “这几天查案子,我总能遇到各种攀关系的人,他们搬出你的名字,明里暗里,都让我收手。”


    虞荞依旧自顾自地轻声说话,声音在浴室中回荡。而放水声响不知道在何时停止。


    “肖承,我很怀疑,你答应过我的事,还能做到吗?”


    对方顿了顿:“什么事?”


    “你少装傻。”虞荞的音量猛然提高,她站起来,“就是三十八星搬迁的提案问题。访探局是重要提案,它确实需要全体同意,可搬迁计划根本不属于这一范畴,哪怕只算参议员,它仅仅需要107票,五分之三。”


    除去需要分摊压力、没有投票可能性的星球,满打满算,虞荞手里只有59票。她交好的参议员很少,这群人完全是看在人道主义、周孟卓三家的面子上才给的。


    倒不是说肖家的势力很强,可人都有从众心理,哪怕有周家他们的背书,某些参议员也不想冒险,可如果肖家也加入,他们或许就会动摇呢?


    “……再给我一点时间。虞荞,你先告诉我,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肖承根本不在乎那些提案,虞荞只问自己想听到的,他也是。


    没希望了。


    心底一沉,虞荞话不多说,直接挂断电话。晚上的激素总在一路狂奔,酒精也紧随其后,过载的情绪涌上大脑,铺天盖地的委屈和痛苦一同袭来。最终,她无力靠上冰冷墙壁。


    终于等到电话结束,孟雪鹤咬牙切齿:“怎么,第一天知道肖承是个冷血的货色?”


    “这次,我好像真的要跟他分手了。”


    虞荞依旧答非所问,她怅然若失,眼眶微红,听得孟雪鹤邪火直冒。


    当着自己的面,未婚妻表示为和情人即将的分手而遗憾,这算什么?


    “和这种人渣分手不好么?”


    “不好。”虞荞偏过脸,抹掉眼尾水色,不知到底在为什么难过,“如果真的分手,他的资源我就用不了了。”


    “……有我还不够么?”


    “……可是资源人脉永远多多益善。”


    虞荞越想越委屈,眼泪也越落越多,落到最后,她都不再去碰,只是任凭它直直下坠。砸到地板上,和水珠融为一体,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肖承永远把我当傻子看,试图让我按他的想法说话做事,可我能不知道铁面无私惹人烦吗?但我就是不想去迎合,去讨好,去做他眼里合规合格的政客。一想到我爸的死,一想到他死了之后我和我妈的生活,我就恨,我就怨。”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四十六星那么大,明明有很多和机甲相关的公职人员,为什么偏偏是我爸死掉?为什么不是中饱私囊的领导,为什么不是技不如人整天碎嘴的同事,为什么死的那个就是我爸?凭什么?”


    孟雪鹤怔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到虞荞的眼泪——


    作者有话说:今天捋了捋剧情,后三天尽量万更[撒花]


    第69章 决裂 她不会再回头。


    在记忆里, 虞荞有时嚣张,有时温和,有时强硬, 有时柔软,有时同理心极强,还有时看人下菜碟。


    但脆弱、埋怨、哭泣这种词, 似乎从来不该和她沾边。


    虞荞应该是强大的, 刀枪不入的, 坚定不移的。这也是所有人对她的期望。


    可是,人真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爱一个人,会下意识心疼ta的一切。可想到那人是虞荞, 孟雪鹤便不会把心疼摆到明面上来,他总觉得她会不屑。


    如今, 看着失了力气、缓缓坐倒在地的虞荞,他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茫然。


    对虞荞的过分信任、过分尊重, 觉得她永远冷静镇定、不屑心疼, 是否也是种残忍?


    “我不能停下工作, 因为只要一闲下来, 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想到很多事,很多人。我妈,我爸, 我在四十六星、首星、六十三星、第八星、三十八星见到的无数人……我恨每个袖手旁观、各占利益的人,我恨这个全是污糟、烂透了的体系,甚至,我恨我自己。”


    酒精麻痹大脑,虞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抱住膝头,眼睛直勾勾地盯住虚空。


    “我恨我的弱小,也恨我的不坚定。我总是会在爱一个人的同时恨他。肖承帮我时,我会想凭什么他拥有那么多,而我只有他的几分青睐;肖承不帮我时,我还会想他凭什么拥有那么多,而我要时时受他掣肘。”


    “然而更可笑的是,我已经是那种幸福顺利的人了。世界上永远有人比我凄惨悲哀,他们生活在人间炼狱,而我只能不痛不痒地看着。国会能让一个法案通过,却不能让它真正的落在实地,他们不愿意这个世界变好,只信资源有限、零和博弈。”


    “我知道,人人生而平等是假话,可看到那样的残酷对比,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冲进国会,把最顶上的宪.法拿下来烧掉。为什么要把假话说得冠冕堂皇,为什么要把别人的痛苦当做自己的荣光?”


    虞荞喃喃自语,和自己对话,和自己纠缠。四周冰冷刺骨,她感觉自己陷入了黑洞,即将被负面情绪吞噬所有能量。


    就在这时,有人抱住了她。


    他没有驱散她的黑暗,也不能投射光明,他只是抱住了她。


    膝盖触及冰冷地面,孟雪鹤感受着虞荞所感受的温度。


    同样冰冷的手指与她紧紧相扣。


    “那就不要放过他们。任何让你感到痛苦的人,都不该活着。”


    冰冷的音色进入双耳。


    “必要时刻,就该采取非常手段。虞荞,你可以做一个残忍的人,不是手上干干净净的人才配万众歌颂。”


    “我会永远站在你的身后。任何你有顾虑但想做的事,我来解决。”


    我会是你最锋利的一把剑,你是我的剑鞘,也是我的主人。


    虞荞闭上眼睛,她没有说话,埋进他的颈窝。


    良久,她鼻音浓重:“现在,马上联系周陆敬。”


    ……


    这一觉虞荞睡了很久,再次醒来时,她有些头疼。


    看到一旁低头办公的孟雪鹤,她打了个哈欠:“你怎么没喊我起床?”


    他没抬头,修长手指一起一落,打字都像是跳舞:“今天周六不上班。你昨天喝多了,状态也不适合早起。”


    虞荞一愣:“我昨天喝酒了?”她怎么不记得。


    “断片了吧,问题不大。”


    虞荞莫名紧张起来:“那我昨天有没有做什么事?或者是,没有说很奇怪的话?”


    孟雪鹤抬起眼睛看她,很平静:“你喝完就睡了。”


    她不太敢信:“真的?”


    他重新低头,嗯了一声。


    心里怪怪的,虞荞下床去洗漱,顺便把光脑开机,看看有没有新的匿名举报消息——六天前,她请郦元意做了负责举报的小程序。


    但光脑开机后,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来自首星中心城的未接电话,足足二十三通,全部来自同一个人,肖承。


    虞荞满心疑惑地回拨过去。


    对方隔了很久才接,声音嘶哑:“怎么了?”


    虞荞漱口,“我还没问你怎么了。昨晚有什么事,给我打了二十多次电话?”


    肖承有一阵没吭声,他说:“你昨晚是不是喝酒了?最先打电话的人是你,你问我搬迁计划在参议院的得票率,发现没过五分之三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拿牙刷的动作一顿:“我有这么霸道?”


    肖承的声音愈发肯定:“有。”


    “昨天喝多了,心情不好,不能怪我。”虞荞生硬转移话题,“而且那个搬迁计划很重要,我实地看过三十八星的部分地区,危险系数太大,最好一个月之内就搬出去,我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肖承垂下眼睫:“我会尽量。现在身体怎么样,应该没大问题吧。”


    “孟雪鹤一直陪着,没事。”


    “……昨晚他也在?”


    “应该吧,我不记得。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嗯。”


    抬头看镜子时,她与孟雪鹤在镜中对视。对方神色平淡,她也淡淡的,把牙刷放回原处:“刚好你来了,帮我联系一下周陆敬。”


    孟雪鹤被稍微转移注意力,不解:“为什么?昨天不是打过电话了吗?”


    “不是说我昨晚直接睡了?”她转过身看他,目不转睛,“昨天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你只是指肖承?”


    “…我和他吵架了吗?”


    “单方面失望而已。”孟雪鹤压抑冷嘲热讽的冲动,把语调放得很平,“说来说去,还是搬迁计划的事,他没有下注的打算。”


    可发觉他语气太正常的虞荞反而愣了,怀疑又茫然地看他一眼。


    孟雪鹤恍若不觉:“孟之佑刚刚给我发了消息,要我快点回去上班,最晚周末就要启程。最后两天,我们出门逛逛吧。”


    他这么一说,虞荞才想起来,孟雪鹤已经把五天假期延伸到了半个月,算算时间,估计他今年的年假都被休没了。更过分的是,私人“年假”换来的时间全被拿来进行反贪局的工作,没有多少是真的休息。


    想到这儿,她抿唇点头:“好,我们一起。”


    “……你答应了?”孟雪鹤已经做好了对方三推四阻的打算。


    虞荞不看他:“为什么不答应?来到这里都快一个月了,也没逛逛商场,挺遗憾的。待会儿买点特产,你给妈妈带回去。”


    “……好。”


    虞荞没把这次逛街完全放心上,穿上简单的便服就出了门,反而是孟雪鹤,一天天恨不得做只开屏孔雀,花枝招展。


    在虞荞再三强调“我们是去逛街的,不是走秀的”后,他终于放下了高定的执念,被她套上了灰色卫衣套装。


    十岁以后,这还是他头回穿这种地摊货。孟雪鹤一边面无表情照镜子,一边冷酷的想。


    虞荞摆弄连帽的带子,嘴里说:“我知道你有钱,也不缺钱,但我的工作性质你不是不清楚,出门在外,我希望你可以懂事一点。”


    以前她常穿连帽卫衣,每次穿都会把带子系出不同的花样。现在孟雪鹤站她对面,也许是看着太过赏心悦目,她便习惯性地上手,打算在每只带子上都系上蝴蝶结。


    他安静垂眼,看虞荞帮他系带子。鬼使神差般,手指搭上她的卫衣带。


    “嗯?”虞荞不解抬眸。


    “帮你系。”


    “……你都是第一次穿,怎么可能会系。”


    手指一顿,她蜷缩收回,却被主人抓在半空:“以后那么长,迟早会,提前练习还不好?你只系了一只蝴蝶结。”


    前一句是解释自己的行为,后一句是问她为什么提前离开。


    虞荞很快地眨了下眼,“知道了。”


    她把唇抿得更紧,慢慢拿起另一只带子,打上蝴蝶结。


    和ta好好相处,其实不难。


    两人出了门。


    ……


    “虞荞姐姐?”


    等奶茶间隙,虞荞的卫衣摆突然被轻轻一拽,她低头一看,惊讶睁眼。


    居然是个仅仅有自己小腿高的孩子?这么小,居然会走路吗?


    对婴幼儿了解为零的她不做它想,直接弯腰把那小孩抱起来,免得她一个站不稳就摔倒。


    “我是虞荞,你是找不到家长了吗?”


    “不找妈妈,找姐姐。”糯米团子说话也软,她被抱起来也不害怕,大眼睛一眨一眨,看得人心脏软绵绵。


    虞荞又惊讶了:“找我?为什么呢?”


    小女孩歪歪头:“看到你了,就找你了呀。妈妈说的。”


    妈妈每天都说姐姐好,应该是看到就去找的意思吧?可惜姐姐走路太快,她跑了好久才追上。


    “不过我应该不认识你的妈妈才对。”


    虞荞费解间,孟雪鹤拎着袋子回来,看到小女孩,他眉头一挑:“有小孩走丢了?”


    “帅哥哥?”看到他的瞬间,小女孩眼睛一亮,虞荞马上被逗笑了,“是呀,是帅哥哥。要不要让他抱你?”


    美貌果然是第一醒神剂,她记得虞暄荷说过,自己小时候就很喜欢让帅哥抱。


    孟雪鹤不喜欢小孩,但既然虞荞下达了命令,就必须遵守。谁知他刚伸出手,那小孩马上就搂紧了虞荞的脖子:“不要,我要姐姐。”


    虞荞噗嗤笑出声:“为什么呀?”


    小孩儿一板一眼:“哥哥帅,但姐姐好。”


    虞荞学着她歪头:“你怎么知道姐姐好呢?长得面善不代表人品好,不能看这个的。”


    话是这么说,但内心已经爽翻了。


    “妈妈说姐姐好。妈妈说,妈妈的工资就是姐姐发的。工资是钱,有钱能买棉花糖。所以,给钱,就是好人。”


    虞荞听她有理有据地说了一大串,心更软了,她柔声说:“钱是妈妈挣的,不是姐姐给的。而且你那么小,居然可以吃棉花糖吗?好厉害。”


    “妈妈说,可以吃一点点。”她伸出一根食指。


    “我能亲亲你的脸吗?”虞荞忍不住了,她询问她的意见,小声请求,“你好可爱。”


    小女孩没说话,主动亲她:“好呀。”


    虞荞心里更高兴,她轻轻碰了碰小孩侧脸,然后像猛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身看孟雪鹤:“你去找广播站吧?这孩子应该是迷路了,诶,你叫什么呀?”


    女孩说小名:“周多多。但我没有迷路。”她是主动来站她的。


    孟雪鹤目光还定在虞荞身上,目不转瞬:“知道。”


    “多多!”不等他抬脸,慌张女声响起,虞荞看过去,是一位神色匆匆的Beta女性,应该就是多多的妈妈。


    女人刚想说谢谢把女儿抱回来,就被那张熟悉的脸钉在当场,她愣住,嘴巴微微张大,不敢相信:“虞小姐……?”


    见妈妈来了,虞荞忍着不舍,把多多送回去。


    “您好,我是虞荞。周末人多,多多应该是不小心走散了,您放心,我没给她吃喝的东西,她很安全。”


    “没事没事,您、您肯定不会做什么坏事,我都知道的。”女人红了半张脸,激动不已,周边人也越聚越多。


    “我没看错吧,这居然是虞荞?她竟然来咱们这儿逛街了?”


    “肯定没错,助部虽然有点大众脸,但她未婚夫好认嘛。”


    “女神就这样轻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这不是第一次被那么多人包围,虞荞面不改色,“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您和多多过周末。”


    “不打扰不打扰,”周妈妈有点结巴,“那个,我们可以合照吗?”她羞涩地笑,“我还是第一次在家门口见到您这样的人……”


    虞荞刚想点头答应,孟雪鹤便拧眉,压低声音:“现在如果开头,那一整天都得耗在合影上了。”


    他把声音控制在合适范围内,正好能让周妈妈听到,闻言,对方马上改口:“那就不拍了。虞小姐,我们都特别感谢您,所以我刚刚才想要合影的。”


    虞荞想了想,然后状似随意地开口:“我跟多多合张影,妈妈抱着她吧。”


    果不其然,孟雪鹤无奈又无语,但主动承担拍照责任,然后把拍好的图片传输进对方光脑。


    ……


    虞荞的心情终于好了些。


    孟雪鹤余光看她憋笑的嘴角,扫了眼光脑内容,也是有点服气。


    #路遇虞荞是种什么样的感受?答:我素未谋面的妈来了#


    #难得夫妻是少年,点击即吃荞孟饭#


    #史上最强官员,天降反腐猛将#


    一水儿的红词条,估计是孟之佑买的。孟雪鹤扯扯嘴角,继续涂精华,心想虞荞天天就靠看自己的红稿提精神了。


    很显然,红稿水平超高,夸人全夸在了虞荞心坎上,以至于她还有关心他的心情。


    “你在抹什么?”把自己看美了,她好奇凑上前,声音尾调上扬。


    孟雪鹤斜睨一眼:“修复□□的。”虞荞熬夜,他哪有心思睡?还不是跟着办公。


    当事人不懂:“用了能变好看的那种吗?”


    “你要用?”孟雪鹤无端冷笑,“可不敢让你再漂亮了。”


    她什么都不需要干,就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涌过来追捧。万一再好看些,只怕自荐枕席的无耻之徒打都打不完。


    真是万人迷啊,虞、助、部。


    虞荞被阴阳得一愣:“你今天不高兴吗?”


    有那么多人看你,有什么好高兴的?说不准人堆里一堆小三预备役。


    孟雪鹤收回目光,牙缝里挤出声音:“高兴啊。”


    虞荞有点烦他这样,也有点烦他的精华液。要是没涂这东西,她还有亲亲哄哄的心思。


    她手上不留力气,直接扇他后背:“喂,最后一夜了,你确定要带着莫名其妙的气睡?”


    孟雪鹤顿了顿:“那就三次吧。”


    虞荞:???


    “你这话不是哄人的意思吗?”


    “……是。”


    “……那不就得了。”


    ……


    周日晚,孟雪鹤启程离开。虞荞留三十八星,并转移团队到全星GDP最低的大城市,开始新一轮的清查。


    某天夜里,她接到了唐乘的电话。


    “助部,搬迁计划的投票就要开始了。”


    首星与三十八星相差十二个小时,三十八星沉入睡眠时,首星国会即将召开。


    虞荞问:“有没有见到过肖承?”


    唐乘轻声:“目前还没有。秘书说他最近身体不适,不想见客。”


    心底发沉,虞荞仰头看天,没有星星,同样黑沉沉的。


    “你正常阐述法案,对三十八星有好感的星球不算少,就当是赌一把。孟参议他会帮你,但这人没大本事,我已经跟他打过了招呼,多表态度少说政策。”


    唐乘能从她低沉的语气中听出些预兆,不禁深吸一口气:“助部放心,我都知道。这件事涉及到的方面太广,就算不被通过,我们也不会失望。”


    她停顿了下,“还有件事,助部,我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那位心理辅导师。”


    “长得挺好看的。”


    虞荞当然记得。她对于“选秀”这一行为倒没多大排斥,因为自己不会色令智昏。如果真有必要和需求,她是会收人,但不会多说一个字,多给一分钱。


    不给钱,不给信息,那就顶多算是私生活复杂。这不犯法,也对名声没影响。


    “那件事是我糊涂了,还请您见谅。”


    “没事,怎么又道一次歉?是不是孟雪鹤找事了?”


    “唉,他毕竟是您未婚夫。”


    “……如果他再来找你,就说我心里有数,不会做出格的事。”


    简单聊几句题外话,虞荞挂断电话,准备上床休息。


    然而,就在她学完当日的聋哑手势书、躺下的瞬间,光脑突然开始一阵疯狂震动,看清红色预警的瞬间,她瞳孔放大。


    “本周地质异常报告已送达:一级警告,振鸣市地质活动异常,请位于该市的居民提前撤退,预计儿二十分钟之内地震到来!重复,一级警告,振鸣市……”


    大脑开始回放过去唐乘的科普,即三十八星搬迁计划的必要性,想到即将到来的惨烈,虞荞只觉得呼吸困难。


    她以最快速度穿衣下床,手指颤抖着,第一时间给振鸣市市长拨打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心跳过载,她挂断发语音消息:【贺市长,请立即发布全市通知!广告下城区居民地震危险,组织下城区居民安全撤退!下城区多数人没有光脑请知悉,不是每个人都能收到光脑预警!】


    来不及等市长回复,她马上拨打了第二个电话,十秒后,电话接通。


    她如蒙大赦:“周伯伯!”


    “怎么这么慌?直接说事。”


    那头有窸窸窣窣的碰撞声,不时传来一个“碰”,虞荞抓紧光脑,语速很快:“三十八星振鸣市即将发生地震,预测是城市整体性塌陷,我请求您将最高军事权暂时授予我。”


    听到关键字眼,有椅子后移的声响,人声渐渐远去,周峋的声音愈发清晰。


    “最高军事权?”


    虞荞毫不犹豫:“对。截止目前,市长还没有做出应有的反应,所以我请求您暂时授予我最高军事权,等到情况稳定,我会马上归还。上将,请相信我!”


    周峋皱眉,他快步进书房:“虞荞,这不是信任问题。你能不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反贪局助部,不要多管闲事。这种事跟你没关系,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我马上派人去接你。就算你想找死,能不能想想虞暄荷?她就你一个女儿。”


    “可我不止是反贪局助部,妈妈的女儿,我更是共和国的上校!”


    虞荞不假思索,马上反驳,“我对星际旗宣过誓的,我会誓死捍卫共和国的荣光,保存人类火种,守护每位共和国公民!振鸣市有三千万人口,下城区足足占了一千九百八十三万!贺历珏他现在都没发全市警告广播,不是活生生让那群人等死吗?”


    麻木被理想被吵得头疼,他不耐:“你先冷静,最高军事权不能随便授予,哪怕是暂时性的。虞荞,虽然往年有元帅请继承者暂行代理的潜力,但你在明面上到底不是周家人,人人都默认周陆敬才是——”


    “……爸。”


    一道呼唤打断他的话。


    在对方陡然的怔住中,虞荞咬紧牙关,忍住鼻酸耻辱,指甲深深嵌入皮肤,再次喊道:“爸,求您帮我一次,就这么一次。”


    周峋能清晰听清她话语中隐藏的恐惧绝望。


    “如果军方不及时做出决定,伤亡会出乎意料的惨重。我提前了解过,振鸣市有76.2%的可能性完全塌陷,在那23.8%的可能性里,安全地带占比也仅有全市的43.6%。人命关天,我们不能再犹豫了。”


    “……军方总会采取行动。你就那么确定,你的决策会比他们的更正确?”


    虞荞毫不犹豫:“他们是否值得信任,您比我更清楚。在这种时刻,我只会信我自己,我也只能信我自己。”


    周峋良久没有说话。


    虞荞不知道过了多久,漫长得像是二十年,短暂得又如弹指一挥间。


    “打开光脑,我同步最高军事权。”


    ……


    沉沉睡梦中,下城区的公民被长鸣的警报唤醒,他们茫然起身,听到坚定而陌生的女声。


    “市民们请注意:请在十分钟之内穿好衣服、远离建筑。7级以上的地震即将到来,请大家保持镇定,以最快速度出门。军方会为大家准备生活必备品,您不需携带任何物品,只需要保证自身安全。”


    “请大家遵守《城市下沉紧急预案》,前往指定高地和避难所。我已派爆破兵队紧急摧毁一切可能阻挡疏散的障碍物,听到爆破声请不要恐惧,保持镇定,快速、理智、有序撤离。”


    “此外,祝合区的公民请额外注意,目前祝合区已开始轻微震动,请用尽一切方法登上居住点最高处,我已派小型舰队前往进行救援,您会被直接送达安全点。”


    “半小时之内,应急物资箱会被投放至所有安全点,请大家排队领取,老人儿童孕妇残障人士优先。前往安全区时,请大家坚决杜绝抢夺推搡等互害行为,政.府与军队不会放弃任何一条生命,请信任我们,也请信任彼此。”


    “接下来,我会全程广播政.府军队的决策抢救过程,我们与全体公民同在。”


    说完,虞荞起身,拿起一旁的军帽,一边向前走,一边戴上。


    “单人背式飞行器准备好了吗?”


    她个子高,迈步频率也快,身边人几近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上校请放心,爆破队已全员佩戴。”


    “好。”手指从帽檐处收回,整体调整完毕,她说:“堤孜区的爆破由我领队,总部我已做好部分部署,如有意外,请马上通知我。”


    被临时提拔上来的负责人失色:“您要去负责堤孜区的爆破?不行,那里地势复杂,人员构成杂乱,实在太过危险了,上校,您——”


    “既然危险,我不领队谁领队?”她不看他一眼,目视前方,迈步频率不变,“每场大战,向来都该领导层先行,哪有推手下人探路的道理?”


    她踏上双人座的爆破飞行机,不欲多言,利落关门,隔绝一切声响。


    “上路。”


    虞荞命令驾驶员,没有多分对方一个眼神。她单手扣上安全带,随即放大地图,确认爆破点。


    一个乱搞男女关系的Beta,居然还煞有介事的命令上自己了?


    驾驶员是爆破队的分队队长,他脸色很差:“上校,您何必亲自上场?我看过您的履历,您基本就是个文官——”


    下一秒,冰冷的枪口怼上他的太阳穴。


    身旁人面无表情:“不要对我的决定产生任何怀疑。进入军队,军人的第一要义就是服从。哪怕没有你,我一人也能完成驾驶和爆破的工作,听懂点头。”


    分队长被她冰冷的一眼盯得心跳停滞,他抿唇,缓缓点头。


    虞荞收回枪,插进腰际枪套。


    “开。”


    “……是。”


    虞荞负责的部分是确定投放点并进行埋放爆破,她收紧腰间的绳索,戴上护耳盔和夜视仪。


    “停。”


    她起身,穿好背式飞行器,毫不犹豫地开门跃下。


    深夜狂风呼啸,路灯的白光亮到刺眼,在所有下降的爆破兵侧脸上留下一道阴影,随他们平稳落地,阴影转瞬即逝。


    远处人头攒动,伴随慌张纷杂的脚步声。趁着地下震感还未传来,虞荞单膝蹲下,严格按照往常训练标准,边看计算结果,边在固定的某处墙体上一一贴好脉冲爆破片。


    “上校,三处脉冲爆破片安置完毕!”


    “上校,一处稳定锚安置完毕!”


    “上校,六处稳定锚和爆破片均安置完毕!”


    “……”


    确定声挨个响起,虞荞紧盯屏幕中的推演结果,到达80%以上后她起身,按下对讲机:“确认稳定锚方圆五十米内无居民后,地面爆破兵马上离开,三十秒后马上引爆。”


    “收到!”


    虞荞没急着上去,她跑过街道,一一确认角落也没有流浪者。


    “上校,已收到六份无居民报告,是否进行三十秒引爆?”


    “是。”


    长松口气,虞荞低头收紧绳索这个二重保证,准备启动后背的飞行器。


    “倒计时,三十秒,二十九,二十八——”


    冰冷的倒计时在耳边回荡,虞荞踏上机板,回到自己的位置。但就在即将关上门的那一秒,她无意向下看了一眼,却见有个背影摇摇晃晃地走入稳定锚区域。


    “上校你要干什么?!”


    发现她又要跳下去,分队长没有任何犹豫,马上抓住她的胳膊,“还有十几秒就要爆炸了!就算下面出了意外,那也是他们的命!”


    “我从不信命,更不会放弃任何人。”


    果决视线刺过他的面庞,虞荞直接大力甩开他的手,随后,她没有丝毫犹豫,一跃而下。


    “上校!!!”


    漠然的倒计时仍然未停,继续播报,好似死神缓缓踏步而来。


    分队长屏住了呼吸,目眦欲裂。


    如果他没有记错,虞荞是共和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校,又能拿到临时最高军事权,前途根本不可限量。


    可就是这么一个来路璀璨到刺目的人,居然有勇气跳下第二次,只是为了救中级星下城区的某个人?


    她到底会不会算数?!


    “三、二、一,引爆开始。”


    脉冲波从不惊天动地,分队长只能听到一声渺远而深厚的叹息,那是来自地狱的闷响。


    而此时的虞荞,或许位于闷响之下。


    他的心跳停了长长一秒,长长一秒不知过去多久时,有骨节分明、格外有力的手指猛然出现,它们抓紧踏板,青筋凸起,紧接着,主人接力一提,飞行器带着她升高。


    心脏回到它该有的位置,而虞荞单手抱着一个女孩,出现在他面前。


    分队长怔愣时,冲破死神屏障的人已经关好了门。


    她单手脱下所有装备,然后半蹲下来,用干净的那只手轻轻摸女孩的侧脸,与她平视:“别怕,现在安全了。”


    那女孩似乎犹在茫然,漆黑的瞳仁明亮,可却充满了不解。


    ……不能说话吗?


    虞荞想了想,生疏地摆了几个手势:[你现在安全了,不要害怕,我是军人]


    虞暄荷最近很关注聋哑人,虞荞也默默学了些东西,但她只略略把书翻过一遍,不敢说达到百分百精确的程度。


    女孩眼睛一亮,也急忙比起手势:[发生什么了吗?我听不见,可是大家都好慌乱]


    虞荞稍微放心,看来自己能跟对方沟通。


    [是地震,很危险。]


    女孩惊讶,眼底浮现浓浓后怕,呼吸急促。


    虞荞看一眼她的睡衣,想了想,干脆把自己的保暖服脱了下来,给她穿上。


    女孩一愣,随即连连摆手,表示不需要。


    虞荞坚持:[我受过训练,不冷。我有保护你们的责任。]


    她每个月都领军队工资,就算不看信仰,也要拿钱办事。


    分队长已经看愣了,直到虞荞安置好灾民,转向面对他:“615589,继续开,去另一处爆破点。”


    615589是分队长的编号。


    看着那张沾染灰尘的、素净而清白的一张脸,分队长心跳倏忽狂奔起来。


    他想到了自己对她的初始判断——乱搞男女关系的Beta。但现在看来,他竟觉得能和她沾上关系,确实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不怪首星的天龙人们前赴后继。


    而他们也确实配不上她。


    “再发愣就下去,我来开。”


    荣耀本人冷冷训斥他,却让他愈发陷入种为她赴汤蹈火的狂热冲动。


    “是,上校。”


    ……


    五分钟后,祝合区陷入剧烈震荡,墙体摇摇晃晃,同时直直下坠。大地间或裂开一道口子,如同黑盆大口,吞噬所有死物。


    祝合区塌陷不久,其他地区的浩劫接踵而至。


    爆破兵队的工作彻底终止,转而马上采取行动的是搜救兵队。


    安置好聋哑女孩,虞荞马上准备去搜救队,见她要走,615589连忙伸手拉住她。


    但这次,他的语气充满敬畏和盼望:“上校,天太冷了,您穿我的保暖衣吧。”


    “我不分下属的东西。你自己留着,我有替补衣物。”虞荞朝他颔首,说话简短有力,“此次爆破任务圆满结束,事后会有表彰,辛苦。”


    说完,她没有留恋地离开,不为他的呼喊停留。615589握紧那件保暖服,心知肚明今晚过后,他再也不会有和她相处的机会。


    换好衣服的虞荞马不停蹄,只抽了张纸巾随意擦擦脸,便再次进入临时搭建的广播室。


    “地震已经开始,搜救也会坚持到最后一刻。请已到达安全点的公民保持体力,互帮互助,若有余力,请安慰身边恐惧的同胞。军方已搭建稳定的播音平台,播音机也被投放至每处安全点,1号为灾情实时播报;2号为歌曲播放区;3号为动画片播放;4号为诗歌故事朗诵专区。我们会不断增加新内容,大家可自由选择。”


    “此外,每处安全点已开放民用搜救队报名区,参与与否全凭自愿,具体标准请询问工作人员。请放心,每位公民都会得到平等的伙食待遇与人道关注,无论你是否参与搜救。如今资源处于紧张状态,无法当即为搜救队成员提供额外待遇,但事后,我会向每位搜救队成员提供一万星币的奖金,感谢您的勇敢善良。”


    简单介绍完毕,虞荞喝了口水,重新拿上自己已经灰扑扑的军帽。


    “我先去搜救队那边看看情况,有什么事及时联系。”


    “现在就有件事,上校。”周灿没忍住,咬紧唇瓣。“刚刚我接到了唐议员的电话,她说搬迁计划没通过,只有……60票。”


    她低头,打开录像,直接拉到最后一段。


    摄像头永远不会骗人,通过它,虞荞看到了肖承。最后投票阶段,肖承没有丝毫犹豫,按下了反对的红色按键。


    首星亮了红,其他星球自然有样学样。


    可怜的绿色掺杂在红海中,像是即将被黑暗吞没的小灯。


    不出所料的真相血淋淋地冲破视网膜,虞荞胸口剧烈起伏一瞬,她深深吸入一口气。


    再次开口时,她绝口不提肖承。


    “周陆敬人到哪儿了?”


    虞荞从没真心实意地信过谁,在试图拉拢肖承时,她已经握紧了周陆敬。


    虞荞知道周陆敬喜欢她。而她就是要利用这份喜欢,达成自己的目的。


    喝醉的那天,她做了一个昏昏沉沉的梦。梦里人告诉她,世上万事都是你情我愿,既然做了某个股的投资人,就该承担这支股给自己带来的所有。


    ……


    “什么时候才能到三十八星?能不能再快点?”


    “参议,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姚行难免无奈,她低声说:“上校应该已经知道搬迁计划的事了,咱们现在去,还有转圜余地吗?”


    肖承抿唇,他眉头紧锁:“多哄哄她,慢慢就好了。”


    搬迁计划从头到尾都在损害权贵的利益,上层之中,除了周孟卓程的死忠,几乎没一个点头的。


    说句难听的,没有资源的三十八星就是一个废弃星,里面的人全部死光都没人在乎。那就是个工业星,可替代性太强了,无关紧要。


    姚行不敢接话,她觉得以虞荞的性子,这次真的“哄”不好了。


    要她说,哄人这种东西都是虚的,能被哄好,那代表人家根本没舍得怪你。


    可虞荞的底线比谁都强,她被哄好的前提是没动原则,但就目前看来,她的原则线已经被肖承踩成碎片了。


    别说“被哄好”,姚行甚至觉得虞荞会对肖承动手。


    百感交集了几小时,星舰落地三十八星振鸣市。


    一下地,肖承就要求面见虞荞。


    他本想试试运气,但没想到她真来了。


    如今的振鸣市七零八落,入目皆是凋零废墟,一片狼藉。


    “你还来这儿做什么?看看振鸣市市民有没有全死完,是吗?”


    黎明时分寒风刺骨,虞荞的军服被狂风扬起,布满灰尘,衣角磨损严重,连带着她的面容也蒙上一层纱。


    她声音太冷,肖承莫名呼吸一滞。


    他向前两步,一如往常,想去牵她的手,可虞荞直接避开:“肖承,你别碰我。”


    她与他对视,平淡而肯定:“我觉得你恶心。”


    肖承不理解:“就算我今天尽全力让搬迁法案通过,这场地震也无法改变,不是吗?而且我看过了报告,救援很顺利,死的人并不多。”


    “我知道你的决定只影响法案,不影响地震,可这并不防碍我们彻底断开。肖承,活生生的人命,在你眼里,不过是轻飘飘一句‘死的人并不多’?几百人不多,什么叫多?成千上万、乃至破亿么?”


    或许是虞荞难得对他如此讽刺,肖承握紧手掌,出声艰涩:“在过去,三十八星对你有恩吗?”


    “这个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你的傲慢。”


    虞荞觉得可笑,都到了这种田地,他居然觉得自己是为了报恩才愤怒。


    “肖承,从现在起,我们结束。你能提供的所有资源,我通通不要了。”


    她转身要走,身后人却紧紧抓住手腕。


    “……虞荞,我可以提供一个小星球安置灾民,肖家那边,我也负责解决。不要随便提结束,该出的钱我绝不会吝啬。”


    他永远不会懂她的绝望。


    时至今日,虞荞终于认识了真正的肖承。无力感铺天盖地,她声音轻下来。


    “肖承,我突然很好奇——如果我没有来到首星,如果我还是四十六星里那个平平无奇的虞荞,如果今天遭受天灾人祸的是四十六星,你会来救我们吗?”


    肖承陷入沉默,虞荞自嘲般提起嘴角。


    “你不会。因为人命在你眼里是同金钱画等号的,而我们普通人的生命,却根本不值钱。肖承,在一起的前提是信任与爱。可到了今天,你要我怎么相信你、怎么爱你?我又怎么能背叛自己的价值观,背叛自己的阶级,去爱一个高高在上、藐视众生的你。”


    “肖承,你知道你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什么吗?你的容貌,你的成熟,你的位高权重,你的说一不二……可是,你所有让我心动的东西,都是用金钱权势堆积起来的。如果我真的爱上你死不回头,我只怕会为自己的低劣羞愧致死。”


    道不同不相为谋,虞荞不想再跟肖承并肩走了。


    话已至此,她转身,却撞进另一双神情复杂的眼睛。


    是周陆敬。


    他缓步走来,奉上她的军帽,低声细语:“结束了吗?”


    “彻底结束。”


    虞荞压下所有失魂落魄和心酸,她拿起灰尘扑扑的军帽,严丝合缝地戴好,姿态永远是那么一丝不苟。


    再次抬眼时,她眼底一片平静。


    “虞荞!”


    肖承第一次使用这么充满不甘与挽留的语气喊她,可虞荞已经不能、也不想在乎了。


    她将军帽下压,向前走。


    狂风猎猎,虞荞一次都没有回头。


    第70章 夜枭 亲爱的dm


    震后48小时后, 振鸣市的塌陷率已超76.9%,地面建筑所剩无几,除了同星球各市伸出援手, 其他星球也以最快速度组织了救援队增援。


    “周陆敬已经把首批灾民送出去了,你就不能睡一会儿?就算没有你,该救回来的人也会回来。”


    又一个深夜, 见虞荞替班回来, 郦元意不由分说, 拉住她的胳膊就要往临时休息间走。


    虞荞没挣扎,只是有点叹息:“知道的…其实我本来就想休息,但刚来你就拉住我, 还没来得及说……”


    她不是铁人,熬不住了肯定会睡。


    随她这句话话音落下, 郦元意像是被烫了似的,猛地收回手。


    虞荞垂下眼睫, 反手握住她的手腕。


    “今天谈谈吧。”


    肖承没了, 她现在需要替补。


    心脏被提起, 郦元意屏住呼吸, 不受控制地想:谈?谈什么呢?难道是看到生死无常后,虞荞想通了,愿意和她在一起了?


    思绪百转千回,她小声说好。


    临时休息间布置简单, 除了一张床,一个床头柜,狭小的空间里就再没别的东西,除了虞荞和郦元意,别的再也容不下了。


    和她共处一室, 郦元意无端不自在,她没说话,等虞荞主动。


    对方也不负期待地开口,一出声便是王炸:“元意,我不想离你那么远了。”


    郦元意瞬间僵住,她不敢置信地抬眼,缓缓看向她。


    “以前的事,你出也出气了,可不可以不要再埋怨我?”虞荞与她对视,温柔之中带着疲惫,“如果可以,我再也不想和你有任何矛盾,我们之间不该这样的。”


    被她三言两语哄到飘飘然,郦元意仍不忘伪装:“我哪里出气了,你胡说。”


    “进新闻部第一天,是哪家媒体问的问题,你心里不清楚吗?”


    虞荞无奈,看向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只调皮的漂亮小猫。


    “口口声声说人家朱总以前利用你、背叛你,结果她进了监狱,第一个出面捞人的还是你。等她出了监狱,又让她手下的媒体问我尖锐的问题。郦元意,我真的不懂你。”


    她说一个对一个,郦元意不占理,更加心虚,索性低下眼睛不吭声了。


    虞荞轻轻搭上她的手背:“你和朱总都能重修于好,我们之间为什么不能?”


    “……不一样的。我把她当朋友,可是对你,我只有爱。但你不爱我,一点都不爱。”


    鼻尖发酸,积攒一年多的莫名委屈爆发,郦元意陡然红了眼眶,声音哽咽,音量也越来越小。


    “虞荞,你对我那么好,怎么可以说不爱我?”


    虞荞心累,她低声回:“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可你不该把爱的定义变得狭窄,友情的爱就不是爱了吗?爱情是一种感觉,虚无缥缈,不会长久的。”


    闻言,郦元意更怨:“怎么会不长久?你和肖承都快五年了。”


    “……分了。”


    刹那间,虞荞在对方眼中看到一道亮光,她头不低了,背不塌了,精气神也回归了:“真的?”


    “嗯,彻底分开了。”虞荞苦笑,“现在看到爱情有多脆弱了吗?”


    “……嗯。”她用力抿嘴,想憋笑,这么些天,终于碰上了件好事。


    “还生不生我的气了?”


    “不生。”


    察觉到她毫不遮掩的喜悦,虞荞好笑又好气,她抹掉她的眼泪:“既然矛盾已经解决了,我要和你商量件正事。”


    郦元意身体前倾,让她能抹到更多:“你说。”


    “就目前而言,没有肖承做纽带,我和肖家就是断交状态。但是元意,你也知道国会力量的重要性,所以,我需要你,也需要郦家。”


    虞荞握住她的手,柔声细语,眼里做出哀伤神色:“现在,我把所有目的都开诚布公地讲给你听,你会讨厌我的功利吗?”


    郦元意满眼只有她的难过,自觉抛弃了所有理智。或者说,她清楚虞荞的伪装,却还想陪着她演戏。


    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事事要求真心实意的小孩子。她这么对自己洗脑,有时候感情复杂些,牵扯上更多的东西,反而无法切断。


    为期一年的煎熬已经充分论证了一个事实——她这辈子都不能和虞荞分开。


    每次碰到发情期,郦元意的脑海里唯有一股浅淡的荞麦花香。爱.欲是比性.欲更难熬的存在,她需要虞荞,随便什么身份,只要能在她身边。


    所以此时此刻,她小心翼翼地抱住对方。


    “我不讨厌。你做什么我都不讨厌。虞荞,我已经想通了,爱人也好,朋友也罢,只要你不离开我,怎么样我都心甘情愿。”


    虞荞对这个答案既欣慰,又担心。想了很久,她慢慢抬手回抱:“那如果往后余生,亲吻和拥抱只能选择一个,你会对我选哪个?”


    “……荞荞,不要让我为难。”


    “必须选。”


    “……拥抱。”


    郦元意对虞荞的爱欲远远高于性.欲,如果没有Omega与生俱来的发情期,她甚至没有肉.体.欲.望这一说。


    虞荞长松一口气。


    果然是友情。她无比庆幸-


    针对振鸣市的搜救共持续了十天,第十一天,连续24小时无法探测到生命痕迹后,虞荞沉默很久,然后宣布救援正式结束。


    把最高军事权重新上交时,周峋笑着给她打电话,说她这次做的很好。


    “等你这次回来,我会尽全力申请少将军衔。不是还有几个月就二十一了?赶在生日之前,让你的工资翻一番。”


    周峋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又被周灿打断。


    “上校,前方可能有乱流,我们需不需要放缓行进速度?”


    目前两人正在大型星舰上,虞荞作为负责人之一,承担护送部分公民前往周家小星球的任务。


    国会没有同意搬迁计划,虞荞只能动用自己的人脉,向他们各自做出了某些保证,随即得到五个小星球的部分使用权。


    地震的连锁反应可小可大,但考虑到三十八星的特殊情况,虞荞把所有危险地区的城市都“清空”了。


    心里想着速战速决,虞荞摇头:“再怎么颠簸,也就是一两分钟的事,不需要刻意放缓。”


    “是,我转告机长。”


    “辛苦。”


    周灿离开不久,星舰广播提醒坐稳扶好,三分钟后,颠簸开始。


    虞荞没有把这颠簸放心上,她带上眼罩打算补觉,然而,就当颠簸停止、即将进入睡眠时,星舰猛地停下,惯性带着虞荞前倾,撞飞了所有睡意。


    她拉开眼罩,周边居民也同样茫然。


    广播突然爆发出一阵滋啦电流声响,惹得人心底发慌,他们下意识看向虞荞,紧张问:“上校,这也是受乱流的影响吗?”


    虞荞思忖:“按理说不是乱流。这样吧,我去广播室看看,大家坐好,尤其看好小孩子,不要轻易解开安全带。”


    她刚刚站起身子,电流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嚣张肆意的男声:“大家不要慌嘛,怎么监控里一个比一个害怕?三十八星塌了,这星舰又没踏。”


    “我们兄弟几个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虞上校的消息,好歹让我们见见她本人。”


    瞬间,虞荞拧眉,目光直直投射向远处监控。她没什么迟疑,抬步向前。


    “上校您快坐下!”


    也是瞬间,身边的女孩伸手拉住她衣角,满面焦急,“有坏人要抓您……”


    原本呆愣的众人也醒过来,纷纷拦她,说广播室危险。


    “啧啧啧,虞上校不愧是虞上校。”广播里的人笑了,似是赞美又似嘲讽,“明明是因为您的存在,才导致这艘星舰被劫,这群被连累的可怜蛋却还护着您。”


    信誓旦旦地挑拨离间完,男人志得意满,翘起二郎腿,准备欣赏屏幕中的那位陷入“万众指责”境地的模样。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群蠢货还执着地把虞荞围在包围圈,哪怕已经有星盗进入了该车厢,手持枪支,他们还一动不动。


    他颇为惊奇地挑眉,惊讶一闪而过,被“果然如此”取代。


    老大点名要这个人,看来不是没有道理。


    事不宜迟,好事没看成,沈弋也懒得耽误时间,亲身上阵,前往虞荞所在的车厢。


    皮鞋根落在地面上,随性又自在,透着股残忍的轻浮。


    “跟我们走一趟吧,虞小姐?为了劫您回去,我们可浪费了不少资源。把超大型星舰完全包围,出动的舰队规模只大不小。”


    他笑眯眯地掏出手枪,随手抵在最近的一个人头上。


    “三秒时间,够考虑吗?”


    ……


    “您就别板着脸了行不行?我们都让Beta负责您的搜身了,有什么好气的。”


    沈弋踢了下桌子,语气吊儿郎当,“哎,您总不会还怕女人占便宜吧?不至于呀。我们呢,也知道上校喜欢漂亮的,今天负责行动的可都是美女帅哥,您随便挑。”


    对方独角戏唱了大半天,虞荞终于开口说话,冷冷看他一眼:“离我远点。夜枭人在哪儿?”


    沈弋愣了:“你知道?”


    虞荞冷笑:“傻子才看不出来你们是星盗。”


    “那你也认识我们老大?”沈弋好奇凑近,虞荞厌恶扭头,没理他。


    这群人嘴里说请,实际上是绑。把她全身上下摸了一遍后就绑上椅子,根本动弹不得。


    沈弋费解,“虞荞,你怎么在哪儿都一副傲样儿?”他踢了下座椅,没敢真碰她,“以前看你的各种视频就很不爽,见了本人,才发现视频里居然还算收敛。”


    “你也配我好声好气么?”


    虞荞冷嘲热讽,“一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在逃死刑犯,有什么脸说这话?”


    一听这话,沈弋立马冷了脸,刚想揪住虞荞衣领的瞬间,平淡清冷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做什么?”


    他没喊名字,也没阻止,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陷入寂静。


    虞荞看向黑暗尽头。


    男人不急不缓地走过来,薄底皮鞋,利落西裤,再次视线上移,是一截劲瘦腰身,他肩膀略宽,身形给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虞荞继续抬眼,却在看清那人正脸时怔住。


    她瞳孔震颤,整个人被钉在当场。


    “……孟雪鹤?”


    “错了。”


    男人轻笑一声,他按住虞荞手旁的扶手,附身压下,指腹按住她下巴,随后轻轻一刮,将不知何时落在她下颌的碎屑抹走。


    “你该喊我一声哥哥,亲爱的弟妹。”


    眼前的男人只露出了半张脸,可仅仅是半张脸,便足够以假乱真。无论是鼻梁的高挺程度,亦或者薄唇的丰满红润,乃至那双总是含着戏谑挑衅的眉眼,都与孟雪鹤如出一辙。


    流光璀璨的纯白半面具遮挡了他的右脸,当距离极近时,虞荞就能与他面具后的眼睛对视,心脏被其中的深黑攫住。


    “沈弋他们没礼貌,不会待客,要是不小心伤着弟妹了,还请见谅。”


    说着,他轻轻勾唇,弯腰更甚,几乎要与她鼻尖相碰。


    “噌——”


    能量绳被指纹解锁,虞荞解放双手,男人也直起身子。


    她握紧手指,没有动弹:“孟雪鹤跟你什么关系?”


    “看来弟妹的伦理观不够完善。都说了,你是我弟妹,那他不就该是我弟弟?除却他八岁那年试图杀我却没成功的事,我对他印象还不错。”


    夜枭坐上身后人推来的靠椅,不咸不淡地垂眸,盯着虞荞看:“阔别数年,没想到弟弟没见着,先有幸把弟妹请来了。”


    他一口一个弟妹,虞荞脊椎骨都冒出凉气:“……你到底要干什么?”


    “没什么,手下缺人了而已。”他随意把玩着锋利的宝石小刀,刀刃破风,声响刮人心尖,“前几天有几个人不听话,我易感期心情不好,一个不小心就全杀了。”


    残忍荒唐的话,他却说得格外稀松平常。


    “不过呢,他们到底是研究所的核心成员,死后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不得不找点替补。江最说他一个人搞不完,非要我找帮手,所以我只好把弟妹绑了过来。总归是一家人,互帮互助也是应该的,不是么?”


    虞荞沉默。


    她敢对沈弋甩脸,纯属因为她知道他只是个小角色,无关痛痒。可夜枭不同,他是星盗头目,杀人如麻,不讲道理。


    “前些日子刚结束新一轮的人体实验,现在是机甲专题,你应该很擅长。”


    “……你要做哪一类的机甲?又要对谁用?”


    夜枭眉梢上扬:“很重要?”


    虞荞抿唇:“很重要。”


    看她严肃紧张,夜枭倒噗嗤笑出声:“我难道不会说假话么?这种傻话,还问的有鼻子有眼。弟妹,以你这股天真劲儿,孟雪鹤居然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也是奇闻一件。”


    十几年来,夜枭时常关注有关孟雪鹤的新闻资讯,当他发现那位六亲不认的弟弟深陷爱河后,说不震惊必是假的,可如今见到那位本尊,他反而疑惑了。


    他喜欢她什么呢?


    总不能是什么光风霁月,清高大爱。


    虞荞皱眉,不说话。


    夜枭也不恼,动手敲三下桌子:“今天有贵客,把牌桌摆上来吧。”


    虞荞眉毛更紧:“我不会玩牌。”


    “不是玩牌,这叫赌.博。”夜枭笑眯眯地纠正,“在首星那种地方待着很压抑吧?放心,既然来到了哥哥这儿,该招待到位的东西都不会少。”


    “我更不会赌.博。”


    虞荞忍无可忍瞪回去。共和国内赌.博不犯法,但从私人情感出发,她不想和黄.赌.毒任何一个事物沾边。


    夜枭笑意不改:“生什么气,不会我教你。”


    他压根没打算听懂虞荞的言外之意,一本正经地讲起了牌局的各种规则。


    完整过一遍后,也不管虞荞听没听懂,他就抬下巴,吩咐道:“发牌。”


    扑克牌被发到面前,虞荞脸皮紧绷,纹丝不动。


    “考虑到你手里没有本金,干脆就用人头做筹码吧,你输多少,我杀多少。第一位,就从你的好助理、周灿开始。怎么样?”


    “……夜枭,你不是要找研究员吗?研究员也要陪你玩牌?”


    “你又没同意啊。”


    “……我现在同意了。带我去研究所。”


    虞荞根本不懂打牌,尤其是这种以人命为注的游戏,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会这么荒谬。


    夜枭轻嗤一声:“弟妹,你把我当成孟雪鹤了?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要么第一时间遵守我的要求,要么永远别点头,机会是要靠抓的,懂不懂?”


    他轻扣桌子。


    “开始了,你先来。”


    虞荞紧盯桌上筹码,冷不丁地出声:“打不了了。”


    沈弋看她不爽很久了,马上见缝插针:“什么打不了?虞荞,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敢把脾气耍到我们老大头上——”


    “闭嘴。”夜枭压眉,“有人来了。”


    “什、什么?”


    “没发现砝码位移了?”他起身,“麻烦都找上了家门,还傻着脸发脾气。你不犯蠢是不是不能活?”


    夜枭扫了身边人一眼,她颔首,快步走到虞荞身边,重新用能量绳缚住她的两双手:“冒犯了,虞小姐。”


    “……”


    “以防万一,把她放我这。”夜枭稍微低下头,与她对视,似叹非叹:“弟妹,看来我们不能度过一个圆满的夜晚了。”


    虞荞抿紧唇:“你要带我去哪儿?”


    夜枭轻描淡写:“区区私人飞行器。”


    ……


    虞荞没想到,夜枭会带着她“上战场”。


    星盗不是只有一派,星盗与星盗之间也有矛盾冲突,当矛盾逐渐累积、冲突解决不了,就会不可避免地爆发小规模战争。


    对他们来说,宇宙随处是战场,彼此扫射厮杀更是司空见惯。


    夜枭从不轻易在人前露面,但不代表他不会参与战争,没有实力魄力,他凭什么当“老大”?


    单手把虞荞按进副驾驶,夜枭单手给她系安全带,懒洋洋叮嘱:“待会儿会有点乱,小心些,不要撞着头。”


    撞傻了还得清除废品,挺麻烦的。


    虞荞心慌得厉害,她怕夜枭拉着自己去死:“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解开我的手吗?”


    “怕什么。”


    夜枭不置可否,轻飘飘丢下一句,便坐上主驾驶,启动飞行器,直直向前飞飙。


    眼前画面不断切换,全凭身边人的手速心意,不时有被击坠解体的碎片闪过,虞荞看得内心抓狂。而当一束激光堪堪擦飞行器外壁过时,她攥紧了心脏,胸口剧烈起伏。


    “夜枭!”


    “嗯?”


    他只一手操控控制面板,老半天才舍得放一枚炮弹,姿态闲适,如同身处度假中心。再次精准命中斜前方呼啸奔来的飞行器时,他转过脸看虞荞:“你很害怕?”


    就在瞬间,余光瞥到即将迎面撞上的导弹,虞荞心跳漏掉一拍。


    没有任何迟疑,她伸出手,紧急在面板上输入转向命令。


    因为两只手被绑到了一起,她的可操纵范围极其有限,不得不将速度效率提到最高,几乎要把手挥出残影。


    夜枭就笑着看她操作,自己当起甩手掌柜,一动不动。


    好不容易脱离危险,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夜枭的笑脸,虞荞内心直冒邪火。这把火烧得太旺,以至于她忘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当即遵从本心,破口大骂。


    “你是不是有病?!自己想死就去死啊,带着我干什么?!”


    虞荞骂人的攻击力向来不强,夜枭听得笑意加深,他越想越乐,到最后,甚至靠在椅背上笑出了声。


    虞荞手指发抖:“你笑个屁?!给我解开!”


    心中那股舒爽随着这句话音落下持续加码,搭配虞荞平日淡定、如今破防的表情,翻天覆地的对比太强烈,简直让他爽得头皮发麻。


    等爽够了,他才神清气爽,再次操作面板:“你气什么,这不是好好的么。想早点结束直说,我提前解决。”


    这次不等虞荞说什么,他停止了切屏的操作,开始双手投入驾驶攻击。


    “加大火力,尽快结束。”


    夜枭说一不二,提出尽快结束后的半小时,周边宇宙归于平静。或许是科技水平差距太大,其他星盗对上他的队伍,总显得有些乏力。


    他派沈弋去收割敌方星舰,带着解开桎梏的虞荞重回主星舰,见了某些人——那群被顺道劫持的三十八星灾民。


    短短几个小时,又是星舰被劫,又是火拼结束,加上这两个月来积攒的压力,虞荞的精神状况隐隐趋于崩溃。她头疼欲裂,死死咬牙切齿,才能压住疯狂的内心。


    “夜枭,既然你的目标是我,那你关着他们有什么意思?成千的人口,对于各项资源的消耗也不会少,还不如放他们回去,留我在这里。”


    眼神黏过她咬紧的腮边肌肉,夜枭玩味十足地弯唇:“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决,把他们全部杀光不就好了?”


    “我的人最近压力蛮大,让他们松快松快,也是我的责任之一。你觉得对Omega群体先上后杀怎么样?不过听他们说,Alpha的后门走起来也够爽。”


    虞荞的忍耐到达极致,她不假思索,从高马尾之间抽出尖锐刀片,转瞬退到他身后,控制并压上他脖颈。


    “夜枭,马上放人。”


    变故就发生在几个瞬息,所有人都没想到虞荞会把利器藏身上,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控制住夜枭。


    不过,他们最多也只是惊讶,并没有露出任何慌张的不安表情。


    “虞荞,你确实很厉害。但有时候,人是不能与机器相比的。”


    夜枭只是抬起右手轻轻碰了下虞荞,在众人眼中,虞荞却陡然软了半边身体,右膝差点跪地。


    夜枭用左手扶住她,用可怜她的语调吐出几个子:“下次别再拿这种冷兵器威胁人了,虞荞。”


    半边身子还是麻木的,虞荞不敢置信地抬眼,然后在对方的示意下,看向他的右手。


    那根本不是一只人类的手。


    没有皮肤,没有筋脉,只闪烁着冷冰冰的玄铁光泽。


    “机械臂要比胳膊好用很多,不是么。”


    夜枭笑着反问,“而现在,你还有什么资格和我叫板,让我放人?”


    “……怎么样你才肯放人?”


    “很简单。我时常觉得人生无趣,不如你把我哄高兴点,说不准我心情好了,就把人放了呢。”


    录音到此结束。


    “夜枭他这就是在挑衅共和国!”


    忍耐许久的周煊一拍桌子,“绑了未来的少将,还敢让她哄她高兴?!”


    周峋面色阴冷,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定在周陆敬身上:“虞荞的那艘星舰怎么会突然被劫持?周陆敬,你的安排部署都是一纸空文么?”


    “上将,这不是中校的错,是下属核算护卫队时算错数目了,才会——”


    “那就都去死吧。”


    孟雪鹤漠然插进谈话,“虞荞和两千八百人都被星盗劫走,要是真内疚,涉事者干脆通通去死好了。”


    “孟助部,我们知道未婚妻出了意外换谁都不高兴,但您也不至于说话这么难听吧?虞荞的第一身份是共和国少将,我们怎么可能不担——”


    孟雪鹤又是一个打断:“放屁放够了吗?贺部长,放够了就去调款好吗。夜枭指明他要一百亿星币,这小半年来,怎么算虞荞都挖出了快四百亿的数额,拿出四分之一救人,应该不困难吧。”


    肖承身后的男人忍不住嘟囔:“星盗哪里是讲理的人,就算咱们真给了一百亿,他万一反悔怎么办?”


    “没骂你就欠得慌是吗?”孟雪鹤眼神更冷,“当初搬迁计划投票时,你们几个死活不肯点头,拉着其他人装聋作哑。三十八星人命关天,我们几家自费为共和国出力,为你们擦屁股,结果当家人被出到了死人窝。肖律,你们肖家人还真是不要脸。”


    肖承冷笑:“票都握在自己手里,他们不想投,孟助部何必指责肖家?各星资源都有定数,贸然搬进千万新居民,会给当地带来多大负担不必我说。木已成舟,纠结往事有什么意思,还是想办法把人救出来最实际。”


    坐在最上首的郦权郦总统面无表情,他现在恨星盗恨得牙痒痒,女儿带来结盟好消息没多久,最重要的盟友就生死未卜了,真是令人火大。


    他按下话筒,冷声维持秩序:“都别吵了。目前三十八星的隐患还未解决,主要力量仍要负责边防和入侵危机。虞荞的事我已让人拟出方案,夜枭指定的一百亿是必要的,此外,信息侦察兵正在破解夜枭的目前位置,等到结果出来,军方马上派遣精锐部队展开救援……”


    到底做了几年总统,郦权该有的威势不少,三言两语下派任务,随后宣布会议结束。


    孟雪鹤一出会议室大门,光脑便开始狂响,全是虞荞团队的人询问具体情况。


    他撑着张死人脸群发消息,耳边不断回响那道声音。


    “不如你把我哄高兴点”?


    夜枭是想死吗?他也配羞辱虞荞?


    指尖攥到发白,孟雪鹤从没如此恨过一个人。


    无论最后虞荞是否平安,孟雪鹤发誓,他都要把夜枭挫骨扬灰。《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