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归来 所有按部就班里，你是唯一例外。……
水岩两族的援军赶来时, 共和国暗处埋伏的机甲军团也倾巢而出。无数机械在宇宙星芒中无声陨落，激战两小时，最终以共和国的胜利告终。
“虞荞呢？”
战火停歇第一时间, 郦元意马上按下联络键，得到的回答却是茫然的“总控制台联络不上，似乎是被屏蔽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发现信号屏蔽后, 众人难免进行不妙联想——会不会是水族人偷偷捣鬼？
还不及过多思考, 郦元意马上转身离开前线指挥台：“通知技术部所有成员在总指挥台集合，必须尽快解除屏蔽，保证虞中将的安全！”
……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机甲缓缓降落于荒芜焦土, 虞荞扭过脸，看向同样唇色发白的孟雪鹤, 声音很轻。
身边人慢慢伸出手，解除两人对彼此的精神链接。他的声音比虞荞更轻：“那你为什么要屏蔽全部信号？”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大脑中缓缓退场, 虞荞抓不住, 手指下意识蜷缩着颤抖。
“最后一段时间, 你也不想让别人打扰, 对吗。”
孟雪鹤蓦地弯唇一笑，解开两人最后的物理链接——驾驶舱的手环被尽数解下，放回原处。
虞荞盯着手环，低声道：“你要说什么, 直接说吧。”
孟雪鹤仰靠座椅，薄薄的眼皮掀起来，静静望着远处深红如血的残阳，陷入沉默。
其实他觉得没什么值得说的，可不知为何, 他想说的有很多。只是，他从哪儿开始说？
是“我从没有背叛过你”，或是“我真的很讨厌你的滥情”，还是“我死以后，你会和谁在一起”？
然而，这些都不是很好回应的问题。他不想让两人最后的时光也充满硝烟，只能暂时闭口不言。
良久到虞荞手指冰凉，孟雪鹤才出声：“对你而言，我算是什么呢？”
不知何时，他的目光从远星收回，重新放到该回的地方，落上虞荞的脸。
没有任何预兆，他的问题直直打过来。僵硬的大脑缓缓运转，虞荞耗时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喉咙干涩，说：“一次偏航的轨道。”
一辆列车不会铭记固定的沿途风景，却永远不会忘记唯一一次偏航的轨道。
孟雪鹤似乎是笑了：“那么，肖承呢？”
“……你要在这时候提他吗？”
孟雪鹤近乎执拗地望着她：“因为他很重要，对吗？”
“他根本不重要！”虞荞眼眶猛然一红，音量陡然提高，“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为什么一定要让那些不相关的人浪费我们的时间？”
孟雪鹤说话永远是半冷不热的嘲讽模样，他扯扯嘴角：“他怎么会不相关？卓允没脑子，程术没实权，周陆敬更是窝囊废，如果你要结盟，肖承会是唯一人选，不是么。”
半是痛恨半是困惑，虞荞直视孟雪鹤平静的双眼。她真的不明白他，在他心里，自己究竟是什么形象？为了些许利益，就能放下原则？
心底又恨又恼，再次发声时，她一字一顿发誓：“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和任何人结盟。”
话音入耳，孟雪鹤倏忽莞尔，眼尾微微弯起，折出难得真心的弧度：“最后一次，你这是在哄我吗？”
空气凝滞，难以流动，察觉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虞荞只觉呼吸困难。
最后一次？这么快，两人就到“最后”了吗？
铺天盖地的绝望压下来，她突然偏过眼睛，不去看他。
“……为什么会这样？”
脱口而出的话语像是问他，也像是自问。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孟雪鹤垂下眼，平淡极了：“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选择。”
小时候，他想从八十九星爬出来，就只能上孟之佑的船；长大了，他想过高高在上的贵族生活，那就必须成为孟之佑的刀；而到现在，他想让虞荞永远记得他，也只有赴死一条路。
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
更何况——
“虞荞，没有足够大的筹码，我们斗不过肖家他们。你真觉得自己积累六年就能改变现状么？别人祖辈积累百年的根基，不可能被横空出世的你打破，姬家章家，又怎么可能和肖家他们相提并论？”
他的声音一点一滴地砸进她心口。
“就算下一届我们赢了，你成功实现了一部分心愿，但如果有政策真的涉及他们的核心利益，别说具体落实，恐怕连我们的性命都保不住。”
忍耐身体因剧痛带来的颤动，孟雪鹤闭上眼睛。
“就算我们两个能活着，可其他人呢？你还想看到第二个蒋争福吗？上位者想捏死一个人，永远轻而易举。想要真正改变现状，只有重建结构。”
说到这儿，他攥紧手心，眉头狠狠皱起来。虞荞再次望向他，盛大荼靡的晚霞就在身后，热烈得诡异。
她似笑似哭：“所以，你就要选择这种极端的方式？”
秘密联系外族挑起战争，借此进行一场军政大洗牌，把半个星际的生命体推上棋局。
仅仅是为了搅混水、然后给她一个破局的机会？
虞荞根本不想用这么残忍的方法。
“这场仗迟早要打。”孟雪鹤咬紧下唇，他忍住闷哼声，维持平静：“我提前引出来，还能帮你一把。”
虞荞多想质问他，但一看到身边面色苍白的人，她只有满心无奈酸涩。
“可你怎么确定我们会赢？孟雪鹤，你有没有想过后果？如果……我们输了呢？”
睁开眼看进她晶莹眼底，孟雪鹤撑出无谓的笑，轻描淡写：“输了的话，就一起死吧。”
赢，虞荞余生痛快；输，那就都别再活，也算是一种长长久久。
总之他是必死的，所以，虞荞要么畅快地活，要么跟他一起去死。他的两种幸福，总得让虞荞占一个。
自己是铁板钉钉的污点了，虞荞却还有干干净净的可能。
喉头滚动，咽下所有不甘，孟雪鹤敛眉，从暗格里拿出一柄小刀。当着虞荞的面，他抽出刀鞘，露出锋芒闪烁的刃。
再然后，他拉过虞荞冰凉的右手，将刀柄递进她双手，一根一根地包起来。
“虞荞，我祝你前途似锦，步步高升。”
也助你前途似锦，步步高升。
鲜明的冷和痛同时包裹身体，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下来：“为什么？”
虞荞讨厌追问别人，但此时此刻，除了“为什么”，她其他任何字都说不出口。
她不明白，孟雪鹤不是最自私、最冷漠的吗？为什么现在却愿意为了她献出自己的生命？人死了，过去费劲挣来的权势地位就都成了一场空，孟雪鹤居然舍得？他怎么能舍得？
“大概是因为，我真的很恨你。”
利刃被接受，脑中划过果不其然，孟雪鹤心满意足，又有些许遗憾，些许报复心。
“我要让你亲手杀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我要让你以后无论和谁接触，都会记得我的脸。我要让你永远忘不掉——你最终的地位，是谁助你拿下的。”
手刃作为叛国贼的未婚夫，既大义灭亲，又正气凛然，他送了她这么一个大礼，他让她真正成为了救世主，虞荞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呼吸愈发困难，虞荞几乎握不住刀柄，“你疯了吗……”
“我早就疯了。”
孟雪鹤帮她握紧刀柄，目不转睛，“在你对肖承念念不忘的时候，在你对卓允笑脸相迎的时候，在你对程术挑逗玩弄的时候，还在你为周陆敬辗转反侧的时候……每个你不爱着我的时候，我都在疯。”
孟雪鹤恶心这个世界，更恶心会在虞荞周边打转的人。她对他的承诺是“最多十年，就和卓允他们彻底断开”，可孟雪鹤根本不信。
过去两三年的忍受就已经把他逼成了疯子，他没有理智再去忍十年。
孟雪鹤想，索性他死掉好了，一了百了。
他死了，虞荞会不会因他而愧疚呢？他可不可以用自己的死亡来惩罚她呢？
看清她源源不断的眼泪，看到她绯红颤抖的眼皮，孟雪鹤终于舒服了。
她是痛苦的。她也只会因自己如此痛苦。
这还不够么？完全足够了。
他握紧她的手腕，不容分说地拉过来，朝着心口，一点一点地刺下，没入。
胸膛的刺痛中和四肢的疼痛，看她煎熬而痛苦地闭上眼睛，孟雪鹤鬼使神差地勾唇：“闻到了吗？”
虞荞睁开眼睛，血丝明显。
“肉.体腐烂的味道。”心口处仿佛漏了风，连带着说话也分外轻，“我的信息素。你会永远记得吧。”
Beta永远闻不到Alpha的信息素，但虞荞与孟雪鹤是唯一例外。
死到临头，又赢一回。
眼前渐渐发黑，孟雪鹤却无端发笑。笑着，笑着，他又瞧见虞荞颤抖的肩膀，听到她没能忍住的哭腔。
心脏好像更疼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收回笑意，勉力撑起一只手，抹掉虞荞眼尾的泪。
说话有些吃力，但他依旧道：“但其实，还是更爱你。”
恨永远不比爱多。
温暖与力气都在飞速流逝，孟雪鹤觉得身体的分裂感是如此鲜明。
过往一切开始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八十九星的窘迫罪恶，首星的虚华繁荣；第一次杀人的恐惧，无数次杀人的老练；周边人虚假的讨好面容，孟之佑淡漠的冰冷侧脸……前半生都和黑暗紧紧勾结，直到十八岁虞荞出现，走马灯也换了一番天地。
碰到难题愁眉不解的虞荞，完成任务自鸣得意的虞荞，蒋争福去世、失魂落魄的虞荞，面对不公、寸步不让的虞荞……虞荞构成了十八岁往后的余生，而自己的或笑或爽，或恨或怒，也都只与这一人有关。
起初多恨，现在就多爱。噩梦与春梦都是她。
另一只手的指甲深深陷入肌肤，他支起余力，轻轻出声。
“从今以后，放过自己，别放过他们。”
困倦彻底席卷而来，孟雪鹤闭上眼睛。
终于，快结束了。
……
两小时后，被屏蔽的必胜者主机解除屏蔽状态，被发现降落于八十九星；半小时后，由周峋率领的共和国军队赶到；又一小时后，虞荞被发现。
双手的鲜血已然凝固，她冷漠地瞥一眼地上尸体，随后看回震惊难掩的周峋等人，目光直射摄像机，行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共和国军礼。
“叛国罪犯已死，潜伏水族的任务圆满完成，现在请求归队。”
一句话，她将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重新定性，众人愣在当场，原本的计划被全盘打乱。
在周峋他们的计划里，虞荞应该是“畏罪”状态。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协助共和国取得了这一战的胜利，也有立身不正的风险——她就是跟着未婚夫一起投靠别国了啊。
肖翎特地叮嘱摄像机跟着来，务必要将“搜寻叛国夫妻”的全过程现场直播。
可谁都没想到，虞荞竟然杀了孟雪鹤。
孟雪鹤死亡，便意味着虞荞和他不再是“未婚夫妻”关系，而是代表正义的虞荞大义灭亲，亲手杀死了叛国贼。
这是一条人命，也是一场切割大戏。
什么叛国？
虞荞分明是奉命潜伏，没听到她说“任务完成”了么？现场直播，怎么骗人？
虞荞还是回来了。而且是堂堂正正、作为共和国功臣光荣归来。
事情反转太大，舆论瞬间乱成一锅粥，始终不相信虞荞叛国的人们终于有了发泄的口子。
【我就知道虞荞不会叛国！她忍辱负重那么久，我看现在谁还敢说她一个字不好？！】
【这局棋下得也太大了吧？还好中将是绝对正义的的人，能狠心杀了孟雪鹤】
【我都不敢想虞荞这大半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那么极端的环境里，她却干了那么多事】
【就算虞荞是奉命潜伏的，那她对水族那么好也不对吧？那是我们的敌人！】
【可虞荞就是一个善良的人啊。地震救援也好，反腐倡廉也好，她都是因为善良和责任感才做的。她扶起那个水族女孩，改善水族民用机，说到底都是因为她对生命有敬畏、心也足够柔软啊】
【上上面那个生动诠释喜恶同因了，你们有没有想过，其实虞荞的善良是面向所有生命体的？她昨天对你温柔，明天也会对别人笑？而且主张侵略共和国的是水族国王，就算要算账，也是先政客后军人，关普通平民什么事】
【完全赞同。还有那群说虞荞镜头前扯谎的，先看看人家干了什么吧！一个必胜者出了问题，水岩两族精锐覆灭大半，这不是潜伏是什么】
【……】
绝对的民意如山倒，无论背后人如何操刀引导，普罗大众始终坚定“虞荞就是奉命潜伏、贡献卓绝”。毕竟她的任何行为都有前后对照，逻辑上绝对说得通，反对声音很快被全部压下。
既是为了稳定民心，也是为了鼓舞军心，周峋在虞荞回国的第三天正式宣布：恢复虞荞的所有职位与名誉，虞荞团队下所有人同步官复原职——
作者有话说：大概是后天完结？《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