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百合耽美 > 尔命三钱 > 9、相好
    脚步声渐近,京知衍警惕地捕捉着来人步幅与气息——沉重,整齐,带着甲胄摩擦的金属涩响。


    “巡城卫。”他无声地向云翳做着口型。


    巡城卫?李迨爪牙遍布三卫九营,焉知这不是披着官皮的黑手?脚步声已由远及近,思忖之间已避无可避。


    就在两队手持长戟、腰悬佩刀的巡城卫转过街角的刹那,京知衍身形看似未动,右手却如急速探出,二指并拢,精准无比地点在云翳后心上方两寸的“至阳穴”上!指力阴柔绵密,如针如锥,直透筋脉脏腑。


    “呃——!”云翳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喉头剧烈翻滚。一股难以抑制的翻江倒海之感从胃腑深处猛烈上涌,根本容不得他运劲抵抗。


    他猛地弓腰俯身,一手死死撑住墙,一手捂住翻绞的腹部,剧烈的干呕带动全身震颤。方才在宫中食不知味的美酒珍馐如同决堤的浊浪,不受控制地狂涌而出。


    “呕——咳咳咳……”


    酸腐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京知衍的手恰到好处地落在他剧烈起伏的背上,力道不轻不重地拍抚着。清冽的声音掺杂着几分无奈,听来又有些嗔怪,在夜风中清晰可闻:“早叫你别喝这么多,偏不听劝!看看,何苦来哉?”


    这一拍一劝,配合得天衣无缝。云翳呛咳着,眼角被激出泪光,他抬起的脸上有些狼狈,在惨淡月色和半旧灯笼的照映下,活脱脱一个醉鬼浪荡子。


    两队巡城卫已至近前,当先的什长是个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狐疑的目光扫过两人。一人华服凌乱,酒气熏天,正不住地呕出浊物;另一人素衣斗篷,兜帽半掩,轻抚着醉汉背脊。


    “头儿,没什么异常,”一个眼尖的年轻士兵朝云翳和京知衍努了努嘴:


    “就一个喝大了的醉汉,和他家‘相好的’呗。”


    “相好的”三个字,被那年轻士兵咬得既轻快又促狭,像三颗滚烫的火星子,猝不及防地溅了京知衍一抹仓皇。


    京知衍拍抚在云翳背上的手,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指尖微微蜷缩。兜帽之下,蓦地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灼热。


    “胡吣什么!”为首的卫官瞪了多嘴的年轻士兵一眼,又仔细打量了片刻。云翳那副醉醺醺、吐得天昏地暗的惨状太过真实。京知衍低首垂眸、耐心照拂的姿态也毫无破绽。


    为首的卫官挥了挥手,带着队伍吩咐道:“行了,这附近便是侯府重地,莫要喧哗扰了贵人们清静。都打起精神,继续巡夜!”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巡城卫的队列绕过他们,甲叶铿锵声渐渐融入更深的夜色,朝着下一个街口远去。


    巷子重归寂静。只剩下云翳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令人作呕的酒秽气息。


    云翳仍半倚在冰冷的门墙上,剧烈呕吐后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四肢百骸,火烧火燎的喉咙和翻绞的胃腑提醒着他方才的狼狈。


    然而,那年轻士兵一句轻飘飘的“相好的”,却勾出他一缕滚烫的痒意。


    他抬起眼,目光穿过自己凌乱的发丝,望到眼前的人。


    月下着月色,如月的人。


    啧,真勾人。


    “相好的……”云翳重复着那三个字,舌尖似在品咂其中滋味,尾音拖得暧昧又缱绻,“这称呼似乎比‘三钱楼主’,更熨帖些。”


    他目光放肆地描摹着京知衍紧绷的唇线,“本侯瞧着,倒是……挺合适?。不如……”他再次逼近,灼热的呼吸几乎喷在京知衍的耳垂上:“你就认了,做本侯的‘相好的’,如何?”


    京知衍面容依旧沉稳冷静,但云翳却看到他耳廓上的一抹红。


    “吐出来的不只是酒,还有你的脑子不成?清醒些!”京知衍目光冷冷,看向云翳狡黠的双眼。


    二人目光似冰火交锋,竟奇异地僵了一瞬。云翳心头那点恶劣的兴味,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滋啦一声,散了大半,只余下些许滚烫的余烬灼烧着心口,带来一种莫名的空茫感。


    “清醒?”云翳低声重复,喉结滚动了一下。“本侯在北境,枕着尸骨喝风咽雪时,清醒得很。”他声音低沉下去:“在金殿上,看着仇敌顶着至亲的嘴脸惺惺作态时,清醒得很。在撷春院,箭锋钻心刺骨时,清醒得很。”


    “看来侯爷还是醉着,不如早些歇了吧。”


    他往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缩短到呼吸相闻。那股子令人作呕的酒秽气似乎被夜风吹淡了,只剩下一种带着血腥味的、属于云翳本身的侵略。


    云翳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哀伤,“或许吧。但有些事,醉着……反而看得更清。”


    云翳的目光紧紧锁住京知衍那双终于泛起一丝波澜的眼眸,暗哑着问:


    “三钱楼算尽天机,我也在其中吗?”


    夜风骤然变得猛烈,吹得那两盏赤红灯笼疯狂摇曳,光影在两人脸上明灭不定。京知衍的兜帽滑落大半,碎发被风吹得凌乱,拂过他苍白却又染着薄红的侧脸。


    此刻,方寸大乱。


    “你……”京知衍紧抿着的唇终于松动,但那声音艰涩得像是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找死?”


    话音未落,他右手骤然抬起!袖袍翻飞间,一道月光般的影子挟着尖啸,直射云翳咽喉!是一枚边缘磨得锋利无匹的铜钱!这一击,疾如惊电,狠若雷霆。


    云翳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那枚铜钱贴着他扬起的下巴和喉结,险之又险地“当”一声深深钉在他身后厚重的朱漆门板上!


    “嗬!”云翳仰面避开这致命一击,退后一步站定,难以置信地看向京知衍。


    京知衍似早知一击不中,并未再紧逼。他立在原地,兜帽完全滑落,露出整张脸。月光勾勒出他如霜的轮廓,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是彻骨的寒,一寸寸凌迟着云翳的视线。方才那抹薄红早已褪尽,只剩下一片冻彻心扉的煞白。


    “云翳。”京知衍再次开口,声音已恢复了一贯毫无波澜的冰冷:


    “若有下次,它定会割断你的喉咙。”


    夜风呜咽着穿过空寂的深巷,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从两人之间掠过,然后飘向远方。


    云翳反对京知衍咧嘴勾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叹道:“唉,看来楼主是铁了心不愿当本侯的相好咯?”


    京知衍不答,转身欲去。


    云翳死皮赖脸地继续嘟囔道:“不当就不当呗,生这么大气做什么?当心伤了身子。”


    京知衍没有回头,只是脚步愈疾,随手拢了滑落的兜帽,再次把自己笼入那阴影中。


    头顶的月已至中天,眼前的月渐行渐远。


    云翳回望见朱漆大门上深嵌的那枚铜钱,其外轮极为锋利,是件能见血封喉的趁手暗器。他两指避开边刃,用力将那枚没入门板的铜钱拔了出来。


    那铜钱甫一落入掌中,云翳便心觉蹊跷。它看上去与寻常钱币一般大小,重量却明显重了不少。颜色像是青铜,却又深些,倒像是掺杂了某种特殊材质的陨铁。


    一面刻的是八个方位清晰、线条遒劲的古朴符号——乾、坤、震、巽、坎、离、艮、兑。


    是八卦符文。


    另一面则刻着一幅首尾相衔的阴阳双鲤图。


    那不是一枚普通的“中正通宝”,甚至不是市面上流通的任何一种制钱。《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