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百合耽美 > 尔命三钱 > 14、猫叫
    福来客栈藏在西市一处僻静的角落,灰扑扑两层木楼夹在油坊与棺材铺之间。门前幌子破旧,檐下悬着的灯笼纸早已发黄,光晕昏昧,混着难闻的气味


    云翳立在对面染坊二楼,他推开一条窗缝,盯着客栈门脸、紧闭的后院角门,以及那条仅容一辆马车通过的窄巷尽头——那是通往后街的唯一路径。


    “侯爷,”荼七递来一张草图,“都摸清了。客栈前堂掌柜是个聋子,后厨有个哑巴帮工。西墙紧邻棺材铺后院,东墙外是条死胡同,堆满杂物。客栈二楼客房六间,宋德若来,按惯例必包下最东头的‘地’字房,临街有窗,后墙却紧贴胡同,视野死角。”


    草图简略,却精准标出客栈结构、可能的盯梢位、撤退路线。云翳指尖在“地”字房后墙的位置重重一点:“这里,棺材铺后院那棵老槐树,能爬上去吗?”


    “能。枝叶密实,正好架住胡同西墙。属下试过,贴墙根能听到‘地’字房后窗里的动静,若有异,翻墙进去也就一息功夫。”荼七又道:“属下挑了四人,都是北地带回来的老手。两人扮成走镖的住进客栈,盯住前堂后院;两人佯装更夫和醉汉守在巷子两头。


    “去抓几只野猫放来。他一个商人,能在冕都活这么久,莫要小瞧。”


    云翳放下草图,又道:“告诉底下人,把皮绷紧,眼擦亮。我要知道他何时来,见了谁,说了什么,拿了什么,一个吐沫星子都不许漏掉。还有——”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那王府姓邹的管事若现身,务必盯死他落脚何处。”


    荼七应命退下,窗缝重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市声与寒风。云翳独自立在染坊窒闷的气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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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的黄昏,雪子儿又沙沙敲打着屋顶。西市行人渐稀,油坊的碾磨声也歇了,棺材铺早早关了门,福来客栈门前那点昏黄愈发凄惶。


    染坊二楼,云翳已在那里守了近三个时辰。荼七道:“侯爷,来了。”


    “一刻钟前,三辆青篷马车从北门入城,没走太章街,专拣小胡同钻。


    两辆空车去了城东的‘和悦’大车店卸货掩人耳目。中间那辆,车夫是个生面孔的精壮汉子,驾车直接拐进了棺材铺后街那条死胡同,停在福来客栈后角门外。


    下来三个人,一个高个儿老头,一个随从打扮,护着中间一个穿褐色缎面暗纹棉袍、头戴厚实暖帽、围着挡风皮毛的胖子,裹得严实,看不清脸,但身形步态,与线报里的宋德一般无二。三人没走前门,直接从角门进了后院。”


    “就三人?”云翳追问。


    “是。车夫没走,守着马车在胡同里候着,车上似乎还有东西。”


    “什么东西?”


    “没看清,盖着油布。但马车吃重很深,轮辙压得石板吱呀响,像是重物。”


    云翳道:“重物……继续盯死。埋伏的兄弟们怎么说?”


    “胖子直接上了二楼进了‘地’字房。哑巴帮工送了炭盆和热水进去,很快便出来了。房里一直没亮灯,也没动静。但槐树上的兄弟说,后窗开了条缝,能隐约听到里面有人走动,似乎在等什么人。”


    “好。”云翳只吐出一个字。


    时间流逝,楼下的染坊早已停工,巨大的染缸沉寂着,散发出潮湿阴冷的气味,与窗外渗透进来的寒风交织,缠绕在鼻端。


    胡同里的马车夫裹紧了皮袄,缩在车辕上,偶尔跺跺冻僵的脚。客栈二楼的地字房依旧死寂一片,没有亮灯,没有交谈,只有炭盆偶尔爆出微弱的火星声,顺着后窗缝隙逸散出来,被槐树上的暗哨捕捉到。


    荼七每隔一刻钟便悄然现身一次,低声向云翳回报:“无动静。哑巴送了次夜宵进去,很快便出去了。”


    寅时初刻,万籁俱寂。连西市偶尔的犬吠都彻底消失,只剩下卷过狭窄街道的风声。


    “有动静!”荼七来报:“一辆单乘的小轿,没挂灯笼,从太章街方向拐进了棺材铺前街!两个轿夫脚步极轻快,抬轿的杠子极稳当!轿旁跟着个青衣小帽的随从,左右乱瞟一副贼样!”


    轿子没有停在福来客栈前门,直接顺着前街绕到后街死胡同口!巷口醉汉兄弟学了三声猫叫示警,槐树上的兄弟回报,轿子在胡同口停下。那青衣随从独自快步走进胡同,到了福来客栈后角门外,客栈后门立刻开了条缝,那随从闪身进去,门又关上了。


    随从进去了,轿子还停在胡同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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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管事辛苦,王爷的吩咐,不敢有误……”这是宋德的声音,喉咙里有些因肥胖而生出的气喘。


    另一个尖细些的嗓音响起,带着不耐:“凉州那批‘山货’,王爷催得紧,庞大人那边,手脚要干净。”


    “您放心,货已备足,都在车上,还放了些上好的辽东老山参,保准补得王爷龙精虎猛……”宋德的声音压得更低。


    “哼,参是好参,就怕火候不到……”尖细声音冷笑,“银子老规矩,‘汇济隆’会过给你江南的药铺,账目抹平。”


    “是是是,小的明白,江南那边田契也按王爷的意思,转到别处了,干干净净。”


    “嗯,这还像话,王爷说了,眼下要紧的是北边……”


    “那疯狗在寒关道咬死了日库瀚王储,回了冕都又乱咬人,冯谦那条病羊不就被他当场剁了?小的这几日就离都,回江南避避风头……”


    “算你机灵,东西拿来!”


    接着是纸张抖动的窸窣声响,似乎是在交接银票或凭证。


    “数目没错,走了,记住,管好你的嘴!”


    “邹管事慢走……”


    窗户缝隙似乎被重新掩紧了些。紧接着,后角门传来极其轻微的“吱呀”声。槐树上的暗哨屏住呼吸,借着枝叶缝隙,只见那个青衣随从闪身出来,手里似乎揣着东西,快步走向胡同口的轿子。他附在轿帘旁低声说了句什么,轿夫立刻稳稳抬起轿子,调转方向,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没入前街的黑暗里。


    于此同时,福来客栈的后角门再次打开。依旧是那个管家模样的老头和一个随从,护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宋德走了出来,脚步甚是匆忙。守候在马车旁的车夫立刻掀开车厢后帘。


    “喵——呜!”


    一声尖锐的猫叫骤然在死寂的胡同里响起,这是动手的号令!


    宋德肥胖的身躯正被随从扶着,一只脚已踏上马车踏板。那声突兀的猫叫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他浑身肥肉猛地一颤,几乎是本能地嘶吼出来:“有埋伏!”


    胡同口那堆看似杂乱无章的箩筐轰然炸开!一道黑影迅疾扑出,手中短匕寒光一闪,直刺车夫后心!车夫反应也是极快,闻声不对,拧身就想拔刀,却已慢了半拍!登时惨哼一声,被掼倒在地。


    福来客栈后墙头又有黑影翻飞!槐树上伏击的暗哨飞速扑下,手中寒光直取宋德身旁最近的那个精悍随从!那随从显然也是好手,闻风辨位,腰间短刀瞬间出鞘格挡!“铛!”一声火星四溅!


    “走!”高个儿老头反应最快,厉喝一声,一把将惊惶失措的宋德狠狠推向马车厢,自己却反身抽出一柄软剑,试图为宋德争取时间。另一名随从也拔出短刃,嘶吼着扑上。


    “哗啦——!”客栈二楼“地”字房的后窗被一股巨力猛地撞碎!木屑纷飞中,荼七的身影如同猛虎下山,裹挟着碎雪寒风扑入后院!他人在半空,手中链子镖已射向正欲钻进马车厢的宋德后心!


    “老爷当心!”那高个儿老头目眦欲裂,竟不顾自身安危,猛地将手中软剑掷出!


    软剑撞偏了链子镖的轨迹,镖头擦着宋德的棉袍,狠狠钉入马车厢壁,宋德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连滚带爬扑进了车厢。


    “拦住他们!”荼七落地,怒吼一声,反手拔出腰刀,旋风般卷向那掷剑后空手的管家。


    扮作醉汉和更夫的两人也冲入胡同。混乱中,那匹拉车的健马被血腥气和金铁交鸣惊得长嘶人立,猛地向前一窜!车厢剧烈摇晃!


    “拦住马车!”荼七一刀劈退管家,厉声高喝。守在巷子另一头的暗哨闻声而至,抓起地上一个破箩筐狠狠砸向马头!马匹受惊,前蹄扬起,车厢再次猛晃!


    “轰隆——!”


    车厢竟在剧烈的摇晃中不堪重负,一侧车轮猛地撞上胡同堆砌的杂物,整个车身轰然向侧面翻倒!沉重的木厢砸在地上,发出巨响。盖在车厢货物上的油布被撕裂掀开!


    借着微弱雪光,车厢里滚落出来的东西瞬间刺入所有人的眼帘!


    根本不是什么“辽东老山参”。


    那是码放整齐、用油布严密包裹的长条状物体!其中一个包裹在翻覆中破裂,露出几支崭新的——军用重弩!


    寒关道上,日库瀚骑兵冲锋时,这种重弩射出的箭雨,是顶难打的招。


    “军……军械?!”


    宋德肥胖的身躯被压在翻倒的车厢下,发出一声惨嚎,但这惨嚎也瞬间被眼前这骇人景象掐断。他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如同白日撞鬼。


    云翳走到翻倒的马车旁。靴底踩在一支滚落的弩箭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他弯下腰,没有看车厢下抖如筛糠的宋德,只是用两根手指,拈起一支冰冷的弩箭箭簇。箭簇上,清晰地錾刻着一只狰狞的虎头!


    这是日库瀚王庭亲卫军的标志!


    “呵……”


    “辽东老山参?”云翳陡然掐住宋德的脖颈问:“宋老板,你这‘参’,补的是谁的身子?嗯?”


    他猛地抬脚,狠狠踹在翻倒的车厢壁上。


    “说!”云翳震似雷霆,“凉州卫参将庞伯倓,究竟拿多少担粮,换了多少张这要命的弓弩?!”


    三万石粟米,北地饿殍枕藉!换来的,竟是射向自己同袍的箭镞!


    宋德嗯嗯啊啊,裤间渗出腥臊味,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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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来客栈后院,翻倒的马车旁,血腥气与尿臊味混杂。宋德瘫在冰冷肮脏的泥雪里,面无人色,奄奄一息。其余敌手都已气绝,血水渗入地面的积雪。


    “侯爷,这些怎么处置?”荼七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


    “带回去,放豹子那儿。”云翳的声音冷得煞人,“连同这些什么‘山参’,一起弄走。”《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