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百合耽美 > 尔命三钱 > 20、送礼
    远处廊下,一个杂役正慢悠悠地擦拭着早已锃光瓦亮的石灯座,眼神却似有若无地瞟向书房紧闭的窗棂。


    “见鬼,没完没了!”鲍古穹灌了口冷茶,啐掉嘴里的茶叶沫子,豹眼里满是烦躁。他刚绕着侯府巡视一圈回来,那些或明或暗的窥探,缠得人喘不过气。


    “侯爷,这日子没法过了!这些人白天是嗡嗡转悠的苍蝇,夜里就是听墙根的耗子,那李老狗到底图啥?就为了膈应咱们吗?”


    荼七年轻气盛,一拍桌子:“就是!侯爷,咱们直接找个由头,把那几个碍眼的……”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神不知鬼不觉!省得天天提心吊胆!”


    云翳眉宇间凝起霜寒。他支着额角,指节一颗颗拨着腕间佛珠:“杀那么多人给我府上添晦气干嘛?血淋淋的,以后还住不住了?”


    他瞥了荼七一眼:“再说,杀几个下人,除了脏手,顶什么用?李老狗转眼就能塞更多进来,还白白落人口实,说他体恤我,我还不知好歹。”


    “那……那把他们统统轰出去!”荼七又出主意:“就说他们手脚不干净,冲撞了您!”


    “轰?”云翳冷笑一声,懒懒抬起凤眸,“轰了这个理由,明日他就能换个由头再塞人。今日说体恤我孤身一人,送几个伶俐的丫头来伺候;明日说怕我府上人手不足,调拨些得力小厮。咱们今日防这个由头,明日防那个由头,麻烦!”


    他放下支着额头的手,盯着鲍古穹和荼七道:“须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鲍古穹陷入沉思,半晌,颓然摇头:“难……侯爷,这确实棘手。李老狗占着大义名分,又是陛下亲叔父,他打着关心晚辈的幌子塞人,咱们硬顶就是忤逆不敬。软钉子碰回去,他又能见缝插针。”他叹了口气,“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出个万全之策。”


    云翳烦躁地挥挥手,语气不耐:“算了算了!指望不上你们!我自己想法子!”


    话音刚落,前院有人来传话:“侯爷!门口来了个送画的,说是要咱们府上主事的验货!”


    鲍古穹闻声便要起身:“什么人?属下先去看看。”


    “诶诶诶!”云翳却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迅疾得带起一阵风,一把按住鲍古穹的肩膀,“坐着!我去!”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书房门。


    鲍古穹和荼七面面相觑,皆是惊愕。


    云翳疾步穿过庭院,无视了芰荷惊疑不定的目光和杂役骤然僵硬的擦拭动作。大门外,一个粗手大脚、背着个大号褡裢的汉子正叉腰站着,脚边放着一个用靛青锦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足有半人高。


    “你就是送画的?”云翳声音带着急切。


    “正是!观澈台的大人吩咐,务必小心,小的这一路可是半步不敢颠簸!”汉子搓着手,脸上堆着笑。


    云翳眼神一亮,也不废话,俯身就去搬那锦布包裹。那汉子连忙搭手:“侯爷真是好眼光,这画金贵着呢!这老裱匠的手艺加上紫檀木轴头……”


    “知道金贵还啰嗦!松手!”云翳低喝一声,一把将那画轴稳稳抱起,动作小心翼翼,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他转身往回走,脚步又快又稳,路过庭院时,见芰荷惊疑不定的目光和杂役骤然僵硬的擦拭动作。便添了一句:“看什么?摄政王叔父才训诫了我,说我这性子该收收北边带来的杀伐气,得多学学冕都的文雅事,陶冶性情。这前朝大家的真迹,正是王爷口中顶顶‘文雅’的好东西。我如今谨遵教诲,用心研习,怎么——”


    他尾音微微拖长,目光在芰荷和杂役身上顿了顿,寒意乍现:“你们对此,是有什么意见不成?”


    芰荷吓得手一抖,参汤盅子哐当作响,慌忙低头:“奴婢不敢!”


    那杂役也跟着嗫嚅着:“小的、小的不敢……”


    鲍古穹和荼七早已等在书房门口,看着云翳抱着个新鲜家伙进来,更是瞠目结舌。


    云翳顾不上理会他们,径直走到书案旁,将包裹轻轻放在宽大的软毡上。他屏住呼吸,一层层解开那靛青锦布,露出里面紫檀木画轴和雅致的绢布。


    荼七伸长了脖子,念出画侧题跋:“《雪暮寒江图》……咦?侯爷,您什么时候喜欢上画画了?”


    他满脸写着不可思议,“您这段日子三天两头跑那个什么观澈台,就为看画?看也就算了,怎么还……扛回来了?”


    荼七实在无法把眼前这幅雅到骨子里的名画,和他们这位厉兵秣马,枕戈待旦的主子联系起来。


    “侯爷,您这是……转了雅性子了?”鲍古穹围着画轴啧啧称奇。“这么好的画,您准备挂在侯府里那块风水宝地啊?”


    “先不用挂,”云翳语气平淡道:“找块稳妥地方搁着吧。”


    “啊?不挂?”荼七更纳闷了,指着画,“这么好的东西,花了那么些银子心思弄来的,不挂起来欣赏,难道……”他脑子一转,脱口而出,“难道是要送人?”


    云翳好似被人猜中了心事,脸上掠过一抹异样神色,却没逃过鲍古穹那双豹眼。


    鲍古穹立刻了然。他猛地抬手,不轻不重地在荼七后脑勺上抡了一巴掌,笑骂道:“小崽子!怎么这么多话!侯爷自有安排!去去去!外面马槽里的马饿得直刨蹄子,还不快去喂马!”他推搡着还欲再问的荼七往外走。


    “哎哟!豹哥!我就问问嘛……”荼七捂着后脑勺,委屈巴巴地被推出了书房门。


    末了,鲍古穹转身,对云翳嘿嘿一笑:“侯爷您忙,属下也告退了。”说着就要往外溜。


    “等等!”云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鲍古穹脚步顿住,回头只见他们那位平日里杀伐决断、天不怕地不怕的侯爷,此刻却微微侧着脸,目光静静落在一旁的《雪暮寒江图》上。


    云翳看着画,回想起那日在三钱楼,自己雷霆震怒扼住那人咽喉时,对方眼中的惊骇与破碎,此刻想来,自己当日那场勃然盛怒,或许……是真的有些过火了。


    无论那人姓京,姓许,或是周吴郑王,又有什么要紧?这冕都名利场上,谁人没有几重身份,几副假面?他自己不也时常戴着不同的面具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


    他才明白过来自己所气的并非那个姓氏本身,而是那人的刻意欺瞒。


    然而,这冕都城本就真假交织,虚实难辨。人人都在其中沉浮,为了各自的目的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京家遗孤的险境更是可以想见。


    这么一想,云翳觉得自己那日几乎要将对方生吞活剥的戾气,是有些不近人情了。他素来以为自己恩怨分明,此刻却生出犹疑。一股复杂的思绪如同初春的暖溪悄然漫过心防的坚冰。


    “那个……豹子,”云翳清了清嗓子,带着点难以启齿的窘迫,“若是……若是你本想给人送份礼物,但前日……却与他闹了些矛盾,唔……闹得挺僵的。这礼……还送得出去吗?”他说完,飞快地瞥了鲍古穹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鲍古穹心中又稀奇又好笑。他从荼七嘴里听来那三钱楼“惊天动地”的一架,本以为是荼七说得有些夸张,这会儿再联系眼前这幅价值不菲的名画,以及此刻侯爷这百年难遇的别扭模样,他觉得,荼七的描述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他还是不清楚那位三钱楼主是何方神圣,竟能让侯爷如此上心,但能让他们侯爷这般费心费力又患得患失的,不是神仙也是位了不得的大能了。


    鲍古穹立刻装出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懵懂模样,豹眼圆睁,怒道:“啊?!谁?!谁胆大包天敢找侯爷的事儿?!活腻歪了!属下这就去……”他撸胳膊挽袖子,作势就要冲出去替主子“报仇雪恨”。


    “唔……”云翳带着点尴尬打断他,“好像……好像是我找他的事儿了。”


    “哦——!”鲍古穹拉长了调子,恍然大悟,随即脸上堆起一个促狭笑容:“听侯爷这话的意思,好像是您做得……嗯,稍微有那么点不地道了?”


    他凑近两步,压低声音,狡黠道:“那不是更好办嘛!侯爷您既然诚心要把这画儿送给那位能人,这画又如此贵重,定是花了您好些功夫、费了不少心思才弄到手的。您看啊,这送礼啊,讲究个心意和时机。甭管之前闹得多僵,这礼该送还得送!您不如想个巧妙的法子,寻个由头,把这画送过去。到时候,再顺便说几句活络话,递个台阶儿下……”


    他话还没说完,云翳像是被踩准了尾巴,猛地转过身来,脸上有些红,也不知是羞是恼: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还要我给他赔礼道歉不成?!我……”


    “哎哟我的侯爷!”鲍古穹赶紧摆手打劝道:“属下哪敢让您赔礼道歉啊!这叫‘有屈有伸’,是‘屈伸之道’!您想想,您不是还要求着那位能人办事吗?”


    鲍古穹点到即止,看着云翳变幻的脸色,心里门儿清。非常识相地后退:“那个……侯爷您慢慢琢磨,这送礼的学问可大了去了!属下愚钝,就不在这儿瞎出主意了。我去看看荼七那小子,别真把马给喂得撑坏了!”说完,不等云翳再发作,他脚底抹油溜得没影儿。


    云翳瞪着被阖上的房门,终是发出一声无奈又懊恼的叹息。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那幅《雪暮垂钓图》上。


    他那时尚不知京知衍是地下粮行的话事人,也尚未摸清楚他京家人的身份,只是时而想起京知衍站在画前时,那专注而清冷的侧影,想起他解读画意时,眼底那抹洞悉世情的怅然与清醒。


    这画,他是当真喜欢的吧?


    所以云翳才费了那么大的周折,着实是花了许多气力从观澈台“磨”来的。


    可前日在三钱楼那么一闹,这礼还怎么送?一股或烦躁或羞赧的情绪似乎困缚住了云翳。


    当初求得这幅《雪暮寒江图》是出于对那人咂不清品不明的情愫。但如今地下粮行的话事权,偏偏掌握在那人手里。


    云翳虽然嘴上赌气说“不运了”,可现下于公于私,竟都进退维谷。《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