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百合耽美 > 尔命三钱 > 21、来客
    北境寒关的信鸽悄然飞入,绕过侯府的眼线落在撷春院的隐蔽处。老三信中言及边地春寒料峭,存粮将罄,云翳阅罢心中焦急,命人加紧盯住凉州庞伯倓及冕都附近几处大型官仓、米行的动静,同时继续在暗处搜寻可靠的粮源。


    这日下朝途中,叶府线人送来口信,请寒关侯过府一叙。


    叶甫忠见云翳进来,屏退左右,亲自掩上厚重的门扇。


    “叶大人,北境之事,刻不容缓。”云翳开门见山道:“三司会审冯谦案,明为彻查,实为奸人操控,意在拖延时日,掩盖其党羽。待他们‘查清’,冯谦的尸骨怕都烂透了,北境的将士百姓却等不起!”


    叶甫忠向云翳行了一礼,道:“我今日请侯爷前来,正是商议此事。”


    云翳问:“叶大人可有良策?”


    叶甫忠道:“下官在江南旧部探得,江南道新到一批预备转运冕都的‘春赋粮’,五日后起运。押运主官乃摄政王亲信,粮队先西行至凉州交割部分粮草,再折返向东前往冕都。”


    叶甫忠面露出难色道:“此粮乃朝廷正赋,非比寻常,若由北境大军公然截留,便是谋逆。下官一时未有良策。”


    云翳沉心思忖片刻,眸中泛起凛光:“北境大军公然截留,是谋逆。但若是流窜于凉州、日库瀚边境的‘马匪’所为呢?彼时粮队遭劫,押运官员‘失职’,朝廷震怒,必令凉州卫全力剿匪。庞伯倓身为凉州卫参将,守土缉匪责无旁贷!他若剿匪不力,甚至……若有人告发其与马匪暗通款曲,私纵粮车……”


    云翳嘴角一挑,继续道:“那么,庞伯倓这颗脑袋,连同那批去向不明的‘赃粮’,就都是凉州卫剿匪的‘战利品’了!庞伯倓身死,凉州卫无首,老三他们趁乱接手那批粮草,便是顺理成章!”


    叶甫忠闻言,解了心头一患,大喜道:“侯爷此法妙哉!”


    构想容易,实行却难。云翳尚有担忧之处:“但此事需极为周密,我此时在冕都脱不开身……”


    叶甫忠答:“侯爷放心,下官在江南道经营多年,尚有几个肝胆相照、不畏生死的旧部死士。他们熟悉凉州地形,更与庞伯倓素有旧怨,他们的身手虽不及侯爷的青刃大军,但扮作悍匪还是不会露馅的。只需侯爷传信寒关,令青刃军精锐一支,于关口外接应粮车即可!”


    云翳颔首:“好,那便有劳叶大人和江南的兄弟们了!”


    二人商讨完细节,出了书房欲向暗门走,叶川那带点不着调的嗓音便迎了上来:“爹!爹!您看我给您带什么好东西回来啦……”


    叶甫忠和云翳瞬间收声,目光齐刷刷投去。


    叶川才被分进户部历事,却不知怎么清闲得很,三千两头往家跑。他手里提着一个轻巧食盒,打扮得着实花哨:


    一身赭色绣缠枝莲的织锦交领袍,外罩一件宝蓝色洒金缂丝比甲,腰间挂着个叮当作响的翡翠竹纹佩,发髻用琉璃玉冠束起。


    叶甫忠一见儿子这副花孔雀模样,又惊又怒,抖着胡子斥道:“逆子!你……你这穿的是什么东西?!成何体统!”


    叶川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满腔的兴头瞬间蔫了大半,辩解道:“爹!您这话说的……孩儿这不是想着明日要去给许国公贺六十大寿嘛!长辈寿诞,自然要穿得喜庆些、得体些!”


    “贺寿?得体?”叶甫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许国公是何等清正端方之人!你穿得这般奢侈浪荡,是去贺寿还是去唱戏?!我看你是被户部那点清闲活养惯了骨头!户部新进诸人因冯谦一案皆是观望,正该是你沉心学习、精进实务之时!你倒好,整日里游手好闲,还琢磨起穿衣打扮来了?明日你不许去!”


    “啊?!”叶川如遭雷击,哀嚎道,“爹!别啊!我都和守默约好了……”他这时才猛然注意到站在父亲身侧,气场迫人的云翳,顿时吓了一跳,“寒……寒关侯?!您……您怎么在……?”


    云翳早已恢复了那副懒散侯爷模样,心中却在快速盘算。他迎着叶川惊疑不定的目光,随意地掸了掸袖口,嘴角勾起一抹笑:“哦?原来是叶公子。本侯今日下朝,偶遇令尊,有些积年文书卷宗的疑难,故而登门讨教。”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将密谈之事轻轻揭过。叶甫忠也顺势压下火气,沉声道:“正是。侯爷心系国事,不耻下问,你当多学学!看看你这副样子,像什么话!”


    叶川被训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争辩明日赴宴之事。


    云翳却似被叶川之前的话触动了心思,状若不经意地问道:“许国公?可是那位两朝元老,许介弘许国公?”他语气中浮起几份敬意,道:“许国公乃国之柱石,朝廷肱股,其寿诞理当大加庆贺才是。”


    叶川正愁没地方显摆,闻言立刻接话:“侯爷所言极是!不过许国公为人清廉自守,不喜铺张。朝廷所赐寿礼,他老人家是一概不收的。每年寿辰,只设一桌家宴,邀三五至交亲友小聚,图个清净自在。”


    云翳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显声色:“许国公如此高风亮节,实乃我辈楷模。”他话锋一转,看向叶甫忠道:“叶大人,令郎少年心性,喜好热闹在正常不过,长辈寿诞,还是不要因此等琐事苛责了。”


    叶甫忠被云翳这一“劝”,火气便消了大半,只是瞪了叶川一眼,算是默许了。


    叶川顿时喜出望外,对云翳投去一个感激涕零的眼神。


    云翳心中暗笑,面上却一派淡然,对叶甫忠道:“叶大人,今日叨扰已久,文书之事,本侯已有所得,这便告辞了。”


    他心中算盘已生,挑眉一笑,对叶甫忠拱手,目光却是扫过叶川那张喜滋滋的脸,道:“多谢了!”


    ------


    “师父。”京知衍在许介弘寝屋外轻叩门扉,声音压得极低。


    门吱呀开启,许介弘已整装立在门内。老人身形依旧挺拔,只是鬓边霜色又重几分。


    京知衍进屋,撩袍屈膝,郑重行稽首大礼,“弟子恭祝师父顺遂康宁,福寿绵延。”


    许介弘伸手扶他,端详着眼前青年清瘦的面庞,缓缓道:“好孩子,快起来。”


    他忽又笑叹道:“到了这把年纪,早没什么奢求。只盼着朝堂肃清,亦盼你顺遂无忧。”


    京知衍直起身,眸中映着熹微晨光,答道:“师父,您定能得偿所愿。”


    许介弘拉京知衍在临窗榻上同坐。窗外一株玉兰挺立,高耸的树冠上虽大部分花瓣已凋零,但仍有几朵迟开的玉兰花顽强地缀于枝头。


    “若苍天真许我长寿……”老人轻抚京知衍的肩膀:“惟愿见你寻得一心人,平安喜乐,远离这腥风血雨。”


    一心人?血仇未报,京知衍自是不敢念缱绻情长的。


    他面庞掩上浅淡笑意:“师父莫忧,您身子康泰最要紧。弟子日日为您祈福,定要您长命百岁。”


    “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许介弘道:“你总劝我保重,可你自己呢?我见你近日又消瘦了些,三钱楼那边也不必太花心思,让荼七和老瞿他们多看这些便是了。做买卖生意耗费心神,占卜算卦也伤元气。”


    许介弘眼中忧色更重,执过京知衍的手道:“当初你说开三钱楼是为传承京氏绝学,更可借卜卦之机革除奸恶。这自然是好的,可如今冕都迷瘴重重,我担心……”


    京知衍反手覆上许介弘的手背,劝慰道:“三钱楼一切安好,您切勿挂心。”


    “罢了……”许介弘转头望向窗外,天光愈显,道:“你大了,我也不便多管,只愿你顾好自身周全。”


    “师父放心。”


    ------


    日影渐高,瞿叔行至东厢暖阁外,隔着门帘低声道:“公子,叶御史的车驾已到巷口了。”


    “知道了。”京知衍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他今日一身沉香色缎面长袍,乌发半束一顶银质垂叶冠,通身再无多余佩饰。


    庭院里已多了几分喜庆的忙碌。国公府素来简朴,今日许介弘六十寿辰,也不过是在正厅多添了几盆开得正好的春兰,廊下挂了两盏素雅的福寿纹宫灯。家仆们轻手轻脚地布置着仅设一席的寿宴。


    叶甫忠一行片刻后便至国公府,叶甫忠今日未着官袍,只着一身藏青暗纹常服。叶川则垂手侍立在父亲身后,昨日那身孔雀开屏似的宝蓝缂丝比甲、琉璃玉冠尽数不见,此刻只穿了件低调的石色云锦直裰,束着墨玉发簪,一双骨碌碌转的眼睛,依旧藏着少年人的活泛。


    叶川身旁跟着一位身着鹅黄襦裙、眉目英气的年轻女子,正是去年春初才嫁入叶府的华以柔。


    “国公大人!”叶甫忠向许介弘躬身长揖,道;“甫忠携子媳,恭贺国公寿辰大喜!”


    “叶御史有心了。”许介弘朗声一笑,上前扶起叶甫忠。他今日穿一身玄色暗八仙纹团花锦袍,白发一丝不苟地束在金冠之下,更显一派雅正豁达。


    见叶川那身朴素打扮,许介弘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对叶甫忠道:“令郎芝兰玉树,何须拘泥小节?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蓬勃朝气。”


    随即目光转向华以柔,亦和煦道:“以柔丫头也来了,你父亲镇守南海,着实辛劳了。”


    叶川得了许国公这句,心头一松,脸上笑容立刻灿烂起来,偷偷朝父亲挤了挤眼,换来叶甫忠无奈的一瞪。华以柔则落落大方地再次行福礼:“父亲常念及国公爷,憾不能亲至,特命以柔代为致意,祝您松柏长青,芝兰永秀。”


    许介弘点头称好,对叶川笑言:“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实在是便宜你这小子了。华将军怎么舍得把这样顶好的宝贝姑娘嫁予你?”


    大家闻言笑作一堂,叶川也不怒反笑,颇为自豪地说:“那当然是因为我与以柔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了。”


    华以柔面上绽出一点羞涩,轻拍了一下叶川的背:“国公面前你也不害臊!”


    京知衍掩面缓了笑意,上前向叶甫忠行礼:“守默见过叶世叔。”而后又向华以柔打招呼:“华姑娘,许久不见!”


    叶川明知故问地嗔怪道:“守默,你怎么不给大哥打招呼啊?我们也许久未见了!”


    京知衍笑道:“谁是我大哥?小心叶世叔恼你,再说,上次休沐不是才见过吗?”


    “哼!”叶川想起正事,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长条形的锦布包裹,双手捧到许介弘面前,恭敬道:“国公伯伯,这是一点心意。愿您春秋不老,岁乐无边!”


    许介弘笑着解开锦布,露出一根通体青褐的鱼竿。竿身线条流畅,握柄处打磨得光滑圆润。


    “这是……”许介弘指腹抚过竿身细腻的纹理,眼中流露出少见的动容,这是由丰西箭竹制成的鱼竿。


    “国公镇守西南多年,这丰西箭竹想必是您最熟悉的。”叶甫忠在一旁含笑解释:“国公半生戎马,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如今已过花甲,小辈们也已长成,不妨卸下重担,寻些闲情逸趣,安享晚年清福,做个自在逍遥的‘钓鱼翁’,岂不快哉?”


    许介弘笑答:“好啊!我盼着有那么一天!”


    众人分主宾围桌落座。寿宴简单素雅,只几样家常菜肴,加一壶温好的陈年花雕。没有丝竹嘲哳喧闹,唯有故交谈笑风生。


    几杯美酒下肚,平日端肃的许介弘和叶甫忠也慵缓了眉眼。炉上煨着的茉莉梨汤咕噜作响,甜香氤氲在暖阁之中。


    叶川眼巴巴守着,待那水面泛起细密连串的气泡,便麻利地执起长柄勺,小心翼翼地盛满一碗白玉瓷盏。他捧在手里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散了些,才端给身旁的华以柔,低声叮嘱:“慢点儿,当心烫。”华以柔接过,满目笑意盈盈,朝叶川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京知衍静静看着这对小夫妻眉目传情,唇角亦不由勾起一丝暖意。


    他们三人少年相识,一同习文论画。叶川与华以柔更是青梅竹马,情愫早生。


    华启将军远镇南海,对叶川这个不通武略、未立寸功的御史之子颇为不满,许介弘从中说了许多开明话,即使是他自己这般未开情窦的冷清性子,也曾帮叶川出过好些哄“准老丈人”的主意。


    最终,是叶甫忠的清名正直和两人执拗的深情,才到底促成了这门亲事。如今华启将军依旧远在南海戍守,叶甫忠便带着儿子儿媳一同前来,既是全了礼数,亦是彰显两家亲厚无间。


    京知衍安坐一旁,感受着这难得的喧嚣与温情,仿佛暂时隔绝了冕都的血雨腥风。晴朗天光映着杯盏碗碟,亲长谈笑,挚友相伴,竟恍惚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守默!恍什么神呢,接着!”叶川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一碗同样冒着热气的茉莉梨汤已摆到了他面前。


    “多谢。”京知衍含笑应道。


    华以柔笑着递过来一个油纸包:“守默,尝尝这个,南海带来的蜜渍橄榄。冕都这边不常有。”华以柔解开细绳,露出里面一颗颗深褐油亮、裹着晶莹蜜糖的果实。


    京知衍拈起一颗放入口中,甫一咬下,酸涩瞬间在舌尖荡开,而后缓缓回甘。确与冕都常见的蜜饯大不相同。


    “如何?”华以柔期待地问。


    京知衍颔首,眉眼舒展,答道:“的确别具一格。”


    席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气氛正是酣畅。府门管事的近卫脚步略显急促地踏入厅堂,在满室和乐中显得几分突兀。他径直走到主位许介弘身前,面露难色。


    许介弘停箸道:“何事?此处没有外人,你且说吧!”


    近卫答道:“国公,寒关侯云翳递帖求见,说是……特来为您贺寿。”《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