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哥哥~奴家是你的妹妹……


    41


    时间只有三日, 一分一秒都耽搁不得。


    嗖——


    陆十九从窗口飞了出去。


    夏戎张了张嘴,问:“他做什么去?”


    霍霁风:“去为你买女装。”


    夏戎:“”


    夏戎被摁在梳妆镜前。


    从霍霁风离开军营没多久,他也坐不住, 把军务交给魏常之后骑马出发,将军的计划他知晓,料定将军不会出事, 所以他先去找了华阳,确定华阳毒解, 并且顺利前往京州, 他才调转方向追赶过来。


    “大将军,这是谁出的馊主意, 属下乃堂堂七尺男儿, 读的是圣贤书, 学的是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不是扮演娇滴滴的小女郎,你看我的样子也不像啊!”


    夏戎左手握着油滋滋的大鸡腿, 右手端着盛有葡萄美酒的琉璃酒杯,抱怨的时候, 眼神似有若无地瞟陆十九, 他阴阳的就是陆十九。


    如此祸害他男儿尊严的歹毒主意, 定是姓陆的想出来的。


    “呵,”陆十九含笑不语。


    夏戎:“?”


    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这么笑是啥意思?


    阴阳你你还笑得出来?不该是反击回来吗?


    难道他不是陆十九?!


    细看, 没有任何易容的痕迹,是本人没错。


    “将军, 您说我说得对不对?”夏戎抬起左手,准备一口咬下鸡腿。


    “别动,易容时嘴角不能歪, ”霍霁风会易容术,可是没有军营里专门会这项技术的人专业,因此涂涂抹抹的,动作很慢。


    他顺便回答夏戎的话,“本将军觉得这主意不错,既不伤其无辜,又能达到目的,不是两全其美吗。”


    “将军,您不能因为十九比属下先到,就偏袒他!反正,”他斜眼向陆十九,“想出这种主意的人,没安好心,肯定一肚子坏水!”


    陆十九又朝他笑了笑。


    夏戎:“?!”


    头皮有点紧。


    再看大将军,怎么将军的脸反而黑了呢?


    “霍将军,”宋铮一直保持着浅浅微笑,这时文邹邹开口,“在下不才,也曾习过一些妆艺之术,技法虽谈不上精妙绝伦,却也小有所成,不妨让在下试试。”


    夏戎刚想问,这位俊俏清绝却面容陌生的公子是谁,霍霁风便已欣然应允:“阿铮尽管试,他的这张脸我做主了。,”


    “!”夏戎吃惊,上下打量宋铮,“敢问这位兄台是谁?”


    宋铮道:“与你们将军结伴同行的友人。”


    霍霁风:“追随我的谋士。”


    陆十九:“是将军偶遇的远房小亲戚。”


    三个人几乎同时回答,但有三个答案。


    ""


    宋铮扶额,这种地方竟然没有统一口径。


    本来霍霁风是拿小亲戚当借口,后来一想,日后回到军营也要把宋铮带上,说是小亲戚会有诸多不便的地方,说是来投军的更妥帖。


    夏戎的脸不能动,眼珠子可以,从左转到右,从右转到左,恍然大悟:“属下明白了,这位友人先是遇到了将军,处着处着才发现,原来和将军还是远房亲戚,所以打算投军追随,那以后咱们就是同僚了,公子幸会!”


    “”不得不说,脑子能自己打通任督二脉就是厉害,宋铮也也拱拱手,“幸会。”


    宋铮让霍霁风找了些化妆用的材料。


    他其实不会化妆,但刷到过一些化妆的短视频,最让他惊为天人的是杨迪爆脸型完全陌生的韩国欧巴,当然也刷到过蛋总爆改滑铁卢,算是熬夜的报应了。


    宋铮闭上眼,靠惊人的记忆力回忆视频中的化妆过程。


    几分钟后,开始动手。


    陆十九在一旁举着画像。


    宋铮在霍霁风的技术上重新涂涂改改,修眉形、调眼尾角度、打阴影幸亏在外邦这里要得东西许多都能找到,没有的也能用类似的替代。


    到了天色擦黑爆改终于完成。


    女装一套,夏戎就是活脱脱的伊吾云,前提是脖子以下不能看,因为相对女子身材来说,他太壮了。


    陆十九来回看画像对比:“光看脸,的确是一模一样,宋公子的手法比军中的易容术还妙。”


    易容术尚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比如要找人易容成大将军,就要找脸部轮廓相似的,下巴太尖或太宽,颧骨太瘦或太突都不行,比之北梁直接用人皮的法子要难,而且更耗费时间,还不一定能达到百分百的相似度,但宋铮的化妆能遮瑕、修改脸部缺陷、甚至能用面粉做假鼻子。


    着实厉害!


    陆十九看宋铮的目色中多了几分钦佩。


    霍霁风也觉不可思议,但更多的是骄傲,别人的马儿能变人吗?别人的马儿能如此足智多谋吗?


    只有他霍霁风的爱马,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聪慧伶俐。


    他的嘴角比AK还难压。


    郁闷的,只有夏戎,不能直视镜中的自己。


    事不宜迟,霍霁风当即做出安排,他与宋铮去负责找马匹,夏戎与陆十九埋伏在乌延罗下工经过的路上,按照计划行事


    酉时才刚过,主城的街道两边还有许多来来往往的商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驼铃的叮当声夹杂其间。几位西域女子身穿鲜艳的绸裙,身姿婀娜、轻纱蒙面,在笑声中停下来与遇上的乌延罗打招呼。


    待女子们走开,乌延罗跟前来了一个约莫十岁的孩子,孩子塞了张字条给他,并且告诉他:“是伊吾云姐姐给我的,她让我转交给你。”


    “哦对了,”孩子又说,“伊吾云姐姐最近吃得可真壮,可她不是去中原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她有带回来好吃的吗?”


    他期盼乌延罗能给他一些糖果,哪怕是半颗也行。


    乌延罗连忙从周边的摊位上买了些烤肉给他,叮嘱:“记住,今天你给我送信的事,千万不能与第二个人说起,明白吗,否则你就再也吃不到我为你买的烤肉了。”


    “我听哥哥的,我一定保守秘密!”小孩儿拿着一份烤肉,非常心满意足。


    乌延罗低头,加快脚步进入无人的小巷子里。


    小孩儿没有马上走,他还有任务,只要完成就能再得到一份香喷喷的美食。


    见目标拐进巷子,在酒楼上观察的陆十九收起千里镜,对蒙面纱低头扮鹌鹑的人说:“他果然知道自己妹妹的下落,那表情分明是有鬼。”


    饿得两眼无神的夏戎抬头:“让我扮女人就扮女人,为什么连一口肉一口酒都不让我喝。”


    对他的侧脸十分着迷,刚要靠近的波斯商人连退三步,声音这么粗,太难听,骂骂咧咧走人。


    陆十九又望了望巷口:“不是不让你吃喝,是时间紧迫。”


    乌延罗已经看完了信。


    信的内容是这么写的:


    亲爱的哥哥,我是你的妹妹伊吾云,我遇到了很大的麻烦,需要一大笔金银珠宝才能解决,请求哥哥能帮帮我。


    这份信只有寥寥几句,但巧妙就巧妙在这儿。她告诉你她有麻烦,却不告诉你有什么麻烦,让你心急如焚,吊足胃口。


    但这不会让乌延罗失去判断的能力,作为知道妹妹处境与所在地的他马上会认真思考信件的真实程度。


    所以,宋铮给他要的“真实”。


    小孩儿扯扯乌延罗的袖子:“哥哥,伊吾云姐姐就在对面的酒楼等你。”


    乌延罗惊讶小孩儿还没走,更惊讶小孩儿说的话,想再问时,小孩儿刺溜一下跑了。他下意识追出去,并且看向对面的酒楼。


    二楼有位姑娘凭栏眺望,漂亮的姑娘快速揭开面纱,那双眼睛里写满了要见他的急切。


    是妹妹!


    是伊吾云!


    夏戎两指夹着面纱,手臂伸向空中挥舞,夹着嗓子现学现卖:“哥哥~奴家就是你的妹妹~”


    乌延罗一怔。


    这是什么?


    陆十九在夏戎几步,眼神幽幽:“你是不是因为没吃上饭,想破坏将军的计划?”


    夏戎再次蒙面躲回酒楼内:“你少污蔑我,我为了大将军可是尽心竭力在扮演,你就说学得像不像吧?”


    “像他妹妹被卖去了青楼,”陆十九推开一道雅间的门,“抓紧从窗户走。”


    夏戎嗤一声,嗖得从窗口飞出去。


    乌延罗进到酒楼,急匆匆上二楼来寻人,可完全没有见到妹妹的影子。


    这下他更急了,心里的疑问就要回到第一个问题上,妹妹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麻烦,为什么明明出现了,又如此匆忙地消失了?


    还有,妹妹的嗓子怎么了??


    套路套路,就是一套接着一套。


    宋铮变回了马儿,装好牵马绳,安好马鞍马镫,算好时间在乌延罗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待。霍霁风埋伏在暗处,才半炷香的时间,就有好几个人觊觎他的马儿,想顺手牵羊,都被他教训一顿赶走了。


    黑暗角落中,霍霁风摆着一张十分不爽的脸。


    倏地,他眯起眼。


    又来一个。


    拳头慢慢握紧,骨头嘎啦嘎啦


    待对方走近,发现是目标人物,才慢慢松开拳头,宋铮的视力比霍霁风好,老远就看清了。


    他主动奔向乌延罗。


    霍霁风的呼吸声微微加重,不由得嚼动了一下后槽牙。


    乌延罗很担心妹妹,回家的脚步越走越慢妹妹来得太突然,事情又太蹊跷,他必须得亲自去确认一番,妹妹究竟有没有遇到麻烦,遇到的又是怎样的麻烦。打定主意时,他终于发现身边多了一匹马。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乌延罗当下就要用马。


    可还没上马,又犹豫了。


    “你是谁家的马?怎么会在这儿?谁把你留这儿了?”


    这条路已远离市集,周围是普通住户,即便有些人家养马,也没有他见到的这匹毛色如此光滑发亮,一看就是主人养得特别好。


    此马不能用。


    “待着吧,你的主人一定会来找你。”


    乌延罗松开绳子,跑回自己家中,他家里也养着一匹马,只有出远门的时候才用得上。


    这在宋铮的意料之中。


    哒哒哒


    他迈开蹄子紧紧跟上。


    经过霍霁风所隐藏身形的那处黑色阴影:“咴儿,你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我计划之中,不会有危险。”


    霍霁风听懂了,阿铮胆小,离不开他,让他紧随其后。


    乌延罗牵着马匹从家里的后门出来,宋铮上去捣乱。他想到了中间会发生的诸多意外,比如不用他,用别的马,又比如外邦的马说外语,他和外邦马无法沟通 ,所以他临时抱佛脚学了几句。


    他告诉乌延罗的马:“你的主人今晚要出远门,路上会遇到刺杀,他们先杀马再杀人,我劝你”


    “不用劝了,这么危险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去的,你别想劝我!”


    “”


    枣红马开始嘶鸣,蹬蹄,一个劲儿往后退,就是不愿意出门。


    乌延罗没有办法,只好放弃它,锁好家里后门,然后一转身对上一张眼神清澈的马脸,叹息:“算了,还是用你吧,这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凑上来的,可不是我非要偷马,明天一早我送你回来,你再去找你主人。”


    他骑上马,远离主城走上僻静人少的道路。


    “恰!”乌延罗寻妹心切,非常着急赶路。


    宋铮哒哒哒、哒哒哒


    “恰!”


    哒哒哒


    “恰恰!”


    哒哒哒


    非常匀速,快一秒都不可能。


    乌延罗的心都快要死了。


    第42章 第 42 章 痛失所爱


    42


    迦兰国是一小国, 整个国土的面积还没有江浙地区的杭州来得大。


    不过要从国家的主城前往边缘地带的乡村还是要花不少时间,以宋铮的速度根本不可能在乌延罗预计的时间内到达,甚至比他前几次去探望妹妹花的时间都长。


    因为路程还没走一半, 马儿就累坏了。


    “噗噜噜”宋铮靠着路边粗树干,躺在地上喘粗气。


    要不是这半路上不可能再有马,乌延罗肯定要换了他。


    他轻轻叹息。


    用都用了, 咬牙也得继续骑下去。


    这时,他身后悄无声息出现了一个男人, 穿着是当地人的服饰, 那一身气势不凡,眼神也冷得掉渣, 眼锋一寸寸刮过乌延罗的脸, 而后走到马儿身边。


    他蹲下来, 拿出水囊喂马儿喝水, 又从怀里摸出油纸包裹的糕点。


    “这是你的马?”私自用别人的马,令乌延罗有些心惊, 更多的是羞愧,他立即向霍霁风赔礼道歉。


    霍霁风没有理他。


    压根听不懂。


    时间就是生命, 宋铮喝完水吃完糕点, 站起来又往乌延罗身边凑, 鼻子蹭蹭乌延罗肩膀,示意他抓紧赶路。


    乌延罗一头雾水, 看看马儿,看看面如冰霜的男人, 这人不说话,也不承认是自己的马,那就是自己弄错了, 对方只是个好心的过路人而已。


    “我们走吧,”乌延罗对宋铮说。


    一个时辰之后,目的地到了。


    村里的房子用的都是夯土版筑法,就是将黄土、草秸、砂石混合后分层夯实,墙体非常厚实,夏季可以有效隔热,冬天则能很好地保温,屋子的房顶也是用土坯砖砌成的弧形结构,房屋外面打上了围墙。


    乌延罗四下看看,确定大晚上的没有人在附近,才来到一处围墙的门前。


    他用小声且有节奏的方式叩门,很快就有人来了。


    宋铮睁大眼看着。


    木头打造的门扉发出轻轻的吱嘎声,宋铮先发制人,脖子一伸挤开乌延罗就卡了进去的。


    咚!乌延罗半张脸被挤到门板上:“”


    开门的人陡然看到一张三更半夜出现的马脸,一瞬间魂不附体,难道这就是中原人说的牛头马面??再看,是一匹正正经经的马,倒吸的那口气缓缓吐出来。


    见对方是个男人,宋铮也觉奇怪,怎么不是伊吾云?


    “扎尔,是我,”乌延罗贴着门缝费劲挤过来,“我妹妹在家吗?”


    “在,她在。”


    扎尔迅速关上门,里头又出来一个人,女子披着外衣,乌黑的卷发散落在肩头,见到哥哥时便给了乌延罗一个热情的拥抱,而后着急地询问哥哥出了什么事。


    他们的对话语速快,宋铮听不明白,但会聊些什么也显而易见。


    正当宋铮确认女子就是伊吾云,放下心时,屋内传来了婴儿哭声,三个人都快步往里头去。


    宋铮心里咯噔一下。


    预感很不好。


    完了。


    哒哒哒


    他也跑过去看,屋子的门梁不太高,他进不去,调头就去了窗口,拱了两下掀开窗探进脑袋。


    伊吾云与那个开门的男人哄着孩子,这不是妥妥的一家三口吗。


    云医前辈的爱情完了。


    “咴儿,”不自觉发出声音。


    乌延罗走到窗边,按住宋铮的脸推出去,重新将窗户关好。


    剩下的也不用看了,宋铮离开伊吾云的家,重新回到来时的那条路上,霍霁风就在路口等着他。他跑到树后躲起来,顺滑的发丝被夜风柔软轻轻抚动。


    霍霁风走到他身后,用厚实的披风把人严严实实裹住,挽起腿弯抱起来:“这种事,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做第二次。”


    “嗯,”宋铮靠着他,“挺正经的跟踪行动,从你嘴里说出来味道就变了。”


    “怎么个变法?”


    “这不是重点,我冷,我们快回去。”


    公鸡打了第一回鸣,但天色还未亮透,云鹤仙整宿未眠,准备烧点水做点早饭。


    他行走江湖多年,身体素质非常好,耳聪目明,警惕性也高,倏然惊觉有人进来,袖子里无声无息多了几枚带毒的银针,转身之际,银针嗖地射出去。


    叮叮叮!


    三枚毒针没入墙体。


    陆十九险险躲过。


    “我当是哪里来的宵小,原来是你,”云鹤仙双手背后,“怎么,有消息了?”


    陆十九瞥过毒针没入墙体留下的细小针孔,心里想着云医前辈的那位心爱女子的相公,是不是也能够躲过如此锋利的暗器,一边道:“云医前辈,您要找的人,我家主人已经替您找到了,请您去一趟月牙居说话。”


    “当真?!”云鹤仙本来没抱什么希望,而且才过一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陆十九:“当真。”


    “好好,快快快快!”


    云鹤仙顾不上吃早饭了,反正去了就能蹭点吃的,忙冲出家门。


    一道黑影从一旁的窗户里飞出来。


    “有门不走非要飞窗,显得你能耐了,被你飞坏了得赔银子!”好久没行医,手头紧缺,什么都能讹一点。


    陆十九已经先走一步了。


    云鹤仙赶到月牙居,上到二楼,推门便问:“她人呢?”


    宋铮与霍霁风坐在矮几旁,陆十九与夏戎立在他们身后,四双眼睛都用沉重的目光看着他。云鹤仙一来就感受到了巨大无比的压力,心头涌过惊涛骇浪,而后是痛心疾首,身形摇摇欲坠:“难道伊吾云她她已经”


    “哦,那倒没有,”宋铮做邀请手势,“前辈先坐。”


    云鹤仙翻了大白眼,心里骂得很难听,他心爱的女人没有死,一个个都露出让他节哀的表情算怎么个事儿!


    “哼,”他一撩衣袍坐下。


    宋铮道:“云医前辈,人我们找到了,但是谨慎起见,希望前辈能先为霍大哥看诊,看完了,我们再谈。”


    云鹤仙很不满意:“你们还怕我言而无信?”


    “当然不是,我是怕您听完了没心思看病,您心爱的女子能等,可是霍大哥身中剧毒,等不了。”


    一口一个霍大哥,霍霁风听得很舒坦。


    “行吧,”云鹤仙也不想耽搁,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取出里面的银针,“把手给我。”


    霍霁风递出手。


    陆、夏二人紧盯着,宋铮也轻轻抿住唇,看着云鹤仙将银针扎入霍霁风的手指头,和现代验血有点异曲同工的意思。他一只手又将盒子里的一个白色小瓶拿起,对宋铮说:“替我揭开盖子。”


    宋铮依言揭开。


    染了血的银针放入瓷瓶中。


    云鹤仙道:“这是我用尽毕生所学,研制的验毒之法,这人呐,不管是身体里的经络还是五脏六腑,都与体内的血气相通,但凡中毒,不论深浅,毒质必随血行,所以我也称其为‘血鉴法’再配上我独门钻研的‘灵犀水’,任它是微末之毒、剧恶之毒,乃至世间未闻之奇毒,只需取中毒者一滴血融入此水,必现异象。”


    宋铮问:“什么异像?”


    云鹤仙:“会变黑。”


    陆十九的表情如石雕,夏戎拉长唇线,宋铮淡淡哦一声。


    霍霁风看了眼宋铮,问云鹤仙:“就没别的异像了?”


    “别的?”云鹤仙嗤道,“你还想看什么异象,你这是中毒,又不是中戏法,难道要我给你变出朵烟花来?”


    他收针:“好了,没中毒。”


    四人一头雾水。


    夏戎忍不住抢话:“怎么可能,我家将主人幼时中毒,那么多年了,怎会查不出!你还好意思说是‘江湖仙医’,该不会是江湖骗子吧!”


    “我诓你们做什么!”云鹤仙脸上的皮肉抽抽,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想当年皇帝的爱妃中了奇毒,宫里御医都束手无策,御医们死了一批又一批,我见不得行医救人还得搭上一条又一条的人命,自荐进宫为贵妃看诊,解了别人解不了的毒,靠的就是云某的本事!还有 ”


    陆十九挡在夏戎与云鹤仙之间,免得他们打起来。


    霍霁风的嫌弃也是摆在了脸上。


    耗了那许多时日和精力,竟然找来一位庸医,先不说中的什么毒,连有没有中毒都查不出来,有狗屁的本事。


    看在庸医是高先生的师兄,他只砍他两条腿算了。


    案桌下,一只皮肤微凉的手按在他手背上。


    宋铮朝他摇摇头,让他稍安勿躁。


    嗯。


    霍霁风一下就不躁了。


    “庸医前辈,说错了,云医前辈,还是坐下来慢慢说,”霍霁风道。


    云鹤仙与夏戎就差要扯头发了,闻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也没心情坐下,指着霍霁风的鼻子就问:“我说你没中毒,你不信,那你倒是拿出你中毒的证据啊!”


    霍霁风把毒发的状况一五一十告知他。


    云鹤仙终于坐下了,拧着眉头琢磨了一会儿,接着又是把脉又是看眼白,再从怀里摸出样东西,是随身带的毒药,无色无味,只要在伤口处沾上那么一点,毒素就能快速进入人体,不出两个时辰,中毒之人就会昏昏欲睡,一觉睡进阎罗殿。


    他的意思,先给霍霁风下毒,再验毒,看是不是真如霍霁风所言。


    “此毒是前辈自己提炼的,那么想必也应该有解药?”


    这下让宋铮不放心了。


    万一仙医的毒药太毒,把霍霁风毒死了怎么办?


    他在这里能依仗的人只有霍霁风,他要是死了,他就成了孤魂野马,没人再像霍霁风那么迁就他。


    “解药自然有,”云鹤仙拍拍胸脯,“带着呢,保管他死不了。”


    “如此我也不放心,”宋铮说,“不如前辈先自己试毒,再吞服解药,我们才敢依样画葫芦,否则霍大哥中完毒,你又说没解药,或者解药失效,再或者要我们先把伊吾云姑娘交出来,到时你把人带走,丢下中毒的霍大哥不管,我们找谁说理去?”


    云鹤仙嚼动腮帮子,胸膛起伏:“你这个人,看不出来年纪轻轻,心思倒是如此重。”


    “没办法,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前辈见谅。”


    “好好好,算你厉害。”


    云鹤仙急着要找心爱的姑娘呢,二话不说,用另一根银针沾了毒,划破自己的手指,接着吞服解药。


    毒药和解药,都放在双方的眼皮子底下,以免有调包的嫌疑。


    宋铮点头,这还差不多。


    陆十九与夏戎也暗暗对宋铮倾佩,宋公子看着很单纯很好骗,心思却很缜密,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霍霁风也划破手指,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再验,云鹤仙的眼睛都瞪直了。


    一盏茶,足够毒素进入全身,可是怎么都验不出霍霁风中毒的迹象。


    “怪哉怪哉”


    云鹤仙愁眉摇头。


    既然没有中毒,就没有吃解药的必要了,他的解药也是用稀缺又罕见的药材制成,一颗可抵千金。


    欻,宋铮把解药抄走:“保险起见,我们还是拿一颗解药防身,谢前辈了。”


    云鹤仙哼哼,这小子也太精了!


    不多不少,宋铮就要一颗,用手帕包好之后交给霍霁风:“云医前辈的解药用的一定是世间罕有的药材,以后有毒解毒,没毒也能强身健体。”


    夏戎对宋铮的脑子反应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什么都还没想到呢,他就已经把事情做完了。


    “好,听阿铮的,”霍霁风把解药收好。


    嘴角止不住上翘。


    云鹤仙揉了揉胸口,没中毒还顺走他一颗宝贵解药,心疼得厉害,但药材再珍贵也抵不上他爱的女子珍贵,为换消息,也值了。


    接下来就是讨论霍霁风的身体状况,云鹤仙心里有了数:“我看你不像是中毒,倒像是中蛊。”


    霍霁风皱眉:“中蛊?”


    “十有八九是,”云鹤仙也不是非常肯定,但是情况很像,“据我所知,这个‘蛊’,乃是集百毒之物炼成的一种阴毒术法,需以诸多毒虫互相残噬,取最后存活者为引,其性至烈,一旦入体,便可蛰伏数年乃至十数载,身体里的蛊虫若是沉睡,你便与常人无异,可是当它被唤醒,则如万蚁噬心、痛入骨髓。”


    云鹤仙曾亲眼见过,一个中蛊之人疼得实在是没法子,只好一抹脖子了结自己。


    “折磨人只是蛊术的其中一种而已,还有能操控心神、驱使行动的”


    “啧啧,”云鹤仙乍舌,端起酒杯一呷,还有点幸灾乐祸,“真是比用毒还歹毒啊。”


    宋铮听过“蛊”,根据传说和文献记载,很多人认为蛊术是起源于中华南方及西南地区,尤其是少数民族聚居的偏远山林,湿热多虫,正是养蛊的绝佳地方。从大澜的版图来看,国家的地区分布虽然和他的世界有些不同,但也相差无几。


    若要为霍霁风解蛊,难道还要再去西南地区?


    那样得耽误多少时间?


    宋铮的脸色不好了。


    夏戎也很着急:“前辈有没有解蛊的法子?”


    云鹤仙就两个字:“没有。”


    宋铮拉起嘴角,以理服人:“前辈没有解蛊的法子,那也别想知道伊吾云姑娘的下落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讽刺拉满。


    云鹤仙气得要吐血,吸了一口气,指着那乳白巨石垒成的巍峨宫殿的方向:“迦兰的皇宫里恰好有一位巫蛊师,也是迦兰人的国师,你们请他出手,兴许能救。”


    到此,云鹤仙的作用已经用完了。


    宋铮站起来朝他拱手行了一礼:“谢前辈指点,前辈想要知道的,我也如实相告,您要找的伊吾云姑娘就住在城外三十里的白水村,她已嫁为人妇,育有一子,生活美满,前辈若是真心爱惜伊吾云姑娘,不如不见的好。”


    一席话,如晴天霹雳。


    噗——


    云鹤仙还真飙出一口血。


    人直挺挺昏死过去。


    宋铮:“”


    夏戎挠头,不懂就问:“打击有这么大吗?”


    陆十九:“你可以想想华阳公主成婚生子,新郎官却不是你的情景。”


    夏戎想了下,眼前发黑。


    陆十九:“打击大不大?”


    “你滚!”夏戎一脚蹬过去。


    霍霁风则瞟一眼宋铮惊谔的表情,道:“前辈真是至情至性之人,已把所爱女子刻作了自己的心脉精血,听你说了这番话,知道痛失所爱,心血倒流,形神俱伤也是正常,换做是我,也不会比他好到哪儿去。”


    “嗯,我明白,正常,”宋铮点头,“不正常的是你们,不赶紧给他找个大夫吗!!!”


    第43章 第 43 章 “休想找小母马”


    43


    夏戎找来大夫, 扎了一针救醒云鹤仙。


    云鹤仙态度很明确,一定要见一面伊吾云,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宋铮再找通事代笔, 写了一封信件送往白水村,简单道明身份和目的,为这件事情做个了断。


    毕竟是他们发现了伊吾云的住处, 若是云医前辈带着怒火上门,一不做二不休, 杀了伊吾云的丈夫和孩子, 那宋铮自认罪孽大了。


    日落之前,那边有了回信。


    伊吾云表示愿意见面。


    一行人骑马前往白水村, 在门口迎人的是伊吾云的丈夫, 还有哥哥, 云鹤仙见他们犹如见仇人, 也是,夺妻之恨, 不共戴天。


    “眉乱眼凶、鼻梁歪斜,一看就是晦气之相, 短命之人, 我祝你们夫妇离心, 白头不到老,恩爱化仇雠。”云鹤仙看扎尔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下马就是一顿刻薄输出。


    扎尔没明白。


    乌延罗已冲上去揪住云鹤仙的衣服:“别以为我听不懂你的话,可恶的中原人!你再敢诋毁我的家人, 我一定不会饶你!”


    “你待如何对付我?你有何本事?”云鹤仙亮出毒针,他看乌延罗亦是咬牙切齿,“若不是看在你是伊吾云哥哥的份上, 我早杀了你!能留你这么个碍事的活口到今天?还不给我速速闪开!”


    “呵,”乌延罗的脸色臭得很,“想见我妹妹?凭你也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乌延罗,受死!”


    眼看就要闹出人命,陆十九与夏戎一左一右架住云鹤仙:“前辈息怒。”


    “息什么怒!我今日就要他死!”云鹤仙怒火中烧,双手被架住了就用两条腿踢,“要不是他从中作梗,我怎会与心上人分开!孽畜!过来受死!”


    “过来就过来,你要真是个男人你就杀了我!”


    乌延罗上来就甩了云鹤仙一个巴掌。


    啪!


    众人:好凶。


    扎尔:“!”


    扎尔拦住乌延罗,叽里咕噜一通劝说,远来就是客,没有这么待客的道理。这时候云鹤仙手里的毒针已经飞了出去。也准备说两句的宋铮大吃一惊,好在霍霁风出手快,掌风把银针打偏了。


    乌延罗也愣了愣,惊异于云鹤仙竟然真的出手,他忽然便不做声了,扭头就往屋里走。


    哄完孩子的伊吾云来了,迎了大伙儿进去坐。


    原本宽敞的屋里因为挤进了七个男人而显得特别狭窄,伊吾云为他们倒上酒水。云鹤仙的眼睛粘在她脸上,她不由得往自己丈夫身边靠了靠,他不禁失望。


    当初他助她逃离进贡的官队,回程路上相依相伴结伴,情愫暗生,他大胆向她求娶,她也是点头答应了的。


    哎


    扎尔是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知道他们的来意,依旧以礼待客,表示欢迎他们的到来。


    云鹤仙要开口,霍霁风一个眼色,陆十九立马捂住云鹤仙的这张嘴:“前辈,暂且得罪了。”


    这边由宋铮作为代表,让通事帮忙翻译,先是介绍他们这些人,当然说的都是化名,再表明是替云医前辈了了心事,断了念想。扎尔点点头,看向云鹤仙,没说什么,再看自己美丽动人的妻子,告诉她,你想怎么做作为丈夫他都支持。


    通事翻给宋铮听,心里有几分了然,扎尔能俘获伊吾云的芳心他不奇怪了,如此温和有风度,又温柔的男人,怎让伊吾云不倾心。


    再看云医前辈,虽然也是风度翩翩,相貌堂堂,可是他记仇、小肚鸡肠、嘴毒、刻薄


    哎


    宋铮也叹气。


    伊吾云蒙着薄沙,具体的表情看不真切,可是眼里含羞带怯,充满幸福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她慢慢说道:“我与扎尔是青梅竹马,从小就许下婚约,说好对彼此不离不弃,我不能违背承诺,而且我爱他,他就是我的天山明月。”


    宋铮、霍霁风、陆十九、夏戎齐齐去看云鹤仙,替他默哀。


    默哀他死去的爱情。


    这一刻,云鹤仙也觉得自己的心死了,胸腔里那片赤诚的火焰燎过心田,留下满目的灰烬。


    伊吾云朝云鹤仙颔首,右手抚胸行礼:“我感谢这位大人当初救了我,可是我不能跟您走,还请大人见谅,但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日后一定为您奉上金银珠宝作为答谢。”


    云鹤仙惨然一笑。


    他要的是人,要什么冷冰冰的金银珠宝。


    “哇~~哇哇——”


    “哇啊、哇哇哇~”


    婴儿的啼哭声乍然响起。


    云鹤先又是一怔。


    伊吾云提起裙摆快步离开,去到另一间房里安抚孩子,片刻后又回来了,再次向云鹤仙行礼表达歉意。


    说云鹤仙记仇不是假的,他是真记仇,语不惊人死不休地用粟特语问扎尔:“伊吾云所生的孩子,当真是你的吗?”


    饶是再温和的人,也不禁有了恼意:“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云鹤仙的眼神钉死伊吾云:“我本不想毁了你女儿家的清誉,但事到如今不得不问一句,这孩子的亲生父亲究竟谁,一年前,你我二人对月饮酒,醉梦中春风一度,这些,你难道都忘了?”


    通事叽里咕噜翻译


    宋铮翕动嘴唇,心里狠狠吃了一惊。


    居然还能扯出这样狗血的剧情?


    伊吾云的脸犹如刷上一层白漆,脸色从薄透的面纱里隐现:“不、不”


    “不是这样的,”她怕自己丈夫误会她,急忙辩解,“我赤身的心和身体都给了我的丈夫,并没有给第二个人”


    她看着扎尔心痛的眼神,再看自己咬紧了嘴唇的哥哥,不得不吐露实情了。


    “一年前,我被使节选中成为献给中原皇帝的舞姬,是哥哥扮作我的样子代替了我,所以这位大人爱上的人,应是我的哥哥”


    宋铮四人:“”


    云鹤仙先是冷静地听伊吾云说完,待把所有字拼凑在一起理解了意思,身躯逐渐僵化


    从进屋后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乌延罗腾地起身,面红耳赤地走了,也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云鹤仙的脑子纷乱,只记得那一晚,怀里的身躯娇软,吟声连连没感觉出来与他颠鸾倒凤的人是男子啊。


    宋铮忙对云鹤仙作揖道:“前辈,既然事情都清楚了,剩下的我们也不方便掺和,就先走了。”


    四人撤退。


    夏戎与陆十九各骑一匹马,宋铮与霍霁风同坐一匹。


    宋铮扭头回望,云医前辈把乌延罗拦在门口,不让人走,乌延罗又给了他一巴掌,但两人没再打起来。云医前辈顶着一左一右的巴掌印有些滑稽,嘴也紧抿不言不语,大约是消息来得太突然,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但他不肯让人走,想来是不在乎心上人的性别的。


    宋铮好笑,想到了一句话,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老房子着火?


    霍霁风手执缰绳,低垂目光落在宋铮挺拔的鼻尖上:“阿铮笑什么?”


    “没什么,”宋铮说,“只是替云医前辈开心,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你如何看出来,乌延罗会答应?”


    “他一看便是口是心非,心里也有云医前辈,否则一个男子,怎么甘愿雌伏于另一个男子的身下。”


    “嗯,阿铮说得有道理。”


    微风吹起的乌黑发丝撩过霍霁风的鼻子,扰得他心猿意马,又故意试探:“若我喜欢的人,也是男子,阿铮怎么看?”


    刚才还在说话的喉咙忽然失声,喉间微微发紧。


    不等宋铮说话,夏戎已驱马上前:“将军糊涂啊,您怎么能喜欢男子,云医前辈就算了,他闲云野鹤,是否生儿育女他无所谓,可将军您不要子嗣吗?娶个男子如何为您生孩子?”


    夏戎还提醒:“咱们给王参军按的可是龙阳之好,辱没军威的罪名,将军要是带头坏规矩,军心会乱。”


    霍霁风:“”


    霍霁风:“副将夏戎,罚俸一年。”


    夏戎:“啊????属下说错什么了?”


    陆十九从他身边慢悠悠行过:“有夏将军同行真是好,话多的人再也不是我了。”


    夏戎:“”


    “恰,”霍霁风远离聒噪的夏戎,与后面的俩人拉开距离,轻咳了声,把先前的问题又问了遍。


    宋铮发现,霍霁风这人,你说他大义吧,他的确有在护卫边疆、保家卫国,可是背后却谋划着打回京州,掀了龙椅砍了皇帝。说他杀人无数,冷血无情吧,他不会苟同云医前辈要对乌延罗用刑的提议,伤害无辜。他立军威正军心,又背道而行在男子与男子间的爱慕之情上执着。


    总之,他是随心随性,有大义却不迂腐,嗜杀伐而兼备仁心。


    这样的人,哪怕爱的人是男子,也是会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告诉天下人,护着那人一生一世。


    只是。


    宋铮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也许一辈子,也许三年五载,也许明天,他的灵魂就会回到现代。


    “我与夏将军的想法一样,盼大将军娶一位贤淑的夫人,开枝散叶,一生美满顺遂。”


    “当真?”


    “当真。”


    “本将军偏不。”


    “”


    “你也休想找小母马。”


    “!”宋铮用手肘往后撞,变态!


    霍霁风猛地一夹马腹,骤然加速,颠得宋铮不得不紧紧贴着他,他就势一手勒紧缰绳,一手将人牢牢圈在臂弯间,此生都不可能撒手。


    第44章 第 44 章 ”他是你对象?“


    44


    霍霁风没怎么闹他, 跑了没多远便渐渐停了。


    宋铮松口气,之后悠悠地一晃一晃,倒像坐摇摇椅, 令他昏昏欲睡。为了忙云鹤仙的事,他一天一夜没合眼,困意一上来, 惫懒地厉害,脸微微偏向一边, 合上眼就进了梦乡。


    陆十九与夏戎赶上, 见大将军小心翼翼地护着,两人不多话, 只默默跟随。


    到了月牙居, 霍霁风将宋铮抱下马, 这动作再轻也容易把人惊醒, 可宋铮依旧很好睡,显而易见有多累。


    霍霁风送他回房, 亲自帮他脱去外衣、鞋袜、掖好被角,看着他窝在棉被里只露出一截光洁的额头


    隔壁。


    夏戎兀自倒茶水, 灌了两碗才算解渴 , 抹了把嘴, 道:“你有没有觉得,大将军对宋公子格外好?”


    陆十九喝水的模样就比他文雅得多:“你竟才看出来。”


    “你说这是为什么?”


    不等陆十九说话, 夏戎有了自己的判断:“论身形体魄,宋公子确实文弱了些, 可他脑子比我们这些武夫好使多,将军爱才,倒也在情理之中。”


    “对!就是将军惜才, ”再次笃定。


    陆十九很沉默。


    不多时,霍霁风过来了,两人立即起身:“将军。”


    霍霁风道:“十九,有事要你去办。”


    陆十九正色:“将军吩咐。”


    霍霁风拿出随身的将军令交于他:“我要你连夜走一趟迦兰皇宫”


    霍霁风是为了解身上的毒,大老远从中远来到外邦,其中的脚程,再加上迦兰逗留的时日已经许久,不可再耽搁。而且阿铮很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尤其是入秋之际,昼夜的温差巨大,白天天气好,阿铮才有精神,等傍晚温度骤降,就缩成蔫儿了的鹌鹑,夜里有他捂着也要缩成一团。


    “是,”陆十九得令,毫无废话,翻窗没入浓夜中。


    夏戎有些忧心:“将军,此举是否有些贸贸然?迦兰连年向大澜进贡,属下听说有几年,他们的收成入不敷出,上至达官贵胄,下至那些普通百姓,早怨声载道了,您请国师见一面,他不会把月牙居直接围了吧,或者暗中派人来刺杀泄恨?”


    “杀了我,能解决这些问题?”霍霁风一撩衣袍坐下。


    夏戎还是有些不明白。


    霍霁风点明:“只有我,才能除了他们的麻烦。”


    一语惊醒梦中人。


    夏戎的胸腔内激荡着豪气,这与他们所做之事的最终目的,恰好是一致的。


    “将军,还有没有事,可以让属下去办的?”


    他也要为他们共同的大业出一份力。


    “有。”


    夏戎摩拳擦掌。


    霍霁风拿出一张单子:“等天一亮,你带上通事一起上市集和那些医馆里转转,找到上面罗列的东西,有比之更珍贵的自然更好。”


    夏戎拿起单子念出来:“暖玉蚕丝、血菩提、白驼乳”


    他不解:“将军,这些有何用?”


    “暖玉蚕丝,据说是一群巫蛊师培养出来的奇蚕,以温玉为食,它们吐出的丝天生带有温玉之气,织成的衣物触手生温,适合在冬天的夜里穿着入睡。这血菩提,是老胡杨林的千年树结出的血色果实,最大的功效是补神”


    听了半天,夏戎明白了,感情全是为宋公子找的啊。


    “将军,您对宋公子也太体贴了,属下跟随您多年,都没有过这么好的待遇。”


    “你们皮糙肉厚,用不上。”


    “倒也是。”


    夏戎收好单子


    这一觉,宋铮睡到了第二天午后,中途有被饿醒过,他发现只要睡梦中特别饿,一直想着吃东西就会无意识变回马。


    霍霁风算好了他喜欢少食多餐的习惯,送来食物时,小小的床已经被大大的马占据,前蹄挂在床边晃悠,尾巴蹭着床面甩动了一下。


    吃完,脑袋一栽接着睡。


    日落之前,迦兰的国师有了回音。


    邀霍霁风去阿兰若院一聚。


    阿兰若,源自梵语,意为森林、寂静处,引申为修行之地,是国师拜月在宫外的住处。


    国师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儿,迦兰人路过阿兰若院门口时都会恭敬行礼,有甚者还会跪下来膜拜,祈求国师保佑迦兰国免于战火,人民安居乐业。


    宋铮披了披风,领口处的那一圈绒毛包裹住下巴,披风下穿着鼓鼓囊囊的皮袄,手里抱着用羊皮做的暖水袋,清凉的眼眸里蓄着微凉目光。


    霍霁风要去阿兰若院,却不让他跟。


    “你暂且在月牙居歇着,有想吃的想买的,只管叫夏戎去办,身体要有不适,就派人去请云医前辈,我们帮了他大忙,这点小事想来他乐意之至。”霍霁风与他交代。


    可宋铮不放心的是他:“我跟着去,也许能帮上忙。”


    “我打听过了,”霍霁风道,“迦兰的国师手段了得,下蛊、用毒,皆是行家,他的住处好比是毒窝,进了毒窝防不甚防,你身子弱,绝对去不得。”


    毒窝,是来这里的中原人对阿兰若院的形容,但对迦兰人来说,却是圣地。


    宋铮抿紧唇,点了下头,再开口:“那我等你消息。”


    他虚晃一枪,说完便快步绕过霍霁风冲向备好的马车。霍霁风心道狡猾,但宋铮的速度哪里比得上练武人的身手,霍霁风旋身拦腰就把他截了回来。


    “我的话就是军令,违军令者最轻处以仗刑,你挨不过一板子,身子骨就得废。”


    宋铮轻扯嘴角:“看轻我?”


    “抱起来也轻,”说着还掂掂分量。


    “”


    这会儿刚好是月牙居迎客热闹的时候,进进出出的人多,见一男子被抱着进门,吸引了不少人看过来。


    霍霁风将他放下,叮嘱夏戎:“看好他,不准他再跟出来。”


    “是!”夏戎掷地有声。


    宋铮扬起一抹淡笑,极清浅,连眼角都没有动一下,却叫霍霁风头皮有点发紧。


    坏了。


    生气了。


    他硬着头皮保证:“我会尽快回来,不叫阿铮久等。”


    马车从月牙居出发,进入主城的街道往巍峨的宫殿方向去,阿兰若院就建造在宫殿的边上,连着宫殿东面的城墙。


    仆从早已等候多时,在门口迎他们入内。


    陆十九瞥过不卑不吭的仆从一眼,仆从没要求他们放下随身佩剑,想来这位国师是艺高人胆大,无所畏惧。


    阿兰若院没有所谓的前厅,入门就是郁郁葱葱的花草林木,长得十分茂盛,花草林木间空出了一条仅拱两人并行的小道,仆从走在前面带路。


    乍看下这些花花草草争奇斗艳、赏心悦目,细看,才发现绿叶之下暗藏的奇奇怪怪的毒虫、蜘蛛、蝎子、个头巨大的蚂蚁、甚至不知名的虫类


    仆人回头道:“两位大人,国师豢养的宝贝们都有剧毒,沾者必死,但只要不主动去捉,它们也不会袭击你们,但仍要小心些。”


    霍霁风点头。


    陆十九有疑问:“毒虫毒蛇应该好养,但这些花草是如何让它们在秋季也保持这样茂盛?”


    这点,霍霁风比陆十九观察得仔细:“原因大概在这顶上。”


    仆从夸道:“大人好眼力。”


    刚进门时霍霁风就发现了,他们明明是在开阔的地方,抬头就能望见天空,可是里面的温度却与外面截然不同,可以说温暖如春,所以他猜测,原因应该是在这方头顶之上,看似没有任何遮挡物,实则有浑然不觉的物体把阿兰若院包裹了起来。


    其实这东西类似透明塑料,参考的就是大棚养殖。


    “到了,”仆从在另一处小园子的门口停下,“国师就在里面,二位大人切记,里面的东西不要轻易触碰。”


    说完退了下去。


    霍霁风踏入园子,陆十九紧随,神情戒备起来。


    小园里没有亭台楼阁,没有假山流水,有的是搭建的高脚楼,楼下是琳琅满目的木头架子,桌子,桌上摆满大大小小的瓶子、罐子。看起来东西很多很杂乱,其实乱中有序。


    一只木架前,一人背对他们在翻找东西。


    “就是你们要找我?”国师回头,阴郁的眼神扫过霍霁风与陆十九,“哪个人是霍霁风?”


    “本将便是,”霍霁风道,又狐疑,“敢问,您就是国师?”


    “有什么问题?”


    拜月转过身来。


    问题就在于,这和霍霁风想象中的国师形象差别太大,眼前的男子短发,脸上画着奇奇怪怪的符文,但模样太过年轻,与他家阿铮一样,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


    陆十九不动声色,按在剑柄上,以防有诈。


    他潜入迦兰宫殿办任务时,也没有见到国师本人,因为当时房间里太黑,没有看清样子,但他确定,消息能送入国师耳朵里。


    “既是国师,霍某便直截了当地问了,”霍霁风开门见山,“霍某所求,可能如愿?”


    “好说。”


    拜月将手里的瓶子放回木架,但不慎打翻了另一只瓶子。


    嘭!


    瓶子碎裂时,里面爬出密密麻麻的漆黑虫子,看起来像蚂蚁,却比蚂蚁的个头大上许多,背上有着椭圆形甲壳。


    陆十九倏地拔剑:“将军小心。”


    拜月神色无异,又拿起一个罐子,在罐子上叩了两下,随即放回架子上,这些四散的虫子便神奇地聚拢回来,顺着木架往上爬自己钻进了罐子里,他封好罐口。


    双方坐下来谈。


    霍霁风一开始就表明身份,又有将军令牌为证,为的就是取信国师。


    有信任,才方便谈判。


    霍霁风暴露了自己要做的事,虽然说是步险棋,但站在迦兰国的立场上来,他们杀了霍霁风,不会改变连年进贡的巨大压力,反而是帮助他才能助长大澜的内乱。大澜国乱成一团,甚至改换君主,他们都乐见其成,没有不帮的道理。


    而霍霁风也答应,届时会帮迦兰国免除进贡,拜月也要求,要在霍霁风身上下另一种蛊。


    蛊,并不是只有有形形态,还有无形形态,例如巫术诅咒。


    他要霍霁风立下誓言,不可违背,否则三年之后便会横死街头,其灵魂永世不得超生,生生世世都要在无间地狱受苦。


    不得不说,很阴毒了。


    不过霍霁风很庆幸,没有让他拿心爱之人发誓赌咒,倘若国师有这样的要求,他必然也不会答应。


    拜月走上高脚楼。


    楼里有处帘幕遮挡的角落,他帘幕后取出一只小臂粗细的竹筒,走下楼后将竹筒里的水倒入琉璃杯中,“记住你刚才的誓言,喝了它。”


    “这是什么?”陆十九很警惕。


    拜月道:“是阴灵水,我为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灵魂的眼泪。”


    光听名字就觉得阴气森森。


    “将军?”陆十九担忧。


    霍霁风抬手,示意他不用多言,端起琉璃杯一口饮尽,他这条命,多一天都算是捡来的。


    “接下来怎么做?”


    “让我看看你中的什么蛊,”拜月拿起一把小刀,“把上衣脱了,转过去。”


    霍霁风脱去上衣,背过身。


    拜月利落地在他背上划了一道,划痕有些深,鲜血立时涌出来。


    他从随身的袋子里抓了把毒粉撒在伤口上,鲜血接触毒粉马上变得漆黑无比。陆十九紧盯着将军背部,心高高悬起,只见黑色的血液中有金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哐啷,拜月将小刀丢桌上,口吻轻松:“好治,花点时间而已。”


    “那要如何治?”霍霁风将衣服穿上。


    “你们可以先住下,今晚我就着手准备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通知你,随时开始,”拜月说。


    “恐怕住不了,”霍霁风婉拒,“霍某有个重要之人,答应了他今日必须回去。”


    “这有什么难,把他接过来不就行了。”


    “恕霍某直言,国师的地方毒虫毒蛇太多,他身子弱,胆子又小,万一伤了残了,我与国师的合作,便要从盟友变为敌人了。”


    拜月冷笑睨他:“他是你对象?”


    霍霁风问:“什么是对象?”


    拜月换个说法:“就是心上人。”


    霍霁风大方承认:“是。”


    “你担心过头了,”拜月说,“我不伤无冤无仇的人,而且他就算不小心中了毒,在我地盘上也没有解不了的,你哪怕带个死人过来,我也能让他站起来给你跳个舞。”


    第45章 第 45 章 霍霁风吃醋


    45


    宋铮定了月牙居吃饭的雅间, 与夏戎临窗而坐,一边吃东西一边等霍霁风的消息。


    月牙居的风格受中原文化影响,建筑样貌, 店内陈设都有中原国家的元素,缺点就是比土坯的房子保暖性差些,好在二楼靠墙体处也布置了一个小火塘, 温度还算事宜。


    可是宋铮一打开窗往街道上瞅,冷风就呼呼地往里灌, 全丝溜溜地钻进脖子里, 冷得骤然打哆嗦。


    薄唇颤了颤,连着牙根都是冷的。


    夏戎赶紧把窗户合上:“宋公子, 你不用着急, 将军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一定安然无恙回来, 放心吧。”


    宋铮点头。


    “给,白驼乳, 喝了暖和暖和,”夏戎为他倒上一碗。


    “月牙居的新品?”宋铮随口一问。


    “嘿, ”夏戎憨笑, “店里可没有, 是将军让我去寻的,说是有一群在沙漠里神出鬼没的白色骆驼, 只有穿过沙漠的商人们才容易遇到,白驼乳就是产自这些白骆驼, 喝了能让丹田生出暖流,抵御寒气入侵,就是不知卖我驼乳的那个走商有没有以次充好。”


    宋铮捧起碗, 喝了小半碗,道:“味道挺好的,即便是以次充好,将军的心意与夏将军鞍前马后的辛苦,也比喝入肚子的驼乳还暖和。”


    “怪不得将军待你好,”夏戎笑,“说话就是好听。”


    楼下传来了马蹄声。


    吱嘎,宋铮又开了一点窗户缝隙,眼睛从缝里瞄。


    马车里下来人了,是霍霁风。


    似有所感,霍霁风也在这时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射向开了缝隙的窗户,明明看不见窗户后的人,却有强烈直觉就是阿铮。


    “合上,别让风吹坏了!”霍霁风大声喊话。


    “”


    啪,宋铮关窗。


    他弱鸡的标签看来是永远摘不掉了。


    霍霁风上楼,说了与国师见面的情况,宋铮愿意陪他去阿兰若院住上几天,他也相信,既然这个国师擅用蛊虫,那么想害人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他要是不愿意助霍霁风,大可在外面动手,没有必要非让他们住进阿兰若院,更没有害不想干的人的必要。


    吃饱喝足,四人各回各房。


    宋铮见霍霁风后背的衣服上沾血,才知道他后背又伤了,找店伙计拿来伤药帮他处理。


    “是不是非要划口子才能检查,划了就划了,划完为什么不处理一下,衣服粘在血痂上,一脱又出血,”宋铮说话的音量不重,和平常差不多,淡淡的,凉凉的,但听得出来怨气很重。


    霍霁风赤着上半身,挺直脊背,却比任何一次受伤都愉悦。


    划条口子阿铮就心疼了,要是能断条腿断只手,不得为他哭上一番?


    哼,娇气。


    霍霁风翘起嘴角。


    宋铮帮他缠纱布,瞥眼见他勾着唇,纳闷不已,是不是国师对霍霁风的脑子做了点什么?


    怎么受伤还带开心的吗?


    他忽然想起店里伙计的话。


    店伙计上菜时,夏戎与他套话,打听迦兰国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本来以为伙计会忌讳谈论国师,没想他们这里的人没有这样的禁忌,店伙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仅夸国师怎么怎么利害,怎么怎么替他们求雨,还夸国师有着不老的寿岁,如何年轻如何好看


    好看


    难道,霍霁风也觉得国师样貌好看,赏心悦目,因此心情好?


    宋铮冷下脸,故意在霍霁风背上打上蝴蝶结。


    蝴蝶结是心上人的杰作,霍霁风舍不得拆,但结在背上,又没法躺,这晚只能趴着睡觉。


    翌日早上,他们收拾了包袱住进阿兰若院。住处在阿兰若院的西边,有毒虫的园子在东边,两边是两处景象,西边植物少,没有毒虫,进了东边就像进了丛林。


    一晚上的功夫,拜月已经把要用的东西准备齐全,他们上午住进去,下午就开始解蛊。


    前提是要霍霁风在药桶里连续泡三天,每天泡6个时辰,也就是12个小时,泡药期间身体会变得僵硬,思维迟钝,说句不好听的,此时无论是谁要杀霍霁风都轻而易举。


    夏戎与陆十九严阵以待,双双静立在药桶边上。


    宋铮也不放心,坐在药桶边上的桌子旁,安静等时间。


    他偶尔扫一眼忙着研究毒虫的拜月,像月牙居的伙计说的,很年轻很俊,但是这人也很拽,问他为什么要泡药,泡药的效果是什么?他只不耐烦地送一句“爱泡不泡”。


    其他话也懒得说,只顾忙自己的,对他们三人一概不搭理。


    宋铮试想了下,如果他嘴里叼根烟,往路边上一顿,还有点像他家的邻居弟弟,平时拽得二五八万的,但见了他都会咧嘴笑笑喊声哥。


    目光回到霍霁风脸上。


    霍霁风坐在药桶里,只露出肩部以上的部分,双眼闭着,肩头处露出一点还绑在背部的蝴蝶结纱布。


    没了清醒时的肃杀之气,美男子的气质就出来了,不过想到他脱掉上衣时精壮的体魄和没有丝毫赘肉的八块腹肌,和文雅的美男子又没什么关系了。


    “宋公子,您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和夏戎守着,不会让将军出问题,”陆十九道。


    将军来东边园子前就没让宋公子跟,宋公子也答应好好的,会自己待在房间里,不想将军进药桶没半个时辰,宋公子就来了。


    出了西边的住房,路上全是虫啊蛇啊,他与夏戎见了都毛骨悚然,何况宋公子,一路走来一定万分恐惧。


    其实万分倒说不上,但宋铮真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在房里待着无事可做,在这儿还能与你们说说话,”也实话说,“歇也歇不好,我亲眼看着他反而更安心。”


    夏戎夸道:“宋公子,您虽然是将军的远房亲戚,但是待将军的心,可比至亲还亲,我早看出来了,将军已经把你当成嫡亲嫡亲的弟弟。”


    宋铮:“”


    “嗤,”拜月突然发出嗤笑。


    宋铮看向他,微微惊讶,他好像从拜月的口型上听到了“白痴”两个字。


    陆十九瞥眼夏戎:“说多了容易罚俸两年,悠着点吧。”


    夏戎是铁直:“什么意思?”


    陆十九:“让你闭嘴。”


    干坐最无聊,腿脚还容易麻,宋铮每隔一段时间就站起来走走,捶捶胳膊捶捶腿,做几个简单的健身操动作,然而一扭头就看见拜月有些发怔的看着他。


    他抹了把脸,自己脸上有东西吗?


    “国师,可是在下有不妥之处?”宋铮咬文嚼字地问。


    拜月惜字如金:“没。”


    应该是他想多了。


    到了二更时分,霍霁风第一天的药浴结束,宋铮帮忙把人扶出来。


    霍霁风看人的眼神因为思维转动缓慢显得很温和,可是定定的,就钉着宋铮,薄唇轻启:“你乱跑。”


    宋铮无语:“你泡了一整天,就记着这事儿?”


    “不听话。”


    霍霁风身上哗啦啦淌过的药水也流到了宋铮衣袖上,好一副美男出浴图,不由得多瞟两眼,然然语速缓慢滑稽,让他想起了《疯狂动物城》的闪电,眼角一弯就笑了出来。


    第二天,宋铮为了打发时间,借了阿兰若院的藏书看。


    藏书是真的字面上的藏书,封面布满灰尘,里面的纸张发黄,不知道多少年没打开过了。重要的是,全是迦兰文字,他根本看不懂。


    倒是拜月的那些木头架子上有些书籍,他没敢乱动,免得碰了不该碰的,反而给霍霁风拖后腿。


    他百无聊赖,在霍霁风药桶的两米范围内活动。


    仰头望了望天空。


    阿兰若院里的早晚温度是最舒服的,夜里能冻裂骨头的寒气不会那么多的渗透进来,保持了春天的气候,但是中午就热了,像个火炉,稍微走走背后就能出汗,所以仆从就会送来冰块降温。


    今天仆从还给他们带来了新鲜的葡萄和甘瓜。


    夏戎大快朵颐。


    陆十九比较谨慎,用银针试过之后才吃,当然又换来了拜月的鄙夷:“我要杀你们,你们早成尸体了。”


    宋铮没有呛回去,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谦卑一点好。


    他切了小块甘瓜,递给霍霁风嘴边,霍霁风没动静,也许是身体僵硬地嘴巴也咀嚼不了。


    宋铮看看桌上的大盆冰块,想到一个主意,问道:“国师大人,园子里的冰块可否食用?”


    “可,”拜月说,“这里的水源很干净,能直接饮用。”


    宋铮放心了,请仆从送来几只碗,又要了一个清洗干净的陶罐。


    他把冰块装入陶罐里捣碎,再分装在碗里,接着将葡萄放入陶罐榨出汁,葡萄汁淋到装了碎冰的碗里,简单的葡萄冰沙就做好了,不仅味道甜还能爽口解渴。


    “这是什么?”夏戎捧着冰沙很好奇。


    宋铮笑说:“葡萄冰沙。”


    陆十九对宋铮已有信任,不需用银针试,直接开吃:“冰块竟然还能这么用,味道甚好,等回军营让伙房照着做,只是要从镇上弄冰块运到营里,恐怕只剩下点水了。”


    “你们喜欢的话,我下次再做些别的。”


    宋铮又捧起一碗,扭头问拜月:“国师要不是要尝尝?”


    而拜月正用见了鬼的眼神看着他。


    宋铮:“?”


    只听拜月问:“你吃过肯德基吗?”


    “!!!!!!”宋铮手一抖,差点把碗摔了,瞳孔逐渐地震,“吃过,但是麦当劳更近一点。”


    拜月确认无误,是同乡。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两人慢慢冷静的表象下依然是不可置信的震惊、狂喜,犹如做梦一样不真实。


    拜月问:“我能和你单独聊会儿吗?”


    宋铮点头:“能。”


    有千言万语想说。


    拜月让夏戎与陆十九去园子外面守着,两人看向宋铮,宋铮让他们放心:“若是将军出事,我也不会苟活,我保证。”


    两人去到园外,一左一右立在园子门口。


    夏戎抱着市集上几十俩银子买来的弯刀,身形往墙壁上一靠,回头朝园中望,郁郁葱葱的花啊草啊树啊遮挡了里面的人,在说什么话也听不见。


    “十九,你说宋公子和奇奇怪怪的国师说的是什么?暗号吗?”


    陆十九言简意赅:“像是。”


    园中,宋铮与拜月面对面坐下来,两个人都有很多话要说,但一下子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看着对方不禁都笑起来,乐了一阵才停下。


    拜月问:“你也是穿来的?”


    宋铮点点头:“没想到穿越还能遇到同乡,做梦都不敢想。”


    “可不是,那天我睡一觉醒来就换了地方,用半个小时接受了事实,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赵奇月。”


    “你不是叫拜月?”


    拜月咧嘴一笑:“那是喜欢金庸的小说,给自己取的化名。”


    宋铮也失笑:“我叫宋铮,大宋的宋,铁骨铮铮的铮,南方人,大一生。”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到半年。”


    “我是三年前。”


    “嗯,你起码是国师,是个正常人。”


    “你不是?”拜月从头看他。


    “我是一匹马。”


    “”


    “现在可以变成人。”


    “擦,比我的蛊还邪。”


    说完两个人又止不住笑起来,为这无厘头的穿越和奇妙的相遇。


    他乡遇故知,宋铮越看拜月越觉得亲切,像大海上漂泊的小船遇到了来接自己的亲人,很开心,眼眶又酸又热,拜月也是。


    两个人接着讨论为什么会穿越过来,也许是平行世界在某个节点有了相遇,磁场将他们的灵魂拉了过来,也可能是宇宙中有神奇的力量在操控,无法定论。


    不过有些事可以细细问了,比如关于霍霁风的蛊,为什么要泡药,之后要怎么做。


    拜月很高兴讲给他听:“这种蛊,在我这里算普通的,叫金线蛊,体表呈金色细线,所以无论是蛰伏在血管、内脏、甚至是心脏,人体都察觉不出来,它不会破坏脏器,只喜欢吸食毒素,吸食饱了就安安静静待着,饿了才会发狂。”


    “可是霍霁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服解药,解药是怎么回事?”


    拜月笑道:“你也太单纯了,怎么可能是解药,喂的肯定是毒药啊。”


    宋铮恍然大悟:“那泡药是为了什么?”


    拜月看霍霁风,扬扬下巴:“他中蛊太久,金线蛊已经把他身体当成自己的领地,还能定期吃饱毒素,不会轻轻松松就愿意离开,泡解毒药材,相当于改变它的生活环境,领地受到威胁,它就该考虑挪窝了,到时我用自己培养的宝贝引它,就像黄鼠狼见了老母鸡,不怕它不出来。”


    宋铮认真听,时不时回应:“你真厉害。”


    拜月难得谦虚:“还行。”


    “对了,你要不要留下来和我一起生活?”拜月对宋铮很有好感,很喜欢这个初次见面的朋友,“我这里很安全,有我保护,谁都害不了你,而且我不是一年到头都待这儿,每年都会花点时间出去,我们可以当做旅游。”


    这个提议让宋铮很心动,有吃有喝有朋友,不出大意外的话可以平安到老。


    在这样的乱世中,可以说是非常幸福的生活了。


    宋铮想了想:“我会认真考虑。”


    “嗯,你慢慢考虑,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出门的时候可以去找你,你要是出门也可以来找我。”


    一个时辰后,陆十九与夏戎回到园子中。


    他们惊奇地发现,宋铮与国师的关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两个人有说有笑,十分亲密,就像认识多年的好友。


    陆十九与夏戎对视一眼,摸不着头脑。


    宋铮站在木架子前,捧着拜月的书籍,其实是笔记:“虽然我看不懂内容,但是你的字写得真漂亮。”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拜月说。


    “以前没人夸过你?”


    “他们都厌恶我。”


    宋铮疑惑:“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倒腾这些东西,一开始我爸妈也不在意,后来觉得我路越走越偏,看我的眼神也不一样了,我和别人也玩不到一起,他们觉得我晦气,邪性,说碰到我就会倒霉,周围的人都喊我怪人,所以”拜月耸耸肩,“我从小没朋友。”


    宋铮明白了,为什么他说他用半个小时就接受了自己穿越,这里比起原来的世界,让他更自在轻松。


    “有,”宋铮挺心疼他,“从今天开始有朋友了,往后一直有。”


    拜月打从心底里觉得开心,咧开的嘴角根本放不下来。


    “你过来,我给你看个宝贝。”


    “什么宝贝?”宋铮跟着他走到另一只架子前。


    拜月拿出了一只漆黑漆黑的陶罐,轻轻打开,宋铮往里看,里面是一只通体雪白的蜘蛛,而腹部几乎成透明状,异常得漂亮,但往往越是漂亮毒性就越强。


    “它是我培育了两年才养成的白蜘蛛,只要被它咬一口,人体就会慢慢发疹子,像过敏,皮肤会一点一点溃烂发臭,从中毒到死,需要一整年的时间,一年里无药可医,看着自己慢慢烂手烂脚烂脸,比当场毙命痛苦百倍,它吐的丝还特别坚韧,可以当杀人利器,它也是我所有宝贝里最漂亮的,我称它为爱莎公主。”


    “爱莎公主说我谢谢你。”


    “哈哈哈哈”


    拜月笑完道:“喜欢吗?我送给你。”


    “说实话,我有点怕,”宋铮说。


    “你别怕,我可以教你怎么让它认主,随身携带很方便,你以后看谁不顺眼就放它出去咬,它成年了,很好养”


    “那我试试。”


    正聊着,身后传来夏戎与陆十九的呼声:“将军!”


    宋铮回头,霍霁风竟然站了起来,打湿的头发贴着胸肌不停淌水,明明眼神呆滞,通身的杀气却是扑面而来。


    陆十九与夏戎一起摁住他,可是霍霁风力气惊人,根本没办法重新把他摁回去。


    陆十九:“国师,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将军被泡坏了,要发狂??还是国师你的药材有问题??”夏戎使出了全部力气,咬紧后槽牙。


    宋铮也心惊:“阿月,为什么会这样?!”


    拜月想了想,抱起胳膊,歪头,朝宋铮微微眯眼带笑:“我忘了说了,他虽然身体会僵硬,思维也会迟缓,但是我们说的话他都能听见。”


    “”宋铮:-_-||


    拜月:“所以,醋得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吧。”


    第46章 第 46 章 “阿铮,我可否抱抱你?……


    宋铮欲言又止。


    这到底是醋了, 还是发现他是外来灵魂而怒发冲冠,不好说。


    他走到霍霁风面前,踮起脚, 双手放在霍霁风肩膀上,往下摁:“坐下。”


    摁不下去。


    宋铮轻轻叹气,好商好量:“你先坐下, 把今天的药浴泡完了,之后我们再好好谈。”


    由于霍霁风的全身肌肉比正常状态都要僵硬, 站起来要用大力气, 没有执着的信念支撑,换常人根本起不来, 等同于下肢瘫痪。相反的, 坐下也要花力气才能让双腿弯曲, 但有陆十九和夏戎帮忙, 很快把霍霁风摁了回去。


    夏戎舒口气:“还是宋公子的话好使。”


    宋铮苦笑。


    他今天还想着等霍霁风泡药结束一起吃晚饭,可能这顿饭要吃不成了。


    日落, 药浴结束。


    他上前去搀扶,手伸到半空犹豫了。


    霍霁风从八岁起被人折磨, 身边都是奸诈利用他的恶人, 应该很难相信外人。陆十九赤胆忠心花了五年, 夏戎则是霍霁风父亲的旧部之子,他们是从小就有的交情, 还有共同要复仇的对象,自然也信得过。


    他退开点, 夏戎立马上前代替他的位置,搀住霍霁风的胳膊。


    “走开。”


    两个字,从牙缝里死死挤出来。


    宋铮的心间凉了一片, 识趣地离他更远。


    霍霁风握紧拳头,骨头嘎啦嘎啦地响,他叫的是夏戎走开!!


    房里备好了饭菜。


    由于药劲儿消散要有时间,霍霁风收拾自己的动作很慢,等他坐下,桌上的饭菜都凉了,且纹丝未动。


    霍霁风凶巴巴的:“饭菜不合胃口?”


    换了之前,宋铮当然是自己先吃一点,因为霍霁风不会愿意让他饿肚子,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宋铮依礼回答他:“霍将军没有先动筷,宋某不好逾矩。”


    霍霁风心里咯噔一下。


    好一个霍将军!


    好一个这么有礼貌且疏远的称呼!


    后槽牙磨动,带动的下颌骨都比以往锋利。


    霍霁风现在很想手里握住点什么,比如刀啊枪啊,想宰杀点东西以泻心头的怒火,然而当下的场景不合适动刀动枪,他只抬手握在桌子边缘处。


    “阿铮叫得,好生生疏,不像与那国师拜月有说有笑,凭着一两日的功夫就唤上阿月了,说不好他日便将成为这阿兰若院的主人之一。”


    阴阳怪气,酸味十足。


    “”


    身份的出处已经没有隐藏的必要,宋铮直言:“我与拜月来自同一个地方,我们是同乡,自然是一见如故,但仅此好友而已,将军不用多想。”


    “怕是本将军想的,没有国师做得多,今日能邀你留下,改日就敢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他能提什么要求?”


    嘎啦、啦——


    木头桌子在霍霁风的掌心中崩裂出一条裂缝。


    宋铮扫了眼。


    他见识了不少军营里的能人,比如魏常力大无穷,两把大铁锤在他手里挥舞起来轻得像羽毛一样,又比如夏戎很憨,上了战场却犹如神助,还有把自身肌肉练得可以在短时间内抵御刀枪的等等。


    这些人都对霍霁风有着无比敬畏,所以侧面来说,霍霁风比他们更厉害。


    他要杀人,别人哪有反抗的余地。


    宋铮有自知之明,自己就更没反击能力了,身体往后仰一点,晚死一秒是一秒。


    霍霁风眼底深处闪过震惊。


    阿铮开始厌恶他了??


    他一字一句:“你,明知故问。”


    宋铮还没谈过恋爱,但也不是榆木疙瘩,霍霁风的意思是,拜月以后会对他产生爱情方面的感情,会希望他们彼此在一起。


    不过这真是吃醋的人才会胡思乱想的事情。


    但好解释,没有就是没有,他好好和霍霁风说,相信霍霁风会听得进去,眼前的这个男人也只是想要他哄一哄而已。


    可是


    他要是哄了,他们之间没有明说的那层窗户纸就要捅破了。


    且还有担心的事。


    霍霁风不介意他的来处吗?


    哪天自己又突然消失了呢,谈着谈着,连个告别都没有,到时霍霁风走遍天涯海角都找不到他,何其残忍。


    他的沉默,令霍霁风心如刀绞。


    木桌发出“吧”的一声响,顷刻碎成两半,美酒菜肴纷纷摔落,丁零当啷撒了一地。


    嘭!


    陆十九与夏戎及时撞门进来。


    他们怕将军和宋公子打起来,不小心把宋公子给打死了。


    陆十九抱拳恳请:“将军,您和宋公子还是有话好好说。”


    “自然,”霍霁风此刻是被踩了尾巴的狮子,然而他绝不会伤自己的心上人,哪里愿意,又哪里舍得,伤不得,气不过,只好把喉间的酸涩往下压,但到底是压不住,熏得双目都红了,“你们都退下,我与阿铮还没谈完。”


    “呵,”一声冷笑。


    拜月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站在他们的房门外,抱胸倚在身后的墙壁,“阿铮,他要是对你动暴力,你就告诉我,我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宋铮扶额:“你就别添乱了。”


    刹那间,霍霁风通身的杀意如有实质,额角迸现青色血管:“国师敢不敢试试,是你先把我毒死,还是我霍霁风先让你去见阎王。”


    “有本事来啊,”拜月挑衅。


    宋铮赶紧让陆、夏两人帮忙把拜月带走。


    拜月的冷笑还远远传来:“你的命在阿铮手里,他要你今天死,我就一定不会让你见到明天的太阳”


    宋铮头大。


    要不变回马吧。


    房门被重新合上。


    霍霁风定定凝视宋铮,或者说用眼神控诉宋铮,眼里在说,看,你们俩在我眼皮子底下好上了,你护着他,他护着你,还说不是背叛我??


    看着满地狼藉,宋铮静静地想了会儿,最后一叹息:“算了。”


    霍霁风不明白这是何意。


    算了?


    什么算了?


    是他与阿铮之间走到头了,要弃他而去?


    霍霁风气血激荡,从心口直冲而上,喉咙里弥漫开腥咸,只听阿铮问他:“你介意,我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吗?”


    “从未介意。”


    霍霁风稳了稳心神,继续道:“本将军不是傻子,一匹马再有灵性,也不可能聪慧至此,高先生用撒豆诱北梁战马的妙计,葫芦谷崖上借东风下药粉,事后细想,皆是你在提点,一路上又表现出不凡见地,不可能只是马儿成精。”


    末了又补充一句:“乌云若成精,应当是块黑炭,没有你这么白。”


    宋铮:“”


    有画面感了。


    这些在来外邦的路上,霍霁风已想得明明白白,但有时做个糊涂人更好。


    阿铮不说,他又何必多问。


    心扉随着霍霁风的话被震荡,宋铮眼眶微热,鼻子泛起一点点酸意,心里很高兴,也放心了。


    “那我也与你说得明白一些,”宋铮说,“我怎么来的自己也说不清,来到军营是一眨眼的功夫,可能以后有一天,我也会说不见就不见,这样你也不介意吗?”


    “那又如何,”霍霁风也把心里话说出来,“人有生老病死,旦夕祸福,与你说的会突然消失有何区别,难不成世人就不成家立业,不娶妻生子了?那倒不如女子进庵里当尼姑,男儿全剃度滚去出家!”


    “若阿铮有不告而别的一天,我霍霁风便去寻你,等你,这一世心有牵挂胜过人间万千!”


    宋铮怔怔然。


    他没想到,霍霁风的想法比他还要通透。


    也是。


    在乱世中谁敢保证自己能活得长长久久,朝生夕死都有可能,何不好好珍惜眼下得到的,想那么多做什么。


    “既然你想得开,我们就试试?”宋铮道。


    霍霁风依旧是凶凶的:“试什么!”


    “”


    宋铮的嘴角慢慢放下,眸光清凉如冰山上的雪,转身打开房门走了。


    陆十九与夏戎立在不远处的廊檐下,心说看样子是没谈妥,可刚这么想完,就见他们将军大步跨出门,急不可耐三两步追上宋公子,把人抱了回去。


    “嘶我怎么觉得,”夏戎挠头,“将军对宋公子怪怪的,好像不是把宋公子当弟弟,而是当成爱慕之人,老是抱来抱去的。”


    “把你的‘好像’去掉,”拜月又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夏戎:“!”


    霍霁风心如擂鼓,薄唇一会翕动一会儿紧闭,在被放下的宋铮面前来回踱了两步,眼神时不时像金毛大狗似的瞅宋铮,拢拳到嘴边:“咳,阿铮是说,要嫁我霍霁风为妻?”


    “”宋铮无了个大语,到霍霁风嘴里怎么连恋爱过程都跳过去了。


    宋铮张口。


    一字未吐,霍霁风就自己问自己答应了,还指天立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霍霁风今日立誓,待一回到京州,便与阿铮成亲,为我们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大婚,此生此世,唯尔一人!若违此誓,必遭雷劈!”


    宋铮凉凉微笑:“你可真行。”


    “自然,”还很自豪呢。


    宋铮不禁弯了弯眼角。


    霍霁风心说,好看。


    话说开了,关系也确认了,彼此没有隔阂,两人吃过晚饭就早早躺下休息。


    但今晚,很难眠。


    宋铮像之前的每个日夜那样,挨着霍霁风的一条胳膊睡,但总有温热的呼吸扫过脸颊,身边人还不时发出窸窣声。


    过了会儿,他的脸被一点湿热触感碰了下。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嘴角也被碰了下,但感觉更清晰,是霍霁风偷亲他。


    “阿铮。”


    霍霁风在黑夜里哑着嗓子问:“我可否抱抱你?”


    第47章 第 47 章 宋铮:“出去。”……


    47


    宋铮朝着霍霁风, 曲起的手臂贴着霍霁风的胳膊,额角也抵在对方肩头上。


    细长的睫毛下意识颤了颤,喉结蠕动。


    “嗯。”


    打从第一眼见到宋铮, 霍霁风便把这人刻在眼里,烙进心里,这是他此生见过最好看的人, 每每躺在他身边,他都无数次想把人揉进怀里。


    好在定力强, 没做过脑子里那些混账事, 也就两人骑同一匹马的时候圈一会儿。


    那只常年练刀练枪的手放在宋铮腰上。


    宋铮呼吸微滞。


    手掌的温度穿透薄薄的里衣布料覆盖在皮肤上,手掌内粗糙坚硬的茧子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不知不觉, 便觉被窝里热气肆意, 熏得他脸颊泛红。


    手掌从腰侧滑到腰后, 将他带入滚烫的怀中。


    霍霁风身强体健,不怕冷, 平常活动两下身体就热气腾腾,宋铮很喜欢在晚上挨着他, 就像捂着热水袋。


    对方的另一条手臂也从他腰下穿过圈上来。


    宋铮被圈紧, 脸贴到了霍霁风胸膛上, 清瘦的脸颊都被压得鼓起了一点肉。


    “阿铮,你太瘦了。”


    霍霁风抱得紧, 真切感受到宋铮身上没多少肉,腰细得他能一把掐断, 后背的肩胛骨也是,掌心抚过时有些咯手,而无论何感受, 都令他心潮澎湃,心头有着一阵阵发热,比上阵杀敌都热血沸腾。


    “阿铮?”


    “嗯。”宋铮应一声。


    “阿铮。”


    “嗯?”宋铮疑问。


    “阿铮”霍霁风又唤了一遍。


    宋铮又应一声。


    一个人唤,一个人应着,比黑夜中紧紧相拥的两具身体还要黏糊。


    幼时,霍霁风亲眼看着全家百余口人惨遭屠杀,父王被削首,已有三个月身孕的母妃被一剑刺穿肚腹而他被宁王的人带走,受尽折磨,没喝过一口好水吃过一口好饭,曾瘦到皮包骨头,站都站不稳。


    那时他痛恨苍天,凭什么恶人称王称帝,他和家人却要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


    到今天他才发现,老天爷没有太过残忍,起码把阿铮送了过来。


    他又何其有幸。


    “阿铮。”


    “嗯。”


    “阿铮,我心悦你。”


    “我知。”


    宋铮很有耐心回应。


    心想着原来霍霁风想抱抱他,真的只是字面意思的抱一抱。


    不过被一直顶着,腿都痛了,他稍微偏了下腿,霍霁风也松开些,马上解释:“阿铮,我霍霁风不是淫邪之人,断断不能把我想坏了,我猜测是国师的药材有问题,他觊觎你,便在药浴里做手脚,想令我在阿铮面前出丑。”


    “”狡辩。


    “他虽然和你是同乡,但你们认识才几天,我看他面相就不是好人,阿铮莫要和他走得太近。”-


    _-||


    宋铮品出来了。


    霍霁风能当上将军,哪能不是个人精,这是给自己立正人君子的人设,顺手再抹黑一下拜月,一举两得。


    宋铮曲起膝盖,轻轻撞过去:“他是好是坏我自有判断,你少污蔑他。”


    然,只听霍霁风紊乱地倒吸一口气。


    宋铮怔了怔。


    不是把霍霁风撞痛了,是把人撞爽了。


    宋铮抿唇,只觉头顶上方,霍霁风呼吸的空气又灼热好几分,他头皮都被烫了。他伸出一只手,捂住霍霁风嘴巴,本来是让他少呼吸,却有更热的气息源源不断地钻入指缝。


    “阿铮,”霍霁风又说话了,嘴唇贴着宋铮的手心,“我想亲你。”


    霍霁风是头狮子、豹子或者更凶猛的野兽,昏暗房间里极微薄的朦胧月光都能反射出他眼底的凶悍与狂野,但他很温柔,托着宋铮的后脑勺,偿着世间最甘甜最柔软的唇。


    宋铮抓紧霍霁风胸前的衣服,偶尔偏头大口换气,很快霍霁风会追上来。


    不知不觉,头发也乱了,衣服也散了。


    吻落到锁骨时,宋铮止不住发抖,霍霁风复覆在他上方,墨发也垂落在床榻,与宋铮的发丝缠在一处分不清你我。


    霍霁风虽然没经验,但知道有不少贵胄好男风,只是没把这种事放在明面上,甚至在全是大老爷们的军营里也撞见过,两个兵大晚上跑去草丛滚在一处,他没吃过也知道怎么行事。


    但是他的阿铮身体太弱,还得养胖些,身子养结实些,今晚莽莽撞撞地要了,只怕要在床上躺好几天。


    他只能靠亲一亲,摸一摸来解馋。


    宋铮骤然咬唇,双臂攀住霍霁风脖子,单薄的脊背微微拱起,膝盖也曲了起来并拢腿。


    这时候霍霁风笑着夸了句:“阿铮连这儿,也如此小巧精致。”?


    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宋铮冷脸:“出去。”


    霍霁风纳闷:“我并没有进去。”


    “”宋铮臊了个大红脸,双手推开霍霁风,当然他推不动,是霍霁风让着他。


    态度转变得太突然,霍霁风反应不及,整颗心都悬起,只顾着担心宋铮哪里不舒服,愣是没想到自己的话有问题,他被宋铮一把一把推着踉跄退出门。


    紧接着咚一声被关在了门外。


    霍霁风急了。


    “阿铮你怎么了?”


    “为何突然发脾气?”


    “你开门,让我进去说话。”


    这道破门,霍霁风一脚就能踹飞,可他没胆子这么做,那可是阿铮关起来的,踹了还不把人惹得更气。


    吱嘎。


    房门又开了。


    哗——


    衣服、腰带、靴子都被宋铮丢了出来。


    霍霁风趁机就要往里头钻,那只纤细无骨似的手掌啪得按住他胸膛,再次被推出去。


    膨!又吃了个闭门羹。


    霍霁风像无辜大狗狗。


    闯?


    不敢。


    不闯?


    想老婆。


    他在门口徘徊,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立着的俩人。


    即便是在军营,陆十九与夏戎也不敢睡死了,听到动静就会起来,俩人有点傻眼,将军披头散发、里衣敞开,裤子皱皱巴巴,赤着脚,这是多么令人惊奇而胆寒的画面。


    宋公子居然有胆子把大将军赶出来。


    换旁人谁敢???


    大将军还没胆子闯进去。


    试问皇帝他都要杀,天底下哪有让将军畏惧之人。


    “啊”夏戎无意识张嘴。


    揉揉眼睛。


    没看错。


    屋里头突然传来话。


    宋铮并没有那么凉薄,不想霍霁风站一整夜:“时辰不早了,你今晚和夏将军陆将军将就一晚,我先歇下了。”


    霍霁风对那两人很嫌弃:“一个脚滂臭,一个打呼噜,打死我都不乐意。”


    陆十九与夏戎心道一句,活该。


    嘭嘭两声,各回各房。


    霍霁风在宋铮房门外徘徊了一阵,考虑到阿铮也会心疼他,他受伤他会嗔怪,他夜里出门,他便在窗前守望,他行动受药物限制,他便陪着干坐等待,他怎么舍得阿铮连入睡时还要忧心他。


    于是穿上靴子说去其他屋里后假意走人,过了会儿又脱了靴子走回来。


    不让阿铮担心,还能守着他。


    霍霁风走到屋前的空地上,练拳消磨精力。


    翌日。


    霍霁风穿戴齐整,去陆十九房里洗了把脸回来,敲了敲宋铮房门,里面没人应。


    想着是宋铮昨夜害羞,才赖床不起来,他耐心等待,顺便又练了一套拳,等到日上三竿才惊觉不对,阿铮再懒也该起来了。


    他一脚踹门进去。


    宋铮蜷缩在被窝里,发烧了。


    昨天从知道泡药的霍霁风也能听见,到两人晚饭时间坐下来谈,这段期间他一直压抑着心里的不安。


    霍霁风与拜月两者比较,拜月是让他倍感亲切的家乡人,而霍霁风才是托着他在陌生世界里航行的木舟,是第一个让他觉得安心有温暖的男人,也是让他悄悄滋生情愫的人。


    如果他们分开,他有意料到自己也许要病上几天。


    虽然后面确认了心意,但不安造成的影响还是来了,加上他本来就容易生病,到后半夜就开始发烧。


    早上时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只想窝着睡觉。


    霍急风寸步不离守在床边两天一夜,亲自喂水喂药。


    这么一来,连续三天的泡药被中断,那么前两天也白泡了,必须得从头泡起,任何好东西用多了也会损伤人体,哪怕饭吃多了也会撑是一个道理,可是不泡又不行。


    又歇了两天,宋铮身体好了,无奈只能看着霍霁风从头来过。


    霍霁风脱去上衣,重新浸入桶中,犀利鹰眸瞪得老大。


    宋铮提醒:“霍霁风,你把眼睛闭起来。”


    药泡酒了眨眼也困难,所以每次霍霁风都是直接闭上眼,一直到结束,今日他没这打算:“我与阿铮心意相通,羡煞旁人,就是怕一些小人嫉妒之心太重,乘人之危,我需瞪大眼睛好好看着,叫他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


    这不就是小心眼,见不得宋铮与别人说话亲密。


    宋铮无语。


    另一边,拜月阴郁面色中带着一抹冷笑,手臂上缠着赤红似血的毒蛇,嘶嘶吐着信子:“阿铮,要不要我帮你拔了他的舌头?”


    “”


    宋铮用手覆盖在霍霁风眼睛上,轻声命令:“闭上,泡6个时辰不闭眼,到时候你眼睛就坏了,也别说话。”


    “阿铮事嫌弃我聒噪??”又要吃干醋。


    宋铮不得不散发一下魅力,眸光温温软软,话音极轻:“我们的话留在夜里说,不好吗?”


    霍霁风顿觉浑身血气上涌,口干舌燥,一个“好”字从喉咙里低哑地滚出来。


    随后闭眼,闭嘴。


    接下来的三天霍霁风也不怎么安分,宋铮与拜月多说两句,药桶里的药水就泛起一阵阵水波,好在最后没有差池,拜月以毒物引金线蛊的方法效果很好,一次成功。


    又过两天,霍霁风收到军营消息。


    宁王确认了他死讯,只能弃他不用,但计划照旧,还是打算在皇帝寿诞,百官进贺寿这天动手,所以安排了自己人暂代霍霁风的职务,阴险的是,暂代的这位将士是皇帝的眼线,皇帝还以为安排了自己人上位。


    因此,此人已带上十五万兵马,表面上替代霍霁风回京述职,封赏为正式的大将军,实际是要帮着宁王在动手时围住皇城。


    霍霁风得尽快动身了


    螳螂捕蝉,黄雀也要登场了。


    第48章 第 48 章 抵达京州


    48


    同行的商队已联系妥当, 今日一早便出发。


    临行前,拜月送了宋铮两样东西:“艾莎公主你见过了,以后看谁不顺眼, 你就放出去,逮谁咬谁。”


    宋铮频频点头,但是心里乐, 白蜘蛛要是咬了人,那是要出人命的, 不像小狗小猫那样还能打疫苗, 以后就安安全全养着,不到万不得已, 万万不能放出去。


    “这个, 是比翼蝶, 顾名思义, 比翼齐飞,成双成对。”


    哗——


    霍霁风抽出了长刀。


    宋铮将两人隔开。


    拜月朝霍霁风嗤了声, 继续对宋铮说:“这两只蝴蝶,红斑点的是公, 黑色多点的是母, 要叫它们认主, 就用你和霍霁风的血喂一次就行,以后只喂花蜜和树汁。”


    宋铮问道:“它们有什么作用?”


    按照拜月的性格, 肯定不止因为它们长得好看。


    “有作用,就是对我没什么用, ”拜月说,“它们认主之后,一生都会追随你们, 你和霍霁风只要有一方没了,比如他半路累死了,被山匪杀了,去京州造反失败被凌迟了,又比如”


    “”宋铮额头冒黑线。


    霍霁风的长刀又按捺不住了。


    陆十九与夏戎赶紧往前站,以防将军没压住火和国师打起来能及时拉架。


    宋铮无奈:“阿月,快说重点吧。”


    拜月:“好,就是他或者你死了,两只蝴蝶也会追随主人一起死,所以你们如果分开带着,只要身边的蝴蝶活蹦乱跳,就说明对方活得好好的,也算是报平安了。”


    宋铮心里淌过暖流:“谢了。”


    他又没武功,进京州之后帮不上霍霁风的忙,肯定没法天天待一处,有比翼蝶维系消息,比他自己待着的时候乱想好多了。


    “你是我朋友,谢什么,我们这样的缘分八辈子才能有这么一次,”拜月咧嘴笑道,“记得,等我出门我就去找你,你出门的时候也要来找我。”


    “好,一言为定!”宋铮承诺。


    以前闲来无事他也追些武侠剧,江湖客为一诺而横亘千里,赴一场朋友之约的心境,他也终于了解了。


    霍霁风收刀入鞘,也道了句:“多谢国师,等霍某办完了要事兑现了与国师的承诺,一定与阿铮前来再聚。”


    不过霍霁风的意思就多了,表面是客气,其实是再说,你俩想单独见面,没门儿!


    拜月冷笑:“呵。”


    宋铮坐上马车,从马车帘里探出头,朝拜月挥手:“阿月,等到了京州,我给你写信。”


    “好,”拜月远远与他们作别。


    这边话刚说完,腰上一紧。


    他被霍霁风抱了回去,不等抱怨,眼前递来吃的,霍霁风又开始投喂:“我见你很喜欢阿兰若院的食物,就让他们做了些随身带着,这是你爱吃的屁杀。”


    屁杀?


    哦,披萨。


    宋铮默了两秒,然后打开油纸包,慢慢吃。


    嘴角沾了点碎屑,霍霁风低头便吮了,亲了嘴角又亲脸颊,还要埋头在宋铮颈窝里吸两口。


    宋铮吃不下去了,把食物塞霍霁风嘴里,堵住他不安分的嘴。


    四人来到迦兰国城门口,联系好的商队也刚刚到,正在点出发的人数。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人,云鹤仙与乌延罗。


    云鹤仙是追着心上人来的,来后又住了一年,吃的喝的,当地的风土人情也见了看了,自然也要回到中原去。他打算到江州安顿下来,那里离京州不远,因此地方也繁华,又不在京州,远离了那些达官贵人连芝麻绿豆的小病都要寻仙医的麻烦,是个好去处。


    只是回大澜路途迢迢,来时一路顺畅,回去可就不一定了,云鹤仙不想冒险,打算与霍霁风这位将军同行。


    但为了同行,他被敲了一笔。


    自己研制的养颜丹、补血丹、益气丸、百毒解几乎被霍霁风搜刮一空,这些药丸药材铺也有,可是其中配料不同,出自他云鹤仙手里的丹药一颗抵得上市价千两,绝非凡品。


    哼,云鹤仙嘴里嘀咕:“畜生”


    乌延罗狠狠瞪他一眼。


    云鹤仙轻抽自己一嘴巴子,马上住嘴。


    宋铮与霍霁风下了马车,马车只有在城内的这段路能行走,到了城外得改换驼马。


    霍霁风从怀里默摸出一个青色的小瓷瓶,倒出里面的药丸,叮嘱宋铮出发前吃了,有益气补血的功效:“若是半路上累了,再吃上一颗,不用心疼,云医前辈慷慨,好药管够。”


    云鹤仙现在看见霍霁风的脸,心脏就抽抽,但不得不提醒:“有句话叫虚不受补,我的药啊,三天内只能吃一颗。”


    宋铮作揖:“谢云医前辈提醒,也谢前辈如此慷慨解囊。”


    “哼!”云鹤仙没好气。


    宋铮当然知道,云鹤仙小气得要死,这些药都是霍霁风抢来的


    清点完人数,商队出发。


    他们还是走原来的路线,计划跟随商队回到北梁的边境走廊,继而走山路,再走水路,但这回不在云州靠岸,水路直往离京州最近的渡口,可以比定朔出发的大军还早上七八天抵达。


    而宋铮有补气血的药丸滋养,去时比来时活泼得多,觉得驼马颠屁股了,就变回马跟在商队最末,马蹄子轻快地哒哒哒跟着,两只蝴蝶在他脑袋上飞来飞去。


    霍霁风骑着骆驼陪同。


    等到走水路,变马就不方便了,还容易被发现,便只能安安分分做好人类。


    为了保证路上不会有意外,霍霁风租下了整艘船,船上的乘客只有他们一行人与云鹤现仙夫夫。


    甲板上。


    两人同坐一张毡毯。


    上船前霍霁风寻了些话本子给宋铮打发时间。


    宋铮捧着话本,倚着霍霁风而坐。霍霁风坐姿洒脱,曲着一条腿,手臂搭着曲起的膝盖,身形向前微微倾斜,半笼着身前如皎皎明月般的谪仙公子,似乎两个人正看一本书,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他那双眼珠子大部分时间是粘在宋铮脸上。


    看书?他哪有那个兴致,只有看心上人才那么专注。


    陆十九端来厨房刚出的点心,轻手轻脚退下。


    霍霁风捏起豆糕喂到宋铮嘴边。


    宋铮一口咬下,鼓起腮帮子,惊动了两只在他们头顶上休憩的蝴蝶。


    江风忽起。


    吹得衣衫飞扬,霍霁风将人往怀里拢了拢


    云鹤仙与乌延罗在的江州的青石渡口下了船,与宋铮等人作别。在十月下旬,日头晴好的这天,宋铮也抵达京州,住进了霍霁风提前安排好的小楼里。


    用现代话说就是一栋小别墅了,环境雅致,周围没什么邻居,不会有人上门打扰,而且交通还便利,想要去市集,套个马车拐过一条街道就是。


    不过这天之后,霍霁风很忙,入夜便会有生面孔的人从后门进来,几人在书房里一商量就是一两个时辰,有时到天亮,宋铮睡醒霍霁风才更踏进房。


    “他们走了?”宋铮坐起来。


    这些生面孔他在军营都没见过,不难猜,是霍霁风在京州的眼线,或者是有些身份的武职官员。


    “走了,”霍霁风连忙拿外衣给他披上,“莫要着凉。”


    “皇上寿诞是哪天?”宋铮问。


    具体哪天他还没问过,或者说,霍霁风不让他担心,故意没提过。可他能感觉到气氛越来越紧张,不免要担心,宁王造反、京州变天,接下来京州的各方面局势都要陷入混沌,处理得好,可以尽快控制,处理不好,对大澜的政务、经济、百姓都有很大影响。


    见宋铮问得坚决,霍霁风不再隐瞒:“三日之后。”


    “这么快?”


    “嗯,今日午时,边关的军队也会到,”霍霁风脱了靴子钻进被窝里,抱过热乎乎的宋铮,千叮万嘱,“那日你便在小楼里待着,绝不可出门,我会派兵将小楼团团围住,连只苍蝇都休想飞进来,定不叫你伤了一分一毫。”


    “我不担心我自己,我与人无冤无仇,没人要害我,我反而担心夏将军。”


    有只带薄茧的手探入他里衣。?


    “-_-||”


    宋铮耳根子热了下,掀开被子下床。


    闻言,霍霁风面色也有些凝重:“世上总有那么几件事是不尽如人意,何去何从,他早就做好了决定,到临门一脚也不会变卦。”


    宋铮轻叹,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他也不打算继续。


    看他都快穿好了,霍霁风惊:“阿铮不再睡会儿?”


    “不了,”宋铮已系好领口的扣子,准备系腰带,“你复仇的计划只盘算到如何把自己的事办完,办完之后呢?谁来管理?怎么管理?你都没有详细谋划,你知道历史典故王莽篡汉吗?”


    “哦,对,你不知道,”宋铮娓娓道来


    京州城百里外,浩浩荡荡的军队正有条不紊前进。


    步兵之中夹杂着几个口渴得嘴唇都已干裂的人,他们全部被麻绳捆住双手,串绑在一块儿,全是霍霁风身边的亲信,高先生、魏常、林六、曹卫


    因霍霁风“身死”,又有了暂代军务的大将军上位,哪还能让前将军的亲信占着军中的重要职务,于是给他们按上了各种不守军规,擅离职守等罪名加以处罚。


    阿冬就不明白了,哭丧着脸,小声又小声嘀咕:“是大将军亲信才被罚,小的一养马的,怎也要被罚”


    “因为你养的是将军的马,”魏常听见了,“要是乌云在,也得跟咱栓一根绳子上,你不冤。”


    阿冬:“”


    第49章 第 49 章 宫变


    49章


    到了城外五十里, 大军原地安营扎寨。


    代大将军周宜带着自己的几名亲信进城,直奔皇宫复命,到申时, 皇宫中消息传来,皇帝寿诞在即,需加强守备, 于是从回京的大军中调遣了三万兵加入皇城的守备


    寿诞日。


    京州的各个街道上挂起了彩灯,搭建彩棚、牌楼、戏台, 沿途的寺庙道观也设坛诵经, 为皇帝祈福祝寿。


    老百姓们也比往常高兴,皇帝过寿, 便是大赦天下的时候, 管皇帝老儿是为彰显仁德还是真的心怀天下, 他们就盼着皇帝能减一减赋税, 蠲免积欠,暂停大型工程让做工的民夫们得以休息几日


    长乐殿里, 宫人正催促华阳公主上妆。


    打从华阳从边关回来,性子就收敛了不少, 偶尔还会静坐在花园里, 可是愁眉不展, 比如今日皇帝寿诞,她无心梳妆打扮, 宫女紫令取了好些首饰询问公主的意见,都不合公主的心意。


    “公主, 眼看就要到祭祀的时辰了,您千万不能耽搁了,”紫令替公主着急。


    华阳抚摸着手里的匕首, 问道:“双喜怎么还没回来?”


    说人人到。


    细碎熟悉的脚步从殿外传来。


    华阳公主嚯得站起来,吓得在他发髻上比划的宫女差点把朱钗戳自己眼睛里,她奔到外殿:“不用行礼了,快说,你有没有打听到夏将军?”


    小太监噗通就跪了,战战兢兢:“公主,奴才无能,奴才派人去城外的营地来来回回打听了好几遍,都说夏将军离开军营,去寻霍将军后便查无踪迹,连陆将军也是,且、且”


    “且什么?别吞吞吐吐!”


    “且因他们擅离职守,周将军已向皇上递交折子,将陆、夏两位将军革职,以逃兵论处,以后抓到是要是要杀头的。”


    小太监越说越小声,刚说完,头顶一声怒吼,惊得缩成了鹌鹑。


    “这个该死的周宜!代了几天大将军的职位就以为自己有能耐了,还想当大将军,看本公主如何治他!想当大将军,做梦去吧!”


    说着就要往外冲。


    紫令早做好准备,不等公主跨出长乐殿的门槛,就与其他大宫女一起把人拉回来,好说歹说,即便是要找周宜算账,也要梳妆齐整。


    待梳妆完毕,华阳吩咐宫女太监全部都去外面等。


    而后将匕首藏进袖子里


    贴身宫女太监跟随公主前往奉先殿,奉先殿是祭祀列祖列宗的地方,待公主、皇子,皇后,皇帝的妃子们全都到齐后,皇帝带众人一同祭祀,向祖宗汇报自己的业绩,表示一番祖宗们在天有灵,保佑着大澜国等。


    之后是接受文武百官、外国使臣们的朝贺。


    官员们搜集了各种奇珍异宝,外国使臣们也都拿出来了不少好货,什么珍贵的千年才得一株的天山雪莲、蓝宝石红宝石,奇珍异兽等。


    常年缠绵病榻的宁王姗姗来迟。


    宫人推着金丝楠木做的轮椅送他入殿。


    皇帝自己偶尔还咳两声呢,见到宁王,起褶的老脸上那叫一个心痛着急:“皇弟既有不适,何必特地进宫劳累这一趟?无论如何,还是身体最要紧啊。”


    今天若是宁王不来,他也安排了一场瓮中捉鳖的好戏,会有人来报,宁王意欲谋反,从反京的军队里调来的三万士兵足可以把宁王府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罪名再一按,饶是宁王喊冤也无人敢救,就地便能把人处决。


    当然,来了更好。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坐实宁王谋反,丢出准备好的罪证,再由言官极力要求治罪宁王。


    他也不得不把宁王杀了。


    宁王坐在轮椅上行礼:“今日是皇上寿诞,普天同庆的日子,臣弟怎么也要来为皇上贺一贺,沾沾皇兄的喜气。”


    他朗声道:“陛下承天受命,统御万方,德被四海,仁泽苍生,此皆陛下励精图治、圣德所感之上古祥瑞也!而今值圣寿,臣弟无以为敬,特备薄礼,聊表臣子赤诚敬畏之心。”


    七八个宫人合力,将一座雕刻着飞龙的碧玉插屏抬了上来。


    饶是见惯了好东西的皇子们也多看了两眼。


    这座插屏选用的是整块的极品碧玉,碧玉好寻,难的是要如此巨大而完整。


    上头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踏着祥云的飞龙,寓意金龙翱翔九天,皇帝是真龙天子,更精细的是,龙角、龙鳞、龙爪都镶嵌了各类宝石,闪烁着五彩光泽,贵气通天,这一座插屏,可谓价值连城。


    外国使臣发出感慨,连连称赞。


    文武百官们也惊叹其做工精妙,美轮美奂。


    “也只有皇上寿诞之日,咱们才能大饱眼福啊。”


    “是,是,大澜在皇上治理下,国泰民安,各地富饶,否则哪来这么这么些琳琅满目的宝石碧玉啊。”


    这些官员们都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也就京州,和京州连着的州县富饶些,其他地方闹灾的闹灾,闹匪患的闹匪患,还有国家之间打仗的,导致各地都有流民。


    富不富的,皇帝心知肚明,就是因为知道,脸上的笑有点难看了。


    自己国库里都还没如此奢侈的东西,你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王爷,又没有点功勋在身,哪里来的银两去搜罗宝石宝玉,必定背后有谋划。


    今天必须得除咯。


    “好好好,皇弟有心了,”皇帝甚是“心悦”。


    百官、使者们贺完寿也到了开宴的时辰。


    古制男女有别,作为公主的华阳不能上朝堂,只能在暖阁与皇后、妃子们一起候着等开宴。


    等众人来到花园入座,华阳派人把周宜叫了出来。


    周宜心里纳闷,他与公主没多少交集,公主为什么要找他,而华阳是所有公主里最蛮横跋扈的,他心里打鼓,面上小心谨慎,恭敬地一拱手:“臣,见过华阳公主。”


    “周伯伯客气,”华阳皮笑肉不笑,“我听父皇说,借着大寿之日,要封周伯伯为辅国大将军,华阳先给周伯伯道声喜。”


    周宜是个好大喜功之人,特别爱听奉承话,顿时绷紧的神色就松了两分,谦虚道:“保家卫国,那是身为臣子的本分,理应鞠躬尽瘁,可不敢邀功讨赏,公主莫要折煞臣了。”


    周宜又问:“公主唤臣来,是所谓何事?”


    华阳淡笑:“我知周伯伯见过不少宝具,华阳这里有一物,请周伯伯帮华阳掌掌眼。”


    “哦?请问是何物?”


    “是我回京途中,知府王大人献的匕首,夸得可是天上好地上无。”


    说到匕首时,周宜提高了警惕,无缘无故让他鉴宝,不知公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一想,青天白日的,又是在皇帝的寿诞上,谅这位公主也做不出太出格的事。


    但周宜还是想错了。


    华阳要是能守规矩就不叫华阳了。


    她从容地拿出匕首,匕首一出鞘便朝周宜的腹部刺去。


    周宜眼疾手快握住了华阳公主的手腕。


    心头大惊,电光石火间闪过诸多猜测。


    是不是他替宁王做事的事情败露,皇帝老儿要借公主的手杀他?可是为什么要让公主来,即便公主有点身手,想正面硬碰硬杀他一个武将却是不可能。


    又或者是宁王突然改变主意,将他当做弃子,已另外安排人要顶替他的位置,才设计让华阳公主来挑衅?


    说时迟那时快,华阳刺向周宜的匕首被阻,却陡然松手,匕首掉落之际左手一接,刀尖对准了自己。


    周宜再想阻止已来不及,


    华阳把自己扎了,鲜血在她特意挑选的浅色宫装上晕染开。


    紫令大喊:“来人呐!周将军刺杀公主了!”


    周宜怔了一瞬,顷刻就想明白了,公主并不是要杀他,而是要陷害他。


    这可比杀他容易办得多。


    事情这么一闹,他有口难辩,今日是万万不可能再封他为辅国将军了,不过辅国将军的头衔他本就没打算要,他表面是皇帝的人,实际帮宁王做事,要的是做异姓王,儿孙世代袭爵,后辈们世世都享受荣华富贵。


    气就气在,华阳公主打乱了计划。


    花园的侍卫全部冲向声音来源,将周怡团团围住,紫令扶着摇摇欲坠,脸色惨白的华阳,急切地指向周宜:“周将军要谋反,他要杀了公主!快将他抓起来!”


    一听说有刺杀,官员、使臣、妃子、宫人们都集体骚动起来,皇帝身边的太监扯开嗓子喊“护驾”“护驾”,另一波侍卫们抽出长刀保护皇帝皇后。


    但宫宴没有大乱,有点子小题大做了。


    侍卫统领来报,是周将军伤了公主,一群人浩浩荡荡就来了。


    皇帝一看场面,气得吹胡子瞪眼,华阳公主“昏死”了过去,等于是“死”无对证,所以不管怎么着都得把周宜先抓起来了,否则在百官在各国使臣面前,大澜国的律法何在?威严何在?


    但把人抓了吧,又临时派谁来调遣进城的三万兵力,还要与他打好配合呢?


    这把皇帝的计划也打乱了。


    怒气腾腾的还有在人群外围的宁王。


    好啊,皇兄一定是看穿他的计划,周宜露了马脚,才设计公主打乱计划要把周宜这颗钉子拔了!


    事不迟疑,不能再等到晚上了。


    嘭!


    他当即摔了手里的玉扳指,紧急发动宫变


    此时霍霁风正陪着宋铮吃午饭。


    可都是霍大将军卷了袖子亲自下厨给宋铮做的,有糯米鸭、蒸鲈鱼、栗子煨肉、炉焙鸡不说菜名,宋铮还真不知道是什么。


    饭吃到一半,夏戎来了:“将军!刚传来的消息,变天了。”


    宋铮一听,明了。


    宁王行动了。


    可是怎么比预计的时间还早了几个时辰,这中间出了什么差池吗?


    霍霁风揽过他,郑重叮嘱:“你好好在小楼里吃饭,在我没有回来之前,绝不可踏出小楼一步。”


    “好,”宋铮答应。


    只答应后一句,没法答应前一句,霍霁风一走,他变回马在花坛里啃了两口草。


    以后再也不能让霍霁风做饭了,真难吃。


    没过一炷香,小楼外来了三队士兵,将小楼从前到后,从左到右围得滴水不漏,里面的人别想出来,外面的人也别想进去。


    士兵们都是誓死效忠霍霁风的亲兵,明白大将军所行之事。


    就是奇了怪了,这节骨眼上让他们守这儿?


    里头关的什么人呐?


    还需重兵把守?


    “我猜是其他国来的奸细吧,将军要留着好好审讯折磨。”


    “一定是大奸大恶之人,不然能派咱们把手?不可能。”


    士兵们按着腰间的佩刀立得板正,大太阳底下不带一丝懈怠的,但嘴没闲着,又一士兵说了:“是不是大奸大恶我不知道,但我进去收拾了,给那人吃的那啥呀,丑不拉几的,肯定是将军仇人,没跑了。”


    “有道理有道理”


    第50章 第 50 章 霍霁风:“随我杀进皇宫……


    第50章


    皇宫。


    宁王埋伏的杀手有假装宫女的, 太监的,侍卫的。


    原本是等宴会持续到晚上,听他号令再冒出来, 再由周宜“护驾”,送皇帝皇后回寝宫,在寝宫里把皇帝杀了, 就说他们撤退时也遇上了刺客。


    而留在宴会上的这批杀手再杀了两位皇子,继承人也没了, 自然是皇帝的兄弟来继承皇位。


    此时事情有变, 宁王摔了玉扳指,杀手们当即现身。


    噗嗤。


    一把短刀毫不留情刺入大皇子萧承的心脏处。


    萧承嘴巴微张, 双眼突兀, 不可置信地看着上个月才被他带入宫的侍女, 昨夜他们如胶似漆地在一起欢好, 今日这人就变了脸,眼里只有凶狠的杀意。


    “你”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大皇子就吐出了那么一个字,嘭地倒地了。


    “啊——”


    伴随着宫女的惊声尖叫, 宫变拉开帷幕。


    人群顷刻间变得骚乱。


    太监刘福吊高了嗓子“护——驾——”


    不用太监吩咐, 皇宫的侍卫统领就已冲上前, 两名杀手一左一右拦住他。


    能做到宫内侍卫们的首领,武功自然不凡, 但宁王派出的杀手也不是泛泛之辈,全是精心培养出来的一等一的高手, 统领与两名杀手缠斗,双拳难敌四手,片刻就落了下风。


    官员里还有不少也血性的官员, 没有像外国使臣那样,大澜的皇帝关我屁事,自己逃命要紧,太保王大人从侍卫那儿拔出刀,护在皇帝和皇后身前,门下省的侍中,兵部的尚书亦是如此。


    先不说他们认不认同皇帝老儿治理国家的决策,就冲皇帝一死,国家必定大乱,还是在寿宴上死的,使臣们回到自己国家一传,那不得联合起来造反?


    届时内忧外患,大澜危矣啊!


    “皇上,快退回内殿!”


    太保王大人与御前侍卫们围拢皇帝一点点撤。


    事情发生在一瞬之间,谁还管把公主刺伤的周宜,那都是小事了,周宜从倒地的侍卫手里拿起刀。


    皇帝见状,心里早就了然,杀手背后的主子不是宁王还能是谁,看见周宜就立马指挥他:“周将军,宁王有参与谋逆的嫌疑,朕命你即刻将他拿下!”


    虽然罪证还没摆上来,但他是皇帝,他说了算,先把贼子擒下,之后摆罪证也不迟。


    不少大臣惊异。


    杀手们背后是宁王??


    听这话,宁王也是一愣,不是因为皇帝猜到了是他,而是他觉得周宜这颗重要棋子暴露,所以不得不提前行动,可听皇帝这话,他还是把周宜当成是自己人。


    周宜也纳闷,但是顾不上再细想,宁王朝他使眼色,他提刀就把护驾的大臣砍了。


    噗嗤。


    哗——


    刀子锋利,抹了兵部尚书的脖子,太保倒是有点身手,但也没逃过死劫,被砍了一条手臂,鲜血迸溅狂涌,紧接着一刀刺入他心脏,呜呼哀哉。


    皇后两眼一翻晕了。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被喷成血人的宫女们手忙脚乱拉扯皇后,胆子小的跌坐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皇帝大惊失色。


    好啊。


    原来周宜你也是个叛徒!!!


    想到让周宜调遣进城的三万兵,顿时面如死灰。


    他哪里还能管晕倒的发妻,爱死死去,那些嫔妃们更是顾不上,他一把将最宠爱最年轻便被册封为贵妃的柔妃推出去,柔妃没有躲过周宜的刀。


    周宜踹飞左手边的侍卫,右手一刀将贵妃毙命。


    而后刀子直指皇帝。


    刘福是个忠心耿耿的,尽管脸色惨白,都快吓得拉裤兜子了,但是他大义凛然挡在皇帝前面:“皇上快走,老奴拼死也要为您挡上一挡。”


    话音刚落,噗,匕首入肉。


    入了周宜后背。


    刺他的人是华阳公主。


    她一开始便是假昏迷,听见动静就知道,刺杀的目标是父皇,但父皇身边侍卫多,怎么都轮不上她出手,不如先装一会儿静待机会反击,但皇后晕倒时忍不住了。


    周宜皱眉咬牙,反手就是一刀。


    说时迟那时快,华阳左手化掌击向匕首的握柄,使得匕首全部没入周宜背部,而且是朝着心脏刺去的,周宜反手挥出的那一刀虽然狠劲儿十足,但到底受伤,没有那么利索。


    匕首刚一全部没入,华阳就退了开去。


    紫令早加入了对付杀手的行列中,也观察着公主这边的动静,手里的刀掷向华阳:“公主,接刀!”


    华阳接住刀,与受伤的周宜过招。


    皇帝老儿趁着他们打斗的间隙向自个儿的寝殿撤退。


    花园里是刀光剑戟、鲜血飞溅、惊叫、哭喊糅杂,全部乱成了一锅粥。


    最安全的是那些外国使臣,杀手杀皇子,杀官员、杀宫女杀太监,就是不杀外国使臣。


    一来,他们与宁王无冤无仇。二来,大澜改换君主,容易造成更大的外患,杀了外国使臣,那些国家不就更有理由联合起来造反大澜?


    所以,杀不得。


    能来当使臣的这些人能是榆木脑袋吗,都能说会道,脑子精明。


    看明白的人不再战战兢兢,胆子大的还拿起一块甘瓜,边吃边看好戏。


    哗——


    锃亮的刀破空而来,刀刃划过这位吃瓜使臣的脑袋,头顶上花里胡哨的帽子被削成了两半。


    使臣不知道华阳公主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归那眼神很吓人,两腿打了打颤,不敢再随便站起来看戏。


    周宜虽然受了伤,血是哗哗流,可人也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也是他此时命不该绝,那把匕首的确是刺入了他心脏的位置,可那是常人的心脏位置,他周宜的心脏偏生比常人偏,位置没扎准。


    两个人打得有来有回。


    而宁王要的是速战速决,还要叫周宜立即去杀了皇帝,半刻也拖不得。


    宁王摸到扶手的开关上,暗器嗖得射向华阳。


    一阵凉意与心惊从背后蹿起,心有所感,华阳心道要遭,前有周宜要对付,后背有人要偷袭,前后夹击,必死无疑!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名侍卫的刀挡住了速度极快的暗器。


    当啷一声,暗器被刀面格挡击飞。


    华阳也挡住了周宜落下的刀,宁王怒斥周宜:“与她纠缠作甚,还不快去找皇上!”


    周宜一咬牙,抬脚踹在华阳公主肚子上,与杀手们一同去追杀皇帝。


    华阳摔倒,被刚才替他挡住暗器的侍卫扶起,小声又快速地在她耳边道:“公主若是束手就擒,便能保性命无虞。”


    她微微惊讶,皇城的侍卫会拼死与反贼厮杀,怎会叫劝她一个公主投降,但顾不了许多,她连忙扶起昏倒的皇后,下意识又扫向刚才的那名侍卫。


    侍卫身手很菜,与杀手对上便节节败退,可是也奇怪,侍卫如此落下风,杀手却没有伤了他一分一毫。


    侍卫边打边退,最后退进花木遮挡的角落里跑了。


    华阳霎时明了。


    这人既不是宫中侍卫,也不是宁王的人,而是夏戎派来的。


    连宁王都是霍霁风棋盘里的一步棋子而已。


    这场宫变,早也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她与夏戎,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皇后睁开眼,便见自己呵护长大的女儿低头掉着泪。


    紫令也放下抵抗,两柄长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城外军营。


    阿冬一个人窝在某个帐篷的背面,躲在阴影里纳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魏将军与高先生一个接一个找茅房去了,去了也不回来。


    他就奇怪了,大家都没喝几口水,他们哪来那么多尿呢?


    咚!


    一名什长突然冒出来倒在他面前,胸口插着一把断刀,嘴里吐着鲜血。


    阿冬惊跳起来,舌头打架:“来来来来人来来来”


    来人了,来的是杀什长的人,脸上还有杀人时溅到的血迹,手里握着另一截连着刀柄的断刀。


    “奶奶的,什么破刀这么脆,”士兵骂一声,确认地上的什长死了,看向阿冬。


    阿冬给他跪了:“别别别我就是养养养养”


    “养马的,养的还是大将军的马,我们都知道,”士兵替他补充上,提起阿冬手上捆绑的绳子,用断刀砍了。


    士兵替阿冬解开绳子就走。


    等阿冬回过神来,发现死的什长是最坏的那个,一路上总对他们拳打脚踢,是死有余辜,紧接着,驻扎的营地从四面八方传来脚步声,呼喊声,听起来乱糟糟,细听又乱中有序。


    他走出去看,一队队士兵从他面前跑过。


    走一段路还会发现几具尸体,走一段又有几具尸体,都是周将军提拔起来的百夫长、校尉等人。


    “清君侧,杀国贼!救出天子,以正乾坤!”


    “清君侧,杀国贼!救出天子,以正乾坤!”


    士兵们集体喊着口号,气势磅礴。


    而口号就是被魏常带起来的:“大将军送公主回京途中遭遇刺杀,就是宁王这个狗贼做的,幸而大将军英勇,没有性命之忧,咱们追随大将军一起踏进皇城,清君侧,杀国贼!救出天子,以正乾坤!”


    “清君侧,杀国贼!救出天子,以正乾坤!”士兵们跟着呐喊!


    连高先生都换上甲胄,骑上了高头大马,即刻就要出发了。


    阿冬的脑子蒙得一批,什么都还没想明白,集结的士兵开始出动,整齐划一,高喊口号,震得他耳朵嗡嗡响。


    他跟着士兵跑了几步,抓住一人问:“你、你们是说大将军没死吗?”


    “当然啊!”士兵很是高兴,原地跑着步,摩拳擦掌,等阿冬一松手他估计就要飞出去了,“你没看到大将军吗,就活生生站在咱们面前呢!就在那儿,看见没?”


    阿冬远远望去,看到一抹被士兵们簇拥着的熟悉身影,心头也高兴。


    “可是,现在不是周将军代替了大将军的职务,没有周将军的命令,也能行动?”


    “什么周将军狗将军,咱们只认霍将军是咱们的大将军!”


    阿冬的脑袋仿佛倒进了一大罐浆糊,转不动:“你们先前看魏将军高先生他们受折磨,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叫忍辱负重,你看你果然适合养马,什么都不懂。”


    “”


    霍霁风利落地翻身上马,一身玄甲在身,阳光底下霎时威风凛凛,久经沙场的凛冽杀气也随之弥漫开来,凝若实质。


    大将军振臂一呼,将士们呐喊声直冲云霄。


    霍霁风:“随我包围皇城,杀进皇宫!”


    将士们:“杀进皇宫——”


    气势很足,但霍霁风脑袋上顶着一只蝴蝶,愣是把他的杀气打了对折。


    要不是连着阿铮,他首当其冲要把蝴蝶宰了。《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