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漾这一招出其不意打了盛况一个措手不及，让他愣了好一会儿。
前几排同学的目光神一阵鬼一阵的，眼珠子瞪得老大，要不是现在还在晚自习课上，估计早就炸了。
施期适时提醒底下正窃窃私语的学生：“都安静点啊，今晚外面是年级主任值班，别被抓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附近同学的声音还是隐隐约约飘进了盛况耳朵里：“……他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临中晚自习没有那么多规矩，遇上性格好的老师坐班，经常会有学生拎着椅子坐到朋友边上讲悄悄话。
只要声响不是很大，那些老师也就随他们去了。
但要是运气不好，恰好被巡逻的老师撞见，问就是来讨论问题的。
盛况盯着一旁坐下来的沈漾，没由得主动往边上挪了几寸，小声说：“你今天吃错药了？”
沈漾瞥他一眼，抬手拿过他桌面上的卷子，说：“我的药在包里，你要是想喝我给你拿点。但我那药治胃疼，不治脑子。”
盛况：“你说谁脑子不好呢？？”
沈漾给卷子翻了个面：“谁先说的话我就说谁。”
盛况一噎。
虽然嘴上谁都不饶谁的，但盛况还是很快从桌肚里摸出了草稿本递给沈漾，还不忘嘀咕两句：“你也不用非给我讲，你把解题步骤给我写了也行，我自己看。”
这儿的动静已经算很小了，但前边还是时不时有目光落到他俩身上，让盛况觉得浑身刺挠。
沈漾右手搭在桌沿，拿着他的草稿本随便翻了几页，没搭理他的话，反倒是问：“你这草稿本用了多久？”
盛况没料想到他会问这个，也跟着看向那本看起来像是昨天才买回来的草稿本，眨了眨眼睛：“大概……一年？高一开学典礼之后买的。”
沈漾点点头：“你不打算把你那张数学卷子当传家宝传下去，改成草稿本了？你这本子能传三代。”
我去你的，你才传三代。
“我直接在卷子上打的草稿不行吗？”盛况反手从他手里夺过草稿本翻到空白页，为自己辩解道，“草稿本空一点怎么你了？”
沈漾挑了下眉，摁下自动笔头，给试卷选择题第六题前画了个圈：“那你现在给我讲一下这题。”
盛况忽然就变哑巴了。
“这题是蒙的。”沈漾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小心思直接拆穿，笔尖往上一题挪了下，“那讲这题。”
“首先，画个直三棱柱的图。”盛况两只手死死捏着椅面，好不容易才憋出几个字，“然后，然后……”
盛况觉得沈漾这人就是故意来折磨他的。
僵了半分钟后，他妥协了，试图和沈漾讨价还价：“……我讲前几题行吗？”
“……”
沈漾垂着眸子点了点卷子，似乎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不用了，我给你讲。”
盛况原本弓着的背又直了起来。
“单选的最后三题你不用做，之后遇到了就蒙，多选每道题能选出一个对的就行，不用选多。”沈漾一边给他勾着题一边说，“填空题只要听懂前两题，几个简答题做对前三题，剩下最后两道各做第一小题。”
盛况有些不确定地凑了过去，偏头小声说：“可是谭……老师没说这些不用做。”
沈漾沉默两秒，有些无语：“她那边我去说。”
后桌的气氛实在沉重，乐子期这时候才敢扭过头插一句嘴，弱弱举手：“那什么，漾哥，我也能申请不做那些题吗？”
沈漾淡淡扫过他手里的卷子，说：“你也不会用韦达定理？我待会儿可以问问，她高一是不是忘了教你。”
乐子期“啪嗒”一下又缩了回去。
看来有人比他更怂蛋。
盛况有点好笑地看着前面那个背影。
“你笑什么，都会了？”沈漾拎着笔，顺手敲了下他的脑袋。
这个动作太过熟稔，让两个人都愣了一瞬。
“你——”盛况顿了顿，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欲言又止，偷觑着沈漾的反应。
四下乍然安静下来，甚至还能听见前排同学书写卷纸的沙沙声，盛况把手里的水笔摁了又摁，终于听见对面的人开了口。
“……我先给你讲简答题。”沈漾浅浅岔过他的话，把卷子翻了一页，“快下课了。”
一听见快下课了，盛况也顾不得其他，老老实实“哦”了一声，又把张开的嘴给闭上了。
沈漾还是沿用之前的讲法，但是在那之余，又增添了点能让盛况更加容易理解的步骤讲解。
他这人好像真的是天才，每回都是稍微扫两眼就能知道他卡在哪一步了。
盛况把头凑近了些，刘海上有些不听话的小发尖飘飘然接触到沈漾鼻尖，带了种说不出来的痒意。
其实听沈漾讲题其实是一种很好的体验，无论是眼睛还是耳朵，抑或是脑子。
少年细散的碎发垂落在他额前，讲题时眼睑就那么懒懒地耷拉着。冷白的皮肤在顶光的映射下映出淡淡的青色血管，面色不像同龄人那样红润，反倒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凌厉。
盛况此前一直觉得沈漾是那种冰山型不近人情范的学霸，除了成绩什么都不在乎，对人也冷冷淡淡的，脾气又臭，一心就只是扑在学习上。
但他会给同学讲题，会盯着常大爷不让他抽烟，还会跟他们一样给老林扯谎——现在看来，好像之前对他的印象有点差错。
沈漾讲题的声音压得很低，沉沉的声调带了些哑意，但足够让身侧的男生听清楚，莫名有些像前不久刚下过的那场淅沥沥大雨。
盛况盯着沈漾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沈漾，我发现你人好像还不错。”
沈漾指尖微顿，原本有些松动的背一刹那绷得有些直。
他的身子稍稍往后倚着，整个人学着盛况的样子靠到了椅背上，偏头看向他：“嗯。”
“……”
他就知道这人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嗯什么嗯啊你，能不能多说两个字？”盛况对上他的目光，不满道，“我都豁出去了。”
能让他这么豁出去示好的人也就沈漾一个了。
沈大同学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桌面，眉梢微扬，通过盛况这么多天对他的观察，这是心情好的表现。
心情好还不说话？
盛况把他手底下压着的试卷抽了出来：“有的时候真想问问你是不是吃了哑巴果。”
说完，他看见沈漾终于动了一下，但不是料想中的打道回府：“今天早上我给你的卷子呢，写完了没？”
盛况警惕：“你干嘛？”
沈漾把自动笔倒在桌面上摁了回去，没什么腔调地回他：“好人做到底。”
盛况：“？”
“你多说两句话会怎么样？”盛况愤愤不平地把那张只做了一半的卷子摸出来，“被学校诅咒了？”
沈漾礼貌道：“会死。”
盛况：“……”
感觉再聊下去他能直接梗死在这儿。
不过他的数学作业要紧，听了大半节课的沈名师讲解，好歹是听懂了，写出来的解题步骤密密麻麻堆了满满一页纸，甚至还隐隐有些超出去的趋势。
盛况边写剩下的题边朝沈漾伸出手，很自然地扯了两句：“你早上发到的纸是不是还没用，给我。”
沈漾：“？”
“反正你全对又用不着，不如拿给我发挥它剩下的价值，省得给你当草稿纸用了。”盛况指了指自己的作业，“后面的步骤我写不下了。”
他这话没压着声，周围一小片同学全听见了，沈漾以前不知道都在他们面前树立起了什么形象，一个个跟见了鬼似的，看向盛况的眼神里带了点惊恐。
教室后排传来一道椅子拖动的声音，沈漾绷着脸，还真的从他位置上扯了张白纸回来。
盛况其实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想太多，也没想到沈漾真会老老实实去给他拿纸。结果话落一扭头，沈漾那只修长好看的手已经把白纸递到他眼前了。
……他拿都拿了。
盛况抬手接了过来。
余光里，沈漾这人手里好像还抓了张别的什么卷子，坐回他边上就闷头写，也没有要挪回去的意思。
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掉落的水笔在桌面上滚出好几圈，缓慢而又规律地停在了盛况手边，笔尖向下。
似是有所感，盛况捏着那张才劫掠来的白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终于在左下角看见了某个人的潦草字迹。
「不会的题可以张嘴问我。」
这字看上去是刚才匆匆写的，底下还沾了点没抖掉的橡皮屑，应该是之前还写过什么，但是被他否决过后擦掉了，痕迹明显。
不过在那片被橡皮反复书写揉擦过后的角落里，还默默地躺着一句话——
「以后也可以问。」
盛况垂在身侧的手倏地动了动，下意识扭头去看沈漾。
沈漾的睫毛微长，眼睫轻颤，感受到目光之后抬起了头，在卷面上落下了淡淡的阴影。
几个字的笔触在逐渐泛凉的夜里显得很轻，但好像又很重。
盛况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发出了一声很别扭的“哦”。
沈漾的手指虚虚勾着笔，眼也不抬：“可能拧巴的另有其人。”
“你说谁拧巴呢——！”
“后头小点声啊，还在上晚自习呢。”讲台上的人仰着头提醒道。
盛况吃瘪噤了声，恶狠狠地瞪了沈漾一眼。
“你写不写？”沈漾敲了敲他的卷子，“还有五分钟下课。”
“我靠你怎么不早说！”
“你问我了？”
窗外蝉鸣浸润了夏夜的风，短暂的沉寂在层层叠叠的碎光里延绵，燥热的盛夏像潮水般一点点退去。
耳边偶尔传来笔落在纸页上的沙沙声，盛况这个角度刚好能瞥见沈漾的侧脸。
低头，他发现沈漾早已换了卷子，现在正写着的是他刚递出去的那张数学卷子的解析。
盛况下意识收回目光，手背堪堪擦过身侧少年的校服衣角。下一秒，他又往回挪了挪身子。
距离逐渐拉近，映射到窗沿的灯光让人恍惚了一瞬。
盛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和沈漾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变了。《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