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集的剧本,是在开始拍摄的早上拿到的。


    星际时代的人更习惯电子文档,当看到令人怀疑人生的内容时,苏琴便不断将其刷新,想着“一定是我打开方式不对”、“怎么可以这样对她,不,这样对我,不,是这样对他们”……


    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之前的剧情。


    说出来的话是提前背好的台词,按理说悲欢离合都是假的,但她却对段小池这个角色投入了感情……其中楚导讲戏的功劳占了很大一部份。


    楚导给他们讲戏,分析角色。


    苏琴一开始也给段小池写了人物小传,忐忑不安地发送给楚导,其中对人物的理解发生了一些偏差,楚导也没有打击她,反而赞许了她的认真态度,跟她一起探讨对段小池的理解。


    演员苏琴特别喜欢段小池这个角色。


    她不应该对剧本有意见,可是这一次……


    苏琴忍不住,私戳了楚导的头像。


    “楚导楚导,我看完剧本了。”


    “真的没有修改的余地了吗?”


    片刻过去,她却收到一个大笑的表情包——是只笑得贱萌贱萌的果冻虎鲸,楚辛从叶天笑那里“偷”来的表情包,楚辛本人从来没在演员面前笑成这样:“看到你这样的反应我就放心了。”


    ……?


    楚导什么意思,解释一下?


    在剧组全体成员眼中,楚导的形象都是很高大,很受崇敬的,但这时候,苏琴心中不禁升起了大逆不道的念头。


    楚导说:“保持刚才的状态来开拍吧,就不要休息了……挺好,很贴角色。”


    铁石心肠的楚导眼中只有如何更好地把剧情拍出来。


    其余的一概不管。


    苏琴只好收起心中悲愤,打起精神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拍摄工作。她问另外两位演员:“你们是早就知道了么?”


    他们说是:“我们和楚导都觉得先不告诉你比较好。”


    苏琴抿起嘴唇。


    妈的,这也跟角色想法一样!


    她以段小池的想法摇摇头,输入:“才怪,她肯定很后悔很后悔,如果早点知道就好了,”她一顿:“其实从宋烨患病开始,她就一直在后悔。”


    “拍戏可以ng,可以重拍,但人生不能走回头路。”


    说着她眼泪要下来了。


    结果饰演宋煌的男演员给她来了一句:“啊在楚导的片场最好不要ng喔,她好凶。”


    “……”


    太人间真实,一秒将苏琴的眼泪憋回去了。


    ………


    大结局的拍摄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星网上相关的讨论也没断过。


    因为角色所说的,未必是他真心这么想的,于是就给了剧迷做理解的空间——光是段小池对宋烨的感情到底是对兄长的喜欢,还是对爱人的喜欢,这就足以吵上三百楼。


    更别提宋家兄弟俩谁更适合段小池的。


    也有看完她将控制器摔入海中后,骂她谁都配不上的激进观众。


    不过楚辛拍的时候很注意角色行为尺度拿捏,尽量不踩雷,塑造和演绎都很成功——起码在观众反馈里,大多是真心喜欢这三个角色的,希望他们能得到好的结局。


    《三重奏》里哥哥宋烨死前反常行为的背后原因,也被很多观众分析出来。


    其中最受广泛认可的设定,是他想透过表现得恶劣差劲,让段小池不喜欢他,减少分开带来的悲痛。


    这一点细想是挺虐的,有泪点低的观众被虐得掉眼泪,但因为故事一开头就设定了宋烨的死,对此观众更多是感到遗憾——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如果不是身患绝症,理应和段小池一起获得幸福。


    哭的不多。


    《[星际三重奏]真没被宋烨虐哭过……只有我一个觉得他的形象很单薄吗?》


    楼主:“就是一个完美无瑕的温柔男人,当然现实有这么好的男人看上我,我会连滚带爬的和他去领证,但在电视剧看到的这个角色给我感觉就是很平面,很薄,不像楚导能塑造出来的角色,像用来满足女主角的工具人。赌一枚星币段小池最后会和宋煌在一起,只要宋煌不死在外面,那就没啥好虐的。”


    【的确,宋烨是很好啦,但感觉太完美了,就连回忆里帮两人修复玩具也给我一种很面谱的感觉。就……工具人?】


    【宋煌在边境战死了,送回来的其实只是有智能ai的他。】


    【我也觉得宋煌和段小池更甜1,不过这是两段感情吧,宋煌太早住校了,没啥和小池培养感情的机会,小池从有性别意识开始就是烨哥哥陪着她,不要拉踩……还有楼上做个人吧!宋姨要哭了!】


    楚辛之前的影视作品拍得太好,把观众对她的期待拉到了一个严苛的高度。


    别人拿70分已经很好,她拿80分就会听到惋惜的叹息,必须不停给予观众惊喜,拿一个超额高分。观众对她的评价会严格得像鸡蛋里挑骨头……


    光是宋烨这角色,争议就没停过。


    亦有人认为,宋煌是板上钉钉的男主角,死去的哥哥宋烨只是一个用来展开故事的契机,推进剧情的工具,什么叫单薄?那分明是戏剧性,不懂就不要乱说。


    众说纷纭,没有定论。


    但观众剧迷自发研究出来的,“宋烨装坏人减轻女主角悲痛”这一点,被他们深信不疑地认为这是本单元最大虐点了,接下来该甜了……


    【除非宋煌死在外面。】


    让观众担心的是,楚导没回应宋煌到底死没死的发问。


    宋家该不会真全灭了吧!


    宋望好惨的话题,当天就挂于织博热搜尾巴上,又小小地带动了一波话题度。


    一路追下来的剧迷发现,宋望多好一男人啊,喜欢上陆婉依就勇敢追爱,被拒绝后也很尊重她,只是默默在餐厅里掉眼泪,后来结婚了也对妻子爱护忠诚,结果人到中年先挂掉大儿子,眼看小儿子也要保不住,实惨。


    加上楚导不回复,事情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那么,楚导在干吗?


    她在爆肝拍摄,后期剪辑,完全没空上星网。


    楚辛工作一向很拼命,这回却格外地沉浸进去,仿佛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儿,梦回十六岁,片子剪一会儿甚至会忍不住地笑出声,快乐得难以自抑。


    搞虐,是所有创作者共通的隐秘愉悦。


    搞虐的时候,灵感爆棚,充满了表达欲,一想到手底下心爱的角色都命运多舛,就越是想将美好事物毁灭的那一刻记录下来……完全没试过创作的读者兴许会以为虐文作者人均心情悲苦,实际上,他们可能是最快乐的一帮人。


    拍喜剧,才是真正容易出抑郁病人的领域。


    这一点,即使是楚导也不能免俗。


    她当然不会硬要把角色写死,来达到使读者难受的效果,她对第三单元的故事充满感情,生怕一个细节没做到位,气氛烘托得不够,少了味儿。


    原片拍出来后,楚辛便把自己关起来,翻来复去地修改。


    其中让她最纠结的,便是情绪从何开始爆发。


    第三单元的调调一直是欢乐的,即使段小池回忆起宋烨时,这种理应很悲伤的情节,楚辛也以欢乐的形式表达出来。


    一个优秀的导演,理应能完美掌控观众的情绪。


    这点她向来是做得很好的。


    前面铺垫下的情绪,该在哪一个点爆发?


    光给一段剧情换bg,楚辛试了三个小时,反复思量,推翻自己,看到最后,她快要对这段剧情麻木掉了……闭上眼睛都会出现其中的一草一木,每个细节了如指掌。


    ……


    大结局正式播出的时候,楚辛都没来得及看直播。


    哪怕身体强健如皇族,也是要休息的。


    她用被子蒙住头,睡了非常香甜的一觉。


    想知道宋煌到底有没有死的观众第一时间购买观影权,发弹幕狂欢:


    【我苦等了这么久!你知道这几天我怎么过来的嘛!】


    【唉,但是一想到这是大结局就好不舍哦。】


    【11,《三重奏》每个单元我都超级喜欢,要是变成n重奏就好了,拍百来集我都会追下去的,楚导不要小看我的经济实力。】


    【用我前任十年运气换宋煌别死!!】


    剧情接上回,段小池将控制器扔入海中后呆了一会,才后悔地去海里找。


    她听见宋煌说哥哥坏话的时候,实在太生气了,气得脑瓜子嗡嗡的。她找了一会后又开始陷入困难——她有点怕水,以往去海边玩都是哥哥宋烨照顾她,让她在海边玩沙,陪她堆沙堡,如果控制器飘到海水较深处,她就没法找了。


    星际时代,不会游泳又想下水的科技有很多。


    来到海边玩,哪怕段小池不打算下水,相关的装备也带了一些,只是她几乎没下过水。她想起有一次一顶很喜欢的蝴蝶结沙滩帽子被风吹落到海里,就是哥哥宋烨给她拿回来的。


    而这一次,只有她自己了。


    一番心理建设后,段小池努力回忆着宋烨安慰她海水并不可怕的话,开启水中呼吸器,潜进海水里找,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被海草纠缠着的控制器。


    然而,控制器却好像坏了一样。


    怎么可能?


    星际人根本没有电器碰水会坏的概念,因为完美防水的成本太低廉了,万物皆可防水。


    段小池怀疑是自己没充够电,赶忙回去机甲里,连接上中枢系统,激活出来的却是默认的中性机器合成音……


    【宋煌真挂了???】


    【不是,怎么回事啊?】


    【别挂啊!只要宋煌活着什么都好说,不然我会哭得跟宋姨一样惨的。】


    段小池研究了一番,发现机甲ai原本是连接着外界的……这也合理,毕竟宋煌在坐飞船回来的路上嘛,这是连接中断了的表现:“连接怎么中断了?难道……”


    和观众想到一块去了的她心中一急,辟啪作响地输入指令,要找到连接断开的节点。


    这个过程需要一点时间。


    盯着那等待中的画面,段小池心急如焚。


    她和观众一样,把宋煌的八百种死法都想好了。


    就在这时,她收到了来自宋姨的来电——宋煌刚刚抵达联邦主星,让她如果没其他事的话,快点回来吃顿饭叙叙旧。


    “我立刻回来!”


    闻言,段小池大松一口气,脸上也露了笑容:“哼哼,怪不得连接断开,原来是到家了,吓我一大跳,回去收拾他。”她想起是自己发脾气把控制器扔海里,但他也说了烨哥哥的坏话,大家各打五十大板好了,青梅竹马没有隔夜仇。


    观众也跟着纷纷松口气。


    【人都到联邦主星了,不会再出事了吧。】


    【万一送到的是盖着国旗的骨灰盒呢?】


    【……?弹幕发得很好,下次不许发了。】


    【可以可以,接下来就见到真人了,之前只有全息影像怪让人不安的。因为全息影像配上□□得很好的ai智能的话,是可以完美伪装本人一段时间的。】


    【?楼上你说的话也很让我不安!】


    【哈哈哈哈,不会啦,要调│教到熟人也看不出来的地步需要花很多时间的,我学的就是全息投影技术,不说我们普通人要上班上学了,宋煌的设定是军人啊,他哪来这么多的时间去调│教一个ai?】


    段小池用最快速度回到联邦主星。


    两家人太熟稔了。


    段小池去宋家,就跟回到自己家一样,在玄关处踩脚后跟把鞋子脱下来就往客厅方向走,在沙发上一坐,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跟宋姨攀谈起来。因为小儿子回来,宋姨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她把宋煌叫下来。


    宋煌从二楼走下来,笑着跟段小池打招呼:


    “小池,好久不见。”


    宋煌长得英俊,但和他哥是截然相反的风格。


    宋烨经年在各种商务场合上,晒不到太阳,皮肤是细腻的白,戴着让他看上去更成熟稳重的金边眼镜,每一套西装都熨得一丝不苟。


    宋煌一身晒得金棕的肤色,穿着黑色背心,勾勒出富有力量感的肌肉线条。


    只是……


    段小池的目光落在他从左肩到锁骨处的一片巨大伤痕。


    注意到她的视线,宋姨跟着抱怨起来:“宋煌这孩子,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居然让队友帮忙修改传送回来的照片和视频,他降落主星时还打算先去做整形手术去疤!如果不是我催促着他必须第一时间回到家,我估计到死都不知道我另一个儿子也差点死掉!”


    “妈,我是怕你担心,何况我现在不也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宋煌无奈说道,言语间也有收到哥哥死讯的忧郁。


    段小池愣住。


    她强笑问:“宋煌,所以你用全息投影的时候,也处理过那道疤吗?”


    “全息投影?”


    宋煌疑惑:“我们飞船上不许用这技术,不好检查信息,太容易泄密了。”


    段小池:“你哥知道你受伤了吗?”


    “我没告诉他,真的小伤,只是看着吓人而已,我有一次左手差点断了接不回来呢……啊糟糕。”心很大的宋煌意识到自己对手伤的事说漏嘴了,回头就看到亲妈严厉得吓人的目光。


    这一幕是该有点喜感的。


    但段小池脸上再无一点血色。


    “对不起,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晚点……晚点再说。”


    她精神恍惚地跟两人告辞。


    两人对她的反应很是疑惑,她却全然顾不得了。


    为了快点冲回家,段小池一路犯了不知道多少条交通规则,眼泪悬在眼眶里,顾不得擦拭。在等待红绿灯的时候,她使劲按压控制器,可它依然没有反应。


    当想明白最关键的一点时,之前的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了。


    她怎么这么迟钝?


    她怎么没有发现?


    他的演技为什么能这么好?


    豪车直接开入家中草坪,段小池匆忙下车,钻入机甲驾驶舱里,再次查看之前信号中断时,原本发送信号的地点。


    那地方不远,不在宇宙的另一端。


    太近,真的太近了。


    发送全息投影信号的地方,就在宋烨之前住的联邦私人医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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