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一日晃过,这一整天客栈的木廊上尽是那麻衣汉子奔走忙碌的身影,在这番忙碌中,他的眉头也几乎拧到了一起。幸而这客房的隔音效果还不错,星夜才得以睡了个好觉。
次日清晨,星夜二人方在桌前坐定,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脚步声踩得甚大,抬眼一看,只见昨日那麻衣汉子急匆匆地从楼上赶来,健壮的身躯直震得楼梯一阵颤抖,真让人怀疑会不会在下一刻坍塌。
楼梯没有坍塌,麻衣汉子也终于到了星夜二人桌前。他一个粗犷的汉子,此刻却显得有些腼腆。星夜悠然地喝着茶,恍若未见,清若倒是瞥了他一眼,却也仅仅只是一眼。
他踌躇稍许,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道:“两位早啊。”
星夜微微颔首,清若却哼了一声。
他搓了搓手,道:“昨日是在下鲁莽,误会了二位一片好意。”这时,小二已将一盆素粥,几碟小菜,两张油饼端了上来。清若盛了碗粥,问道:“什么?”
麻衣汉子一愣,道:“还请姑娘能救救俪娘。”
清若淡淡地道:“上一句。”
麻衣汉子这才会意,有些艰难地道:“昨日在下瞎了眼,辜负了二位一番好意,还望二位宽宏大量,莫要与我计较。”
清若吹了吹汤匙上的热气,道:“你那俪娘现下如何了?”
麻衣汉子还以为她答应医治,忙道:“俪娘她丝毫不见好转,昨日被那些庸医一番诊治后反而更加糟糕,现下已昏睡过去了。姑娘所能治好俪娘,在下必有重谢。”说着,便做出了个请的姿势。
星夜喝着素粥,心下还在奇怪清若竟会如此好说话?果然,只见她一勺一勺悠悠然地喝着粥,瞧也没再瞧那麻衣汉子一眼。那麻衣汉子巴巴地横着,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得僵在原地。
麻衣汉子急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二位高义所能救治俪娘,到时要怎样处置,我慕空明绝无不从。”
“砰,”星夜将碗放下,道:“你回去稍候片刻。”
慕空明一怔,旋即会意,对着两人深深一揖,千恩万谢。
待他离开,清若一双剪水的眸子瞪得老大,那目光之凶狠,便如要咬人的小兽,星夜恍若未觉,低头喝着粥。
“再不快些,粥可要凉了。”星夜将空碗一放,说道。
清若冷笑道:“天热的很,凉了正好解解烦躁。”
星夜不语,清若恼道:“此刻你倒会装哑巴了,你刚才为何要阻我?!”
星夜道:“你可是要他跪下才解气吗?”
清若一愣,道:“这倒不必,我只是要出一口气。”
星夜道:“我若再不开口,他便要跪下了。”
“你怎知……”话刚出口,她便回想起方才慕空明的神情,确实有种走投无路的样子,只是她当时只顾着抒一抒胸中那口恶气,哪里会注意到这些。想到这里,清若也不说话了,一口一口地扒着碗中微凉的素粥。
星夜等了她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却见她还剩下半碗,不禁无奈道:“你这气还没出够?”
清若瞥了他一眼,道:“本是消了的,可又被你惹了一肚子气,你以后小心了。”她顿了顿,又道:“放心,那俪娘得的不是急病,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否则他们也不可能逃到这里了。”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清若终于用完了早膳。两人一上楼,便见到慕空明早已在房门前等候,眉宇间尽是焦急。
进到房中,四围窗子禁闭,光线晦暗,屋中尽是各种药草的味道,清若皱了皱眉,道:“将窗子打开,将阳光放进来。”
慕空明犹豫道:“大夫说过,俪娘她受不得光照的。”
清若冷冷地道:“那些庸才要是管用,你还来找我干嘛?”
慕空明不敢再说,只得按吩将窗子打开。阳光直射而入,落在俪娘苍白的脸上,霎时间,那苍白的脸突然变得通红,俪娘即便在昏睡中,仍旧痛苦的呻吟出声。慕空明大惊失色,伸手在她额头上一摸,只觉异常滚烫,不禁颤声道:“这……俪娘她……”
清若似早有预料,上前一步,食指、中指已搭在了她的脉搏上。晨间的阳光虽不如正午炽烈,却是明亮,随着阳光照射的时间愈长,俪娘自上而下,周身也渐渐变得火烫,慕空明心中愈发忧急,却只能忍耐。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清若缓缓睁开双眼,伸手在俪娘颈下、腰间一连点了十三处大穴。
“烧……烧退了。”慕空明欣喜道。
清若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这雄壮的汉子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作声。
俪娘周身的火烫聊聊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抹冰寒,这冰寒自足底而起,自下而上蔓延速度亦是极快,慕空明的心又被吊起。
良久,清若缓缓起身,对慕空明道:“没想到我竟也看走了眼,你这小娘子并非患病,而是中了奇毒。”
慕空明恨声道:“果然是中毒,我早该想到的!”
清若道:“她中毒已深,救虽是能救,可却只能保全她性命,至于能不能彻底康复,还要看日后机缘。”
慕空明一颤,道:“什……什么意思?”
清若道:“她所中之毒十分奇特,非寒毒,亦非火毒,乃是两种毒混合而成,这两种毒互相添助,致使中毒之人身受极寒与极炽的痛苦,不得解脱,我也是生平仅见。现下我有两种治法,一种是以大寒之药尽祛火毒,但此法势必会使她体内寒毒更盛,哪怕再将寒毒祛尽,她终了一生怕是也只能躺在床上了。另一种也恰恰相反,乃是以大热之药尽祛寒毒,毒性祛尽之后,她虽能与常人无异,却会记忆尽失,智力衰退,宛若稚童,不会再记得任何人。”
话了,整个房间中寂然无声,唯有塌上俪娘禁不住寒冷,牙齿打颤的声音。
星夜听了她这两种治病之法,也不禁暗暗叹道:“若能救治已属不易,可却偏生有了这两种选择,真是要熬煞人心。”
人生的困苦,岂非都始于抉择?
良久,良久,慕空明抬起头,他那双因整宿劳碌而布满血丝的眼是那么刺目。之前,人们只注意到他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他骨中的血都似已被熬干,这时,人们才恍然发觉他的疲累。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可却还抱着一丝希冀:“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清若没有去看他,背着身道:“她中的毒早已是药石罔及,非寻常之法能治。”话说到这里本已够了,她却又补了一句:“日后若有机缘,或许还能彻底治愈。”
慕空明默然。
清若回过身,向门外走去,道:“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我罢。”
她一只脚已踏出了门口,却听到慕空明艰涩的声音:“不必了,我选第二种。姑娘大恩,慕空明永志不忘。”
他已挺直了脊背,他的眼睛似又变得明亮,他知道日后的机缘何等渺茫。
清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以为你会选第一种,这样,她至少还能记得你,陪你说说话。”
星夜心中一抽,暗道:“你这是在他心上捅刀子。”
慕空明惨然一笑,道:“她记不记得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本就不是她什么人,若能以她对我的记忆换来她健全安康,那又有什么不好呢?”
他俯首瞧着榻上憔悴的女子,眼中刻着爱怜。《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