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十安心好累。
他情绪稳定地揉了揉屁股。
好在摔下去时身子底下是松软的草坪，如果换成水泥地他可能直接就废了。
驺吾低低地从喉咙里呜噜一声，似乎是道歉。
谢十安抬手拍拍它的脸颊，想了想，讨好道：“哥们儿，待会您要是不想洗，往他那儿撞，别撞我。”
说着一指秦煌。
秦煌：“……靠！”
驺吾其实并非全身肮脏，只是可能因为一些现代化学剂，部分毛发上沾着难以去除的污垢，而且太味儿了，堂堂上古血脉就有点舔不下嘴。
谢十安摸了摸它的颈毛，三秒钟内从左边扒拉出一张“小企业贷款”，右边扒拉出一张“重金求缘，请联系xxxxxxxx”，往下深扒估计还有。
驺吾厚厚的毛发帮助小广告们免于日晒雨淋，以至于谢十安还能清晰认出上头的11个罪恶号码。
a市对待小广告如严冬般凛冽，谢十安已经很久没在街上看到这些东西了，也不知道驺吾从哪里蹭来的。
他从前孤儿院所在的小城倒是还有挺多，几乎贴满道路上的柱子。
谢十安一边挑一边叹气。
驺吾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脏了，要脸，“呜”了一声就伏下身子，把大脑袋搭到爪子上，圆溜溜的眼睛从下往上盯着谢十安。
秦煌在旁边念小广告，一边念一边纳闷：“我十年前就看到同样的广告词了，这年头还用这招啊。”
“可能还有人信吧。”谢十安咕哝一声。
大概理了理驺吾的毛发以后，秦煌紧张地站起身，后退两步抓起水喉，神情严峻地朝谢十安道：“小谢，我要开始了！你看着些。”
谢十安看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赶紧说：“秦哥，你放松点。”
秦煌：“啊？”
谢十安：“别紧张，你吓到猫了……”
驺吾的身型和大豹子很像，谢十安本能地就将它当大猫咪了。
他碰上过几只流浪猫，一开始帮它们洗澡的时候，也把自己搞得一团糟，但后来逐渐摸索出了几个小技巧。
其中之一就是，动物是能够感知人类情绪的，你用什么情绪对待它，它也可能用同样的情绪回馈你。
比如洗澡，猫科动物原本并不喜欢这件事，但如果让整个氛围轻松愉快起来，那么这件事对它来说，也许就不会太讨厌了。
秦煌愣了愣，同样作为妖怪，他很快也明白了谢十安的意思。
他不再板着脸，而是挤出一个笑，像对幼儿园小朋友似的对着驺吾笑眯眯地说：“乖，叔叔帮你洗澡呀。”
谢十安：“……”这又有点过了。
他瞧着秦煌实在僵硬，从对方手里接过水管，又抬手轻轻抚了抚驺吾的耳后。
驺吾瞄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甩甩尾巴。
谢十安于是拧开水喉，清凉的水流腾一下从水管里射出来。
出乎意料，驺吾其实不太畏水，又或可以说，似乎青年想做什么，它都不会拒绝。
它甚至伸出爪子去拍喷出的水柱，水花随之四散，在初夏的阳光下熠熠发光。
谢十安先给它搓了搓前肢。
驺吾浑身的毛发都很厚实，只在前肢上秃了一块，露出粉色皮肉。
谢十安小心地捋了捋，确认他看到的粉色皮肉都是新生出的嫩肉，周围没有别的见血伤口，才放心地开始清洁。
秦煌准备加入清洁时被驺吾用尾巴抽了一下，等谢十安摸了摸大豹子的脑袋，对方才允许了秦煌的靠近。
谢十安洗着，忽然在驺吾纠缠的厚厚颈毛下摸到一块硬物。
他纳闷地往外掏了掏，居然是个铃铛，有点像年终时百货商场里的装饰品，但已经完全锈住，发不出声了。
铃铛做工粗糙，不像是一个会被大妖兽带在身上的玩意，可此时却被细铁链串着，藏在厚厚的毛发中。
谢十安有些意外，想让秦煌也看一眼，可他刚开口叫完名字，驺吾忽然从胸膛里“呜噜”了一声。
驺吾抬爪子掀了一下，把铃铛从谢十安手里抽出，压回自己的胸膛附近。
谢十安眼睁睁盯着铃铛一晃，在阳光下映出一道柔和的闪光，下一秒就消失在了驺吾的长毛里。
秦煌：“怎么了？”
谢十安有点发愣：“我刚刚在驺吾身上看到个铃铛，不过它藏回去了。”
秦煌伸头想瞄，被驺吾瞪回去，忿忿地吸了下鼻子。
“可能是对它什么时候掏的宝贝吧，上古妖兽血脉强，占有欲也强，什么玩意都藏着掖着……”
谢十安抿了抿唇，如果是对对方重要的东西，也不清楚自己刚刚的动作冒犯到它没有。
他定定神，继续清洁，只是不再去翻那个铃铛了。
驺吾一个澡洗了快两小时，一切结束之后，谢十安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废了，扶着墙才好歹站稳。
驺吾乖是乖，但架不住体积大，洗一趟下来比跑十个一千米还累。
秦煌倒挺精神，开始收拾四周的东西。驺吾见青年不再往它身上四处扒拉了，就站起身来，开开心心得抖了抖皮毛。
水花飞溅。
被浇了一头一脸的谢十安又晃了一下，别的猫咪甩毛就是甩毛，驺吾甩毛那直接是水炮啊！
随着污渍褪去，驺吾显露出原本的毛色。
按古籍上的记载，驺吾一族身上会有五种颜色，谢十安起初还觉得这种配色说好听点张扬，说难听点就是脏乱，但这时在驺吾身上，这五种颜色却实现了和谐的统一。
五色指赤、青、黄、白、黑。
驺吾的脊背和脑袋都呈现浓烈的赤金色，腹部和四肢内侧则为洁净柔软的白色皮毛，墨黑的豹纹遍布躯体，这就有了三色。
此外，它耳尖、颈部，和尾巴上的毛长度比较可观，其中夹杂几缕璀璨的赤红与靛蓝，在日光照射下相当耀眼夺目。
洗过澡后，驺吾全身的皮毛油光水滑，此时随着它的动作流光溢彩。
秦煌感叹：“还挺精神！”
而谢十安直接就看愣了。
太漂亮了！
如果说在洗澡前，驺吾只是普通威风的那种大豹子，那么当它真实的毛色显露出来以后，谢十安觉得那必须得是世界第一威风的大豹子。
在驺吾准备过来蹭他的时候，谢十安“嗷”了一声，大力抱住它的脖颈，然后把脑袋埋了进去。
柔软的毛发贴在他的脸颊上，鼻腔内充斥着淡淡的洗剂清香。
这就是吸大猫咪的感jio！
谢十安感觉自己离幸福升天就差那么一点。
另一侧，驺吾感受到青年的动作，整个豹子忽然安静地停在原地，抬了一半的爪子顿了顿，又默默放回地面。
青年正贴在它的咽喉附近，不管是对于妖怪，还是单纯对于猛兽来说，这个部位都可以算是身体上最薄弱的地方之一。
但此时，驺吾对青年的举动根本生不出一丝抗拒，甚至想摊开肚皮，就地打个滚。
青年的体温透过毛发传来，在初夏的阳光下有些发烫，但并不讨厌。
隔着薄薄的胸骨，驺吾甚至能听到对方心脏轻轻的鼓动。
——他是比它的咽喉更需要保护的部分。
明朗的阳光下，驺吾冰蓝色的眼瞳微微收缩。
它默默站了会儿，然后挣脱青年的怀抱，在对方抗拒的声音中把他舔了个趔趄。
……
a城，城北。
黄三扛着背包，磕磕绊绊对着名片上的地址找路。
不断延伸的道路，错综复杂的街巷，还有满路跑的大铁箱子都让他有些紧张。
黄三不是没有在临清见过大铁箱子，只是那时候铁箱子都是一个两个那么出现，哪像现在这样，成千上百个密密麻麻地挤在道路上。
他有点儿眼晕。
路灯转绿，四周停滞的人流忽然开始涌动，黄三紧了紧背包，脚步滞了一下才开始动。
关于a城的事情，他和来过这儿的大哥学了点，也在论坛上看了些帖子，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要隐瞒身份。
如果不是能保护自己的大妖怪，在城市里暴露身份，容易惹来麻烦，还可能会被周围的人类排斥。
别的人类怎么做，他也得怎么做。
黄三打量四周，走在他前面的女性一边踏着高跟健步如飞，一边行云流水地摆弄手机。
他纠结一会儿，也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个小块头x基亚，划拉开屏幕。
屏幕还停留在昨夜睡前的聊天界面，黄三看了眼上头暗下去的头像，心中微微一动。
这是他前阵子认识的一名网友，据说是a城的本地妖，网名叫李师师，特别活泼可爱。他们聊了几个月的天，对方总是能接上他的话。
黄三和自家的兄弟都没聊得这么开心过，他想，这应该就是人类所说的遇到命运的另一半了。
他现在还不准备告诉李师师他来了a城，他得先安顿下来，赚到第一个月工资，再请她去吃一餐好的。
想到这儿，黄三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不知不觉间，绿灯已经熄灭。
“小心——”
不远处爆发出几声尖叫。黄三猛地抬头，一辆大货车正直直朝他驶来。
他心里咯噔一声，本能就想变回原身，飞速蹿开，但这是在大马路中央——周围成百上千对人类的眼睛正在看着他！
如果他在这儿变身，明天不是被抓去研究机构，就是要被山海局遣返了。
电光石火间，黄三吓得眼睛都不会转，而在他还愣着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股巨力——
“毕先生！”
“毕少，您没事吧！”
“……”
两秒后，黄三恍恍惚惚地从地上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了马路的另一边，而把他撞过来的是一个青年。
青年似乎是从一辆轿车上下来的，在他身后，几个西装革履的人正步履匆匆地赶过来。
对方一条腿蹬着马路牙子，凌乱短发上挑染了几缕红色，整个人明艳而张扬，漆黑的眉眼凌厉上挑，睥睨地看着他。
看到青年的第一眼，黄三心底忽然涌起一丝本能的恐惧，而下一刻，他就被拎着衣领提了起来。
“马路上不要看手机你懂不懂？你这道行还不够抗撞的，司机撞你了是司机的锅还是你的锅，不要平白无故给人添麻烦，回头你横尸马路上还会给人造成心理阴影的你明白吗？”
青年的话语很不客气，连珠炮似的，黄三都被噼里啪啦地砸晕了，甚至没发现自己的妖怪身份已经被揭露。
他傻乎乎地点头：“……好，好咧好咧，饿错咧。”
教训够了以后，青年终于松开手，正当黄三以为自己要被放走时，对方又捏着他的肩膀把他掰了回来。
青年掏出手机，低头在聊天记录里翻了翻。
“你……知道西圃办事处在哪儿吗？”
话毕，青年仰头，在熙来攘往的人类城市里扫视一眼，眼神明亮锋锐，依稀带着一丝连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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