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与往常一般无二的日子。
顾栖醒过来的时候，晴好的阳光从窗户透过来。
算是他运气好，连日的阴雨天后，居然等来了一个晴天，正赶上他休沐的时候。
不用当差，他也不是很想起床。可单身汉的日子就是这样，也好，也不好。
好就好在没人聒噪，他能睡到自然醒，不好在没人给做饭，睡到饥肠辘辘，也只能自己爬起来找吃的。
他去水井边提了水，简单洗漱一番。临出门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小院又看了看，不说家徒四壁，也多不了什么东西。
身为京兆府中的一名普通捕快，他的俸禄也就够养活他自己的。
他这房子，就算敞着大门，也没有梁上君子肯光顾。
然而他还是仔细锁好，沿着琵琶巷向南走去。
顾栖在这里住得熟了，吃饭的地方通常都是固定的。
南边街拐角的地方有家包子铺，那里的酱肉包子很合他口味。去的次数多了，老板娘也就认识他了，知道他隔段时间休沐就晚起，会好心地给他留几个酱肉包。
“老板娘。”他站在热腾腾的蒸屉前，叫了一声。
“栖哥儿，来啦！”忙碌的老板娘热络地招呼他，熟练地掀了蒸屉，从一边取了三个包子，用油纸包了递过去：“这次是你叔亲自酱的肉，好吃着呢！”
“谢谢！”
顾栖将银钱放在桌子上，一手就要去接过包子，冷不防听一旁桌边有人喊了一声。
“老板娘！”
老板娘忙殷勤地过去：“小官人，还要点什么？”
“酱肉包子。”那人顺手摘走了老板娘手里没来得及放下的油纸包，二话不说，在三个包子上各咬了一口。
老板娘彻底傻眼了：“小……小官人，这是别人的。”
“嫂子你这就不讲究了啊。”那人端起面汤把嘴里的包子灌下去，笑嘻嘻地说：“我刚刚来的时候，您可是说酱肉包子卖没了啊。”
“不不不是，”老板娘急忙解释：“这包子是留给栖哥儿的，所以才说卖没了。”
“做生意也该知道个先来后到吧。怎么着，我是长得丑啊，还是不给钱呢？”
老板娘知道这是遇到刺儿头了，只能低声说：“小官人言重了，这真的是栖哥儿……”
“卖我了，多少钱？咦，你要干嘛？”
一直没说话的顾栖走到桌边，那人也站了起来，舔舔嘴唇，冲顾栖咧嘴一笑。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远山眉，横波目，比顾栖略高一点，不但生的不丑，俊俏得像是在黑暗里也能发着光一样。
他笑的时候，左边若隐若现地露出半颗虎牙，让他一脸的无赖添了许多稚气，倒没法让人生厌了。
“先来后到是吗？”顾栖平静地问：“我先给了钱的，所以包子是我的。”
“我都咬过了。”年轻人给他看包子。
“那也是我的。”顾栖平日里见的无赖多了，这些人，就欠治：“你现在吃的是我的东西，吐出来，否则就是强夺豪取，抓你去蹲大牢也不冤枉。”
“咽了，怎么办？”那人吐出舌头给他看，又像是发现了新鲜东西：“咦？怎么有个窝？”
顾栖生了一张娃娃脸，抿嘴的时候，脸颊上有两个小梨涡。他知道自己吓不住人，但完没想到居然有人会毛手毛脚地来摸。
他啪地打掉那人的手，就要去拿包子。
那人把拿包子的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在怀里摸了摸，啪地丢了钱袋在桌上：“给钱了是吧。老板娘，都拿去，小爷出得起更多钱。”
他向顾栖挑衅似的一挑眉毛：“老板娘也拿了我的钱，如果不卖我，那就是黑了我的钱，咱们一起报官抓她怎么样？赏金平分。”
老板娘听两人没几句话就开始不对劲，连忙上前劝：“栖哥儿，少说两句吧。明天婶子再给你留点，好不好？”
桌上的钱袋，上好绸缎制成，听刚刚扔在桌上的声音也不轻。
顾栖瞟了一眼，微微一笑，飞快地拿过来：“老板娘，既然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买包子，我就不争了，还不赶快收起来，谢过这位公子。”
“啊？不，不是……”那年轻人愣了一下，想要伸手去拿，中间又隔着个顾栖。他摸摸空空如也的怀里，愕然：“我没说都给她啊。”
“你说了，”顾栖纠正他：“你说老板娘，都拿去。要反悔吗？也行，先把包子吐出来给我。”
老板娘掂着分量，吓得哆哆嗦嗦，几次想要说什么，都被顾栖拦回去。
“我说了吗？”年轻人看看旁边围观的人，嘀咕一声：“这京城的包子……也太贵了……”
他耸耸肩，没再计较，又喝了一口面汤，咬着包子推开人群，慢慢走远。
“栖哥儿，”老板娘这才敢出口大气儿：“不值当争这一口气的。你看这钱袋，怕别是哪家小公子，你可又得罪人了啊。”
顾栖笑——老板娘这个“又”字用的真是传神：“没事，我得罪的人，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栖哥儿你……”老板娘无奈。顾栖是她这里常客了，她怎么会没听说过他的事：“你到底是衙门里的人，也该学着变通一些。”
“好。”顾栖从善如流。
老板娘松了口气：“刚刚可真是吓死我了，我还真怕他发怒，砸了我这小摊子。”
天子脚下，指不定哪个人就是惹不起的。她这里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事，之前还是靠顾栖给她解的围。
“不怕。”顾栖安慰她：“他要是敢动手，那就更好了，先打掉两颗牙再算。”
老板娘苦笑，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请顾栖坐了，端了别的包子过来，安顿好了他，又忙去了别处。
顾栖也是饿得狠了，三口两口下去两个包子，正含了口汤在嘴里时，有人嘻嘻哈哈地进了门。
店里还多得是地方，几人里为首的那人却一屁股坐在他对面，伸头看了看，嗤笑一声：“顾捕头，日子辛苦啊。”
“不辛苦。”顾栖心里念了声晦气，却目不斜视，只喝着自己的。今天出门怕是忘了看黄历，搞不好写着宜家里蹲。
一旁有人搭腔：“金公子，顾捕头可是衙门里的扛把子，怎么可能过得辛苦呢，人家可威风着呢。”
金越也冷笑：“可不是嘛，想见顾捕头一次，可真是不容易啊。”
他仗着家里的关系，在禁军里混了个肥差，更是在一群纨绔子弟里染了不少坏脾气，原以为自己能在这市井小民里横行，没想到遇到巡街的顾栖。
搞得他现在一看到顾栖，牙齿就疼。
顾栖也知道对方总想找他的茬，能绕着走就不会碰个对头，避了好久，到底还是今天遇到了。
金越见他不说话，扬声喊：“老板娘，今儿关门。”
老板娘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为难地说：“金公子，我们这小门小户的生意……”
“包子我都买了，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包括顾捕头。”
顾栖这才抬眼看金越。
就算出黑手，这帮人加在一起也揍不到他，能耍的手段也就那些，看样子他们今天是打算跟着他，让他没地方吃饭去。
“金公子。”顾栖的声音温和平静：“你来晚了，刚刚已经有人把今儿的包子都买了。”
金越瞪着眼睛：“胡说八道。”
顾栖啧啧赞着：“那可真是个好人，还把包子都留下来，说是请大家伙儿吃。我吃的这不就是？你看，老板娘那儿揣的就是他的钱袋呢。”
看到金越的目光瞪过来，老板娘不敢吭声，也不好当面拆顾栖的台，只能假装不经意地把那织锦袋的口露了露。
金越再耐不住脾气了，一拍桌子：“顾栖，你给我出来！”
“要动手？”
对方的目光逼得金越退了两步——他自然知道自己这帮人都是什么熊样。
他们固然拿顾栖没辙，可顾栖也一样讨不了什么好处。他原本已经快做到掌管步快和马快两班的班头，被撸到如今这个位置，九成九是金越搞的鬼。
顾栖不动，金越他们也不敢动。如此这般刚刚僵持了片刻功夫，忽然听门外纷乱脚步声跑过，有人大吼了一声：“抓住他！”
这呵斥声对顾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捕快抓人的时候，这喊声一面是开道，一面是求援。
虽然不是他的当值之日，可袖手旁观绝不是他能做的事。
没等金越等人反应过来，他毫不犹豫转身，向着喊声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的速度自然比一般捕快要迅速许多，很快越过同僚追了上去。看对方的脚力和背影的身形，不是什么难缠的凶徒，他也放下心来。
“站住！”他厉声呵斥，几个纵跃间从那人头顶一跃而过，挡在前面。
那人大吃一惊，见身后追兵也快要追来，想也不想，扑向街边，抓过一人捞在胸前，手中阔背刀横在颈间，背靠围墙大吼道：“都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他！”
“住手！”紧随而来的衙役急忙喊了一声。抓捕犯人固然是他们的职责，若是伤了百姓，他们的麻烦就大了。
“顾捕头！”有人眼尖，一下看到了另一边的顾栖，眼睛一亮。有顾栖在，他们就算真的有了主心骨了。
可顾栖没有看那持刀的凶犯，却盯着脚下不远处。
一个包子咕噜噜地滚了过来，上面已经被人咬过一口，露出里面的酱肉。
顾栖抬眼，看着那个被刀逼在脖子上的年轻人，皱了皱眉：“怎么又是你？”《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