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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捅了第几次梁寅不记得了。


    对于他而言,祝辞无疑是神秘与危险并存的。


    梁寅看着浩渺的夜空,忍不住回想起来神祠的那一晚,祝辞突如其来的一刀直指他的双眼,贴着他头皮而过击倒了他身后的戕民。


    这一刀,让他心里没底的不仅是祝辞的刀法,更是他自己的那份反常。


    梁寅能走到今天,依靠的不是别的,正是那一份对危险的预见。


    若是旁人,别说刀尖擦过他的头皮,哪怕是在他面前碰刀,他都会立马全情警惕,就算不反手攻之也不会躲也不躲傻站着给人砍。


    梁寅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让他一次又一次卸下所有防备来靠近祝辞,甚至是将背后露给了他。梁寅摸着胸口的窟窿,看着远处地上断成两截的归阳杵,默默自我反省着。


    二人所处之处,周围仍是环山,却也不见什么净室与神像、圆台与天师。


    天地一时清清静静的,只剩下他们。


    祝辞玄之又玄道:“幻境之中仍有幻境。”


    “这下算是真的出来了罢,”祝辞用指腹轻轻揉着他的胸口,“真有个窟窿,应该不会再是幻境了。”


    梁寅力竭,实在不想说话,他曾想过戕族寨子是幻境,却从未想过金盆笼罩之外还有一个。他恶狠狠地盯着认真讲话的祝辞,半晌之后终是忍不住好奇问:“你怎么知道刚才也是幻境?”


    “这个不难,道理也很是浅显,你说过那十八个人早死了,刚才见到的却是活的,足以佐证也是幻境了。”祝辞乐得梁寅总算是肯说话,嘴角噙起笑。


    这个笑落到梁寅眼里就变了味,一副得意模样,梁寅咬牙切齿:“你这是什么表情,还要我夸你聪明不成?”


    祝辞乖顺地摇头,“你还说过,幻境里的真实就是幻境中心所在,我想着神祠里捅了你一次我们就出来了,就想试试这法子还管不管用。”


    “我就又捅了你一杵,发现你确实很有用。”


    “……”言之有理思维缜密的基础之上还能难得的举一反三,名副其实的饱读诗书之人。梁寅一时又陷入无尽的自省,生出与虎谋皮的后怕来。


    在地府众恶中,梁寅向来自诩话少又冷漠,头一遭觉得自己如今的下场全赖说了太多。


    “你才是幻境里唯一的真实。”祝辞重复,带着沮丧。


    梁寅一直猜测祝辞才是幻境中心,祝辞心里又何尝没有过类似的想法?所以两人皆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彼此。


    现在看来这一轮还是祝辞料对了,破解之法果然还是在梁寅身上。


    “我刚才也想过捅自己试一试,”祝辞闭上眼,“真的,”他眉心轻轻颤抖了下,“但我实在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万一我还是个鬼魂做出来的假人,捅我与捅虚空无异,若是捅我一刀可以解救官爷于水火,小生自是万斯莫辞。”


    祝辞深吸一口气,浅浅诉说着的样子很是可怜。


    梁寅被他情绪带动着,嗅着活人缱绻的热气,想起他的遭遇,再看他难过的神色不由得心里生出些恻隐,面上缓和起来。


    梁寅:“也不怪你,挨上一杵就能出来,也是值得的。”


    这事就像喝铜水一样,乍一喝很不舒服恨不得再死一次,但是喝惯了也就疼惯了。这次归阳杵当胸穿过,他都有点麻木了。


    梁寅见着祝辞眼圈都红了,想来是内疚的紧,甚至伸手帮祝辞把一缕挡住面额的发丝别到了耳后,宽容道:“你也不必过于自责,那种紧要时刻能想出来这种破解之法,你已经很不错了。”


    梁寅活了一千多年没有哄过人,措辞起来有些尴尬,生怕真惹他哭了,好大一个男人要真哭出来,他能怎么办?


    梁寅内心开始新一番自省,甚至还生出些自责,他一个地府白鬼七爷,金身银骨,怎么就不能为了大局多挨一下了?


    他正想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安慰一下的时候,祝辞睁开了眼。


    一双猩红眸子直挺挺的跳进他眼里。


    祝辞低着头望着他,青丝垂在他耳畔,梁寅则枕在他腿上仰头回望着他。


    梁寅突然觉得这个姿势有那么些不太妥当,本来两个男子这样他也没有多想,但是祝辞一向是个心思细腻想的多的,自己这种姿态难免让他生出新的误会来。


    他会不会多想?


    梁寅艰难地坐了起来,掩着伤口强忍着不适,生怕他见了难受。


    祝辞小声试探,“官爷,你不生气了吗?”


    梁寅赶紧点头,“不气了。”


    祝辞发丝掩映下的脸上顿时破开一个笑,“那我们走罢。”


    见他作势起身就要走,梁寅愣了,“等等,”祝辞表情收放实在太过自如,梁寅一时有些跟不上,“去哪?”


    “带路,去找阎王,查案子,”祝辞笑得如玉带水,“你应过我的。”


    接连两场幻境而过,梁寅倒是没忘了自己曾在此时此地说过什么,同样受着窟窿的自己,和同样表面上人模人样的祝辞。


    祝辞脸上方才的难过与自责仿佛从来没有造访过。


    梁寅差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到底刚才难过的是他还是我?


    梁寅感到心里一阵绞痛,自己才破例拾起的那么一点良善与怜悯瞬时被摔了个粉碎,他有些愤懑地后知后觉,似乎上一次被祝辞捅了之后也是这般奇迹的不了了之了?


    “不行。”梁寅气极之下出尔反尔,这人温润的外表之下暗藏着报仇的凶机,将这样一个人领回地府,他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若是个鬼囚领也就领了,可祝辞现在是个活生生的人了,那帮鬼差只怕是要第一个不乐意的。


    鬼差施威纵刑,惩治鬼囚不在话下,但像梁寅这样阴阳两界来去自如的白无常却寥寥无几。牛头马面这种鬼差看着窝里横实则连地府都不敢迈出去半步,原因不过是:大多数鬼差都是惧怕活人阳气的。


    当时答应他,也不过是缓兵之计。


    梁寅也学着他变了脸:“戕师为了复活你坑害了这么多人命,你能和他没有关系?”


    “好好的你怎么提这个?”祝辞上前一步,逼得梁寅多退了一步,“你还在生气?我们不是说好不气了吗?”


    祝辞软言好语:“你要信我,我跟他不是一伙的。”


    梁寅不禁嗤笑出声,谁跟你好好的?我信你?我还要信你?在这短短的几天里从表情到话语,有一样是真心实意的吗?我管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现在你也活了,我们也出来了,此番遭遇承蒙‘照顾’,就此别过吧。”梁寅一番话说得客客气气,言罢转身便走。


    祝辞抬脚踩住他拖在地上的勾魂锁。


    梁寅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我要是一状告到天上,你们冤了我三千年,地府里的人不会都连坐吗?”祝辞好奇。


    祝辞的这个说法不是没有道理,若真是冤案确实是地府理亏,由着他往上告,恐怕整个地府里的鬼差都要排着队“领赏”。


    可梁寅完全不吃硬的,“那你让天上直接来劈了我吧,我早不想活了。”他正要走感到勾魂锁那头一紧。


    只见祝辞捡起地上断作两截的归阳杵,低头钻研道:“修一修,没准还能用。”


    梁寅:“……”他怎么感觉这句话听着很耳熟。


    讲到状告,梁寅就想起来地府那帮乌合之众,自己也不知道消失了多久,他们也没个人出来找一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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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府内并没有梁寅想象中的得了多大的清闲,几个小官在诸殿之中来回跑,递着状子爬着石阶送往三层的铁树司。


    牛头表情凝重的接过一张张状纸,和身旁立着的男人打着商量。马面一身对襟长衫直坠在地,外头怕冷的多裹了层大袖,后脑反戴着白色的马头面具,等着他的下文。


    牛头被马面盯出了一身冷汗,小心试探道:“马四爷,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从十九层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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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不得的东西正被梁寅好端端地拴在手里,一路规规矩矩的。


    “你跟着我做什么?”梁寅拖着受伤的身子走在前面。


    祝辞晃了晃勾魂锁,“好了别生气了,官爷带我去地府找阎王。”


    “……”


    走了半个时辰,以他二人的脚力来说,可以用翻山越岭来形容了。


    梁寅只嫌去路还不够曲折漫长,他暗中跺了好几次脚,硬是没叫出一个地公来,没得地公,就没得人通风报信。


    祝辞耐着性子道:“还有多远?”


    “几十里,三十几里?”梁寅感觉还是说少了,“百余里罢。”


    祝辞轻声笑,换了个新颖的路子问:“你生前是个什么?”


    “恶人。”梁寅敷衍,在跺脚找地公。


    祝辞摇头,“不公平,我生前本本分分,没杀过生没害过人,居然把我关起来让个恶人看守,”诉苦完又看向他,“你说是不是?”


    “是,是。”梁寅还在跺脚找地公,奇了怪了,这方圆几十里的地公都去哪了?


    祝辞发现哭惨也没有用了,叹了口气,“你怎么样才肯带我去找阎王,非要与我苟且才行?”


    梁寅堪堪定住了脚,“你说什么?”梁寅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得出这种混账结论的。


    祝辞主动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另一只手作势要去扯他衣领,“这样行不行?”


    烫手一般,梁寅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回了手,话到嘴边说得大义凛然:“你休想再用你那一套来迷惑我。”


    祝辞抿紧嘴里的小獠牙憋住笑,“你……”


    “你什么你。”


    “你以前真是个断袖?”祝辞生出疑惑,这样也不管用?


    梁寅长吸了口气,看着他形容之间浪荡不堪,哪里有半点文人该有的气质,反问道:“你以前真是个读书人?”


    “别动气,你有伤在身,小心急火攻心。”祝辞收敛了形容,负手而立,青丝垂在两侧,又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我……”梁寅停下来,他有什么可急的?


    祝辞这一句话倒是点醒了他,他突然消失这么久,有没有兄弟来找过自己?没有!那拉着“好兄弟们”一起做垫背啊。


    时间再往前缕一缕,是谁逼着他掌管地府的?是谁害他被请神的?难道归阳杵的罪只有他能受?


    想到牛头见到活人的样子,梁寅还生出些兴奋,会不会看到猛牛落泪?


    心思疏导开了,梁寅划出断魂勾,一震地,倏时眼前云雾四起,殆尽之时隐约可在山顶杂草之中辩出一个洞穴。


    梁寅想起来什么,扯过勾魂锁将祝辞拉至身前,还不等他反应,已经抬起左手伸出两指穿过一缕青丝找到他太阳穴的位置。


    有脉搏。


    确实是个活人。一突一突原本平静跳动着的脉搏,突然加速起来。


    梁寅放开他,看到他面上带着一贯如玉带水的笑容和赤红的双眼。


    这块玉带的哪是水,分明就是刀子。一想到自己曾给这人冠了个这么温润的词,梁寅直想扇自己两巴掌。


    “生人不能入丰都地府。”梁寅做着最后的挣扎。


    “不碍事。”祝辞反手拉过锁链,生拉硬拽地将梁寅一起拖进了洞里。《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