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陶回了柳园没多久,就被江夫人叫到了主院去。
今日是端阳节,自然是要一家子一同吃饭的。
清河侯府人丁不旺,大房只有江陶和江夫人两个,二房也只是一家三口,再加上江祖父,也不过六个人罢了。
今日这顿饭是江夫人和二夫人亲自下厨做的,因着江祖父不喜铺张浪费,是以向来桌上也只有简单的几道菜。
这也是江流回来以后的第一次家宴,听江夫人说,是江祖父有意要在众人面前说个清楚明白。毕竟将龙突剑传给了二房的江流而不是亲子江陶,总要说道说道,才算分明。
江陶到的时候,长辈们都已经落座,见她来了便停了下来,都围着她问了起来,其中以江流的母亲二夫人尤甚。
“启明来了,快快快,先坐下。”二夫人热情地张罗着江陶,她也就顺从地坐在了江夫人身边,对面是个留给江流的位置。
“启明啊,你在清风院里也待了有段时日了,可有缺什么东西?”
二夫人的娘家也是封京城里有名的书香世家,家中开着书坊、造纸厂,江陶的不少东西都是这位婶婶大手一挥从自己在娘家的份例中划出来的。
“不曾缺什么,劳婶婶挂心。”
“那过得还算和睦?毕竟戚家小公子也在里头,他幼时就爱欺负你,清流不在,我怕他会折腾你呢。”
“戚小公子懂事了许多,没带来什么麻烦。”
江陶句句说得滴水不漏,到最后二夫人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一副纠结神色,惹得坐在她身边的二老爷不住地偷笑。
“笑什么笑,笑什么笑,有这功夫怎么不去看看清流怎么还没过来!”二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二老爷一眼,嘴上叫得凶,到底也没上手。
“好好好,我去看看还不成么!这么大的人了,催着吃饭像什么样子,待会儿我就训他。”二老爷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就要往外走,没走几步就又被二夫人叫住了。
“训什么训,清流自有分寸,比你好多了。”
两人斗嘴一番,江祖父坐在上座也没有说什么,直接挥挥手让江陶近些。
江陶照做,就听见祖父凑在自己耳边,小声地问道,“不知道那个锦如公主到底怎么样啊?”
江祖父这么一问,江陶简直哭笑不得。
她说怎么二夫人一下子关心起了清风院里的事儿,原来是想打听顾斛珠啊。
也是,自打她让江流去了景泰宫一趟,也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这关系是越来越好。前日里一起放灯游街,甚至今日顾斛珠还找上了门来。
她刚从枫园出来,自然知道江流迟来是因为什么,只是到底和女儿家清名有关,她也不好直说顾斛珠在府上。
“锦如公主性情率真,活泼可爱,为人仗义。前些日子乔右相嫡女和孙儿那事,锦如公主便出了一份力,更是因此和九公主对上了。”
“祖父,孙儿想帮帮她。”最后一句话,江流是对着江家祖父说的,她神态端正,不似玩笑话。
江祖父沉默了一会儿,继而缓缓点了点头。
“不过你并不是代表着清河侯府,而是作为锦如公主的师长,个中道理,启明你要明白。”
江陶自然明白,但她并不在意,毕竟她总有一天要摆脱系统,以女儿家的身份活在这世上。世子身份她本就不想要,能让江流把清河侯府传承下去,简直再好不过。
她非但没有被放弃的沮丧,反而一身轻松。
江夫人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这个向来刚强的女人对此乐见其成。
她可怜的女儿没有享受过一天娇客该有的待遇,为了清河侯府练就了满身风骨,成了世人口中风霜不折傲骨的江世子,却从没有在意,她本人是否愿意。
一大家子罕见地沉默,二夫人和二老爷知道这事儿是他们二房占便宜,江流虽然优秀,可江陶也不遑多让。兄弟俩文成武就,打小一起长大,他们都是当做自家孩子养的。
刚知道这消息时也推诿过,可江祖父不知为何铁了心要如此,更是将象征着清河侯府权势的龙突剑都在清流回来的第一天里给了他。
江流便是在这时候进来的。
二夫人的性子,身为儿子的他再清楚不过,今日竟然没有与父亲斗嘴,更没有拉着江陶聊天,属实怪异的很。
不过他注定是要来打破这平静的。
他甚至没有落座,便直接一撩衣袍跪在了江祖父面前。
江陶看着他这般动作,心头一跳,总觉得要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你这是做什么,有话起来我们好好说。”二夫人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扶,却被江流一把拂开。
他跪在地上,身姿挺拔,眼神坚定,将自己的诉求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祖父,孙儿要救锦如公主。”
“你也要帮锦如公主?”江祖父只觉得头痛不已,这两个孩子平日里都十分省心,偏生在这时候一个接一个地犯糊涂,也不知道这锦如公主有什么魅力,让他两个乖孙儿一个两个地为她不管不顾。
“此时有你堂兄在,你便不要出手了。启明还有个太傅的身份能用,江流,你代表的可是整个清河侯府,不能轻举妄动。”
闻言,跪在地上的少年诧异地看向江陶,口中吐出惊天之秘。
“堂兄是如何知晓,锦如公主要被送去和亲的?”
这消息一出,吓得二夫人一下子拽住了二老爷的手,苦笑不已。江夫人则起身关上了门窗,也万幸他们家家宴时不喜外人打扰,所有仆从早就被赶得远远的,此时也听不见这话。
江祖父还没问话,江陶反倒先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要锦如公主去和亲的,是哪一个部落?”
“是东北的金浮部落。”
“金厦的长子金满珠半年前终于排除万难登上了可汗之位,他将部落治理得井井有条。有意与楚阳交好。待得五月廿五部落进贡之时,便会有使臣提出此事。”
按理说,两国结为秦晋之好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这件事要是放在金浮部落上,那就是十分的不合理了。
且不说金浮部落与楚阳争斗了几百年,单是上任可汗、金满珠的父亲金厦被戚将军一刀砍下了头颅,首级还悬挂在城外示众。这样大的屈辱,可不是谁都受得了的。
更何况戚将军闲聊时所说,当年他本捉不到金厦,是他的长子给父亲喂下了化功散,丢在营帐里才让他捡了个漏。
这般心狠手辣之人,如今竟要与楚阳结为秦晋来平息战争,怕是司马昭之心啊。
事关金浮部落和楚阳,世代为君的江家便不会不管不顾。
江祖父看着两个孩子一站一跪,却都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他老怀欣慰地捋着自己已经全白的胡子,笑道。
“既是如此,你们兄弟二人须得小心谨慎,护着锦如公主,揭开金浮部落的伪装,让那些个老学究放弃劳什子的和亲想法。”
“我们楚阳的公主,可是万千人的掌上明珠。想要求娶,也不看看自己的份量够不够。”
江祖父年轻时也是保家卫国的一份子,和金浮部落打了无数次的仗,彼此间家仇国恨不知几何,是绝对的主战派。
武官大多上过战场,知晓金浮部落如何凶恶残忍,而那些个窝在后方的文官里总有几个老顽固和稀泥。
当初若不是他们朝堂争辩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江父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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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结束,江夫人和二夫人便将自己的孩子唤到近前来,拿出一条编织好的五彩线,要为他们系上。
江陶坦然自若地抬起右手,任江夫人在上面打好结扣,细心嘱托。
“今天可得好好带着这五彩线,辟邪呢。”
“是,阿娘。”嘴上这么说,江陶心里却毫不在意,若真是辟邪,当年她就不会遇到系统了。
“清流,怎么了?别看启明了,娘编得也不差,不至于羡慕你伯娘编的五彩绳吧。”二夫人调笑一声,便扯起了江流的袖子。
二夫人看着自己儿子手上打了一半草草系上的五彩线,明明自己手里的五彩线样样都比那个好,可她竟然不太敢去解。
江流也一下子从自己母亲手里挣脱出来,哪里还有之前跪在江祖父面前的不卑不亢,心虚的样子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呵呵,既然清流都戴上了,那我这个就给你爹吧。”
二老爷还坐在位置上,并没有看见江流手上的五彩绳,只知道自家夫人莫名其妙要给他系上这条给儿子的五彩线,连忙摆手拒绝。
“哪儿有人手上栓俩五彩线的,那不脑子有问题嘛,我可不要!”
江陶沉默地看着二夫人掐着二老爷的手腕将那条五彩绳缠上去,哪怕二老爷鬼哭狼嚎地向自己求救,也权当看不见,在一旁悠哉悠哉地和母亲喝着香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两人早就习惯了二房这异于常人家的欢乐画风,半点儿也不受影响。
等到二房三人吵吵闹闹地离开了,江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理了理自己的衣裳,面上带了些许揶揄的笑容。
“来,给娘交代一下,你手上这根,又是谁送的?”
“不会也是锦如公主送的吧?”江夫人想到这个可能,不由得有些头疼,她揉了揉额角,见一言不发有些僵硬的江陶,更以为自己是说中了,只得语重心长地劝她,“启明,你毕竟……可不能真把自己绕进去,既害了锦如公主,又折腾了江流那孩子。”
江陶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出神了一小会儿,自己的母亲已经想到自己和顾斛珠之间有点什么关系。
“阿娘您想什么呢,我不喜欢锦如公主。”
“那你做什么要帮她,那可是金浮部落,不是什么小打小闹。更别说你之前为了乔家小姐还得罪了九公主,她们也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江夫人说将起来,才发现自己漏了一个乔梨,于是板起脸来严肃地说道。
“乔家那姑娘也不行……”
“阿娘,我不喜欢姑娘,您放一百个心吧。”
江陶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一声响动,母女两个同时望过去,就见得江流尴尬地从门口走出来。
“堂兄,伯娘,你们还在啊。”
他这话一出,江陶就知道这小子一定把她们的话听全了,指不定在心里如何猜测她呢。
“怎么,清流落了东西?”江夫人倒是不尴尬,反正江陶就是不能喜欢姑娘,自家人知道也不妨事,反正她女儿也不会一辈子顶着个世子身份过日子。
“许久未到清风院,想来问问堂兄天书斋的进度。”
“既然这样,你们堂兄弟聊,我就先走了。”
江夫人走后,江流也没坐下,站在江陶对面,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
她神色冷淡,似乎一点都看不出来刚刚和母亲说过那样的话,轻声问道。
“你想知道天书斋的功课?”《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