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五万两银子!”毛大统领小声的说, 像是怕惊走什么似的。


    “多少?”齐承明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开什么玩笑,他一个皇子出宫建府,跑三万里路去就藩也就带了一万四千两银子, 一个小小的土匪窝……有多少银子??


    “五万两银子,装了好几个箱子。”毛大统领沉稳的重复了一遍,脸颊涨红, “还有两盒金条, 好多贡品……”


    “你没说到点子上!”小宋总管听了半天憋不住了,忍不住补充, “我们发现了一座矿!还解救了不少矿工……花了这么久工夫才回来, 就是因为得想办法怎么把他们都带出来。”


    齐承明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碧菽站在旁边,也捂住嘴轻轻的倒吸了口气。


    “到底是什么情况?”齐承明好奇的追问,他努力遏制了一下自己的求知欲,先补充了一句,“宋总管, 你把矿工们安顿了再说。碧菽,你去记录一下财物账本, 小成子睡了, 你今晚上先暂代他收拾好库房。”


    小宋总管也不推辞, 应了一声就匆匆出门了。不止是安顿,有些矿工的情况很不好,他还得趁夜找人去请大夫抓药,状况太多, 车队的两位大夫根本不够用。


    碧菽有些幽怨的去了。


    她也想听啊。


    齐承明扔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看向毛大统领:“你快坐,从头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毛大统领的口才不怎么样,干巴巴的, 陈述了今晚发生的事。


    山匪窝在距这里有半个时辰的山上,一开始,毛大统领带着人弯弯绕绕的沿着路线图走的很顺利。解决了哨子,就沿着厚石头寻找进去的入口,当时他就起了疑心——


    之前被审问的土匪们不是说,寨里留下的都是老弱妇孺了吗?


    但是放哨的是个半大小子,包括巡逻的也是个男人。毛大统领就怀疑其中有诈,沉住气硬是让大家多埋伏了一会儿,观察情况。


    这一观察,就看到有老弱妇孺出来,一路往安全隐蔽的后山下走,好像要去给谁送饭——送的分量还很多,需要两队妇人带着桶去。


    到了临着河边的密林里,似乎有个山洞,妇人们进去了,不多时就带着器具离开了。那地方隐蔽得很,如果不是有妇人带路,灵巧的绕来绕去,只凭禁卫军找八百年都找不到这里还有个洞。


    “那是一个没被官府记载的粘土矿。”毛大统领回忆着他看到的画面。


    今晚唯一的战斗就是在矿洞里爆发的。山匪们果然还留了一批青壮在矿洞里监督矿工,毛大统领杀了好几个人,解救出了这一批被折磨得没了人形的矿工,又带人回山上清剿了土匪窝,搜完了库房,拼拼凑凑才弄清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这附近有一条河叫杜康河,水质尤为甘美。


    齐承明听到这里心里一动,表情有点微妙。


    杜康河旁的地下水丰富,连带着这一代用来制作陶瓷的粘土矿也最为上等。一旦发现,就会上报官府,不许私采。


    这里的土匪——或者说官员,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了一个没有上报的粘土矿,这全是钱啊。灰色的勾当开始了。说是土匪袭掠路人,其实抢钱是土匪们的贪婪私心,他们背后的官员真正想要的,是借着机会抢人,暗中填进矿洞里当矿工用。


    偷偷开采出来的上等粘土,就做成贡品级别的陶瓷卖出去。


    “那些银子都是卖贡品得来的,抢过路商人抢不了这么多,他们不敢闹这么大。”毛大统领扳着手指头努力回忆着补充,“杜康酒,鸳鸯瓷,龙凤双黄鸭蛋,这三样都是本地献给皇上和宫里的贡品,不许民间流传买卖的。但私底下……会有许多人想花高价钱买。”


    齐承明一点都不意外。


    贡品的原产地这么干太常见了,还有更出格的呢。有的地方大胆到自己先把最优质的一批拿去卖了,然后的才送去皇宫上供……


    “等等,你还提到了杜康酒和鸭蛋,难不成……”齐承明狐疑的看向毛大统领。


    “对。”大统领很老实的点点头,露出一个有些憨厚的无害笑容,“我们从库房里还发现了一批瓷器,杜康酒和贡品鸭蛋,都是封好的,还有些其他珍品。”


    齐承明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好啊。


    这算什么山匪,明明就是地下黑市啊!


    都有这么一个隐蔽的灰色地带了,本地官员想倒卖些别的贡品,没地方处理怎么办?借用一下山寨不过分吧……这次要不是禁卫军这种级别的兵卒突然来了,还来得这么快,在外面出其不意的杀了土匪的主力军,又不打一声招呼的冲过来,没给他们反应时间,这件事还真不好处理。


    几万两银子,几盒金条,贡品级别能当钱花的三大件……这次确实收获颇丰啊。


    齐承明跌坐在椅子上,有些心潮澎湃,目眩神迷:“……”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遏制住自己不断上扬的嘴角,别让自己失态的在下属面前笑出声。


    哈!他也是有钱的皇子了!


    几万两银子啊,别说修普通的王府了,连黄大师口中真正规格的亲王府,再凑凑都快能修了啊!虽然他不会这么干。


    齐承明默默乐了好一会儿,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银子具体怎么花。他的脑袋逐渐冷静了下来,看向毛大统领:“你去找黄先生和秦先生,快,趁咱们今天突袭抓人的消息还没传到周边,赶紧把那些东西都卖了!能卖多少是多少。”


    那都是钱啊!


    齐承明自己没有渠道,赶紧最后趁一波余温,把这批赃物出了再说。


    “酒和鸭蛋留一点自用的就行了。”齐承明赧然的补充,他感觉自己刚才这一通行为比真正的土匪还土匪,比黑心商人还黑心商人。


    “是!”毛大统领才不觉得,他只是钦佩的望着自家殿下应了一声,大步迈出门,风尘仆仆的办事去了。


    房间里变得空空荡荡。


    外面的夜色已经深了,齐承明还没回过来神,又下意识抿了一口变凉的茶水,坐着缓了好半天,没有一丁点睡意:“……”


    他今晚只怕是睡不着了。


    妙啊!


    怪不得皇帝都喜欢抄家呢,这真是一波吃饱。


    小德子他们给二皇子殿下准备的是这座大宅子中最精致舒服的那一间,除了舒服的床铺,别间里还有书房。纸墨笔砚全都有,书架上各种充作收藏、附庸风雅的书封都落灰了。


    齐承明转到书房里,暗骂了几句“民脂民膏”,就抽出一张上好的竹香纸,笨拙的磨墨用笔尖蘸饱了墨水后,沉吟片刻,缓缓在上面书写。


    以前他在发愁温饱问题,又催命一样的从皇宫里逃出来,路上被马车颠得脑浆都快晃匀了,根本没有具体而整体的思路,都是零零碎碎的发展计划。反正今晚也睡不着了,亢奋得厉害,不如做一下未来的规划整理:


    【第一,要围绕着“基建系统”给的各种知识,打造未来的藩地,尽可能的让周围变成顺眼的样子。】


    这一条很重要,以十年为计划发展着。别管未来有没有什么复仇、夺嫡或者保命,如果日常过得不舒服,齐承明会选择发疯,根本活不到将来的什么复仇夺嫡时间了。


    他好端端一个现代人穿进古代世界,没吃的没玩的没手机,什么东西都大不过他接下来的生活质量!他说的!


    【其二,还是得想办法积攒力量应对未来的危机,以穿越前看的小说剧情为帮手,暗中拉拢未来才出头的名臣虎将。】


    夺嫡嘛……谁不想呢?


    齐承明想到了秦师爷,哦不,辞去师爷职位以后得称秦先生了。


    秦先生在原小说里没有名姓,不是剧情里那些辅佐新帝的人才,但齐承明不会因此有什么想法。他看重夺嫡文剧情没错,但他不会一味全盘照搬。连原身二皇子在剧情里都是个背景板呢,瞧瞧他现在的发展,他凭什么小瞧剧情以外的人物?


    他有系统,但他不能真把日子当成游戏来草率的过了。


    【第三,还是得拼命攒钱!一路上抢山匪盗贼的就不错,另一边的研究也不能落下:研究手工皂的,研究菜谱和酒精的,到了柳州安顿下来研究玻璃和水泥。】


    要乔装成商队去卖,就得提前想好了桩桩件件的。再用赚来的钱反哺柳州的打造。


    嗯……就算折腾发展到最后真不行,齐承明也想当一个舒舒服服在柳州待过的土皇帝,而不是随时会被新帝谋害性命的揉圆搓扁的可怜虫。


    挣扎奋斗过一场,也无悔了。


    齐承明停下笔,看了一会儿自己的长期规划,才打开基建系统,把这张纸扫描存档,然后团成团,面不改色的塞进嘴巴里嚼吧嚼吧咽了。


    穿越这么久了,他也知道生火盆是一定会有太监宫女在场候着的。现在身边的人都被他支走了,齐承明大半夜上哪里再找个火盆?去厨房盯着烧?


    麻烦,还不如吃了最放心。


    然后就是短期规划——


    齐承明重新捡起笔开始写,这一次的内容没什么好避人的了。他的记忆力就是现代人的普通水平,没有好到哪里去,有什么怕忘的还是得记下来。


    明早睡醒,先安排矿工们休养着认认人,寻找一下亲人家属,都没有的得看看以后怎么安顿。伊阳县的官府被他现在搞停转了,这一堆事都得托给秦先生先撑着,他按照鸿仁帝给的联络方式,先发个奏章上去,赶紧指派点新官员过来。


    游子带队去抓逃在外面的百户等人还没回来。等抓到了,要惦记着给秦先生找找他的小厮和书童。秦先生不说,这种关怀下属的事情他身为主君也得惦记上。


    然后就是……


    齐承明脸一垮,嫌弃的移开眼,不去看自己歪歪扭扭的字。


    他上一次用毛笔写字还是小学时候呢!穿越以后又没有原身记忆,肌肉记忆最多让他写字姿势标准一些,不妨碍他的字七扭八歪,像是横着走的螃蟹。这放在现代人眼里是能看,放在古代人眼里就是不堪入目的幼童水准。


    必须练字!


    赶路的时候太颠了,路上没法练,所以他的丑陋笔迹没暴露,等到了中途休息的地方,他每回第一件事就得练字——好在原身写字也没多好看,模仿应该挺快的。


    写到这里,也没有什么可想的了。


    齐承明叹着气,吹干了纸上的墨收起来,回去床上准备睡觉了。他不需要人服侍惯了,哪怕卧房门口有守夜的小太监惊醒,想过来帮他脱靴子脱外衣,齐承明都摆摆手,亲力亲为。


    他以为自己会亢奋到翻来覆去睡不着。


    但在全漆黑的陌生环境里,闻着房间里放着的一盘幽幽果香,身下是滑顺到过分的锦缎,齐承明眼睛一闭,就进入了黑甜的梦乡里。


    ……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除了窗外树上鸟雀的叽喳声,外面安静的就像没有人似的。


    “小德子。”齐承明扬声喊了一句,熟悉的小太监就推门进来了,很快的,小成子也捧着衣服包袱过来,给他挑拣了一件天青色的丝绸外衫,缎面裤子,绣了金线和精致花纹的厚实靴子,看样子全是新做的。


    齐承明新鲜的多瞥了一眼,他在宫里的穿着还没有现在穿的光鲜呢,这是有钱了,好料子都往他身上招呼了啊。


    “给我裁衣服可以,一个季节两套就是最多了,不准浪费。”齐承明先把话卡死在这里。银子现在是多了,但也不能滥用。


    他穿越前一年还不一定买两套新衣服呢,现在一季两套算是奢侈的了。


    “别只顾着我,你们的衣服也记得添置。”齐承明多叮嘱了一句,他合理怀疑他们不打算给自己也做件新衣服。


    “殿下……好吧。”小成子心酸的想反驳什么,抬起头,看着少年人不容置疑的含笑目光,又把头低了下去,垂头丧气中多了点心疼和敬佩。


    不愧是二皇子殿下……品性高洁,一直都没变。


    以前在宫里,殿下是得不到什么好布料,灰扑扑的,在皇子们中间是最寒酸的那一个。现在出了宫,好不容易有钱了,殿下也不愿太过装点门面。放在宫里,哪个皇子一季才裁两套衣服啊?


    殿下太俭省了。


    ……都这样了,殿下还惦记着他们呢。


    小成子眼眶酸酸热热的,心窝里却暖暖的。


    一个脸熟的小太监打了盆水来,侍候齐承明洗漱完以后,该挪步去吃饭了。厨房的房姑姑就是之前在御膳房被排挤的那两个之一,经过这段时间的路上相处,和齐承明也磨合出来了。


    所以她没有做什么大富大贵的珍馐美食或者山珍海味,只下了一碗简简单单的鸡汤蔬菜面。


    老母鸡做的高汤吊出来的汤底泛着奶白色,鸡肉细细切成了丝,和着烫熟的一大把青菜,鲜蘑菇,一个荷包蛋一起卧在面条上,再撒上小葱花。闻味道就鲜得不得了,视觉上看起来也是金的,绿的,褐的,黄的与白的融为一体,五色和谐。


    “这早饭做的好。”齐承明忍不住赞了一句,抄起筷子,唏哩呼噜的一顿吃喝。


    他刚睡醒,这顿就相当于早饭,吃些清淡又鲜美的带汤食物,肠胃都被暖融融的鸡汤抚慰了。


    只不过……


    “小成子,你去找赵匠户,把我之前说的铁锅赶紧打造出来。让房姑姑琢磨琢磨我给的那几道菜谱。”齐承明发出了催促想吃的声音。


    清淡美味的家常菜他爱吃,炸鸡腿,红烧肉,毛血旺,青椒炒肉,这些重口味的现代菜他也爱吃啊!就是不知道能做出来几个,原材料都缺了好多。


    穿过来这么久了……嘴巴有些淡了。


    现在终于有实验条件了。


    想念它们。


    “小的保准尽快办好!”小成子连忙说。他从之前念叨自家殿下吃的太简陋时就听说了,殿下琢磨出了几个新吃法,想要。但因为车队行驶的条件不够,一直没做好过。


    “先做那几道炸物,再买些……买些幼豚,喂养一段时间按我的办法再做菜,我不想吃外面的豕。”齐承明回忆了一下古代是怎么称呼猪的,换了两个称呼。


    他的表情很复杂,还有点嫌弃。


    豕的发音是shi……每喊一次齐承明都会想到古代是怎么养猪的,所以还不如买些猪幼仔回来自己养,养完再吃……


    “好嘞!”小成子这一声应得就响亮多了。


    圆脸小太监目光灼灼,平时都很内向沉稳的脸上兴奋极了。


    他不怕殿下要求高,行为奢靡,那些在小成子看来都是皇宫里从小亏欠殿下的,殿下要些自己该获得的补偿,怎么了!一直以来小成子都没找到机会,现在终于看到殿下露出娇气又挑剔的表情——


    他都会说“我不吃什么什么”了!


    小成子欣慰到差点想流眼泪。


    这不得提着头去把事办好?!


    小太监雄赳赳气昂昂的出门了。


    正长身体的少年人饭量大。齐承明呼噜了一海碗汤面条,还觉得不足,又添了一海碗浇上醋、蒜和茱萸,拌着鸡丝萝卜丝醋姜丝和豆芽的鸡丝拌面。


    ‘祈祷基建系统的商城里早日刷新出来辣椒!!’


    齐承明在心里疯狂祈祷。


    他快受不了这个只有茱萸和芥辣子,没有青红辣椒的日子了。


    少年人在花厅里用餐的时候,里里外外都很安静。过了一会儿,他心满意足的站起来,迈过门槛眺望着小院里的好天气时,毛大统领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心满意足的说:


    “殿下,游子回来了,人都抓回来了。”


    “还有零星一些人在外面,抓不抓都一样,他们是那位百户在街上纠结的地痞流氓,还有招募来了一些平民百姓组建的剿匪队。”毛大统领补充,反正重要的人都抓到了,“还有秦先生的小厮和书童也找到了。”


    “人没事吧?”齐承明关心的多问一句。


    “附近有个山净书院,秦先生和里面的大儒怀柳先生是忘年交,他们两个就是去那里报信的,小厮在半路上摔断了腿,暂时没法挪动。倒是那位怀柳先生跟着书童一起回来了,说要来救人。”毛大统领示意了一下,“游子你说。”


    站在旁边的一个汉子就站出来,他的皮肤黝黑,肩膀上的肌肉隆起,详细说起了他这次知道的情况,神情佩服:“那位秦先生原来早有安排……”


    齐承明听完乐了。


    “这下不是刚好吗?怀柳先生是来善后的,奏折也不需要我写了。”他抬腿迈向门口,准备去看看情况。游子机灵的在前面带起了路。


    在心里边,齐承明对秦先生的重视程度又提了提,他也很惊叹。


    ……秦先生,原来根本不需要他救啊。


    有种捡到宝了的感觉。


    他也想明白秦先生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筹谋说出来了,一是不抢功,二就是……这事也瞒不住。怀柳先生要是过来,他迟早会知道秦留颂之前的手段。


    唐县令的这处私宅有三进,齐承明经过穿堂,到了后院。游子指了指那一排后罩房,秦先生正和怀柳先生在里面办公叙话。


    但齐承明的注意力却落在门口——


    一个让他意外的身影,黄大师正在那里干巴巴站着,垂着头,神色有些郁郁的。


    比起事情说开前的心事重重,怎么现在事情都解决了,他反而看起来更没精气神了?


    这可不行啊。


    表弟推荐的大师,契都签了,人眼看着一天比一天消瘦。齐承明还想收服他呢,问题到底是哪里出岔子了?


    齐承明就不经意似的晃了过去,沿着黄大师的目光望过去——


    怀柳先生正和秦先生愉快交谈着,两人的神色都很欣慰,像是甩脱了重任。


    “你不高兴吗?黄先生,是因为不得不借助了我这位皇子的力量解决你故乡的问题?”齐承明想了想,故意用一个错误答案无辜反问着。


    这是心理学技巧。


    黄大师本来就在心不在焉,听到了这个,本能的就想要反驳纠正:“……不不,我在接受了殿下的邀请,准备返乡的时候就不在乎这些了。”


    他原来是很避讳皇族,准确的说他避讳一切位高权重的人,那都会让黄大师想到他故乡那群恶心的吸血虫豸,再狼狈的联想到他自己的无能为力和绝望。


    黄大师原本只相信威勇伯府的好名声,出行这段时间以来,他还看清了这位皇子殿下的平易近人,爱民如子……所以他早就不介意了。


    在答应了殿下改道伊阳县的时候,黄大师心里就有了点念头,但他没有彻底下定决心要不要说出证据,要不要借殿下的这份力——殿下凭什么为他做主?凭什么闹得天翻地覆呢?


    就凭殿下要去柳州就藩吗?


    所以在殿下绑了土匪们,真正表露出要介入这件事的态度后,冷眼谨慎观察的黄大师才拿出了证据。


    “我只是……”


    黄大师继续盯着后罩房里的两个人说话,表情难看得厉害,他的声音发轻,复杂又不甘,“我只是意识到,我太无能了。”


    多年前,他无意中掌握了一点线索,就那么被逼得远走他乡,能活下来都算是好的了。沉重的事情坠在他心里,黄大师只能沉迷建筑,就当自己不知道这回事。


    现在,他却得知……有一个师爷凭自己的手段就能铲除掉他的整个噩梦。好厉害啊。


    他也想过……为什么不是他遇到了怀柳先生,成为忘年交呢?也罢,就算换成了他,以他的本领,也没法在官衙里小心隐藏自身,挖掘出那些多细节吧?


    他就是不如秦师爷。


    他的才能,只在建筑上呵……他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也不擅长处理这一摊事。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黄大师悲哀的意识到,他没办法轻松的放过自己了——放过那个被噩梦折磨了多年的懦弱无能的自己。


    他无法从过去中走出来,只能深陷自责。


    “……是这样啊。”齐承明看着青年那张无法释怀的脸,若有所思。


    这不是谁的错,也许就是阴差阳错吧。


    黄大师是技艺类的天才,他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背负了消化不了的重担。哪怕现在解决问题中也有一份是黄大师的功劳,但黄大师在秦先生的行为对比下,却无法放过自己。


    这个道理是说不通的。


    齐承明思索了一下,突然正色开口:“黄先生——黄栋先生。”


    “在下的字为安邦。”青年人郁郁的,但还是出声纠正了一下。现如今直呼别人名字不大礼貌,有字都是称呼字的。


    齐承明心中更是了然。这起名又是“栋梁之材”,又是“安邦”,可见黄大师小时候是正经受过教育的,大约从小被父母寄予了期望。他现在的心理负担会这么重也是理所当然。


    “安邦先生。”面前的少年人正色的说着,他眉目间的稚嫩未褪,但他的目光平和而有力,充满了一种温和鼓励的力量,直直的望进了黄栋的心里,


    “——不要忘了,不管前因后果,这件事都是在我的手上解决的。人是我派的,决定是我做的。你是受雇于我的庭园大师,秦先生是我的门人,我决定前往伊阳县解决这摊事,你们在中途配合了我行事,这没错吧?”


    虽然问题有点多,但黄栋确实没法反驳这句话,半晌,勉强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齐承明语气恢复了轻快,“如果不是我,安邦先生,你的夙愿还要继续拖下去实现不了。秦先生或许很厉害,但万一昨天没把他救出来,今天怀柳先生过来时已经晚了呢?事情真的会按照他的计划顺利解决吗?所以事实就是,这一切都得归功于我。”


    “我当初决定了我们会来伊阳县,安邦先生,你就坦然享受问题解决的现状好了。我当初如果选择不来,就算你告诉了我一切,我也不会再绕道过来的。”齐承明故意说得非常冷冰冰的,


    “到时候你的噩梦和执念可能会一直持续到十年后——或者更久以后都得不到解决。因为你和我签了契,我不放你走,你走不了。”


    “安邦先生,理解了吗?”齐承明强硬的问,“说明白一点,你的纠结从以前到以后都是没有必要的,你只需要老老实实的听我的,给我干活就够了,以后根本不用考虑这种烦恼。”


    “……”黄大师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从殿下的话中感受到了浓浓的安慰。神奇的是,他竟然真的觉得好多了……很轻松。


    就算他再不承认,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没有像阿爹阿娘期许的那样变成定国的栋梁之材,又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但是他就是难当大任。


    他只需要有一个人来命令他,领导他,替他决定怎么做来逃避内心的艰难谴责就行了,而他可以什么都不想的专心做事,那样才能轻松。


    殿下竟然比他还早看清楚了这一点,并且愿意成为他的支柱。


    “您是不是说的太早了?”黄栋开玩笑的反问着,语气已经恢复了释然平静,“我的契是和威勇伯府签的,还没有真正与殿下您有关联,谈不上什么为您干活。”


    “这就由不得你了。”齐承明故意板起脸,做出一副皇室子弟欺负人的跋扈模样,冷笑威胁着,“你已经在车队里了,想跟我去得去,不想跟我去……也得去给我干活!我那么多地形图都等着你规划建造呢,别想推给别人。”


    “您这是在仗势欺人吗?”黄栋语气里的笑意藏不住了。


    他真怪,越听越高兴了。


    “这叫什么,强抢民男……”齐承明皱眉安静了几秒钟,觉得自己这个名头不太好听,又改了个口,“这是威逼利诱你上了我这条船,总之你下不去了,要为我所用,榨干每一处能力才行。听明白了吗?”


    黄大师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很爽朗,像是真正的青年人那样,不再透着之前的沉郁和古怪复杂的情绪。


    笑了半天,连后罩房里的几人都听到动静,迷茫疑惑的看向这边了。黄大师还在旁若无人的笑着,半晌,才痛痛快快的收了声,郑重的回复:


    “……好。”


    这是他在回应前面二殿下说的话。


    不管是哪一段要求,他都接下了,这样品格与心性的皇子,该是他此生效忠的主上。


    黄大师端端正正的撩起衣袍,膝盖落下,就在这个院落里,他旁若无人的认真抬起手臂,带动了宽大的衣袖拂过,垂眸后深深的躬下去行礼,不再见一丝之前的傲吝之色:“——黄栋,在此见过主君。”


    这是一个读书人才行得好看的大礼。


    鸿仁八年的新科举子,曾被奚落为‘废物’、‘自甘堕落’、‘只会玩上不来台面的东西’的黄栋,遇到他的伯乐了。


    ……


    齐承明帅气的说了那么多话,开解人以后还意外的获得了黄大师的真心效忠。少年人全程竟然都是镇定自若的,平静而坚定有力的,这副贵气的领袖的模样就像是天生一般。


    看得旁边的游子眼神中都生出了异彩,对这个年纪尚幼的皇子殿下有了更深的认识。


    然而,回正院的齐承明在进门的一瞬间却狼狈的合上了门,几乎是逃离似的钻到了床上,捂住了滚烫的脸颊:“……!”


    啊啊!


    不行啊,作为一个上位者,他的脸皮还没修炼到家,还没有那么厚啊!


    学着以前看过的小说里说什么“你的一切都由我来背负”之类的大道理,效果是挺好用的,可惜脚趾头快在靴子里抠出个三室一厅了!


    齐承明一向是不怎么在大家面前遮掩自己的情绪的。起码他不想变成完全的上位者,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自己天天憋着的那种。但是——唯独害羞的这种时候,他想躲起来!不要被任何人看见!


    齐承明翻了个身,长手长脚摊开在柔软的被褥上,仰望着床顶的纱帐上,脸颊还红红的,但他已经陷入了回味:“……”


    虽然害羞。


    但是,好有成就感啊!


    所里的人都是自愿跟着他的,小宋总管是自己乐意的,秦先生也是主动自荐的,只有黄大师是他得不到的男人,现在却真心跟随了。


    齐承明躲在床上偷偷乐了好半天。


    再开门的时候,出现在门口的就依然是一个气质翩翩,优雅淡然的少年皇子了。


    小德子警觉地守在门口望着周围,确保没人刚才经过,他才走上前默默给殿下翻滚到褶皱了的天青色外衫抚平,就照常落到了殿下身后半步的位置,垂头一副恭顺的狗腿子模样跟着了。


    “小德子,我们去四处看看,你带路。”齐承明吩咐着。


    现在手头上的紧要事情都忙完了,接下来只等怀柳先生那边把消息传回朝廷,最多三五天,秦先生把整个县的公务捋顺托给小吏暂时平稳运转后,他们就得继续出发上路了。


    小德子很知道自家殿下现在最关心什么。


    他领着少年皇子先去了另一座宅院,矿工们都被安置在那里救助。偌大的富丽堂皇的院子里,飘满了药味,进进出出的都是大夫和哭泣着来相认的亲人,门槛都快踏破了。


    小成子正在这里忙得满头大汗。


    见自家殿下来了,他两眼一亮,过来汇报基本情况:“现在有六十三人矿工,伤重需要静养的有十九人,找不到自家消息或者无处可去的,有二十八人。”


    齐承明闻着强烈的馊味,面不改色的凑近仔细看了看。


    那些矿工有的瘦脱了相,有的被磋磨得不成样子,有的人木木的躺着,两眼发直,没什么反应。这都是长期在矿里没日没夜干活的后遗症。大多数人的年纪看起来都不算老,却暮气沉沉的,像是已经报废的器皿。


    “……我们还在的这几天多帮他们找找,实在没地方去的,就问问要不要留在车队里吧。”齐承明只能这么白嘱咐一句。


    他怀疑这些矿工留在伊阳县找轻省的零活,都比跟着他去柳州强。至于那些无法挪动只能静养的伤者,也只能托给怀柳先生了。


    但不管是伤者,归家者还是要跟着他的人,齐承明都打算发一笔银子给他们——那些赃款都是从他们手里赚来的。


    但齐承明也不敢给多,那样太打眼了,更容易招惹来祸端。他想了想,又低声叮嘱小成子悄悄留一笔银子给怀柳先生,让他在日后慢慢用到那些留下的矿工身上。至于愿意跟着车队走的矿工,就属于齐承明来管了。


    齐承明接下来去的地方,是匠户们暂住的院落。


    那里一片打铁声,争吵交流声,碾磨东西的哐哐声,充满了生活气息。齐承明就看到之前见过的小少年——赵驹儿正小心翼翼的把一托盘绿色的凝固膏体往石磨盘上倒。


    他忍不住走过去远远地端详,并不打扰驹儿的动作。


    那是一大块正方形的碧绿色泽的凝固状膏体,看起来颜色纯正,透着淡淡的茶香味,好闻得让人想咬一口尝尝,估摸能分出几十块小小的块状。


    驹儿拿着线尺,好不容易把这块“膏体”切割成型后,捡了一小块往手心里抹了抹,观察半天,才眼睛一亮,连声呼唤赵匠户:“爹!做好了!这一次很成功!”


    “这是香皂吗?你们已经做出来了?”齐承明赞赏的出声问,凑近观察,“效果怎么样?”


    “……殿下!”


    赵驹儿吓了一跳,做错事似的想把那块绿色香皂藏起来,缩了一下手才硬着头皮小声的说,“这,这是我自己瞎琢磨的,阿爹做的才是您说的香皂,还没好呢……”


    “那你做的是什么?”齐承明拈起一小块观察,他闻到了茶香,这东西看起来就像绿豆糕似的。不过,古代制造的部分香皂说不定真的能吃。


    “我用了茶叶沫和糯米,还有蜂蜜,桃仁,白芷,油脂和黄酒……”赵驹儿越说头越低,他不是正经匠人,只是听爹在忙着研究香皂,所以自己也找了几种材料,结合殿下告诉他们的“澡豆配方”捣鼓的小玩意儿。


    “这应该是……是……香皂吧。”赵驹儿自己也不确定 。


    机灵的小德子已经去打水了,现在刚好放在齐承明面前,让他试了试——清洁能力普通,和这个时代的澡豆差不多,手背上留下了淡淡的茶香味,主要是胜在一点新鲜。


    这种气味还挺好闻的——齐承明当场就喜欢上了。


    他平时不喜欢燃香,也不喜欢佩戴香包,要是用这个就很好。


    齐承明神情微动,想到了现代网上总有那种复古方,什么手工皂的,赵驹儿不会折腾出了一种美白留香的手工皂了吧?


    “记下这个配方,驹儿,以后我就用这种香皂洗漱了。”齐承明鼓励着,若有若无的看向周围的人,“你动动脑子,多想一些不同作用的,或者不同好闻香味的香皂。将来开了铺子——我给你香皂分红。”


    小少年愣愣的,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的神色:“……是!!”


    周围的其他人也炸开了锅,嗡嗡的,难以置信。他们做匠户的,只听说过完成主家要求的,没听说过做好的东西卖出去赚的钱还能给他们一份的?!


    这是什么天大的馅饼!


    “你们也是。”齐承明等他们议论完了,炉火纯青的适时鼓励着,“研发出我要的香皂,卖的好,都能分一笔钱。”


    古代不讲究什么版权,什么科技,什么奖励。但齐承明知道怎么调动大家的积极性,他这不是画饼——因为他必定都会实现。


    科技啊,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匠人们却不知道自己身上蕴藏着什么样的可能。


    他们才是齐承明在车队里最宝贝的一群人。


    厨房的房姑姑眼热的看了半天了,这会儿也趁机凑过来,手上拎着一张刚铸好的大铁锅:“殿下——锅好了,奴婢再练练手,今晚就给殿下做炸鸡腿!”


    “带我去厨房。”齐承明精神一振。他想看着房姑姑做菜,有什么走弯路的地方可以直接指导一下。当然,他不会漏下鼓励房姑姑,“这段时间姑姑辛苦一下,弄明白炒菜怎么做了,多教些人。以后我想在柳州建酒楼,还得靠姑姑把关呢。”


    “……”房姑姑也浮想联翩了。


    她不敢奢想酒楼分红,或者菜谱方子分红……以前她还是个被排挤的没人理的宫女,现在她是手底下管了一堆人的厨房长,风光无限。而将来,她要是能培养出一堆徒子徒孙,都在殿下的酒楼里效力。


    这用读书人的说法怎么说来着?


    也是……桃李满天下了吧!


    房姑姑想想就充满了干劲,单手拎着大铁锅就在前面健步如飞,带路去厨房了:“……殿下,跟我来!”


    齐承明背着手期待的跟在后面。


    最后面的,是抬起头突然看了看少年皇子背影的小德子。


    小太监在心里默默地感叹赞着:


    ……不愧是殿下,连鼓励人都做的这么熟练了,还一个不落。


    真忙啊!——


    作者有话说:齐承明:努力学会端水。(但是要端的水还真多啊……!).


    大肥章送上!


    入v这几天拜托大家不要攒文qwq,v后第四天上的夹子榜单要看这几天的数据排位置好坏的——拜托拜托大家啦!(摇晃).


    第26章


    唐县令私宅的厨房占据了一整个耳房, 里面空空荡荡,仅有的器具都是他们住进来新添置的。


    几个烧火小宫女和太监正坐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剥虾。


    房姑姑停顿了一下, 惊奇的问:“今天有河虾?”


    “姑姑,今天是我师傅负责采买的,他说伊阳县这边水很甘甜, 养出的河鲜也很鲜美。”一个小太监鹦鹉学舌似的重复了一遍。


    齐承明认出来了, 这是张太监的徒弟。


    他从御膳房里要出来的两个大师傅,一个是房姑姑, 另一个就是张太监。当初收下他们时, 他简单问过情况:


    房姑姑是面点大师,做些没进宫前吃的清粥小菜也很有家常风味。以前她在御膳房,这些进宫前的手艺太简陋,从没有发挥的余地。谁能想到在齐承明这里不看重她的面点手艺,反而那些家常菜成了香饽饽呢?


    因着她得罪过宫里的管事大太监, 谁都不敢和她扯上关系,连个打杂的人都没有, 被好生磋磨了一段时间。齐承明出宫前私底下和她接触时就料到她会答应, 离开了宫里她说不定还能拼一拼看重, 总比在宫里永远出不了头要强……


    ——而张太监就是那个身形瘦削,一点都没有古代所谓的厨子“福相”的大师傅,这样的相貌在古代宫廷里确实不受看重。


    他和他的徒弟倒没像房姑姑那样被所有人排挤,只是在御膳房里总是很清闲罢了。张太监擅长做荤菜, 尤其是重口味的菜肴,明明太后很喜欢,同样手艺的厨子却能把他挤得沾不上边,天天被迫坐冷板凳。


    为了生计, 他在御膳房里只好新学会了做一些河鲜菜肴,说不定还能讨得一些机会。就这样混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过,肉眼可见的出不了头。小成子那天去一问,张太监就痛快的答应了,还带上了他的徒弟。


    “……哦。”房姑姑听了一耳朵,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脸上闪过一抹了然,介绍着:“殿下,今晚这些新菜我和张公公一起学吧。”


    房姑姑有意卖个好,听到动静从厨房里出来的张太监也确实感激,他局促不安的等着齐承明的反应,不大年轻的脸上满是希冀和卑微。


    “我看看……”


    齐承明眼神扫了一圈厨房的备菜,轻松的点了名,“那今晚你们俩就做炸虾炸鱼炸鸡腿,还有炸蘑菇和莲藕吧,先把菜处理了……做我说的那种面糊。”


    “好嘞!”房姑姑麻利的应了一句,和感激的张太监对了一下眼神,就各自唤来烧火小宫女和徒弟帮忙。


    小德子在旁边安安静静跟着,脸上却带了点不解。在有外人的时候他从不会出声问,齐承明没开口前就他像影子一样。齐承明轻拍了小太监一下,示意等会儿避开人再告诉他答案。


    这种无声的默契让小德子的眉梢一下子高兴扬了起来。


    刚才,齐承明的脑子稍微琢磨了一下,就明白了那么热切期待的房姑姑为什么能忍痛、把机会让给张太监一半。


    铁锅匹配的新菜系——炒菜在以后到底有多重要,房姑姑是明白的。


    ‘所以,是个聪明人啊。’


    齐承明在心里赞着,对房姑姑的好感又提升了。


    出发以来,房姑姑因为她做的菜很适合车队长途旅行,加上齐承明爱这一口家常菜,她牢牢的占据了厨房总管的地位,大放光彩,厨房十几口人全听她的。


    但是另外一个大师傅张太监呢?他还完全没有存在感,没在殿下面前展示过自己的本事,是车队厨房的透明人,只能打打下手,做些不看重的菜肴。


    房姑姑今天可以选择就此把他压制得死死的,让殿下眼里只看得见自己一个得意人。但是别忘了……房姑姑和张太监擅长的方向不一样,尤其是张太监会做荤菜、重口味的菜,殿下这次拿给厨房琢磨的配着铁锅做的菜肴方,全是这一类的。


    ——一个在未来肉眼可见会起来的大师傅,要得罪吗?


    房姑姑是聪明人,她现在再现学也赶不上张太监的水准,还不如提前卖个好,不压着人家。再说了,就算配铁锅的菜肴方大多都是荤菜、重口的,难道未来的齐承明就不喜欢吃素菜了吗?


    房姑姑观察的这段时间应该弄明白了,齐承明的口味非常均衡——素的爱肉的也爱,他不是基于养生,只是基于自己的口味讲究荤素均衡,哪一种都忘不了。


    所以啊,房姑姑知道自己的手艺没落不了,殿下将来也离不开她的。


    ……能在肉眼可见的危机感和别人会得意一段时间的风光前,还这么清醒,房姑姑真是个聪明人。尤其她骤然从御膳房里无人问津的状态变成车队里大权在握的总管,从泥地里一朝飞到了天上,居然还能很懂分寸的吐出这块肥肉,没有得意轻狂得没边了。


    这种性子——就算不去做饭了,去做什么都能成功啊!


    齐承明在心里琢磨了这么一回事,越看房姑姑越顺眼。果然想让她去带徒弟们是对的,学手艺是次要的,要是培养出来的人都学到了她的几分品性思想和处事手段,那才得益一生。


    “殿下,这种程度下锅……炸吗?”房姑姑的声音响起。


    她是面点师傅,做出来的面糊也很轻易达成了齐承明想要的程度,另外一边摆着整整齐齐的面片,铁锅里的油已经烧热了,房姑姑不大确定的问。


    大厨都对火候有着敏感的认知,哪怕房姑姑没试过,她还是本能的觉得该下锅了。


    “对。”齐承明前世基本的菜全都会做——没别的原因,纯粹是穷鬼自己做省钱,所以他现在很笃定的点了点头。


    油锅里下入了面片,瞬间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面片漂浮翻滚在猪油里,慢慢充气似的膨胀,像油条一样被炸的金黄酥脆,一股喷香扑鼻的气味开始在厨房里弥漫。


    这是在做馃箅,就是煎饼果子里酥酥脆脆的那个玩意,只要炸出来把它碎成沫子,也能代替成面包糠,用在油炸食物上。


    另一边,沉默寡言的张太监按照齐承明的吩咐,把虾去头去壳,把小鱼处理内脏,还有鸡腿鸡翅切好,蘑菇莲藕切片,调好味以后,依次全都裹上面粉,鸡蛋液。等他差不多忙到这一步,旁边手巧的小徒弟已经把炸好放得温凉的馃箅碎子倒进了小碟子端过来。


    张太监用筷子夹起一条河虾,再在馃箅碎里滚上那么一滚——


    “油开了,下吧。”监督到这里,齐承明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他心满意足的点点头。


    古代调料不如现代的丰富,昂贵的胡椒在这个小县城没买到,生抽鸡精这一类更是根本没有。齐承明就不出声,放任两个大师傅用古代的老办法提鲜——用全鸡高汤和煎出来的虾汁,蚬子粉和蘑菇笋粉调配成的腌料搭配上蒜和茱萸。


    ——再说一遍,他真的快忍不了茱萸了!


    这天晚上,端上桌的就是这样一道丰盛的炸物拼盘,用作主食的凉拌面上卧着金黄色的双黄煎蛋,晶莹剔透的酒盅里盛着浓郁酒香的杜康酒,这是齐承明吩咐人上的。


    “……”他迫不及待尝了一口炸的酥酥脆脆的炸虾,又咬了一口口感饱满的炸鸡腿,热泪盈眶。


    虽然味道陌生了不少,但,这就是炸物的爆炸热量给人带来的快乐啊!


    “你们厨房炸了很多,给大家也都分分尝尝。”不需要齐承明提醒,一下午为了实验出最好吃的做法,房姑姑和张太监也都做了很多瑕疵品,全填周围人的肚子了。


    在没有出现铁锅和炒法的古代,突然祭出“炸物”这个大杀器,简直是碾压式攻击,一下午不少禁卫军都忙着咽口水了,值守的时候眼神都忍不住飘。


    “好。”张太监拘谨的应下来,他不太清楚自己被留下来是做什么的,心中又有些激动。殿下终于要和他私下对话了。


    齐承明沉吟了好一会儿。


    沉默的时间里,张太监的身体重量左右从脚上挪动了好几次,看来他的心理素质没有房姑姑那么好,有些忐忑不安。


    齐承明也不是故意晾着他的,而是在盘算接下来的一桩事。既然他决定了到柳州以后准备研究玻璃和水泥,现在在做的香皂也准备卖出去,那么商队就得早早组建,最好在路上就派出去,和他自己的车队做一个分割了。


    还有一些事……也得趁早做准备了。


    “听说你擅长做重口味的辣菜?”齐承明问,“用的是什么材料?”


    “是,我用茱萸和芥辣做菜,我有一些心得秘方可以去除茱萸里的苦味,还有芥辣里的涩味。”张太监连忙说,他能混到御膳房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我需要一个擅长做芥辣菜和炸物的人去一个地方出差,为我做事,需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也可能时间不短。”齐承明的手指不由自主叩击着桌面,他没有考验手下的意思,所以直接给出了选择,“张公公,你的徒弟手艺行吗?”


    “这件事对殿下非常重要吗?”张太监沉默了几瞬息,竟然大胆的问了。


    齐承明端详着他的细微表情,注意到张太监似乎在想一些很挣扎的事情:“……算是,但不着急。”


    张太监脸上的汗更多了,他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像是刚被割了一块肉似的疼痛,心一横下定了决心的说:“殿下,我愿意去,小油子的火候还不算出色。”


    “小油子?”


    “就是我的徒弟。”张太监说到这一句的时候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彻底下定决心了。


    小油子的手艺放在宫外也是厉害的,但和他本人炉火纯青的程度比起来就不够看了。殿下这件事如果非常重要……如果……


    到底是留在车队牢牢霸住皇子殿下的嘴巴,靠着日积月累的情分稳妥的走下去?还是搏一搏,靠这份非常重要的任务去外面获得殿下的认可?这两个哪一个才是更好的发展呢?


    张太监心态不稳,他受够了不被重视的滋味了,他的心脏时时刻刻被煎熬着,迫切的想要获得主上的认可。


    他想赌一赌。


    ——况且,做出这种选择本身,在殿下那里就是一种表忠心的意愿了。


    “好。”齐承明确实觉得张太监去比他徒弟去保险多了,他心里张太监的分量也重了一分,低声安排着,“这两天,我会安排一支队伍留下,你跟着他们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齐承明后面的声音极低,连门口候着的小德子都听不见了。


    张太监的表情先是疑惑,又是恍然,再是凝重,最后变成了一定要完成的决然:“殿下,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待的。”


    “嗯,不要让别人察觉。”齐承明坐回主位上,恢复了正常音量,“小油子……他的名字和别人的发音重了,这是他的本名还是什么名字?”


    “是分到我身边后起的名字,本来随我叫张油……还请殿下赐下新名。”张太监连忙说。


    “那以后让人都喊他张油。”齐承明一听,一锤定音。古代太监师徒之间都是当父子处的,连姓氏都随了,他就不改名了。但“小油子”和“游子”很难分清,以后连名带姓叫最好。


    于是。


    两天以后,齐承明再次准备启程的时候,带上了一批新的矿工,厨房的张太监却留下了,大家只知道他的旧伤突然犯了,起不来床,只能留下静养。


    厨房里的其他人都摇头惋惜——眼看着张太监都要起势了。真是不走运啊,果然没有福相,就是享不了福气。


    厨房里,现在的管事人只剩下了房姑姑。虽然张油接替了他师傅,成为天天给齐承明做炸物的人了,但他却没有被升为大太监。


    齐承明心知肚明,这是他给张太监留的位置——


    他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


    先让威勇伯府派来的联络兵老华把外面那批人手整合,伪装成了商队,先和车队暗中切割,去打通周围的路线,为以后贩卖东西做准备,就用这次的香皂试试水。路线都是现成的,伊阳县那条黑市暗线还没捣毁呢。


    ——他再让商队捎带上张太监,把张太监送到夺嫡文中后期辅佐新帝的一位剧情人物身边。


    齐承明最近既然制定好了接下来要走的长期任务,他就详细回忆了一遍原文剧情,看看哪里是自己能用得上的。这一想,就想起来了一个剧情人物:


    那位名臣曾始于微末,只有一个隐藏得很好的弱点,就是喜欢吃喝。


    现在一切剧情都还没发生,夺嫡都处于早期,原男主压根没发力。那位名臣也默默无闻。如果齐承明在这种时候对症下药,提前结交对方争取过来,自己乔装改扮充当一回伯乐呢?


    这还是黄大师的事给他的启发。


    新帝,你的名臣要没了——未来他是我的名臣了!


    ……


    如此这般的一操作,齐承明一行人终于要离开了。


    他们这次有钱了。


    毛大统领就在伊阳县财大气粗的雇了三条船,就地转为了船队,可以一路沿着汝河南下了。从这里走水路速度会快很多,同时船队也没有扔下车队的骡马和车架,因为中途还得半水半路轮换着来,迟早用得上。


    “我长这么大,还没坐过船呢。”小德子感觉很新鲜,凑在甲板上往外看。


    “这上面地方宽敞,还能走一走,真好。”小成子也很心满意足。比起车队行驶中只能坐着或者走着,位置很逼仄,他很满意船上的活动空间。


    沿路的河水清澈,有柳树低矮的垂着枝条,偶然看见几个村庄和河边洗衣的妇人。河上还有撑着小船的渔民……


    山清水秀,是和京城不一样的田园风光。


    这一切都太新奇了,不止是两个贴身太监,其他船队的人也都议论纷纷,各个扒在船边往外看,再单调的景色也一点都不觉得枯燥。


    “等过两天你们就不这么觉得了。”齐承明失笑。


    他在现代是坐过船的,时间一长就会觉得很煎熬,更何况这是古代?吃上几天鱼,看多了水就只觉得无聊了。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齐承明忍不住走向船舱旁边的卧房,去探望小宋总管。


    “呕……!”宋故脸色惨白的躺着,额头上冒虚汗,又忍不住缩起来往桶里吐了一轮。一个小太监手忙脚乱的照顾着他。


    等青年太监抬了一下眼看清楚进来的人是谁,他的语气也跟着慌乱急促了:“殿下……咳咳,先别进来!这里污秽……呕!”


    话都说不全了。


    齐承明连忙把脚退回了门口外面,制止他:“别说了,你好好养着吧,我让人采买的薄荷叶煮水你多喝点,那些果子也给你分点,放在屋子里缓缓气味,会好受很多。”


    对——晕船,这是个避免不了的问题。


    “还好我不晕……”小德子缩头缩脑的有些后怕。小成子脸色有些白,但他捏着鼻子灌了自己好几碗苦汤药,吐了个昏天黑地以后,就莫名不怎么晕了,也还好。


    三支船队上,有大半的人都有晕船症状。区别是很多人扛了几天慢慢适应了,还有一些人症状就比较重,像是小宋总管这样只能瘫软在床上了。


    “小德子和小成子,还有碧菽,你们这几天多辛苦一下,四处帮帮忙。”齐承明只能把几个亲近人叫到身边开小会,“禁卫军那边提醒他们多打起精神,要注意水匪。”


    比如隔几天上岸采买东西的活,就得移交给小德子了。


    齐承明承认,整个船队最虚弱的时候就是大家不适应的这一段时间,所以一定要打起精神,防止出纰漏。


    “是。”碧菽应下,神色变得有些欣慰和钦佩,低声又说,“……不愧是殿下,想的比我们长远许多。如果没有吸纳这一批矿工,咱们巡逻的人还不一定够呢。”


    那些矿工大多都是附近几州被掳掠来的,会水的居多。虽然他们身体虚弱,还没养好。但足以在最混乱的登船前两天撑起场子了,不至于变成满船都失去大半战斗力的笑话模样。


    就是这两天禁卫军们缓过来了,矿工们也能帮着他们做点事,讲解讲解附近的气候,有了共同话题,都相处的融洽了许多呢。


    “……”齐承明笑了一下,心不在焉的。


    自从商队派出去,他就一直惦记着,但是船顺风顺水而下时很快,久久没等到联络的消息。他的心里总是放心不下来。


    这香皂生意能不能做成……给个准话啊!


    每天在船上就是看看书,写写日常任务里的计划书,等待太煎熬了。


    到了一周多以后,船队抵达了武陵,齐承明宣布这次好好休息,停靠三天再出发。坐水路对人也是一种摧残,他们是时候停下来缓缓了。


    也许是这次停的时间长久了——


    在当天夜里,齐承明终于煎熬的等到了老华的新消息。


    ……


    武陵。


    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桃花源记》里的地名,到了现在齐承明还能把初中课文背出来:“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


    不知道是不是有滤镜影响,齐承明看江边两岸景色的时候,只觉得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真是个风光秀丽的好地方——就差再开出大片大片的桃花,如梦如幻了。


    联络老兵在深夜才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船上。


    敲门的时候,是小德子叫醒了齐承明。他最近知道自家殿下在捣鼓什么秘密,但他很明白什么是该知道什么是不该知道的,所以他很自觉的出去守门了。


    船舱卧房里只留下了老华和齐承明两人说话。


    “香皂和余下的赃物都卖出去了,总共卖了十三万五千两银子。”


    老华的嗓音很低沉轻微,禀告着,语气中透着轻微的喜悦,“为了打通路线,商队花了两万银子,备齐后续的昂贵原材料,又花了三万两银子。殿下要的胡椒和香料也买回来了。人手不够……威勇伯府那边又送来了一批老兵。”


    战役一年连一年,缺胳膊少腿,无法打仗被迫回家的老兵大把多的是,想养家糊口的活计却不好找。更多的老兵只能强撑着身体继续种点薄田,互相帮扶着勉强填填肚子活下去。威勇伯府年年救济探望……但杯水车薪,有什么用?


    现在把他们送过来,两方都如愿了。


    只要那些老兵撑得住路上的奔波,余下的劳累根本不算什么,他们能赚到足够的银钱,不管是养活自己还是战友,或者妻儿。


    老华斗胆这么汇报了一句,就是因为知道自家殿下不会介意。


    果然,齐承明压根没反应。


    “……这么,贵吗?”他的注意力全在银子上面,虽然知道那些贡品赃物是暴利,但他憋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也太赚钱了!


    不管怎么说,这支商队的启动资金有了。从现在到柳州的路上,船队的匠人和矿工们就可以隔三差五的制作香皂了——目前这种规模的手工皂产量刚刚好。商队再匿名卖到很远的外地赚钱回来。


    “呼,干得好。”齐承明诚心诚意的夸赞着,轻出了一口气。


    从穿越以来,他就陷入了没钱的焦灼中。


    哪怕是抄了一波山匪窝,得了一笔大钱,齐承明心里的急切都没有停下,因为这是不稳定的收入。他催着大家花样百出的搞创收,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瑞王府可以靠自己的本事赚钱养活自己了。


    齐承明晚上睡觉,终于可以睡踏实了。


    他还在睡前算了一笔帐——


    商队那边的钱不再动用,船队这边还有六万两银子。


    从京城出发到现在也有一个多月了,走了一千多里路,要不是有钱坐船了,还不知道得花多长时间。接下来只要再坐大半个月的路程,一半陆路最后再一半水路,就可以到柳州了。


    “既然商队卖香皂的事情证实可行了,我的日常任务也可以提交了。”齐承明长出了一口气,他的计划书早就写好了,现在毫不犹豫的点击了提交。


    [日常任务:寻找赚钱的办法]上变成了(已完成)的标记。


    基建系统奖励了一本书:《军地两用人才之友》和50点积分。


    齐承明的视线突然凝固定格了:“……”


    之前他根本没有好好看新书的名字,现在仔细一看……老天啊,这不是传说中的穿越三大神书之一吗?!


    那个传说中的,如果穿越者能集齐这三本神书,在古代的生活将所向披靡的那个!


    齐承明一下子垂死梦中惊坐起,坐起来点了烛灯,屏气凝神的翻开了这本书——


    他再也没有一丝困意了——


    作者有话说:——这是今天的更新以及感谢深水鱼雷的加更二合一章!


    应该看得出来,我比较注重对重生臣子的接触和刻画。


    现在的剧情是在[路上收臣子]+[赚钱准备基建],所以路上戏份也不少。


    因为一路上和臣子接触的机会更多,男主真的到了藩地反而不太好四处乱跑,更适合窝着搞基建了。


    不过接下来到了水路,这一段我就可以加快步伐啦,不会行程几十章以后还到不了柳州什么的,那就太慢了。


    所以——大约还有一个事件就要到柳州了!.


    第27章


    说是穿越神书, 齐承明以前只听说过名字,对内容是完全不了解的。


    现在他翻开书页一看,眼睛都缓缓睁大了:“……!”


    只看目录, 上面就分为琳琅满目的各大版块:


    先是农业。


    有教怎么应对不同地貌的农业基础知识、虫害疑难杂症的,有教怎么让农村人富裕起来,边种田边做些副业卖钱的。有讲怎么套种轮种, 怎么激发土地肥力的……


    还有什么土木建筑, 日用的手工技艺,怎么看账本、学些粗浅的会计查账知识。


    书的最后一部分是用不上的现代知识。比如怎么打敌机, 怎么修汽车, 怎么应对核战争(?)。


    “怪不得基建系统先给我发这本书呢……”齐承明喃喃着,嘴角上扬,根本掩饰不住自己的欣喜若狂……


    他合上书页,只觉得那顺眼的几个大字明明写的是《怎么当好一个流放之地的王爷》。


    最紧要的一项,齐承明不像内宅女子一样擅长看账本打理内务, 小宋总管和碧菽是擅长这个,对他也忠心耿耿, 但他作为领导者, 不能永远只靠自己懂得那点数学知识连蒙带猜的管理吧?


    现在商队船队又分了两套账本, 船队也分了内外两个账本,以后账本也只会越来越多——他正需要怎么学学会计金融的专业知识。


    还有‘土木建筑’知识,黄先生一定很需要,说不定会欣喜若狂。他要是学习出来了, 齐承明的王府和柳州改建不就更先进了吗?


    齐承明眼帘垂下,下定决心的转了转手腕——他明早就把这一部分知识润色成古代语言,重新撰写一遍,塞给黄先生学去。


    剩下的那一堆农业知识在古代更是无价之宝。


    现在还是农业社会呢!


    百姓们大多图一个吃得饱肚子, 在柳州那种贫瘠的地方更是过得艰难。齐承明有心带他们过好日子,现在好了,知识有了!剩下的就只差往死里学了。


    在船上是可以适当看书的,到柳州前学得完!


    齐承明心里发狠的发着誓,不惊反喜。


    ——他不怕要学的东西这么多,就怕没事干。


    “殿下?”


    门外传来了小德子低低的询问声。


    老华悄悄走了以后,他还以为二皇子殿下已经歇着了,卧房里灯都熄了,现在怎么又有响动了?


    小德子耳朵灵敏,不敢大意的又爬了起来,隔着木窗户担心的轻轻问:“……殿下是渴了吗?还是做噩梦了?”


    “我还没那么娇贵。”齐承明没好气的下床开门,打发小德子赶紧接着睡。


    不知道怎么了,在他们眼里他好像总是很脆弱似的。最近他身体长得挺快,都抽条了,新做的衣服眼看着短了一截,把齐承明心疼得,不许碧菽她们再裁多了。他准备把旧衣留下来当睡衣穿,也挺舒服的,这年代没短袖短裤,齐承明又讨厌裹得严严实实的中衣。


    ——反而是小德子和小成子,比他大上几岁,身形还是矮矮的,发育缓慢,他们才该好好休息。齐承明顾忌着他俩的太监身份,也不敢随便乱问,怕戳中伤疤:


    “快睡吧,明天放你和小成子的假上岸好好逛逛,在船上也闷了这么多天了。”


    “我们轮流。”小德子也不反驳,傻笑着退下,准备回去睡了。


    他和小成子都睡在殿下隔壁的船舱,离得近,有事好吩咐。榻上,小成子正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动静艰难的睁开了一边眼皮:“……殿下那边没事了?”


    “你什么都没发现啊。”小德子连忙提醒他。


    这深夜来不来人,有没有动静,小德子瞒不过去,住一起的小成子也真瞒不过去。但梦话里也不能说出去主子想瞒的私密事,这个就是做奴婢的必修课了。


    “……!”小成子在瞬间清醒了,他懊恼的抿紧了嘴唇,翻身坐起来,给了自己一个不轻不重的嘴巴子,“我去甲板上透透气。”


    他睡不着了,还是好好醒醒脑子,以后多琢磨怎么让自己半睡半醒间也闭好嘴吧。


    “反正我是先睡了。”小德子倒头就朝里面躺下了,他还惦记着明天能去逛武陵县呢。出来这么久苦是苦,但不同的城镇风光也都看了个遍,小德子渐渐乐在其中。


    天色漆黑,停滞的大船靠在岸边,有暗色的水花在船下翻涌,周围一片静谧。


    小成子登到甲板上,扒着船沿眺望周围。


    殿下口中赞了很久的武陵县就在远处,笼罩在一片黑暗里,只有岸边还有零零星星的灯火,这种深夜了,码头上的船工还不停活,真辛苦啊。


    ……等等!


    小成子猛然回头,骤然一悚,仔细盯着那条游走的火光。


    那一队人,好像是冲着隔壁那艘大船去的!


    他才犹豫确认了一个瞬息,火光就拖着尾巴飞起,下一刻,火势开始燃烧了。


    “走水了——有人放火!”小成子焦急嚷了起来,尖细的嗓音在黑夜里本来就清晰,他还把双手笼在唇边朝下大喊着,“毛老大!走水了!”


    喘着气刚喊完,小成子就扭头机警的四处看着,没经过事的他一时间有些慌,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隔壁的大船上已经响起了惊叫哭声,混乱乍起,看来是发现了。火势在木船上烧得那么快,但想在船上救火却没那么容易。小成子第一反应想冲过去帮忙,防止波及到他们的船。但又顾忌这种乱象……殿下身边得守着人!


    这一犹豫,小成子就看到十几个身影箭似的冲出船舱,不停舀着水往对面船上泼——看反应速度,就算他刚才没喊那一嗓子,守夜的禁卫军和矿工们也看得见,这是当即反应过来就帮着救火了。


    同时,那个最显眼的高大身影脚步没停,招呼着另一拨兄弟冲下船,直奔码头上,去追之前放火的人了……


    混乱持续了好长时间。


    齐承明本来就没睡,现在被惊动彻底睡不着了,披着外衣,头上简单挽了一下就出来看大家救火的情况了。


    “让咱们的船再移开些。”他眉头紧蹙的吩咐着。


    火势在古代太容易牵连周围了。齐承明的三艘船都停靠在这里,是他大半的家当,由不得他不上心。


    脚步声响起,是一个面熟的禁卫军顶着熏得发黑的脸上来了,小年轻自己一点都不清楚,板着脸很敬重的通报着:“殿下,那艘船上的主人家想上船感谢我们。”


    “让他们上来吧,再找个安静体面的船舱给他们先休整一下,有没有女眷?让值守的人避让一下。”


    齐承明吩咐的很细致,主要是担心隔壁船的人慌乱之下无处安置,他做好事就做到底。


    “咳……”齐承明干咳一声,好不容易忍住笑想保持住形象。但这个禁卫军的脸花得实在滑稽,他的眼神游移开了,努力压着嗓音又关心着,“……阿布,等会带弟兄们去洗把脸,歇一歇。”


    “……”叫阿布的禁卫军呆了一下,为殿下居然记得他的名字而受宠若惊,下一秒,话语进了脑子以后……他熏花了的脸就变得通红通红的了,磕磕巴巴的用袖子掩住脸退下了,“我,我知道了!”


    ——啊!!这岂不是在刚才的客人面前丢了殿下的颜面吗?!


    马上洗!


    落荒而逃。


    过了一阵,一阵脚步声过后,上船来了一个沉着脸在生气的年轻人,看他的穿着和气质,不大像是读书人,像是富贵之家里的……行武之人?


    齐承明还在不动声色的观察。那个年轻人见到齐承明后,生气的脸色微微舒展,变成了感激的认真之情,拱手道谢着:“多谢主家相救,呼告惊醒了我们,还帮着救火。若不是早早提醒,船上的女眷只怕是……”


    “在下是武陵白家之子,单名一个宣字。”


    齐承明也和他通了姓名年龄,客客气气的,但没表露自己是做什么的,大家萍水相逢。


    “原来齐兄是京城人士,不知道齐兄还要在这里留多久,小弟也好做个东。”年轻人明明比齐承明大上五六岁,却恳切的称呼齐承明为“兄”,自己为“弟”。


    小德子在旁边瞥了一眼自家殿下低调普通的打扮,再看看灰扑扑的船体。


    自从上了船,殿下又不愿宣扬,船上就没什么皇子出行的标志了,只打了威勇伯府的标记。这个白家小子这么说话,是不是认出来了,想高攀?还是他单纯的在感谢救火之恩?


    他困得脑子都快不转了,实在分析不动。


    ——小太监,两眼放空。


    另一边的小成子倒是脑袋清醒没一点睡意,他会意的悄悄退开,去帮着殿下打听武陵白家是什么路数了。回来自家殿下肯定要过问的。


    “好好……那就约了明天晚上,武陵最大的食楼春园阁,小弟随时恭候。”这边的话题已经发展到了明晚去参加感谢宴了。齐承明和白宣相谈甚欢。


    又是一阵登船的脚步声,今晚来来往往,人乱的厉害。是毛大统领回来了,他沉着脸,自责的对齐承明摇头,额头上都是汗:“……是属下无能,被他们跑了。”


    他有些想解释,又不愿意听起来像辩解。


    “那群放火的人吗?”白宣在旁边倒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脸色阴沉了一瞬,就调整过来,还在安慰毛大统领,替他对齐承明解释,“……武陵这边的小巷很多,水路四通八达,你们不是本地人,不熟悉路跟丢很正常。”


    “这件事后续就交给我们白家吧。”白宣认真的说。


    “好。”齐承明也不好奇,他看白宣的样子,似乎心里有点底了。这场火也和齐承明没关系,明天反正还得停靠在这里,他跟着去吃顿武陵本地特色美食,结识一下情分再离开,也就够了。


    刚才白宣给了他一块牌子,说那是白家铺子的标记,以后在各地都能用的,用来感谢齐承明。


    齐承明还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总之先不动声色的收下,不能堕了面子……具体用途,过后再说。


    等年轻人告饶离开,也差不多是两个时辰后,天色微亮,隔壁的船彻底扑灭了火势。好好的一艘富丽堂皇的大船,现在全烧成灰烬了。


    “打听得怎么样了?”齐承明手中把玩着那枚上好的紫檀木雕刻的牌子,抚摸着边缘参差不齐的纹路,问小成子。


    他感觉还有些新鲜。


    路上救个火,意外就得了一块牌子。武陵白家听起来规模不小,在各地都有铺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非要说起来,这里离柳州也不算特别的远,将来齐承明的商队沿着柳州向周围发散做买卖的话,武陵这一片也是绕不开的——


    作者有话说:明天就要上夹子啦,这个榜单很重要,所以晚上十一点以后再更当天的章节——.


    再推一遍专栏预收:


    《带着系统当好长兄(清穿)》


    文案:


    隽顾睡前看了本清太子重生文,一觉醒来就穿成了文里的大阿哥。


    晴天霹雳!


    他变成了那个因为排行最长,不得不成为太子磨刀石、两个人相爱相杀三十多年两败俱伤、都没好下场的大阿哥胤褆吗?


    那个太子重生后吸取教训,开始各种整治灰头土脸,最后让他下场比前世还惨的炮灰大阿哥吗?!


    未来一片灰暗啊。


    好在他及时觉醒了系统,商城里什么都卖,蝴蝶丸,解毒丹,大力丸,避孕香,生男生女丸……


    系统:“您是否为自己的未来处境而担忧?您是否为九龙夺嫡而心痛?本系统是宿主自保的最佳帮手!”


    生无可恋的隽顾迅速支棱了:“好好,让汗阿玛打消念头——不再让我当太子磨刀石,护住我小命的本事就靠你了!”.


    重生的太子胤礽同样震惊了。


    这一世的一切居然都面目全非了:


    大多数兄弟莫名都不见了?!汗阿玛所有的儿子加起来也只有那几个:


    擅武的大阿哥,当太子的是他自己,喜文的老三,实干派的四弟,心宽体胖的五弟,早夭的六弟,天残的七弟。


    过于稀少的子嗣导致汗阿玛对每一个孩子都十分珍惜。


    九龙夺嫡?不存在了。


    嫡长之争?也不存在了,这个大阿哥哪里都不对劲!胤礽敢发誓,他绝对不是上辈子那个鲁莽冲动的大哥!他到底是谁?


    但是……看着眼前温厚宽和,极具长兄气概、正等着他一起去上书房的大阿哥,胤礽觉得,是谁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最好一辈子都别换回来了!


    这个大哥……还挺好的。


    ·


    第28章


    “武陵白家是做镖局起家。”小成子一股脑把打听到的倒了出来, “镖商不分家,他们的商铺现在开遍了武陵府周围,镖局也小有名气, 没有关闭。”


    “白家老爷子生了五子二女,前些年经过一些内乱,现在由嫡次子常年外出打理镖局琐事, 庶三子在朝做官成为白家的依靠, 庶四子留在武陵,配合着白老爷子掌家打理商铺。庶五子是有名的纨绔。长女嫁给了武陵府知事的妻弟, 次女是潭州通判的妾室。”


    “他们家的长子呢?”齐承明发现了盲点, 忍不住疑问。


    白家听起来是一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虽然是商人,却把触须伸到了官场上,以求靠山稳固,好让他们的生意做大做强。齐承明对这一点毫不意外, 但他很好奇,白宣在其中是个什么身份。


    “嫡长子在那次内乱过后就去世了, 原因不清不楚的, 对外说法是……病逝。”小成子说得很迟疑, 别说自家殿下脸上马上流露出不信的神色,他自己说着也不信。


    “那位嫡长子当年去世后,大房只留下了孤儿寡母,白家的嫡长孙就是今天殿下遇见的白宣了。”小成子说完整体情报, 开始补充细节了,


    “白家商铺卖什么的都有,香方铺子,胭脂铺子, 书坊,酒楼……最赚钱的还是珍贵香料和皮料的铺子,这个牌子代表了白家子弟或者白家贵客的级别,可以到商铺或者镖局有一定权利或者优惠。”


    “哦?”齐承明摩挲着那块牌子,举起来对着熹微的天光照了照,“看来白兄在家的地位不差啊。”


    现在的白家主事人是白家四房,商铺由他打理。白宣是长房的嫡长孙,却能做这么大的主……


    齐承明联想到了昨晚那场意味不明的火,脑中就开始阴谋论了。


    “长房嫡长孙啊。”他重复了一遍。


    在古代大家族中,长房嫡长孙大多都承担着振兴家业的重任,今天的白宣看起来年岁也大了,那么问题来了……这份家业到底怎么分?


    以后还是四房主事?长房被剥夺资格了?看白宣对商铺的话语权也不像啊。那这其中的分寸就微妙了。要是齐承明现在是那位白家四爷……他估计会着急。


    也不对。


    齐承明眉头一扬。


    ——他要真是白家四爷,早就乐呵呵的学着白家五爷快快乐乐的躺平当纨绔了。


    偌大的富饶家业有兄长们撑着,下面小的天天混吃等死就行。就算将来分出去了,也不至于到饿死的程度。遇到事了也不怕,总归上头有高个子的顶着。


    “……”齐承明陷入了沉默。


    糟糕,越想越羡慕了。


    把思绪扯回来……那么,今天这一份闲来的交情,八卦过后就这么放着不管了?还是说做些准备?


    齐承明思忖了片刻。


    “让老华过来一趟。”少年皇子神色淡淡的吩咐着,转头回了充当书房的船舱里,又开始自己亲手磨墨。


    “是。”小成子一看这情形就知道事态紧急,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字也都没多问,埋着头就跑了。


    不一会儿,存在感很弱的联络老兵就踏入了书房里:“——殿下?”


    现在虽然天色没有彻底亮起来,但船上人多眼杂的,殿下唤他都等不及下一个午夜了。老华屏气凝神的盯着地面上的一个点,沉定了心等待着吩咐。


    笔在纸张上游走过的轻微动静唰唰的,带来一阵墨香,很快的,少年主君的声音响起:“把这封信交给商队,让他们想办法先接触白家看看,但不要暴露身份。必要的时候……”


    老华仔细的听了,一一应声,然后退下。


    这是齐承明的一个新想法,但还是萌芽。


    他的商队将来总要在武陵府这一片地带活动的,白家是地头蛇,那他有什么可以用得上的时候吗?比如,自己将来从零建立酒楼赚钱不如找个帮手快,和白家合作就是一个选择。商队赚钱和白家商铺有合作也会更加便利快捷。


    不过,这个选择并不是非白家不可,只是处于今天的一点萍水相逢的交情,让齐承明有的想法。


    所以他派商队去盯着白家后续。


    首先——要先观察白家内乱的隐患会不会解决,白宣的人品和手段怎么样,若是……他就可以考虑扶持白宣当家主来进行合作。


    这听起来似乎很麻烦。


    但比起来齐承明自己将来四处建酒楼,让商队在外面打拼,一切都是从零开始……那就不算什么了。连管理的琐事都省了,齐承明到时候可以负责提供技术援助和靠山地位(他是皇子,重音),坐等收钱就好了。


    ……


    武陵码头上出了这等船只被烧的大事,闹哄哄的正乱。原本打算趁停靠去城里逛逛的秦留颂留在了船上。


    他这一闲,就无聊了。


    “你在写什么呢?”秦留颂凑过去,讲究的感兴趣问着。


    黄栋搁置了手中的毛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瞥了他一眼:“……秦大人是不是太闲了?”


    黄栋到现在虽然释然了,但看到有能力的秦师爷,心情还是很复杂。


    不知道怎么面对这家伙。


    ——结果偏偏是他们两个,一个是伊阳县的师爷,一个是伊阳县的本地人,住的船舱被分在了一起。本来秦留颂还有个书童,可惜他的小厮之前摔断了腿,又哭着鼻子非要跟上船。无奈只能把那两个人凑一间,让书童先日常照顾小厮了。


    “不敢当。”秦留颂摆摆手,矜持的绷住了面皮,有些暗爽,“黄先生面前我能称什么‘大人’?之前的师爷也早辞了。”


    “咱们现在都在殿下身边效忠,互相称一声先生就是了。”他客气的推辞。


    这位黄先生啊……在秦留颂上一世记忆中没有太多存在感,但人家是新君的潜邸旧臣啊,情分多重。再加上这一回他亲眼目睹了黄先生的效忠现场,嚯,人家还是有功名在身的。


    一直以来……只有秦留颂仰望对方的份,这一世就因为他比对方先效忠了殿下,居然都得了句“秦大人”了!


    而且你猜怎么着。


    那天过后他一打听,二皇子殿下潜邸旧人中间,他居然是第一个效忠的外臣!


    头名啊!!!


    秦留颂欣喜若狂,膨胀的权势欲被狠狠暗爽到了,好几天晚上半夜做梦都能笑出声。


    他现在想到这一点,嘴角还忍不住想上扬呢。


    秦留颂忍不住摸了摸唇下的胡须,克制的干咳了一声:“……”


    他年纪太轻了,之前想当好师爷,只靠脑袋和手腕是不行的。秦留颂本来就吃药折腾了自己大半个月,整个人显得又憔悴又苍老,还蓄了胡须,这样显得稳重可靠,老了快十岁呢,才顺利去聘上了伊阳县师爷。


    “秦先生。”


    黄栋不冷不热的礼貌应声,唤了一句,就继续低头写他的东西。


    秦留颂很擅长钻营,有心再和这位黄先生拉拢拉拢情分,一眼间就看到桌上铺着一份手写的草稿,字迹惨不忍睹,也就比幼学的蒙童强上那么一丁点。黄栋正对着那份草稿重新铺开一张纸,从上到下的抄写着什么。


    “……”秦留颂噎住了,憋了半天才委婉的说,“……黄兄,没听说你在教谁开蒙啊?”


    那张纸上的字迹,秦留颂上上下下看了半天,愣是没找出来能夸的点。因为字迹还有些潦草,甚至不能夸书写者写的认真……这是态度就有问题啊!


    “这是殿下从皇家书库里抄写出来的墨家技艺抄本,送我的。”黄栋幽幽的说着,甩过去的眼刀子都带杀气。


    那是什么眼神?谁都不许嫌弃殿下的字迹差!


    据说二皇子殿下从小过得很不好,又是临时抄本……字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况且最近殿下天天练字,态度又如此勤奋好学,谁忍心苛责?


    黄栋从今天得到这份薄薄的抄本开始,就如获至宝,如饥似渴的反复读了几遍不说。他发现其中有许多晦涩难懂的部分,必须用笔撰写下来,好生琢磨其中的妙处。


    现在黄栋也不沉浸其中了,他就虎视眈眈的抬头盯着秦先生,什么之前的心情复杂?什么不知所措?全都扔到了一边……总之谁都不能在他面前说殿下不好!


    ——黄栋看过去的眼神就很不友好。


    “这是殿下的……?”秦留颂失声了。


    新君赐下的墨宝?!


    他几乎是有些嫉妒的羡慕望着黄大师。


    ‘秦二郎啊秦二郎,你还是不够努力啊。’


    想他上一世官做的太小了,连陛下墨宝都没见过,御批也到不了他手上,更何况是新君亲赐了一份墨宝单给某人的待遇呢?搞得现在他根本没认出来那字迹。


    ——但是黄大师不声不响都有这等殊荣了!


    秦留颂心里升起了浓浓的危机感。


    现在所有的想法都被他从脑子里清空了。


    什么字迹难看,类似蒙童……


    那明明是新君现在字迹还没练好!这个年纪多正常啊。也是正好了……他可以自告奋勇送上字帖,实在不济,去为殿下分忧书写一二也行啊。


    陛下的书法师傅之类的称号他是担不起的,但借着机会去增进君臣情分,这是多合理的变化啊!


    秦留颂越想越振奋,重新打起了精神。


    ……


    到了这天晚上。


    齐承明的书房就被敲响了。


    秦先生谦逊淡然的站在外面,来自荐了。


    “殿下……”男人垂下头,说出的请求却和之前想的又不大一样了,“听闻殿下这里有皇家收录的,呃,秘藏抄本。在下可以……借阅吗?”


    秦留颂最后思来想去,教书法的是不错,但揣摩着新君的心思……他肯定更想要有用的手下啊。


    ……还是来借抄本展现自我才华吧!


    “你从黄先生那里听说了?”齐承明上下看看秦师爷的反应,恍然。


    他今天才把《军地两用人才之友》的建筑篇抄给黄大师看,这是秦先生见猎心喜过来也想要了?


    刚刚好。


    一县师爷负责的事情本来就多,又接地气。他可以把关于农桑部分的抄本给秦留颂拿去学。


    “进来稍等一会儿。”齐承明招呼对方进来,高兴的转身去书桌前了。


    ……下属们全都这么爱学,这也太勤勉了吧?


    知识刚好都用得上,齐承明现在就有一种分果果的快乐。


    他在往死里学,大家也在陪他学。


    氛围真好啊(真挚)——


    作者有话说:假如这是一款皇帝养成游戏——


    齐承明:“我来看看……”


    [秦留颂]的臣子角色卡野心值高达96,但是[黄栋]的政治值只有可怜的8哎!


    齐承明:……怜悯看看。


    畸形,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个家伙的数值都太畸形了吧!


    ·


    (啊啊……上了一趟夹子,突然多了两章加更,而且大家的热情太汹涌了,第三个加更也快来了……qwq!


    我这几天努力还!).


    第29章


    齐承明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自习。


    指, 陪着他一起在书房苦学到天黑的秦同学。


    “今天辛苦你了,这份抄本你拿回去……”齐承明说到这里沉吟了几秒钟。


    他是现抄出来给秦留颂学的,放在对方眼里似乎误会了什么, 对待抄本的态度十分珍惜喜爱。又因着秦留颂读书的态度非常专注渴望,连坐姿都很端正好看,是那种标准的举手投足都有君子之风的仪态。


    ——齐承明觉得秦先生比他大哥更能配得上这句形容。


    总之, 这就是位古代的学霸, 卷得齐承明这一天学习也很愉快,要不然说学习很看氛围呢?穿越前还有很多街头自习室呢。


    他现在就有些迟疑, 要不要这几天学习都叫上秦留颂或者黄栋……?


    突然这么干, 好像没什么理由。


    “殿下,秦某有个不情之请。”秦先生却意料之外的先说了请求,他的神情中带着钦佩和更深的尊敬,“这抄本上的新知识有许多难点,还望殿下能在闲暇之余指点一二。”


    这是秦留颂想拉近君臣关系的手段。


    ……但同时这也是他的真实想法。


    一下午相处他增进了很多对新君的了解, 原来未来陛下记忆力这么强,默写出的抄本新知识竟然也全都熟稔于心——这一点是秦留颂被晦涩难懂的地方难住时, 殿下随口给他解答了问题, 他才猛然惊觉的。


    这镇住了秦留颂。


    在这么早的时间点上……新君居然懂得这么多知识?他还在孜孜不倦的勤奋学习着, 为了去藩地做准备。试问,如果秦留颂自己要被分去岭南之地就藩了,他能保持这么好的心态,并且这么积极主动的还去了解怎么把藩地变好吗?


    绝不可能!


    有着这般坚韧品格的人, 还有着好学和谦逊的品质,又礼贤下士,居然还是一位皇子……他不成为受人爱戴的英明新君,还能有谁值得效忠?


    “好啊。”齐承明如愿以偿, 一口答应下来,心情很不错,“我会把隔壁的船舱单独收拾出来,秦先生,还有黄先生,你们如果有不懂的,就像今天下午这样随时过来。”


    齐承明打算收拾出一个“自习室”。他的书房还是不许别人进入好了。


    虽说里面没有什么真正不能给人看的东西,但这里属于他的私人物品和私人空间,齐承明来到古代以后,对距离感和隐私这一点非常介意,他还没有彻底习惯。


    好在小德子和小成子一直愿意纵着他,停留在书房外给他独处的空间。


    第二天到了。


    隔壁白家大船的残骸被拖走清理了,一切都好像恢复了正常。齐承明白天带上小德子和小成子上岸逛了逛县城,快到晚上的时候,才迈进了春园阁——这里也是白家名下的食楼,是武陵县规模最大的一家了。


    齐承明进门的时候特地留意了一下。


    人流络绎不绝,大堂挤得人头攒动,生意非常不错。有说书人在角落里拍着惊堂木,激起阵阵叫好。他被引上了二楼,白宣早已经在雅间里等待着他了。


    “我在隔壁也留了一桌席面,让他们也松快松快去?”白宣很会做人,看向了齐承明身边的小德子和小成子。上次没空注意,这回白宣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多停留了好一会儿,有些凝滞,似有所觉。


    他的表情微微僵住了,似乎陷入了飞快的思考中。


    齐承明同意,示意小德子和小成子放开了胆子去吃,他自己在隔壁待着没关系。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两个小太监跟着原身吃苦了很久,养成了个嘴馋的毛病。多出来吃吃新鲜菜品挺好的,这是他们应得的。


    白宣也暗示他身边的人出去,雅间的门被关上了,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不熟悉的沉默。


    “……”齐承明微动了动嘴唇,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还是面上露出一个微笑,直截了当的问,“白兄这两天在家里过得不太顺利?”


    他有此问,全因一副富家公子打扮的白宣转过脸来,被遮挡在阴影里的那半边脸上,鲜明的巴掌印就这么暴露了出来。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是白宣追查起火事件后归家,和某些人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但白宣居然不顾遮掩颜面,顶着巴掌印也来履行谢恩宴……到底是他太过感激,还是另有所图。齐承明刚才思忖了几秒钟,就意识到这位白公子估计是有求于他了。


    昨天白宣大概是看到了船上的威勇伯府标记,心中有了一定猜测。又因为天黑没看清楚小德子和小成子,才没什么反应。今晚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他们——太监的体征样貌放在有心人眼里是有破绽的,白宣的神情才会这么讶然变色。


    不知道这会儿反应过来的白公子还会不会想求他,或者说会更欣喜了?


    齐承明静静等着他的答案。


    下一刻,就见白宣咬了咬牙,推开椅子跪在了空地上,挑破了这一层窗户纸:“当不起白兄的称呼……小民拜见殿下,之前是不知道您的身份,还望殿下恕罪。”


    “不知者无罪。白兄,你比我年龄大,我还这么称呼你了。”齐承明摆手赶紧让人起来,他到现在都看不惯别人对他行大礼。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


    昨天是齐承明的人帮了白家,白宣请他吃一顿以表感谢。但他的皇子身份暴露出来以后,连谢恩都没有资格了,连昨天被救的时候白宣没认出来他的身份——这种事都得提心吊胆的先请罪。因为白家再大说到底也只是商人,得罪皇子的代价是他们承受不了的。


    谁知道会碰上什么性子的皇子呢?


    “殿下,我有一事相求。”白宣乖顺的站了起来,垂着头继续艰难的说,神色很是忐忑,“白家……愿意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不管是食楼还是镖局,我们白家在周围两府间还是打下了一定规模的。”


    白宣从来没有这么说过话,对别人行过贿,他觉得自己这段话很笨拙,听起来蠢爆了。


    但仓促之下,白宣也只能尽力斟酌了。


    他原来顶着巴掌印前来……是为了和新认识的这位齐兄半谈合作半攀交情的。那看起来是伯府的标志,如果他攀上了齐兄,祖父也会认可他的能力,他的分量又会多上一份。毕竟白家好歹是地头蛇,也有很多有价值的地方,在伯府公子面前可以肖想一下攀附。


    但是现在……


    白宣从那两个小太监和齐兄的年龄身上联想到了一个非常不妙的答案:这位齐兄,很可能是皇室中人,加上年龄,这是要外出就藩的某位皇子啊!


    之前白宣从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因为上一辈皇室子弟凋零,余下的皇亲宗室目前全都留在京中,唯一有资格外出就藩的大皇子还被破格留京了。所以这是哪位排行靠前的皇子?二皇子还是三皇子?


    白宣不知道,但他清楚自己得马上改变打算了。


    什么合作?什么攀交情?


    现在白宣担心的是就算他想攀附,皇子殿下都不想收。


    ——他们什么差距啊!


    他没一点底气。


    “这是你个人的想法?还是白家的意思?你现在能代表白家了吗?”齐承明表情没变,只是问出了这几个问题。


    白宣大胆的半抬起眼帘,注视着少年人的衣襟恭谨回答:“这是我的想法,但也会是白家的意思。”


    如果这位皇子殿下接受了他的投靠,白宣会借着势一举成为白家的话事人,这自然就变成了整个白家的意思。


    对于普通的富商世家来说,眼前能有一个攀附皇子的机会,谁会去犹豫要凑上去还是远离?谁会考虑将来夺不夺嫡,有没有危险?那些东西太遥远了,他们渺小到连“跟着危险”的资格都还没有。商人的地位太低了,如同砂砾一般。


    白宣知道,他今晚回去把这件事告诉白老爷子,祖父也只会夸他。他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错过今天晚上的最好机会。


    整件事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皇子殿下愿不愿意接受他们的投靠。


    白宣在身侧攥紧了手掌,掌心里浸出了些许汗意,他紧张的等待着这审判一样的结果。


    雅间里陷入了一阵死寂的安静。


    齐承明沉吟着,有些游移不定:“……”


    说实话,他有些拿不准了。


    原本他派商队去了解白家,就是打着合作的主意,先考察看看白宣的品性再说。结果现在白宣直接想献上白家了,那会是一笔很大的、源源不断的孝敬……而且便利之处不止在钱财方面。


    齐承明这一刻才缓缓意识到,他的皇子身份在古代到底代表着什么。


    他还打算按照穿越者的套路,从零开始艰苦的三板斧呢。但实际上,就算他是不被喜爱的皇子,都被封去柳州了,在外面他依旧可以过得很滋润……想多滋润就有多滋润的那一种。


    所以,到底要不要收下?


    齐承明心里有了答案。


    “你先回去吧。”他淡淡的这么说了一句。


    白宣的脸色瞬间灰败了下去,身形也摇晃了一下,有些难以支撑。但他却不敢表露出什么怨言,脸上还能强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感激笑容,艰难的圆场:“殿下,那小民就先告退了……这一桌席面是武陵城中味道最好的,请殿下赏脸……”


    “吃完这顿再走。不过白兄,我还是喜欢你最开始那种自然的模样,你能不能恢复一下?”齐承明还是没憋住的问。这种下边的人为了投靠而挤出笑脸卖好的样子让他看起来非常不是滋味。


    他本来就是想让商队再打听打听白家具体情况,再下决定。毕竟他收追随的人也不是什么良莠不齐的都要的,还不能让他再考虑几天?


    白家公子要是一直都是这种状态了,那就算他想和白家搭上线,他也不太会想见到白宣了。


    ……


    白宣不是什么笨人。


    他虽然难掩失落,但还是敏锐意识到这位皇子殿下有着少年意气,并不太喜欢他战战兢兢、卑微顺从的模样。白家投靠是失败了,殿下没那个意思,但他现在或许能在殿下面前稍微说说话……?


    这样也好啊。


    白宣便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心态。


    他平静了许多,改为了拱手行礼,这回不卑不亢真挚多了。白宣只当自己是招待皇子殿下的陪客,招呼着小二上菜,然后一一介绍菜肴:


    “殿下,武陵的麻鸭嚼劲绵长,赤油浓酱……这道鳜鱼更是肉细腻白,鲜美无比。”


    齐承明面上不显,心里却高看了白宣几眼。


    刚才白宣还像是愣头青一样,什么都很青涩,心理素质也不怎么样,但现在心态却调整的这么快,一点勉强都没有了。一个人能懂得“放下”,做到这么洒脱的,这也是个优点啊。


    但现在,齐承明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鳜鱼身上,他满脑子都是那句“桃花流水鳜鱼肥”,只用听得都知道味道非常鲜美了。


    他专心致志的吃了一顿快乐的美食,就干脆利落的和白宣分开散场了。


    ……


    月上树梢。


    白宣有些失落的回了白家老宅,妻子文氏关切的迎上来,期待的注视着他,愣了片刻,就什么都没有说,吩咐丫鬟:“去上一盏温着的羹汤。”


    和外表的清朗俊公子不一样,白宣是个很喜欢喝黏黏糊糊羹汤,性子也有些黏黏糊糊的人。


    文氏很喜欢这点,丈夫待她敬重又关切,也不纳妾,甚至是粘人得有些过分了。就连晚上外出吃酒,她都什么也不担心。小两口几年下来从没有红过脸——


    也不对,红脸还是有的,但全是羞红的。


    今晚有一桩顶顶重要的事,看来这是没有成功了……文氏也很失落,但她看着丈夫脸上的巴掌印,更多的是心疼:“我给你找药膏,抹抹吧。”


    本来因为昨天她和女儿乘坐的船莫名失火,丈夫回来和四房的叔叔大闹了一场,被打了个巴掌。惹得祖父大发雷霆,痛罚了四叔一顿。转机都靠今晚这一摊事了……也罢,机会还能再找。


    “锦娘,那不是什么伯府公子,我说怎么打听不出动静……那是去就藩的二皇子殿下。”白宣笑了笑,酒席结束后,他派人打听的事情也有结果了,事到如今白宣已经收拾好了心情,重新振作了起来:


    “皇子殿下倒还像是瞧得上我几分,只靠这个,我也能和四叔掰掰手腕了。”


    他握着妻子的手沉声许诺;“昨天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从小白宣的娘就教他自保,白宣自己也对以后没有多少野心。他是长房嫡长孙没错,但如果四房叔叔精于打理,他不介意找别的出路。总归他已经有妻儿了,一家人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祖父也不会看着他游手好闲的,给他一份差事很正常。


    但是,四叔沉不住气可以……这一回把主意打在锦娘和女儿身上,这是真的戳到白宣的肺管子了。


    他仍然对打理家业没有太多兴趣,但他现在必须按下四叔。


    有了皇子殿下的看重,他要在狐假虎威下多图谋一些……管家权,他要,整个白家他也要!


    ……


    停靠了很久的大船重新开始了行程,离开了“美味”的武陵县。


    在接下来的一周里,齐承明密切接收着消息。


    在又一次靠岸停船采买的时候,他收到商队发来的信——不止是关于武陵县白家的消息,这一次还有别的几封来信。


    齐承明迫不及待的回了书房,坐下来细细读着。


    先是白家的消息:


    这一周白宣积极在商铺里做事,谈成了一笔大买卖,获得了白老爷子的青睐。白家四房家主莫名被关,剥夺了主事权。


    “做的不赖嘛。”齐承明一想到自己变成了“仗势欺人”里的那个“势”,就觉得有些新鲜。


    信里桩桩件件仔细的写了白家往事,对白宣的性格和行为分析,还有白家在多地的风评名声。虽说没有太良心,但也是正常商贾行为,不去做什么缺德污糟事。白老爷子对白家四爷的处置也算中肯。


    齐承明心里有了底,这是可以接受投靠的意思了。


    他便从书柜里取出厚厚的菜谱方子,写了一封信给商队——他同意了。


    另一封信写给白宣。


    从齐承明的角度,他还是在和白家合作做生意。因为不管是商队还是食楼,都是一种途径,用来流通他获得的那些现代技艺。白家会给他分钱,他以后无形中庇护着白家。


    但齐承明在信里严厉的警告了白宣。


    他不是什么看重面子的人,要是知道白家以后借着他的势欺压人,或者被人捉住了做坏事的短处。他不会护着,他只会清理门户。


    “呼……这么一来,短时间的钱财应该就不缺了。”齐承明喃喃着,等待着纸上的墨迹被吹干。


    虽然他知道,对柳州进行基建还需要后续源源不断的钱。


    但那些到时候再说,钱还能再赚嘛,现在先满足再说,人要学会知足。


    他还是会继续造香皂,玻璃,水泥等东西,但齐承明会让商队多倒一次手。明面上,就是二皇子接受了白家的投靠,然后神秘商队的东西会运到四处卖,只是恰好也在白家铺子卖——


    是这种关系。


    不然名头以后要是炒火起来,齐承明就低调不下去了。


    “……然后看哪封呢?”齐承明看着剩下两封来信,短暂的挣扎后,就愉快的先拿起了威勇伯府的信。


    捻了一下,里面的信纸厚厚的。


    外祖父和外祖母……两个老人家的字迹很好认,一个刚勇一个娟秀,透着脉脉温情,关怀的事无巨细都询问了一遍,生怕他在路上吃苦受罪。问他有没有趁着天气变冷加衣服的,问他吃得惯异乡饭菜吗?问他安置那批后到的老兵费不费力……


    小表弟王朔也写了好几张纸,同样的关心,说得絮絮叨叨的。五张纸里剩下大半都在抱怨他自己年纪太小了,没法跟过来帮忙。不过他现在已经在打熬力气了,定要在接下来几年好好磨练武艺。而且,他听说柳州与鹤州相邻,鹤州的杨梅乌黑酸甜,味道尤其甘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


    齐承明的目光中流露出温柔来,他往后靠在椅子上,静静坐在窗前读着,神情是少有的放松。


    这就是家信啊。


    虽然没什么内容,但看了却会让人心里生出勇气来。


    齐承明盘算着,等到了柳州安顿好了,让商队去鹤州找一找杨梅,看看怎么做成水果干给小表弟送回去,也是他的一份心意。


    他又往后翻了一页,发现外公又交待了一件事:


    是关于齐承明之前提到过的,二皇子幼年时期被赶出宫去的那个奶母,她的踪迹找到了。


    齐承明的神色变得凝重了,微微坐直继续看。


    这些年她在夫家的日子过得很不好,也记着当年在宫里的种种情况,对威勇伯二老一顿哭诉。听闻现在二皇子殿下被派去柳州就藩了,她当即表示自己愿意前去——而且态度很迫切,心疼殿下在没有她看顾的日子里受了多少苦。


    估摸着信送到的时候,那位奶娘也在半路上了。


    齐承明看到这里连忙算了算时间。


    按照外祖父说的,这位奶母在原身二皇子五六岁去上书房读书的时候被打发出了宫。到现在也有七年左右没见过原身了。


    他稍稍安心。


    小德子和小成子那边,一直觉得他是受了重大的打击,性情才发生变化,从来没有过疑问。对于这位多年不见的奶母来说,他的性情发生变化也是合理的。


    然后就是最后一封信,居然是张太监寄来的。


    他已经成功抵达那位要拉拢的大人所在的故乡,并且混到对方府上当厨子了——长安。齐承明能记住夺嫡文里那个剧情人物的家乡,还是因为长安这个地名太如雷贯耳了。


    “……很好!”齐承明忍不住攥了攥拳头,露出一个笑容,“这下我的布置全都走上正轨了!”


    接下来,只要耐心等待收获就好了。


    想到这里,齐承明就觉得心旷神怡。他推开书房门,连声唤守在外面的小成子——今天是他轮班:“小成子!让张油今晚给我做烤鸭吃……对,不用以前的吃法,要片成薄薄的片,配上蘸酱和细细的葱丝黄瓜的那种。”


    全是喜事,值得吃顿烤鸭庆祝一下!


    小成子也被喜悦感染了,传话的语气都跟着欢快起来。但等到他去厨房再回来,看到的就是少年皇子再次回到书房里,又开始准备读书了。


    明明刚读了那么久,才歇了有一刻钟吗?脸上的疲色都还没消退呢。


    小成子替殿下心疼他自己,忍不住大着胆子劝了几句:“殿下……咱们快到柳州了,不急着这一会儿读书啊,身体更重要。”


    距离柳州只差几天陆路了,齐承明解释着:“等到了地方,该忙得有好些天没法静下心,像这样学习了,我更应该抓紧时间才对。”


    “殿下……”小成子脱口而出,他心里的疑惑忍了这么些天,终于忍不住了,现在仗着殿下对他的纵容不吐不快才行,“……殿下你到底为什么,总有一种紧迫感呢?就像后面有什么人在追着你学习一样。”


    就像。


    不学习,就会马上死掉一样。


    这种想法太不敬了,小成子在心里呸了几声,飞快打消念头。


    “唔……”齐承明放下手抄本,愣住了。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他自己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节奏,所以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现在被小成子一语点破,他才有些恍惚。


    为什么呢?


    要是说因为担心未来新帝的迫害,那是好些年以后的事了,就算齐承明现在不急着改造藩地,也不会影响什么。


    但他为什么总是那么急呢?


    做每一件事情,都很紧迫。


    齐承明沉默思索了好半天,一个结论渐渐在他心底清晰成型。他惆怅的得出结论:“大概是因为……本质上来说我很理解黄先生的选择吧。”


    小成子:“?”


    小太监脸上写满了不解。


    齐承明补充的总结:“我们都很清楚自己的无能,所以……无所适从。”


    也许成年人就是这样的吧,已经认得清楚自己的本领和极限:‘他们就是普通人啊。’


    可对这一点,黄大师和齐承明都还没有接受。他们从小在家庭中接受的教育就是,你要变得优秀,你要好好的努力,你怎么可以这么懒散呢?


    所以——齐承明现在轻松活着的每一秒钟,都像是偷来的。如果不做正事的话,不做对的事情的话,他要怎么活下去呢?


    会沉浸在浓郁的心虚之中啊。


    黄大师选择了一直带着这样的心态逃避下去,最终把自己的操纵权交出去给主君,终于获得了内心的安宁,心安理得的研究起了他喜爱的建筑。而齐承明选择……想尽办法的消除自己的心虚,比如学习。还有背负上黄先生的那一份安宁。


    “所以,我永远不能停下来。”齐承明叹息的给出结论,“明白吗?”


    他不指望小成子能听懂,他只是……这种知心的话也只能对贴身太监说了。


    小成子却在一阵沉默后垂下了头。


    他的眼眶发酸发涨了,只能在殿下看不见的时候转头飞快的抹一把泪,小太监为自家殿下感到想哭:“……”


    小成子确实有很多听不懂的,但是意思还是明白的。


    呜。


    殿下这是受打击太大了。被下令送到柳州就藩的他原来一直处于惶惶不安的状态里啊!所以才只能用这种方式安慰自己……


    说什么无能,殿下作为皇子不能反抗藩王制度,不能反抗皇上的话离京,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只有在这种时候,小成子才从那些平淡的话里尝到了殿下情绪中细微的心酸和苦涩。


    但是,这种生活方式也太累了。


    他该怎么做才能帮助殿下好受一点呢?


    小成子想了很久很久很久,他突然意识到——自家殿下基本上没有什么爱好,除了吃以外。是不是该找一些事情转移殿下的注意力放松下来,才会好呢?在不是正事的地方殿下也可以很优秀,也可以不用觉得自己无能啊!


    小成子深思熟虑以后,悄悄找上了秦先生。


    这时候——距离抵达柳州,也只剩下四天路程了——


    作者有话说:哇啊啊啊,说好的写加更,结果加更一不小心又多写了半章,闭眼,总之……是肥章加更了。


    (路上的准备全部妥当了,所以,柳州终于要到啦!!!)。


    第30章


    “交给我吧。”


    秦留颂在接收到了小太监的拜托后, 十分笃定的应许着。


    ‘觉得殿下太过于压抑自我,只能疯狂学习,没有什么爱好放松?自我评价过低?’


    秦留颂几乎在一听到这些字眼的时候就警觉了起来。


    上一世, 他离得太远了,根本不知道新君为什么去世,只是某天突然听闻新君暴病而亡、事后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传闻说是太上皇不满新君指定的宗室继承人, 想扶持他人才出了手……有的传闻说是新君的兄弟们下的手, 夺嫡失败过后还不死心……还有的说没什么阴谋论,就是新君从小被磋磨, 身体虚弱, 隔三差五病上一场现在终于撑不住了。


    秦留颂并不知道哪个是真的。但听到小成子这么拜托的时候,上一世耳边响起的议论声就像巫蛊低语似的又萦绕了起来:“……是陛下身体太差,终于撑不住了。”


    不可以!


    难道……从现在就开始有苗头了?


    殿下怎么能一直郁结于心,精神绷的这么紧紧的呢?不可以早逝的啊!


    “我来试试。”秦留颂又重复了一遍,带上了熊熊燃烧着的决心。


    隔天的上午, 秦留颂和黄栋都到了殿下专门给他们开辟出的读书房间里,叫什么“自习室”, 这名字简单明了。在学了一个时辰的书后, 秦留颂就不经意的站了起来, 看向了窗外的滚滚水色:


    “俗话说劳逸结合,不如我们歇一会儿再继续吧。”


    黄大师正学得如痴如醉,闻言抬起头还有些不满:“我只听说过读书有始有终,贵在坚持, 哪有像你这般懈怠的?没学一会儿就想休息了。”


    秦留颂面颊一抽,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有些气急:‘这呆子怎么还拖后腿呢?!’


    他当即不高兴的踱了两步反驳着:“你眼底全是青黑,几天没睡好觉了吧?今天写的答卷是不是比前天慢了很多?古人说做事有张有弛, 放到你这里就变成懈怠了?你倒是勤勉,有用吗?”


    “书中自有颜如玉,我学得高兴,越学越陶醉不行吗?”黄大师理亏,但他不高兴的反问着。这几天他的确是如痴如醉,什么都不需要想的沉浸在爱好中,如同米仓里的老鼠一般快乐,时不时还能抓住殿下询问疑难点。


    殿下都不介意他的冒犯了,秦先生在这里打断他的状态算什么?


    “……好了!”齐承明正在皱着眉头研究基建系统里的柳州地貌,一个没注意就听到两位先生呛声了起来。他连忙制止。


    黄大师的眼底别说青黑了,眼眶里有着密密的红血丝。


    齐承明仔细观察了两眼,就以身作则的放下书,宣布着:“劳逸结合确实重要,我们两刻钟后再继续吧。”


    他不等黄大师拒绝,扬声吩咐:“小德子!上些茶点。”


    “是。”小成子马上应声,今天他在偷偷等着看效果,所以和小德子换了班。没一会儿,小太监就端着一盘荷花酥并一壶武陵毛尖过来了。


    荷花酥清新微甜,正适宜搭配绿茶的鲜爽淡雅口感,那还是房姑姑的拿手绝活,小成子刚才就见到油锅里开出荷花的神迹一幕,现在还在暗自惊奇着呢。


    武陵毛尖是前几天在当地买的上品茶叶,沏出来的茶水碧绿清澈,清香怡人,如同春天温润的湖水。为了搭配好看,小成子取用的杯子也是一整套碧玉青瓷杯——


    话虽如此,其实他没得选,那是他们手头仅有的两套成品茶具了。另一套就是华嫔娘娘的爱物,小成子知道殿下只会在独处的时候,才会爱惜的用上一用。


    “大人,请。”小成子依次把杯子递给他们,黄大师有些恋恋不舍,但为了方便吃茶点,只能把他凌乱的桌面收拾出来,把厚厚的书本子都堆在一旁,把毛笔搁置。


    “谢谢。”秦留颂饶有深意的道了声谢,和小太监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他马上就行动。小成子回了个激动的眼神。


    齐承明扫见了这一幕。


    他不动声色的咳嗽了一声,等着小成子过来给他沏茶的时候,先往小太监手心里塞了一块荷花酥,低声叮嘱:“……我们吃不完这些,你想吃就多拿个小碟子捡几块,和小德子去分吃了吧。”


    “是!”小成子心情很好的应了。


    殿下总惦记着他和小德子,但今天他的注意力不在好吃的荷花酥上,而是……


    齐承明吃了半块荷花酥的工夫,就突然听到秦先生清了清嗓子,赞着窗外的山光水色:“许久没和怀柳先生通信了,若是他见到这般昳丽的景色,一定会谱出乐曲,邀我弹奏吧?殿下,不知道可否赏光?”


    秦先生说的很含蓄,神情却跃跃欲试的。


    齐承明的注意力却在男人的手腕处绕了几下,若有所思的答应:“好啊。”


    ……能双手弹琴。这精细活听起来也不像是胳膊有事、无法参与科举的模样啊?实际上这几天看秦先生写字,处理政务都很流畅,齐承明心里已经有这个疑惑了。


    秦留颂却不知道他的不走心借口已经惹了疑心,他从善如流的抱来一张古琴,合膝坐下,拨动琴弦弹奏了他最拿手、也最悦耳的一首曲子。


    低沉清雅的琴声缓缓从船厢窗口里流淌了出去。


    绝美的音乐,有时候就像治愈灵魂的良药,不需要言语,就足以抵上一切。


    秦先生坐的笔直,脊背如同青竹,弹奏的姿态潇洒而酣然,从音到色都无一不美。


    齐承明目光柔和了很多,动容的侧耳聆听着,这是一种享受:“……”


    他突然有些意动。


    在穿越前,他就想着什么时候学一门乐器了,但是从来没有机会。现在他成为亲王了,闲暇之余,总能学了吧?


    一曲结束,齐承明期待的说:“秦先生,我也想学这个,还请教我。”


    小成子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在旁边面露错愕,随即而来的就是激动之色。


    就连黄大师都满意的微微颔首,认为琴声和建筑一样,都有陶冶情操的山野之趣。殿下想学这个,很好。


    “学琴要耐心常练,但我们不着急,殿下可以学了基础以后,跟我学一小段曲子,作闲暇之余的放松之用。”秦留颂这么说着,他还没忘记他用琴声引诱殿下的目的。


    学琴不是目的,看着殿下在学琴上好胜心骤起、殚精竭虑的想做到最好……那就是本末倒置了。没见殿下刚才意动后的第一反应,不是踟蹰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学好,而是笃定了自己总有一天会学成吗?


    他绝对是那种老师很喜爱的刻苦徒弟。


    但作为主君的话,就是秦留颂和小成子一起非常头痛的对象了。只恨不能抱着对方大腿哭诉不要这么卖力了,多歇歇吧。


    ……所以秦留颂很有小心思的这么说着,想让殿下把弹琴当成消遣之用。


    只要他教的零零碎碎,上来就给一小段旋律好听的悦耳曲目,抓住殿下的心,让殿下疲累时弹来愉悦自己。每次都只给这样一小段,人是会随着乐声的好听逐渐沉浸其中的。


    越喜爱就越沉浸。


    殿下只要不经意沉浸进去,享受琴音了,还怕他没法放松吗?那不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吗?


    秦留颂心里打着小算盘。


    ——而齐承明爽快的一口气应下了。


    今天的读书,就这么短暂的中断了。齐承明的理智还惦记着他得做正事,趁着到柳州前再抓紧学一段知识,但——他对弹琴也是真的感兴趣。


    像翩翩君子一样,一边对着江水弹奏古琴,一边身姿优美,狂放肆意。


    谁没有梦想过这样的古代文雅生活呢?


    心痒痒。


    先学半个时辰再继续读书,以后每天就是半个时辰定量了。


    ……


    齐承明的自制力还算不错,他的日程按照自己设想的那样完成了——每当自己制定的计划顺利完成时,他都会升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心虚会一扫而空。


    但从这天开始——弹琴也的确塞入了他的计划表。


    小成子在暗中对秦留颂谢了又谢,心花怒放:他们终究还是合力给殿下找了个放松的爱好,殿下看起来比前段时间放松太多啦。


    ‘这样新君就不会把自己的身体累垮了吧?’秦留颂也在意的盘算着。


    这一年的九月初八。


    瑞王府一行人在途径两个月左右的路途,轮换了几次陆路与水路工具后,终于赶在枯水期的到来前,抵达了柳州。


    与此同时。


    阔别了两个月之久的京城里,也陆续有了一些别的变化……


    城东四坊的某处大宅里。


    一个中年男人躺在榻上,锦缎帘子紧紧合拢着,遮掩窗外的天光,室内只留一地昏暗宁静。屏风后的香炉燃着一缕几不可见的袅袅青烟,是熟悉的杏坛霭的香味……


    那是他亲手合的香方,只有早年才爱这种古朴内敛的味道,到了后来逍遥自在,琐事不挂心的时候,反而更喜欢“锁琴台”了。


    老翁的眼皮微微翁动,半晌,浑浊的眼睛缓缓睁开,待他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后,那片浑浊中飞快的掠过了一抹精光。


    担任过三朝太子太傅、如今赋闲在家的大学士沐解一眼就分辨出来这居室的不同,自己的不同,还有……


    “嘶……牙还没掉,腿也有力。”


    现在他也不能叫老翁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男人刚缓缓的坐起来,外面就有了动静。一个管事打扮的男人闻声走进来,恭敬的对他请示,“老太爷,大少爷请您去参加大姐儿的满月宴。”


    “叫什么老太爷,二十年后我才该叫这个称呼!”沐大学士摆摆手,一下子驳回了自己当年让人唤的称呼。他精神抖擞的站起来,整个人突然红光满面,看起来不像是近五十岁的人了,反而像年轻了十来岁似的,迈着大步,雷厉风行出门去了。


    大管事只来及瞥了一眼,心中咋舌。


    不愧是大少爷好不容易得来的姐儿,连老太……呃,连太爷都这么欢喜,多长时间没见太爷这么不稳重过了。


    沐大学士出了自己住了几十年的小院,却没有往前边去,而是熟门熟路的急急拐到了书房里——他有一件极其要紧的事要确认。


    在桌上熟悉的位置挂着一副时节月令图——那是他一贯的习惯,每月按照季节有不同的画,每天填上一笔颜色,整月刚好画完。眼前这副填到一半的菊花图,配合上刚才管事说,家中大姐的满月宴……


    沐大学士多年前的记忆一下子就清晰了。


    他怔愣半天,突然大笑出声,心中的一块巨石落下了:那笑声中带着释然与痛苦,还有绝望后峰回路转的庆幸:“……哈!哈哈!”


    老天开了眼,居然发生这等庄周梦蝶的事。


    ——让他一把老骨头回到了新君还在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你们要的老臣来了!(虽然暂时没什么用……但可以出来转一圈!)


    老沐的体感时间和上世对比还比较模糊,因为他还混乱着,下一章捋清楚了详细说。《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