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飞流湍瀑自高天垂坠，沿着金殿一侧的陡峰直下万丈，而祥云仙鹤点缀的金殿坐落其间亦分毫不减气势。
离得近了，才发现恢弘壮观的金殿依山势而建，殿前是一片和缓却漫长的石阶，石阶下开阔的太极演武场上，已有零星数人等候其间。
见彼方再次出现识途仙人的身影，演武场上的诸多修士纷纷噤声、抬眸望去。
“二位小友，飞云殿便在前方……还请二位在此地稍等片刻，待百人聚齐，便是掌门长老与诸位师尊现身的时候。”
二人稳稳落地，识途却并未过多逗留，继续扬长脖颈、扇动着一对偌大绮丽的翅膀向金殿而去。
想来，是替方才的掩玉师尊送信物去了。
她们四下环顾一眼，瞧见如今演武场上的弟子修士统共不过二十余人，待百人聚齐尚需良久，于是同周遭人群一般、默不作声地候在了演武场一角。
“百人聚齐，怕是天都黑了……”
听得身旁人低声呢喃，顾清归平静无波地解释：“青雀山通日白昼，未有黑夜。”
“也是，听闻四海八洲的修士……尤其是仙门大派的修士，恨不得分出数道身影来修炼，岂容黑夜休憩这般浪费时日。”涂三一未感意外，抬眼四下打量山峦金殿外的游云天光，“只是吾没料到，众人口中隐秘世外的青雀山，竟于阵法后的高空，建下如此庞大的山岛。”
顾清归微微一怔，九年前的她初入师门，亦是这般与身旁友人感慨，而那时诸位师兄师姐给她的解释是：
“四海八洲的每一方山峦、每一处江河，终归会在尘世留下影子，唯有九天之上才是真正的游离世外。”
她呢喃着，竟下意识将记忆中的答案脱口而出。
周遭陷入片刻沉寂，不远处的零星修士和凡人转瞬便对此间二人失了兴致，人群中再次响起轻弱的交相攀谈。
唯有一道目光灼灼打量着她们，始终未曾移开。
二人自是察觉到了那道分毫不加掩饰的视线，抬眸望去，瞧见的却是一道隐在人群后的身影。
那人瘦瘦小小，面容稚嫩若含苞，分明是个及笄左右的小姑娘。纵然眉眼间稚气未脱，依旧能分辨出是个美人胚子。她一身嫩青色的锦衣华服很是爽明，衬得其更似破土而出的新芽，令人不由心生怜爱。
小姑娘身周立着数道同样锦衣加身的男男女女，将其前后环绕，甚是小心呵护。
想来，那几人应是出自同一宗门。
见二人终于投去注视，小姑娘眼前一亮，竟是兴奋万分地绕开周遭男女修士，不顾旁人阻挠、径自小跑着向此间赶来。
准确而言，她是冲着涂三一来的。
“淑清姐姐，你怎会在此！”女孩儿驻足在了白衣女子身前，眸底闪过惊喜意外之色，其中间杂着几分紧张几分讨好，令其手足无措、双颊微红，“淑清姐姐，那日你离开明府后去了何处，怎的不给淑灵留封口信便不告而辞了……”
一时间，涂三一怔住了，她茫然打量着眼前陌生的面孔，不动声色地看向了一旁的顾清归。
顾清归亦是摸不着头脑，无声辨别着来人的身份。
“淑清姐姐？”
“阁下认错人了。”涂三一推得干脆利落，分毫未察觉女孩儿眼底一晃而过的惊诧和茫然。
“淑清姐姐不认得我了？我是淑灵呀，明淑灵……”言语间，小女孩儿眼巴巴地上前半步，与之更近几分，意图令对方好好看看自己。
熟料她的动作换来的，却是涂三一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以及那句平静无波的语调：“阁下认错人了。”
明淑灵赫然怔愣，重逢的喜悦之色亦僵在了脸上。
开什么玩笑……
便是化作灰，她也绝无认错的可能……
二人隐约察觉女孩儿身上的气息略有一沉，然转瞬间，与之清澈相貌不符的神色便被妥帖地隐藏，她又再次放轻语调，恢复了早先的天真模样。
“淑清姐姐，你不辞而别后，淑灵整日寝食难安，你别走好不好……”说着，她意图牵住混沌妖的手，意料之中被她躲开，女孩儿也不恼，清明如水的眸子直勾勾凝视着她，“是不是明府那些家伙又欺负你了？你告诉淑灵，淑灵替你出气！”
美人在前，饶是对尘世百态十分感兴趣的涂三一，彼时亦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
她并不喜三番两次地重复同一句话，可眼前女孩儿好似笃定自己的身份，全然不打算离去。
颇为头疼的她下意识向身旁看好戏的女子投去求助的目光，顾清归轻轻一咳，终是无法继续旁观下去：“姑娘想来误会了，她并非姑娘口中的明淑清，而是我的友人。”
此番，明淑灵的目光才再次看向一旁的女子。
适才于人群中，她便发现了此人的身影，与淑清姐姐挨得极近，也不知究竟是何身份。
如今离得近了，细细看去，才发现此人面容清秀似水，容颜虽不比往日所见的仙门女修，然其周身清冽又温和的气质却不由分说吸引着旁人，令人下意识心生好奇。
明淑灵微微张嘴，意识到此处不比明府，不可随心所欲，于是颇为不甘地看了一眼在旁的白衣女子。
“二位莫怪，我只是……见这位姐姐生得像一位故人，一时恍惚这才……”她心底沉了下去，又不愿这般轻易离去，于是试探着询问，“敢问姑娘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此言一出，二人便知她这是不甘心。
“涂三一，楚州玉城人士。”
“涂……三一……”明淑灵面露怔愣，稚嫩的小脸褪去了早先的羞意，极为艰难地张了张嘴，“原来，真是我认错人了。”
末了，她又似忆起什么般，恍惚地悄然开口：“玉城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听闻……玉城的鸣啼酥极为可口，乃是楚州一绝。”
却见话音落下的当即，涂三一面不改色地微微摇头：“姑娘想必记错了，鸣啼酥乃宁城美味，玉城中，应是脂粉最为出众。”
“是……是我记错了。”明淑灵彻底收敛了面上神色，略带歉意地向二人施以小礼，“如此，淑灵便不打扰二位。”
女孩儿转身离去，不带分毫犹疑，与之一并的诸位男修女修纷纷向此间投来打量的目光，却在女孩儿一声令下，收回了视线。
顾清归压低声音：“方才你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她不甘心，拿鸣啼酥考验吾……所幸奇珍八宝楼中亦有不少风物图志。”
“如此说来，那姑娘应是来自宁城……”思忖着，顾清归镇定自若地琢磨低语，“宁城居于楚州正中，乃是楚州三十二城中最为富饶之所在。宁城中的小仙门或宗族不计其数，他们身上却并未留有任何证明身份的物件……明府，宁城中的明府……”
只可惜顾清归自小拜入师门，一心修行，对凡尘诸事不甚了解，更莫论宁城中是否有明府。
“又或者说，适才那位姑娘并未认错人……”言语间，顾清归赫然抬眸望去，与混沌妖双目相对，“你的身体……那位死在黄金鸟笼中的姑娘……”
她噤了声，意识到如今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
那奇珍八宝楼前千万困于玄铁笼中祭血的生灵未曾作假，楼中心性狠厉的画中妖和魔修并未作假，豢养的亡灵鬼魅将那笼中女子生生啃食至死亦未作假……
一幢现身鬼市、须以生灵血阵方能开启的鬼楼，又缘何养着混沌妖这般不识情感却通晓人间好坏的妖物。
或许真正的答案，应出在混沌妖口中的那位师父身上……
“你在想什么？”
只可惜，涂三一分毫未能看懂她眼中情绪，询问间换来的亦只有对方意味不明的摇头。
此处乃是飞云殿，演武场上诸多修士也罢，只担心金殿中的诸位高人正无声无息地观察场上诸人。
未免隔墙有耳，此事还是寻得更为安全的时机再问才是。
二人言语的片刻，已有数十名寻得心法的弟子驾鹤而来，一连数回，演武场上愈加热闹。许是人群渐趋密集，明淑灵悄无声息的打量亦迫不得已阻隔在了人流之后。
顾清归领着旁人后退数步，屈身在了角落中，细细数去，约莫百人。
蓦然，石阶之上的偌大金殿处传来一阵沉重的钟鸣，殿门缓缓洞开，原本交头接耳的场上众人转瞬静了下来。
长阶尽头，缓缓走出一位精神矍铄、健步如飞的白须老者，诸多修士耳清目明，几乎远远便瞧见那老者衣袂翻飞、慈眉善目、仙风道骨。
紧随其后立于两侧的乃是五位相貌年龄各异的元婴强者，或有似掌门一般两鬓斑白者，又或有相貌气质极为年轻出众者。
其中一位老者，便是顾清归前世的师父。
她倍感怀念，没由来地多加注视了几眼，熟料诸位长老驻足的当即，一众修士紧接着从殿中踱出。
细细数去，约有十数人，想来这便是此次欲收徒的结丹期师尊了。
顾清归下意识吊着心眯眼瞧去，意识到其中并没有那道熟悉的绿袍女修身影，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
熟料下一瞬，便听得一声苍劲有力的呼唤自高处传下：
“灵犀道友是哪位，上前来。”
人群四下寻视的杂乱中，顾清归一愣，不动声色地沿着众人让开的小路走上前去。
她立于阶下，心跳咚然好似密集的鼓点：“弟子灵犀，见过掌门、长老和诸位师尊。”
纵然有所收敛，高处诸多强者的威压亦似潮水般铺天盖地而来。
立于正中的老者呵呵一笑，很是慈眉善目：“适才已有人欲收你为徒，只是她尚需处理洞府内诸事，不便至此，令你即刻启程前去奉茶……至于此地收徒事宜，便特许你不必参加了。”《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