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公冶晋容那种静态的淡然脸孔上, 忽然浮现起迷人微笑,他率先打破尴尬。
“三公主,好久不见, 你一向来可好。”
顾南星手握拳头掩唇微咳后,拱手报以完美笑容。“托你的福, 我还好。三皇子近来可好?”
公冶晋容淡笑着同样拱拱手, 点点头说了个好字,接着比了个请的姿势。
顾南星于是他一起并排同行,踩着漫过脚踝的鲜花毯子似的铺开的湖岸草坪小路, 很快要绕过一大片横长的芦苇丛边, 这里的路略微有些窄, 两人还互相含笑着让了让。
最后顾南星坚持, 公冶晋容走在前面。
跨过那段路, 公冶晋容稍等了等, 等她追上他的脚步, 这才继续并排前行。
两人还是先异常有礼地微微一笑。
“三公主刚刚说有事找我, 不知是什么事。”公冶晋容的声音浅淡斯文, 听起来很舒服。
顾南星自动忘了‘无意于你’这种话,以一个倾慕者的身份来谈判, 更容易得到对方‘怜惜’,刚刚气头上说出的话不算。
她看了看四周,细雨如丝的云梦湖安静美好, 湖心岛的茂密芦苇丛时而传来声声鹤鸟的清脆鸣叫。
这里看起来无人打扰, 十分安静,但保不齐芦苇丛或者远处的树林藏着什么人。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不如……”顾南星看向身旁冰清玉洁的神仙公子,等待对方接话。
“不如三公主随我回洛华殿一述。”公冶晋容知情识趣地含笑邀请。
“也好。”顾南星欣然同意。惜颜殿是后宫, 三皇子是成年皇子进不去。
她在这里算是人生地不熟,自然去男主的宫殿商谈比较安全。情咒这种事讲出去又没什么面子,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知道。
两人达成一致,微微一笑后,一起徐徐飞身而起,离开云梦湖。
躲在湖心芦苇岛的聂春寒目视着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在细雨中漫步去得远了,他面色难看地收回视线,心底冷笑。
那女人还是一如当初,还是那么虚伪。
什么有事相商,明明就是欲擒故纵。
说什么淡漠出尘?什么安贫乐道?都是假的。
这种女人,根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他双手枕在脑后,继续仰望青天。却不知为何,没一会便觉得那细雨迷蒙的乌沉天空令人生厌。
他又看向清波荡漾的湖面,看着看着,竟不知为何心中烦闷不休,甚至有些想吐。
他心想早知这两个虚伪的东西会来,他今日绝至于选这么个地方聆听秋雨。
真是败兴。
他原地跳起来,踩着细雨,选了个与那两人相反的方向离开。
今日便还是去寻十二皇子那疯子喝酒散心便罢,说不得席间他不再推却美婢歌女的温香软玉入怀…
唇角擒着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报复性冷笑,聂春寒在空中黑衣一转离开。
顾南星又一次来到洛华殿门前。
“三公主,请。”
“三皇子,你先请。”
这回有殿主人含笑殷勤接待,顾南星顺利地踏进了殿门。
守门的小厮今日刚好是当初给她吃闭门羹的同一人,他的惊色掩饰得极快,便迅速垂眉站立。
公冶晋容带着她穿过几重门,从西侧殿往后,直取后殿花园。
原主从未去过洛华殿前殿花厅和暖厅以外的地方,像这种后花园一般只有至交好友,才有这个荣幸能被殿主人请去赏景饮茶。
这举动未免让顾南星心底疑惑。不应该公冶晋容忽然开始对她这么好!
闭门羹那件事,显然神仙如这位完美三皇子当初就是有意为之。他不可能忽然涌上歉意,待他如上宾赔罪。
这其中…难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情的事?
她虽有疑虑,但并未表现出来,只是一路微笑相随。倒是公冶晋容含笑解释了一句,“前院莲池正命人修整,不如后院安静。”
顾南星心想,那就当她信了。
后花园十分阴凉,道路两旁种了三四排高大笔直,枝干茂盛的松树,除此之外,只有一些低矮娇嫩的花圃散落,花圃之中的花朵颜色多数是白色,偶尔夹杂一两朵嫩黄的花朵点缀。
其余假山和亭台楼阁等都十分简约,甚至没有一丝雕饰。
院子里从后山引来溪流,不加雕饰的流过,很有些自然野趣。
最引人注目的,或者最吸引顾南星目光的,是院子里阳光最好的位置,正有一丛占卜用的蓍草开满了花朵,那花圃旁边,也有一口印刻特殊符文的灵井。
包括这井的方位布置,都与祖母院子里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是这里的蓍草开着小黄花。
公冶晋容将他请到松树旁的石亭中坐下,上过茶后,他挥退下人。
含笑道:“三公主有什么事,尽管直说无妨。”
顾南星来之前心底早训练过话术,此时微微咬下唇瞥了对方一眼后。
她先从咒术说起。
“三皇子,您的母妃出自魔族阵法世家墨家。墨家虽然以阵法传家,但多年前亦以咒术闻名,我说得可对。”
公冶晋容含笑点头,两人视线几乎同时看向一旁阳光下正隆重开满的蓍草花圃一眼,然后相视一笑。
顾南星又道:“三皇子也知道,我们独苏岛顾家虽然改学了剑术,但千年前亦是以咒术传家。”
公冶晋容又点了点头。这是修真界都知道的事,这话应该说算废话。
“三年前,我负伤掉落逍遥海这事,你应该也已经知情。”
公冶晋容:“…嗯。”他依旧面含微笑。
从他那张几乎找不到缺点的脸上,你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
顾南星心想。原主这是喜欢上了个什么心思深沉的家伙?这哪儿是书中那个冰清玉洁的神仙公子,明明是披了一身漂亮洁白羊毛的狼。
严格比较起来,反派那种阴森森的家伙,要可爱得多。
她竟然难得怀念起来反派来了。她宁可眼前坐着的是那小子。
顾南星心底一叹。她感觉今天可能不会顺利!
“当时我已经命悬一线,周身灵润用尽,绝难知道还有活命的一日,故而放任自由,临死前,在你我之间……”
公冶晋容给她续了一杯茶,见她停顿,便微微看过来。
“三皇子,你可通咒术?”
公冶晋容:“略通。”
“那你可听说过情咒!”
公冶晋容:“……”他看了过来。
顾南星点头。“三年前,我下的便是情咒。”
公冶晋容面不改色,浅淡笑容中带着一丝轻松的疑惑。“这咒如今已经发生了?”他问。
要是发生了,还来找他作什么。她不如珍惜接下来的十年,满世界旅行,去看看这修真界的风景名胜,再选一个开满鲜花的山坡作为自己的埋骨之地。
顾南星摇头。“暂时这情咒还未爆发,但离爆发之日并不会太远。”
“爆发后,会如何?”公冶晋容一脸轻松,丝毫没有被情咒缠上的不悦。
这人竟比她还没有心。顾南星不由得叹为观止,她从未见过如此不散发一丝的情绪的人,牛就一个字,没别的。
“这情咒一旦爆发,即便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哪怕心中已有挚爱,也会弃爱侣而钟情对方。”
为了让公冶晋容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顾南星触动丹海中殷红的一粒恍如红豆样的冰冷邪物。
一种刻骨铭心的疼痛,立即让她面色变得无比苍白。
这种疼痛自然是相互的,对面公冶晋容总算面色微变了变,随后含笑摇了摇头。
“此咒果然可怕。”他面色虽然略显苍白,但浑身却十分放松,似乎不把这点疼痛放在心上。
顾南星心底此时是真心佩服。
这点疼痛她也并不在意,她所忌惮是那种揪心如焚的情绪。
对于她这种‘没有心’的人来说,如此撕心裂肺地心系另外一个人,简直是一件比死还要非常可怕的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三公主此行前来,是为了解除此咒?”公冶晋容开门见山地问。
顾南星点头。“不错。我此次来,便是打算请三皇子配合我解除这情咒。为此,我愿帮三皇子完成你一件目前你的心愿作为补偿。”
“心愿?”公冶晋容疑惑的模样,似乎他已经对一切心满意足,没有任何需要满足的心愿。
他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达到了圣贤之境吧。
顾南星一阵无语。她这是跟个什么硬骨头在谈判,不愧是男主。
“我知道三皇子自幼便患了美人疾,虽有灵药压制,但此病一直不能去根。”
这话公冶晋容欣然地点点头,他承认得异常爽快。
“而我有法子,能让这病药到病除。三皇子到时吃过我开的一次药,便自会有所感知我所言绝无虚假。”
“哦?”公冶晋容一副微微动容的模样。
但不知为何,顾南星觉得他有点假。
至于美人疾,这其实是一种心脏病,修真界版的心脏病。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发作,或者病人情绪激烈也会发作,发作时心脏剧烈收缩,灵力在浑身经脉逆流,若不以珍稀灵药护心兰压制,轻则走火入魔,重则身死道消。
而这种病症只有天才资质者才有机会获得它恩宠,并且史书上得过此病的基本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美人儿,故而心疾二字渐渐被美人疾所取代。
三皇子的确是位绝色美男,这一点毋庸置疑,另外他的剑修资质当今世上乃属顶尖,故而他得这种病症可谓合情合理。
因为有美人心疾这个美称,故而天宫也并未隐瞒,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而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这种病最可怕的反而不是例行发作时的痛苦,那只需要吞服护心兰便可安抚,虽然这灵药十分珍贵难以培育,但是对天宫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这种病最可怕之处,它折寿,是真的能折寿。每一次发作,三五年甚至激烈些十年二十年寿命就没了。
每年这种病总要发作一两次,而修士吞服长寿丹只能每十年吞服一次才增寿,一次也最多增寿一百年,因为增寿更多的长寿丹目前无人可以炼制。
也就是三皇子这病每十年吞服的长寿丹基本只够抵消他丢失的寿命。而且随着病症日重,尤其在大量使用灵力进行激烈搏杀时,发病时便越激烈,到时动辄五十年寿命没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些得了美人疾的天才们就没有能活过六百岁的,他们与美人疾的斗争简直堪称一部血泪史,然则徒劳无功,纵使修为再高也没人能幸免于难。
因此,三皇子这么悠然物外仙气出尘自然是有原因的,他只要情绪激烈,丢的就是命。换谁得了这个病,都会忍不住变成无欲无求的世外高人。
顾南星能治愈这病自然也不是信口胡诌。
她达到三阶炼药术时,进书房得到的第一个药方就是美人心疾。当时心底还有些遗憾,她觉得这个药方没什么大用,毕竟得这种病的十万年也只能出两三人。
那没有病人,她徒有一身医术有什么用。
她当时又哪里知道竟能用在今时今日。
只能说祖师爷或许是个神算子,或者及时雨,总在她需要的时候,能够如此贴心地出现。
她当时记起来这情咒之事,第一时间就想想书中有什么关于男主的’把柄‘,立即记起来书中关于美人心疾这事,当时心中一阵感动,晚上便立即摆香案拜祖师爷们,真心感激老祖宗们的厚爱。
求人的时候,最好当然是有什么好处能与对方做交易。
但眼前这位明显不好谈判,他似乎真的悠然物外,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甚至他自己的性命也可置之度外。
公冶晋容悠长的哦了一声吼,浅淡垂眸笑了笑,抬起眼帘望向她问道:“三公主,我有一事未明。解除情咒过程中,是否对我有所妨碍?”
这就问到点上了。三皇子不愧是墨家女子后裔,对咒术还是十分了解的。
这就是她为何要带着交易来谈判这件事的原因。
她也不隐瞒,因为解咒时这是对方自然有所感知的事情。
“解除情咒会损失三皇子一百年寿命。”
“三公主亦会如此?”
“这…我倒不会有什么影响。”这就是解除情咒有些操蛋的地方,至少对有一方很不公平,而且几乎盯着人一个人往死里薅。
但是一来三皇子太乙金仙的修为,有四百岁寿命,他才一百多岁,区区一百年寿命完全耗得起。二来,相比起他那美人心疾给他每年丢失的寿命,哪怕吞服长寿丹能补回来一些,但众所周知,长寿丹吞服得多了,就不会再增寿了。
所以,她的药治愈美人心疾后,不过丢失这一百年寿命,吞服长寿丹立即可以补回来。并且从此以后不会再被心疾束缚,可以来去自由,想打谁不用憋着,也不用再委屈自己做个神仙。这么一算,怎么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顾南星实在想不出三皇子会拒绝的理由。
眼前这位神仙公子却仍旧很神仙,他淡笑着又问。
“三公主,我还有一事未明。若不解除情咒,你我会如何?”
顾南星看着对面笑眯眯的,浑身散发着如明月般光辉的美男。
她一阵无言,她其实一直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对面要是不问,她就不打算说。
而眼前这位还是个懂咒术的,她要是随口胡诌的话,极有可能被拆穿。
“一旦情咒爆发,那么你我即便对彼此毫无情意,也一定会爱上对方十年。”
“十年后…”
“十年后,你将会忘了这十年的往事,恍如一场梦一样忘记。”
施咒和解咒就是如此。施咒者承担的是施展时的厄运,而解咒,却要被施咒者承担反悔的后果。
“那么,三公主会如何?”公冶晋容笑着问,那眼神悠悠的,看似很温和。
“我、会死。”
“哦?”
公冶晋容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很是怜惜地叹道:“原来如此。”
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温润气质,目光充满了完铱驊全理解和包容,会让人忍不住为之而感动。
顾南星要不是已经大概知道一些此人的性情,会认为男主真是书中那个冰魂雪魄的神仙公子。
这人的容貌也好,他那出尘的气质也好,都具备极强的欺骗性。
三皇子叹气过后,肃然状。“三公主,此事干系甚大,能否容许我思考三日。三日后,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顾南星对这个回答也没有多失望,反而还有些高兴。因为这证明对方的确意动了,哪怕是个神仙,也不想整日被一个折寿的病症束缚。
而修士一下子要去掉一百年寿命,的确是一件天大的事。对方在还不确定她的美人心疾药方是否有用的情况下,会给她一个这种答复十分合理。
她便道:“不如这样如何?我明日给你炼制美人心疾的药,一连服用三日看看效果如何。”
想到皇宫中人戒心重,她又补充道:“我可以来洛华殿炼药,只是这里没有药房……”
“明日晌午过后,药房应就已建成了。”三皇子答应的非常快。
“我还有些药草需要搜集,未必能在明日凑全。”
对面白衣的貌美青年悠然一笑。“三公主还需要些什么药草,我都可以去寻来。”
顾南星看他一副不缺钱的模样,她于是把药方之中罕见的药草都说了个遍,顺便还要了几种她自己淬体用的珍稀灵药。
要不是怕说得多了露馅,她还会把给老六锻体的药草报几种。
公冶晋容记录下来以后,当场表示,明日晌午过后,这些药草都会备齐。
随后,这人还客气地送她出宫门。
这便罢了,三皇子还在宫门前含笑目送她离开。那黏在后背的视线,让顾南星有种要被生生算计进骨头缝里,被拆吃入腹的错觉。当然这只是她以为的,在离开第九重结界前,顾南星回头见到的也是神仙白衣公子的迷人一笑。
任谁见了那仙气出尘的微笑,都会对他卸下防备。
但她没有。社畜谁也不信,要问为什么,自然是被坑多了。
总之,无论对方要如何算计她,她都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不只是以一个美人心疾做堵而已,她手中自然还有把柄!
只要明日开始,男主吃了她的药,那就不一样了。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自打学了药术以后,顾南星就深深明白一件事。
不要得罪医生。
只因这美人心疾是一张双生药方。它在治疗心疾的同时,还又隐秘地下了一种药。
等心疾痊愈,那种药也差不多深入骨髓。
到了那时候,对方的性命就完全攥在她手中。解药除她以外,世上应该不会再有人能提供。
所以那情咒解除之事,应该能够顺利进行。
当然若无必要,她绝对不会以此要挟对方,只要到时候对方答应解除情咒。她便自可悄悄将解药也给他服下去。
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男主美人心疾桎梏祛除,今后自由高飞,她也可以回到她的隐居生活。
公冶晋容看着青衣女子离开,悠然一笑,从袖中秀出手来,仔细看一眼捏住几根发丝,便迅速折返回去后殿。
南星公主防备极深,在殿内一路灵力护身,一根头发丝也不掉落。
直到出殿门,到底松懈了片刻,被他趁机截断几根长发。
有了这发丝做引,他才能精确地实施占卜之术。
回到后花园,他采摘了两株明显与南星公主建立联系的蓍草花。这是他选择在后院会面南星公主的因由,这次占卜勾起了他久违的好奇心,他决定严阵以待,过程中不出一丝差错。
建立联系后蓍草花对占卜更有利,他自然不容有失。
接下来,他沐浴焚香后去到祭祀殿内。
手中蓍草花的花瓣,在黑暗中被在咒力的玄妙力量作用下,绕着大殿悠然飘荡,最后如春雨般落在他跟前的祭桌。
展现在眼前的图案,令公冶晋容怔住了。
这与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不是因为震惊改变太大,而是这变化委实平平。
担不起历经劫难得到大机缘的贵人的命格。
南星公主之前的命运他自然也占卜过,得到的结果是——横死。
此时这横死命格虽然已改,但以后的走势也不过平平,无非是与普通人一般无二,嫁人生子,普普通通地过一生。不过这回,她能嫁给皇室子弟。
以独苏岛在天宫中的谋划,不出意外,南星公主会成为下一任天帝的宫妃。那最有可能便是嫁给九弟或者十二弟,只有他二人最有可能成为天帝。
当然…也可能还有他。
这些不是重点。无论如何,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本以为,会能见到明灿灿的仙缘嵌在南星公主的命运之中。
沉默了一阵,公冶晋容闭目养神后,气沉丹田再次施展占卜之术。他不相信之前的结果。
这一回,他更加专注地注目着那些花瓣的变化。
尤其在它们落下的瞬间,他以全身灵润灌注在双目,不可能错过一丝细微改变。
之前他似乎隐约察觉花瓣落下祭桌时有些异样,因为那动静微乎其微,他并没注意。
这次仔细观察之下。
公冶晋容眉眼微张,虽然只是一丝极细微的变化,但是他的确见到了,花瓣落下来的瞬间,每一片花瓣都发生细微的缩移。
那种移动微弱到不细察的话,一定无法察觉。
这种情况在占卜一道几乎绝无仅有。
唯一的可能性只有一个,天机不可泄露!
这人的命格已被天道遮掩,凡人不可占卜。
而什么人才能拥有这种命格——真正拥有仙缘之人!
公冶晋容实在忍不住一阵低笑。对于成仙这种事,他的兴趣其实本也不多。但这种百万年不能有之变局发生在眼前,却实在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他又给自己重新占卜,发现前路仍旧一片扑朔迷离,那贵人之星却比之前更加闪亮。当然还有一丝细微改变,他又看到了姻缘线出现了。
这姻缘线似乎在朝着那贵人之星延伸!
但仍旧没有出现仙缘。
公冶晋容有些惊讶。他总有种预感,姻缘线与那贵人之星连接时,他的仙缘亦会出现。
莫非他以后会钟情南星公主?亦或者他称帝,自然而然便娶了南星公主为妃,这缘分便也就续上了。
两种可能性他觉得都会发生。
不知如何。以前南星公主倾慕他时,他并不以为意。
今日被她当面说着‘我已无意于你’这种话,又经过此前那一轮角逐,那双聪慧冷漠的眼睛所诉说的无情,犹胜过他三分时,他心底忽然吹过一阵风,泛起了细碎涟漪。
如今,他竟十分期待明日与南星公主再见面。
从祭祀大殿内出来,公冶晋容立即吩咐下去,明日晌午之前务必建一座最好的药房以供南星公主炼药,同时他还亲自外出,去药师好友处问询了那些药草的作用。可惜好友根本猜不出所以然来,其中很多药草虽然罕见,但都是灵润极淡的凡草,几乎不会拿来入药。
但它们的确无毒,这一点他这位朋友给予了确认。
如此,公冶晋容便放心购入了这些药草回宫,只待来日。
深夜,位处平兰湖边,地势开阔处的华丽宫殿广阳殿中依旧歌声艳艳舞姿曼妙,酒香顺着殿门几乎笼罩整个平兰湖。
这里便是十二皇子公冶长凤的广阳殿。
他今晚如往常一样大宴宾客,不过节的时候,天宫中最热闹的永远是广阳殿,隔三差五十二皇子便会觅来新歌姬和舞姬,唱曲奏乐宴请宾客。如今沐兰节将近,广阳殿更是热闹非凡。
在各国王子公主陆续进京后,十二皇子便邀请王子们白日里一起在球场打打马球,或去去周边打猎玩耍,到了夜间招来绝色歌姬舞姬舞乐助兴,灯火彻夜不灭,宾客大笑饮酒,直到天明方散。
广阳殿的布置也异常奢华,每隔几日,十二皇子便会换上不同的地毯,有时是景山国的花卉波纹地毯,有时又会换成更遥远的凌波国的绘有各种海中妖兽的地毯。此外,宝座、屏风,烛台、熏炉等无一不精致。整个大殿华丽艳靡至极。
今晚地毯之中飞着的是一只只形色各异的大鸟,就连挂起来的黑纱幔也飞满了仙鹤。
大殿里的灯光很暗,只因舞女们今晚着装异常轻薄,几乎只剩下一层纱,朦脓灯光映衬配合妖冶的曲调,和十二皇子新近最爱的歌姬醉月仙子妖娆妩媚的歌声,满屋子神秘迷离,妖娆放荡。
在摆满了各种装饰华丽花草的高约到人膝盖,盛满了不同美酒的双耳水晶壶、雕花金壶后,歪在矮案边金丝锦缎软靠枕上的各国王子,越到深夜,他们尊贵矜持的形象就会丢失几分。
当一个舞姬被十二皇子拉入怀中以后,场中舞女一转,纷纷落到在座十来位王子怀中。
乐声一转,从侧门此时又有一名黑衣女子,领着一群身着羽毛衣衫的女子,继续妖娆舞动。
在场之中,唯独十二皇子身侧,几乎正好坐在纱幔阴影下的魔族七王子怀中并没有任何女子。
有一个舞女此前大着胆子靠近,却在他冷冰冰的眼神下,吓得花容失色,跳到了一旁另一个王子怀中。一时引得大家忍不住地笑,尤其十二皇子手中的酒杯都笑着抖落在地。
等这黑衣舞女一曲终了,十二皇子冲那女子使了个颜色。
那女子面纱蒙脸,轻笑着旋转,如一阵香风,舞步飞快而优雅地冲向了七王子。
在场所有王子的注意力,都忍不住拉了过去。
他们都知道七王子不近女色,每次扑他的女子,没有一人不被他厌弃地推开。何况七王子明明俊美非凡,这些歌姬舞姬没有不爱慕他的。但他煞气太深,即便坐在那里即便什么也不做,歌女们也怕他,根本不敢靠近他。
今晚这人一身煞气尤其深重,不知跟谁有深仇大恨,浑身被寒气森森浸透,眼神幽暗四冷月,几乎与那笼罩下来的黑色纱幔融为一体。这让人忍不住联想到史书那妖媚勾魂却煞气深重的远古魔尊,那位也同样如此那妖媚勾魂却煞气深重,令所有翻开史书的人印象深刻。
黑衣的舞女已经靠的极近了,这是一名绝色妖姬,在场王子没谁不垂涎她的美色。
但七王子不是普通人,此前一位同样绝美的歌姬对他示好,被他一袖子给扇开。那美人儿据说为此还哭了一夜,好不令人心疼。
如今这黑衣女子,只怕…
她已经靠着离七王子极近了,照往常,七王子早已经冷目如刀,一袖子拂风而过,女子便会狼狈地摔倒在地。
此人从不懂得如何怜香惜玉。
然而,令人诧异的是,直到这女子的身子歪在七王子膝间,脸颊靠在他胸膛,他亦不曾推开。
他一只手甚至顺势揽住了那女子的腰,同时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里莫名有种深切的愉悦。
不说众王子诧异至极,便是十二皇子公冶长凤也忍不住停下酒杯。
随即,他大笑起来。“既然你喜欢秋娘,我便将她让给你,你今晚就带她回宫吧。”
在座之人无不惋惜,秋娘本是十二皇子的宠妾,他们即便觊觎其美色,也不敢亲近。
不过魔族七王子自然地位非同一般,十二皇子与他关系亲密,那如此慷慨转让爱妾,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公子,妾敬您一杯。”秋娘揭面纱,露出绝美的一张脸,她既开心也羞涩,红唇轻沾着酒杯饮了一口,又将那酒举起来,喂到七王子唇边。
七王子盯着眼前的酒一动不动,众王子就都笑闹起来。
“快喝了吧,不要辜负了美人心意!”他们都大声催促。
谁都知道七王子好洁,不是他自己的酒杯他绝不肯喝。
而今晚的七王子又再一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竟从秋娘手中接过那杯酒。
酒盏之上残留的嫣红口脂,在烛光下隐约闪耀。换做王子们,能如此暧昧饮下这酒,无不心中开怀。
但七王子将此酒放到唇边,却让他们实在惊诧至极。
就连十二皇子都放下了酒盏,饶有兴致地盯了过去。
七王子冷着冷微微看了众人一眼,便冷漠地扬起了脸。
不知为何,众人竟然有一种在窥视圣人破戒时的诡异之感,所有人都忍不住微微扬起脸,仿佛那酒液要倾落在他们口中。
他们马上就要见证这一刻!从此,七王子也与他们都是同一种人。
就在此时。
殿内所有灯光骤然被一阵彻骨冷风扑灭,黑暗中,只听到歌女们戛然乱了的歌声,还有秋娘哎呀一声娇声惊叫,随即是衣袂翻飞的声音从侧殿门口飞射而出。
等麻利的仆婢飞快地点亮了灯,屋中已经不见了七王子的身影,他身旁那只碧玉盏仍旧滴落落在地面滚动。
十二皇子也已不在。
到时远处湖边,此时传来十二皇子疯狂的大笑声。
黝黑的秋夜,扶住平兰湖边的杨柳,聂春寒胃部剧烈收缩,他实在忍不住疯狂干呕起来。
十二皇子那混账开怀的笑声,把他气得额角青筋乱跳。
“滚!”他嘴边溢出痛斥之声。
一掌送过去,打开这坏心眼的混账。
聂春寒飞身急速掠过平兰湖,他胃部灼烧,仍旧疯狂想吐,似乎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喂!别跑这么快嘛。”
“老七啊,老七。哈哈哈哈!”
“你说你。”这强烈的呕吐欲影响了他瞬飞的速度,到了平兰湖岸的树丛边缘时,十二皇子已追了上来。
他凑在他耳边,言语似恶魔。
“喂,老七,你说你到到底是在为谁守身如玉!哈哈哈哈。”
这话的侮辱,和眼前几乎眨瞬跳起来的那张淡漠的女人的脸,令聂春寒出离了愤怒。
他一袖子狂扇而去,十二皇子躲闪不急,砰地掉落湖中,口吐鲜血不止。
但公冶长凤却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大声,更加歇斯底里,甚至眼泪水都笑了出来。
“以后七弟妹那,我一定会将你守身如玉之事亲口告诉她。让她明白你的情深义重,老七,你不要太感谢我,哈哈哈哈哈!”
聂春寒懒得搭理这个废物点心,阴寒着面色遁入树林深处。
一路走一路干呕,直到胃部胆汁涌上来,满嘴苦涩,却一丁点东西没吐出来。
到了此时,那女子脂粉味的香气仍然在折磨他,他厌弃地拂去衣襟的香味。今晚揽了那秋娘入怀,当时心底莫名藏满了报复的愉悦。到了此时此刻,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报复谁,承受的又是谁。
站在这寂静的森林之中,他在黑夜中扬起脸,满脸怨气深重,不管怎样,他得将怨气撒出去。虽不知怨恨的是谁?总之要将怨恨狠狠宣泄。但那个方向,明明是朝向西边的宫苑,这些他自然既也不愿意也根本就不想承认。
第29章
他在原地坐了一阵, 等呕吐平息,身体渐渐恢复平静后。再回顾四周,发觉已经深入森林深处。
十二皇子所在平兰湖对面是一片浩瀚的森林, 唤作明月森林,明月森林的西面连着的便是皇家御花园。
御花园连着天帝的金宸殿, 独属于天帝一人。平日里皇子公主, 哪怕天帝宠妃,也无法进入御花园一览。
据说目前为止,天帝只邀请过前宰相慕容文皓去过御花园游览。
不过每五十年一次的各小国觐见的沐兰节, 天帝都会准许对众人开放御花园。
到那时, 各国王子公主, 也都会泛舟御花园之中的雪兰河之上, 从而缔结良缘。
这明月森林不像兽苑, 其内除了几种羽毛十分华丽叫声清脆的鸟以外, 便只剩下野水兔等皮毛洁白的几种小妖兽在林中穿行, 其他飞禽走兽不允许进入其内。
此时, 聂春寒在森林中只听到几声鸟雀的鸣叫, 除此之外雅雀无闻。
他在静夜中坐了一阵,正要起身, 忽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那声音如水面泛起的涟漪,十分轻巧。
聂春寒当时浑身一凛,心底冷笑, 居然有人胆敢在天宫作乱来谋杀他。也不知来者何人, 是二哥派来的,还是四哥派来的?
很快, 他放松下来。因为不是什么敌人,踩着细碎脚步奔行过来的一群蓝色的蘑菇。
这种蘑菇叫做魔乐仙菇, 本来只生长在魔族,它虽没什么灵润,但能够发出十分悦耳华丽的乐声,故而得人喜爱。但此物十分难以培植,每月需要以敲碎的黄晶补‘土肥’,因为太过靡费,又基本是无用之物,故而即便在魔族,也只有魔王庭和宗室贵族之中培育。
天宫在十万年前引种了魔乐仙菇,不过也只栽种在了御花园。
今晚应该是魔乐仙菇从御花园中逃到了这隔壁的明月森林。
因为这种仙菇天生亲近魔族,尤其亲近真魔之血浓厚的人,譬如魔族王室得到远古魔尊赐予魔灵玉的王子们,在月圆之夜经过魔乐仙菇附近,仙菇便会奏响乐声。
但一般只是戛然而止一两声便止住了。
聂春寒的印象中,幼时见父王特意引动魔乐仙菇给他听,那时他听到了一首十分完整的曲子,那曲调虽华丽,但仿若是来自大地山水的鸣动,略显空洞无情。
即便如此,也震惊得他久久说不出话来。那时他心底只想到了父王的强大。
如今想起来,父王当时看着他的震惊表情,露出来的是透过他思念某人的沉郁眼神。
这画面令他微微皱眉。
此时一圈伞盖有手掌大,高约五六寸的蘑菇,它们浑身晕染一层淡蓝仙光,互相滑稽地交头接耳一阵,便环绕着跳起舞来,同时幼年听到过的那种华丽而空洞的乐曲咋然奏响。
若非幼年听到过这曲调,他此时绝对无法察觉如今响起的音调明显比当年父王所引起的要更辉煌更高亢,已有王者之音。
他不免微微勾唇。真魔之血觉醒以后,假以时日父王亦不是他对手。
只是如今却不宜暴露这一切,他赶紧收了收浑身的气血。只因刚刚身体不适干呕,造成一丝真魔之血逸散,才引来了这些嗅觉灵敏的魔乐仙菇。
他气血一收,这些蘑菇就有些偃旗息鼓起来,渐渐地止了声息。
随即一个最大的蘑菇头子,居然伞盖裂开,从其中一柄精巧的金色钥匙嗖地飞入他手中。
聂春寒还正自莫名之际,眼前一闪,还未反应过来,就落到一处幽暗的大殿之中。
这大殿魔族气息十分浓郁,包括布置摆设几乎与魔王庭的相差无几,令他心底有几分莫名。
随即,他很快在一旁的书斋的玉简之中,得知了此地主人的来历。
这位的来历史书有明确记载,他便是十万年前的魔王庭太子月华公子,他当时在沐兰节泛舟时,被当时的天宫女帝一眼相中,实则应是互相钟情。
刚好当时强大无比的那位魔尊,他的魔灵玉便是这位魔尊赐予,这位强大先祖也在泛舟垂钓时,与当时的天宫太女雪兰公主一见钟情。
于是魔尊与天帝一商议,互相成就了这段联姻。于是魔尊娶了雪兰公主,女帝娶了月华公子。
这两段盛大婚礼在史书甚至被完整绘制了下来。他幼年把这些当绘本来看,对当时这位魔尊先祖实在是崇拜不已。
历经十万年过去,书斋之中没什么保存完好之物,除了箱子书,其内是阵法和最顶级的黑色灵晶温养的一些玉简。他把这些玉简都仔细阅览了一遍。
这里面都是一些异常琐碎之事,其中多半都是月华公子在骂女帝不要脸,‘无情的女人’几个字出现的相当频繁,剩下便是沉浸在自己的绝世美貌之中。
这位在史书之中的容貌,与其父那位强大魔尊相差不大,无非是魔尊更霸气昂扬,而月华公子显得邪气妖冶一些。无论古今,这对父子都是当之无愧的美男子。
然而这位先祖太子在每卷玉简之中都要用上骈句赞美自己的美貌这一点,还是令聂春寒有些无语。
他虽然也会有…顾影自怜的时候,但与这位先祖相比,那完全就是小巫见大巫,根本比不了。
这一箱子玉简最后,是一卷玉质最为洁白的玉简。其上明明白白写着《告后来者书》。
并在开篇便注明,此乃绝密,不可带出这月华殿,并有巫魔极咒。
这咒语乃是魔族墨家的独门秘术,早在十万年前就已经失传。此时却在出现这里,聂春寒猜测,墨家咒术一道会渐渐失传,只剩占卜之术仍在传承,极有可能便是当年为了这密咒不至被解开,而被当年强大的魔尊勒令禁止传承了。
总之,此时他默念咒语,便见真魔之血可启的字样。
他不由微微挑眉。看来他能进来这月华殿,一切皆是真魔之血的指引。而开启这里的关键,便是那些天宫养了近十万年,几乎毫无用处的魔乐仙菇。
这一切很难说是一种巧合。
他面色肃然,滴血解咒,展开了这告后来者书。
看了一阵后,面色变得不太自然起来,最后脸颊开始渐渐抽紧。
他感觉他世界的某个小角落有点崩塌。
只因这玉简之中提到的事情,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他十分崇敬的那位魔尊聂辛,和他刚刚看玉简觉得啰嗦又过分爱美,心中对其吐槽不断的月华公子,他们竟然是同一个人。
自然女帝和雪兰公主也是同一人。
于是这两人,当年明明有情,但因为谁也不服谁,都要把对方娶回家。然而,他们一人是魔族至尊,一人统管天下,自然不可能真的被娶回去后宫。
最后便各自花费了五十年功夫,培育了一个所谓的月华公子和雪兰公主,各自把对方娶了一回。
聂春寒只觉两位先祖实在有够闲得无聊的。
而且眼看玉简快要结尾,这位啰嗦的先祖竟还在其中骂了两句女帝无情,这不着调的模样,让聂春寒想起那女人炼制药液失败时,悄悄吐槽的‘简直是醉了’这种句子。打住,此时不能想起那种无情的女人。
总之,当他松开一截玉简,到了最后几行,先祖终于写明,他与女帝二人结为神仙眷侣,不只是因为二人的情意,最重要是育下仙魔神体,只有这仙魔神体方可…此处居然破了几个洞,那洞口漆黑,从玉简往下望,竟然见到的不是地板,而是漆黑虚空。
聂春寒当时眉眼皱紧,他知道这关键之处,已被一股十分强大而神秘的抹消。
当年这两位先祖都是无极圣境,现今当世最强者,譬如父王和天帝两位帝尊级,他们差无极圣境一个大等级。
如此强者留下的讯息,竟然能被抹消。这令聂春寒不免面色生寒。
玉简到了此处,之后便只剩下一句字体写得很小的话,仿佛是后期重新补上,字迹与此前也有区别,看起来更加锋锐修长一些,估计是那位女帝手笔。
她写了一行字:为帝者,无情无性,切记切记,绝不可信。
这话让聂春寒看过后,只觉不过尔尔。出身皇家,谁不懂帝王之家无亲情的道理。
他唯一错信一次六哥,差点铸成无可挽回的大错。此后,自然也不会再信任何人,当然亦无人可信。
至于父王,他从未真正信过。
接着他再看了一遍这玉简,总结出生育神魔神体的几个特征。
首先男女双方,必须吞服天香仙莲和奢香魔莲。
这一点……他跟那女人符合。
第二,一方在吞服奢香魔莲后必须觉醒真魔之血,另一方,则必须是神体资质的咒术之体。
这倒令聂春寒惊讶。原来当年的女帝,竟然拥有咒术之体。他还还以为这是独苏岛顾家血脉,才会拥有的体质。
真魔之血觉醒,他自然符合。至于那女人,既然出自独苏岛顾家,那自然是咒术之体无疑。只是她应该不是什么神体资质,否则,她绝不可能被送至天宫联姻。
当然,她既然吞服了天香仙莲此种绝世仙药,或许资质被洗炼至神体也不一定。
只要想到那女人看似淡漠,对什么都不以为意,实则骄傲到要上天的那双眼睛。聂春寒不免脸颊抽紧,他想,或许,神咒之体那女人应该也符合。
第三,则需要双方倾心相爱…
聂春寒见到书简中提到的这最后一点,他直接放弃了思索。
他跟那女人怎么可能倾心相爱。他们互相没对方这个人,当日若非那药物的作用,绝不可能发生那事…
想到到倾塌的西厢房,他脸颊又抽了抽。
然后收起玉简时,心底难免起念。
那一夜之后,那女人若是怀了他的孩子…即便不是仙魔神体,他也…开怀。
这想法才冒起来,他嘴角才勾起又立即狠狠落下。
药师这些玩意能在修真界生存,就因为他们都极为擅长炼制避子药。
那女人药术一流,这种避子药对于她来说不过动动手指。
再说,自那一夜后,已经过去八个月零十三天…若真怀上了他的孩子,她此刻早已大起了肚子…哪会像如今,才回到天宫,一会招惹十六皇子,一会又跟那公冶晋容追来追去的不要脸。
将玉简重新回到匣子中,聂春寒从书斋出门,刚起心动念要离开,只觉周身灵润一闪,他回到了明月森林之中。
此时夜色竟然已经褪去,晨雾开始在林中汹涌弥漫,天空已经微微泛白有了亮光。
他便知道那月华殿之中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一样。
想到那珍而重之藏起的仙魔神体的玉简,他飞身离开森林时,视线微微投射向西方漫漫林海,只是一眼,便又拉回视线。
他跟那女人,怎么可能倾心相爱!
何况当年那两位先祖即便蜜里调油互相倾慕对方,似乎也没能孕育出仙魔之体。他跟那女人,自然更加不可能。
回去的途中,他仍旧有些想吐。衣襟上残留的脂粉味令他分外厌恶,一回到南边宫苑,他立即焚香沐浴,狠狠清洗了一番,呕吐感才略略平息。
此时,心底不知为何一股怨气上涌。在热气氤氲的浴池坐了一会,起身时,聂春寒打定主意,他要开始着手去‘勾引’赫月清绝。
不能因为一些‘无用之人’和‘无用之事’而忘记他此行前来浴兰节的主要目的。
顾南星第二天晌午过后,如约前往洛华殿。
三皇子是个办事讲究高效率和准时的人,而且保质保量完成,一丝错漏都没有。
给她准备的药房已经建好了,比得上老头花费无数精力盖的那一间。别看她在招摇森林的宅子看起来家徒四壁,但是药房却的的确确是花费了昂贵材料,并附加精确阵法而建成。
三皇子府这药房能盖得如此精确完美,无疑是有一名十分厉害的药师指导。这也间接证明三皇子已经去了解过她给出的那些药草的药性。
不过无妨。就连她天流宫传人,也搞不懂那张双生药方的毒性是如何产生的。何况这修真界早已快失传到差不多的药师们的药术,自然更加无从查探。
顾南星因此异常坦荡地当着三皇子的面炼药也无妨。
三皇子跟反派差不多,和衣就躺在建造药房边小花园的躺椅上。
他还问吹箫是否会打扰她炼药。
顾南星只说无妨。于是她是在悠悠仙乐下炼制出来的第一碗药,这药液是清澈的琥珀色,晶莹透亮,十分漂亮,是上品了。
她把药液递过去后,三皇子端起来就一副打算喝下去的模样。
实在好假。
比她上一世的领导还假模假式!顾南星心底嫌弃地啧了一声,还是伸手阻拦。
“三皇子,你还是找妖兽或者什么人来试试药性的好?”
公冶晋容面含绝美微笑:“我信得过三公主。”
呸,这人也忒假了!顾南星心底唾弃的不行,面上却不显,坚持让人先试试。
“既然三公主如此坚持,也好。阿德,你过来试试。”
阿德正是那位之前给她吃闭门羹的小厮,这眯眼小子成了试药人。也不知道三皇子什么意思,拿一个小厮来抵罪?明明是他吩咐给她吃闭门羹的吧,她不禁感慨,这些领导的心就是黑。
一碗药下去,阿德就满脸苍白软倒在地。
当时环绕在三皇子周围的几名侍从看起来要拔剑了。
顾南星不为所动,三皇子同样如此,他握住那小厮的脉搏探查一番后,询问那小子服下这药感觉如何。
阿德一副极力忍着哭的表情。“别的还好,就是太苦了,公子,实在…太苦了。”
顾南星很看不起他。瞧瞧人家反派,那些恶臭黏糊堪称剧毒之物的药液,他吃了大半年,也没见他皱过一次眉头。
她转身进药房继续去炼药。这美人心疾的药液手法不是很复杂,但是熬制比较耗时间,一次药要熬制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时间,足够三皇子了解这药‘无毒’。总之,那阿德的小子肯定死不了。
第二碗药熬制出来,已经开始夕阳西下。
满院子夕暮霞光,三皇子已经挥退了下人,正沐浴在红彩光芒中看着一卷书。
他的影子拉长到她跟前,就算是个拉长的人影,每一根线条都堪称唯美。
顾南星一脚踩中影子的头,走了过去。
把药递到沉醉在书卷中的白衣公子面前时,那人好像才发觉她人已经到了跟前,微微仰起脸冲她轻轻一笑。
那笑容如山间湿润缥缈的雾,浅淡唯美,氤氲神秘。
顾南星根本不被这美色所动,她心中此时只想到一个字,假!
太假了。她再没见过比眼前这位更假的人!
竟然连她在职场锻炼了一身虚伪本事的人,对眼前这人也只能感叹一声高明。看来这方面,她还有进步的空间。
“喝了吧!”
这碗药水准发挥一般,不但药液不够清澈,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
公冶晋容看着手中的药,面色明显有些迟疑。
顾南星看他一眼。“我如今手艺不精,炼药全看运气。你要是不吃也行,等明天吧。这药看天时,夕阳落下便不能喝了。”
她无所谓,反正浪费的是三皇子的药草。而且多炼一次指不定她的炼药手法能有所提升,反而是好事。
三皇子却默不作声一扬脸,把药喝了下去。
当时顾南星明显感觉四周空气稍显窒闷,应该是埋伏在暗处的护卫十分紧张他们主子的缘故。
要是三皇子有个三长两短,她绝对不能活着从洛华殿走出去。
这三皇子与反派倒是相差无几,那么苦的药,他咽下去后一直面不改色。
她接过药碗时,他还冲她浅笑了一下。
下一瞬,他伏着躺椅扶手,一口鲜血剧烈地呕了出来。
当时周围瞬间跳出来十来位全副武装的侍卫,他们面带寒气,双目怒瞪朝顾南星就要扑过来。
“退下!”公冶晋容的厉喝,让这一波攻击瞬间偃旗息鼓。
侍卫们不甘心地退了下去,在暗中戒备更严。
顾南星根本没看这些侍卫,她摘了一根草茎拨动地上猩红的一口血。
那鲜血之中还有一丝淡绿的草浆似的东西,那便是美人心疾的毒。
三皇子也手帕捂住唇,低头来看。
他此时额角青筋直跳,应该十分痛苦,但是看到那绿色的毒素,他眼眸微动了动,情绪表达很不明显。
这一点跟反派很像,都是深沉的家伙。
“美人心疾其实是一种胎里带来的毒,这种毒对母体损害更大。”
顾南星丢下手中的草茎,一抬眼便看到三皇子眼中一闪而逝的隐痛。
三皇子的母亲墨妃生下孩子以后,身体就不大好,接下来即便吞服灵丹妙药熬着,也不过熬了三五年便故去了。
顾南星想了想,还是本着医者仁心安慰了一句。“这并非你之过。”
公冶晋容看了她一眼,缓缓躺了下去,手仍旧捂住嘴,因为这么一动,他微微咳嗽一声,又吐出一口血,猩红血液立即浸透了白手帕。
他换了张手帕仍旧捂着嘴,忽然问。
“若母妃当年遇到三公主,是否能救?”
顾南星:“只能救一个。”
公冶晋容眸色微变,那种容色,仿佛他死了也没关系,只要他母妃能活过来便好。
这位对母亲的依恋,在书中就有写明。他会钟情女主,就因为女主赫月清绝和他娘一样冰雪聪明优雅大气。
但是无论他如何依恋,所谓人死不能复生。这显然是一个伪命题,没有说下去的意义。
顾南星弯腰,两个手指一翻,揭开三皇子手臂一截袖子,露出其后劲瘦有力的手臂。
这个举动竟然能明显听到四周传来的吸冷气的声音。
顾南星这才想起来,书中眼前这位似乎不喜被人亲近,洗漱沐浴都不依赖他人。
她便立即看了一眼三皇子。
“得罪了。”她一个手指抬起他的手,展示在他眼前。
很快一支碧绿的缠藤,便弯弯扭扭缠绕在了他的手臂之上。
“这些毒素全部渗出后,需要洗涤干净。”
顾南星还掏出镜子给三皇子照照。
“你脸上也有。”
此时三皇子那张如冰雪般绝美的脸已经攀上两根稚嫩而秀气的藤条,那藤条似眷恋着美色,竟略显羞涩地轻轻在他脸颊滚动。
这情形,圣洁之中带着种说不出的妖异,让这一刻眼前之人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公冶晋容对于自己魔力是有几分清楚的,他看一眼镜子,视线便微微瞥过来。
顾南星一笑。“这种毒素不及时清除的话,会毁容!”
她见到公冶晋容面色微微一僵。
这神色与反派相差无几。一个人一旦长得好看,难免会顾影自怜。
毁容一定能很大程度能破坏他们的心房。顾南星猜测,反派在书里会黑化,多半是因为毁容之祸。
“好了,毒素分泌的差不多了。你可以命人前来给你清洗擦身了,记住,擦干净以后再沐浴。”
顾南星叮嘱过后,就施施然告辞。
洛华殿仆婢成群,擦身这种事自然不需要她来插手。当然,三皇子如此美人,她倒也不介意接手这种工作。
只可惜,她都从药房边的月洞门走出来。那位假模假式的三皇子,竟然没有叫住她。
“公子,是否请绿仪姑娘过来服侍?”等她一走,公冶晋容的贴身侍从便走过来请示。
绿仪是天帝前不久赏赐下来的美婢,原就是服侍皇子的侍妾。
只不过绿仪纵是明艳秀美至极的女子,也是一进洛华殿就被遣去西侧殿,连三皇子的面也不曾得见。
“不必了。”
公冶晋容冷淡地拒绝。他自己去后殿擦身沐浴过后,又将这些毒水仔细掩埋起来。
到此时,才撤去衍天法阵。他并不想被任何人得知此事。
做完这一切后,他站在镜子跟前。此时想起南星公主那满脸微笑地说着‘会毁容’这种话时,她眸光中显而易见的恶劣,让公冶晋容不觉莞尔。
这个三公主,似乎变了很多。当然他以前与三公主顶多是棋友,谈不上多了解。那时的三公主,骄傲的眼神之中藏起来的是热烈和真诚,如今这位温和的眼神里,藏满的却是淡漠和无情。
或许三年前那次落难,让她发生了改变。这第一种改变,公冶晋容今日发现了,这女子的确已经对他没有了任何情意。
情意没了,还似乎变得大胆无比。公冶晋容猜,当时他若出口请三公主替他擦身,她可能会立即同意。
这女子……怎会变得这么…
但也不知为何,竟有些可爱起来了。
若非此时有些虚弱,公冶晋容忍不住想去后殿再占卜一次。他相信,这一次那姻缘线应与贵人之星更为趋近。
接下来两天,顾南星每天下午去给三皇子熬药。
三日过后,三皇子便主动表示,等他余毒拔除,美人心疾好的那一日,便配合她一起解除情咒,顾南星知道他一定会有这样的要求,这很公平,她因此欣然同意了。离情咒爆发应该是还有段时间,目前她压制丹田之中那可毒红豆似的情咒无法爆发,还是没有问题的。
接下来给三皇子熬制三日药液后,歇七天,又是三日的疗程。
这日下午,三皇子服完药,顾南星准备告辞离去时。
三皇子忽然问:“过两天便是沐兰节,雪兰河泛舟不知三公主是否已经有约?”
顾南星看他一眼,觉得他可能不过客气问一句。
现在整个天宫,不论妃子还是宫婢们,她们热烈讨论就是两日后的浴兰节。到了那日,宫妃们便可进皇家御花园在雪兰河上泛舟,有幸能被她们主子带进去的宫女们也能见识见识这从不对外开放的皇家御花园的魅力。
据说那御花园各种珍稀灵植姹紫嫣红开遍,美丽非凡。而那雪兰河中流动的泉水根本就是灵力异常浓郁的极品灵泉。这种灵泉在外售卖,一壶都要一百上品灵晶。有些小宫女就说,哪怕去偷喝几口灵泉也算赚了。
因而,众人都十分祈盼浴兰节的到来。
顾南星对这事观感一般般,但是到那日肯定要去御花园见见世面,以后在徒弟面前吹牛可以拿来一用。至于泛舟雪兰河搞对象,免了,她没这兴趣。
不过,身为三公主的使命,她目前身在天宫还是需要完成的。
“我明日会给十二皇子下帖子。”
至于十二皇子答不答应那是人家的事,五十年前原主也是给十二皇子下过帖子,对方根本没理她。
估计今年仍旧不会得到‘垂青’。这十二皇子据说喜欢妖艳无骨的美婢歌姬,经常蓄养一屋子美女在宫中享乐。在宫中名声反正不大好。
原主这长相自然跟绝色妖姬一丁点关系也没有,因此不得十二皇子喜欢。
原主也不在意,她根本不喜欢十二皇子,顾南星自然更加不在意。
“是这样啊。”三皇子对这里面弯弯绕自然是清楚的,他点点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顾南星也没有客气的回问他邀请的是谁。
只因这似乎有点在‘揭人伤疤’。
最近十几天,魔族的几位王子似乎都对赫月清绝一见倾心,各种偶遇请客送礼之事不绝。
尤其魔族那位冷冰冰的四王子,甚至送了一座由极为珍贵的北海仙灵玉雕刻的女神像给了赫月清绝,那女神的模样赫然便是赫月清绝的脸。
据称这雕像还是四王子聂雪风亲手一笔一划雕刻,足见他对女主这份喜爱之心是如何浓郁。
这事在天宫闹得很大,顾南星听到小宫女们不断绘声绘色描绘这事,听得多了,甚至能脑补这两人见面时的表情来。
如此众多王子中意自己的心上人,三皇子估计在吃醋。
虽然目前男女主是友达以上的状态。但是众所周知,男人和女人之间几乎没有纯粹的友谊,基本都有一方在伪装朋友罢了。
综合女主目前对这些追求者暧昧的既不拒绝也不表态的态度来看,她估计目前真把三皇子当朋友。
于是三皇子心底是个什么滋味不言自明。
不过无妨,到了浴兰节,三皇子还是能得偿所愿,与女主一起泛舟雪兰河。
这一段情节她记得很清楚。到时船行落下飞仙瀑布时,反派的船会与男女主的撞在一起,那片刻间,反派会对对面船上那雪白衣衫清美绝伦的女子一见钟情。
然而那时的反派已经毁容,他全身笼罩在斗篷之中,脸上罩着面罩。
故而对女主动心后,他因心中自卑,驾着飞舟会疾行飞远。
顾南星清楚地记得,书中女主还若有所思神色问了一句,“那人是谁?”
这句话就像一根烙铁一样,嵌在了反派的胸中,令他心中恨极又爱极。
总之,原话大概是这样的。
如今反派没有毁容,也似乎没有听到黑化传闻。估计不会再这么‘恨极’又‘爱极’,说不得,这次估计是男主的劲敌,把女主抢走也不一定。
从洛华殿离开的时候,顾南星觉得剧情估计从她救起反派那一刻,就改变了。
以后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大概率应该不会为爱而发生什么神魔大战。
这么一说起来,她对修真界还真是恩重如山啊。
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刚穿过结界。
“南星公主!”
猛不丁一声喊,让她回过神来。
看着站在远处大树下的十六皇子公冶闻笛,顾南星这才想起来,自打她上次躲开十六皇子,然后追着三皇子跑来跑去抓人那一回,就再也没碰到过这人,他也没再派人来约她出去玩。
此时站在树下的那人,一如当初,笑容如擒住了阳光,又灿烂又温暖。
他似乎把那点感情又都隐藏起来,打算重新做回朋友。
这份痴情和隐忍,让顾南星心底不觉一叹。然后她笑着走过去。
公冶闻笛是来邀请她去白帝城喝酒的,顾南星一想情咒之事已经差不多了,那就去散散心也好。
但她事先一句话说在前面。
“我没钱,你请客我就去,要不然我就不去了。”
公冶闻笛这下子笑容真实起来。“自然是我请客。”又问她怎么开始哭穷起来。
顾南星把自己丢了储物戒的事一说,公冶闻笛面色微黯,问她。“这三年你过得如何?”
顾南星一笑。“你觉得我现在如何?”
公冶闻笛看着她明朗的笑容,便也跟着一笑。
两人徐徐朝山下飞,快到南苑的时候,忽见天上漂浮着一条如纱带似的雪白花带。
那雪白花带刚巧经过他们上空,那大团大团重瓣洁白花朵无疑是魔灵花,花朵的尽头刚巧就落在不远处被云雾遮挡了一半清音殿。那正是女主来天宫做客被赐予的宫殿。
“这又是哪位魔族王子神来之笔。”顾南星不觉笑了。
魔族王子仿佛有什么KPI要完成似的,一个个对女主大献殷勤。
当然女主容貌清丽绝伦,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大美人,又是个十万年不出一个丹师天才,如此才色绝佳的女子招人倾慕,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公冶闻笛对她跟赫月清绝之间的过节应该清楚,故而看了一眼过来。
顾南星笑说:“那些事,对我来说都过去了。”
然后她踮起脚后跟试图去看清远方裹着在云雾中的身影,隐约能见到一顶金冠熠熠生辉,偶尔露出的身形也显示此人气度不凡,身材修长俊美至极。
“你猜这位是魔族二王子,还是七王子…”
她其实觉得应该是反派。
但是据说魔族二王子也是一位美人儿。而且这么骚包的事,就反派那副‘全世界都滚开’的冷漠嘴脸的人,她无法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公冶闻笛也笑着道:“估计是二王子,七王子那人做不出这种事来。”
两人试图看清这人容貌,只是灵雾一直将此人包裹,用上灵力竟然也无法看穿。
于是只能等此人到上方,这一段风大,仙雾都被吹散了开来。
可谁知,那人靠得近了,他却忽然裹挟了一团灵雾围绕,仿佛突然害羞起来,也不踩着魔灵花带漫步了,而是嗖地从上空飞离。
这也就算了,他竟然还一阵大风鼓动,将云雾直接把清音殿包裹,只有一道身影隐约笼罩在雾气之中,让人看不明白。
更加不知他到清音殿,是如何送上请柬给的赫月清绝。
但正是如此,顾南星与公冶闻笛都忍不住乐了。
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一定是七王子!”
两人说完又都忍不住笑出声,然后感觉一道杀气隔着浓雾飞过来。
两人顿时不再停留,赶紧瞬飞下山。
打扰人谈恋爱是要遭雷劈的。
顾南星感觉那杀气追着她有点远,直到她离开宫门,才消失。
反派应该怕她翻出招摇森林那些事‘败坏他名声’,故而用杀气来警告她。
但他完全想多了。
这种想法不但多余的,而且毫无必要。招摇森林那一切,她在人前肯定一个字都不会开口。
当然更不会介入反派的世界。
她嫌自己日子不够热闹,才会去把自己投身到这种麻烦里去。
站在清音殿前的聂春寒此时满脸寒霜,手中的请柬差点被他指头捏出水来。
那女人近日只要去公冶晋容的洛华殿,哪次不待到夕阳西下之时才回。
偏偏今时今日,他前来‘勾引’别的女人时,她下山来了。
他一恨这种的巧遇,二恨当时内心莫名的瑟缩。
这心情令他止不住戾气上涌,杀气追着那女人不放。
此时此刻,他不明白,她为何…还能笑出来。她但凡表现出来一丁点不开心,他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这没有心的女人!
这便罢了。
到了宫门口,那女人忽然回头,微微送过来的那一眼。
虽然似乎隔着万重山水,但他灵力专注投射下亦能清晰无比地看清她此时的表情和神色。
那是一种,让他尽管放心,她绝不会把之前的事说出来的神色。
聂春寒一时杀气差一丝便直接化成魔族煞气,将这女人推到天边去。
她什么都不懂。
他根本不担心这些无用之事被宣扬出去!!
等他心情平静,再看手中请柬已经被捏的不成样子。
聂春寒看一眼大门紧闭的清音殿,忽然对那块魔灵玉没了任何兴趣。
丢下请柬,魔灵花一扫,他转身在浓雾中拂袖而去。
清音殿前浓雾下,赫月清绝轻轻落在殿门前。眼见那人来了又走,请柬被丢罗在草丛。
她弯腰从草丛捡起请柬。见到是雪兰河泛舟的邀约,不觉嫣然一笑。
看来三皇子占卜这回是真的有误。
并非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明明流水也有情,只是过分害羞而已。
赫月清绝决定,后日沐兰节,若七王子不来邀请她,她便向前去主动约他泛舟雪兰河。
第30章
顾南星当晚直到凌晨才回。她跟十六皇子一起, 一家接着一家的逛花楼看歌舞喝酒,一直喝了一整条街,直到两个人都醉醺醺地出门。
在喝花酒的过程中, 他们还碰见了三皇子公冶晋容,他在跟一个斯文的青衫男子喝酒, 然后把她跟十六皇子要的月暹楼的头牌叫走了。
后来又在隔壁的墨月楼, 顾南星一打眼似乎在院子里见到反派。
只是一晃眼,那人就不见了踪影。她觉得也许是自己喝多了,看花了眼, 也没在意。
十六皇子是个不错的酒友, 只要这人放下情意, 顾南星真心想交他这个朋友。
也不知他到底能不能放下, 至少两人这一晚醉酒都十分愉快。
从醉月楼互相跌跌撞撞地出门时, 身旁的十六皇子让顾南星想起了以前一起同样逛酒吧一醉方休的老朋友。
这让她感受到了久违了的温暖。或许那社畜的一生, 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此时已经明月高悬, 月亮很圆, 月色异常皎洁, 照着街道旁的树还有婆娑树影。两人也没乘坐马车,就徐徐在路上行走, 。
这种半醉半醒的时分,徜徉在街道中,无论是热闹的花街, 还是之后没什么人影的宁静街道, 内心都会有种飘飘欲仙的美好感觉。
不过走一阵后,酒渐渐醒了, 尿意开始上涌。
顾南星看一眼十六皇子,随即飞身而起, 飞快遁射而去。
十六皇子在背后闷笑了一声,很快追了上来。
两人飞到宫门前时,一身白衣飘飘的三皇子也衣袂飘飘落在后面一射之地,在晚风吹拂中徐徐漫步而来。
十六皇子回头去跟自己三哥打招呼。
顾南星憋着尿,只想快快进宫门。三皇子又是熟人了,下午才见过的,因此她只回头冲三皇子点点头,便解开令牌递给了守门士兵。
正在查验时,忽然从宫门内闯出一红衣女子。
她慌慌张张的,一见面就喊。
“星儿,星儿!”
“姑母?!”
顾南星吓了一跳,雾月仙妃看那模样像是跳舞跳到一半,乌发一支钗鬟未插,披上衣裳就急急慌慌地纵飞下山来了。
“出了什么事,姑母。”
从守城士兵手中接过令牌,顾南星一进去。
“星儿!”雾月仙妃一脸抓到救命稻草的模样,狠狠地攥住她的手。
吓得顾南星以为天帝要追杀她们姑侄二人,已经在想怎么逃命。
谁知姑母竟然扑哧一声笑。“也没什么大事,你别害怕。”
随后,她还在她肩头朝后看了一眼。
“哟,有人很关心你嘛?”她看戏似的耳语。
顾南星回头,见到三皇子和十六皇子就在不远处满脸询问的表情。她还在远处的四季花海下见到一俊秀的黑衣身影,那眼神如寒星,隔着很远也令人不容忽视。
只是还没看清,那人就眨瞬不见了踪迹。
“走走走,我们快回去。我有一件大事要请你帮忙,星儿!”
顾南星只来得及给两位皇子点个头,就被姑母拉着纵飞上山。
回到惜颜殿,她先去厕所解放了以后才回来。她感觉姑母那轻松的样子,根本不像发生什么大事。
结果还真是。雾月仙妃忽然想起来,当初她来天宫第一晚两个人唱的那首歌来。
现在,姑母来问,这首歌她是从哪儿听来的。
顾南星当时就想,完了,穿越者马甲估计要被给扒了。暗悔那晚要是少喝两口酒,就不至于控制不住自己麦霸附体。
“这……我落难那三年,在山洞中,偶尔听来的。”她当时急中生智,随便撒了个谎。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靠谱,姑母却兴奋地击掌。
“这就对了。你可知九公主南宫燕,她是因为什么获得天帝青睐?就是因为她有段时日落在荒岛之中,听到山洞之中仙子的歌声从而记下来。后来天帝偶然神游经过玉山国,听到她唱的这仙曲,而对她一见倾心,把她带回来宫中封为了宸妃。”
宸妃是宫中位份最高的四贵妃之首。其余妃子,位份高一些的以姓氏称呼,比如三皇子的母妃是墨妃,位份略低的便是如雾月仙妃,以名字称呼。再下一等便是嫔了。
至于后位,至今为止,天帝从未立后。
原因嘛,此时顾南星忽然冒起来书里的一句评论。
那书她看的本来就不仔细,又过去几年了,真记不清了。但是这句评论她却印象深刻,只因为她也深有同感。
那句评论是这么说的:害!天帝和魔尊真是一对儿好基友,这替身文学玩的真溜。
下面立即有读者接一条:他们还一个讲究神似,一个讲究形似。而且,魔尊是个憨憨,他只要长得像就行,天帝却是个文艺风骚男,讲究个神似,要会唱曲的。
这评论从脑海里一冒出来。顾南星就想起来剧情,魔尊心中所爱,是与反派颜值相似的一位美人儿。就因为反派这张脸,从而得到魔尊的多方宠爱,令其他王子分外嫉恨。
而天帝这边,看看这后宫每天丝竹之乐不绝,歌声时时绕粱的情形,不难想象,他心中所爱大约是一位唱曲很好听的美人儿。
这两位帝尊的后宫哲学,讲究的就一个——宛宛类卿。
而那位与姑母有仇怨的九公主南宫燕,她迷倒天帝的那首歌,姑母给她唱了一遍。
这歌乍一听像某某伦的,再一听又有有点像某嵩的味道,很有古风味的碎碎念。
但又有这年代戏曲的韵味,说实话还挺好听的,放后世一定是一首金曲。
顾南星当时就想。如果天帝喜欢的是这个味儿,那他老人家惦记那位怕不是跟她一样是穿来的。
她又想起来这年头的马吊,打法几乎与后世的麻将一般无二,就是图案遵循的是这年代的仙草灵宝之类的而已。估计这里头没少那些穿越前辈掺和。
如今的情况是,姑母觉得她那晚那首歌太撕心裂肺,不太符合她对天帝的惦念。她想要一首,轻盈中略带一些伤感,但是又闲适自如的。既要表达她对天帝的思念,也要表达她即便放逐也仍旧恬淡安宁的强大内心。
总之,她既要又要,全都要。
“姑母,我就听来那么一首歌,再没别的了。真没办法帮你!”顾南星还是选择捂马甲,断然拒绝。
然而雾月仙妃却笑眯眯的看着她。“明日祖母她们就进京来了,星儿要是不教我,我就去祖母跟前告你一状。”
说完,她袖出一个拍摄玉镜来。
那里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前天她去给三皇子炼药,刚好他从红树林游览下山,与她一路走到洛华殿,不长的一段路,顶多用了半刻钟。两人举止有礼,闲谈两句而已。
别说什么眉眼官司,那是一丁点暧昧都没有。
顾南星就想。就这,就这?她斜视,就这点东西,祖母能教训她?
结果雾月仙妃又给她秀了一张回帖,是十二皇子宫中回绝她邀请泛舟雪兰河的帖子。
“祖母年纪已经大了,天帝近来有意立太子,太子位无外乎十二皇子和九皇子,我看八成便是十二皇子,因为祖母的占卜绝不会错。星儿的使命便是抓住十二皇子,要是让祖母得知你不得十二皇子喜爱…”
顾南星:“……” 那位祖母的确有点可怕。
但是马甲更重要,这一点毋庸置疑。
她只要再苟个大半年,治愈了三皇子后解除情咒就可以拍拍屁股离开。
至于抓不抓得住十二皇子的心,那重要吗?
“星儿啊,不是姑母逼你。姑母要是再不争争宠,祖母能把我皮揭了,呜呜呜。再说,姑母也受不来九公主的气,她今儿支使人把我浴兰节跳舞的衣裳给毁了,那裙子靡费良多,又很费时,需要一个月才能赶制出来,我哪儿来这个时间!星儿,嘤嘤,姑母后日跳不成舞,争宠不成,以后就活不成了,呜呜呜呜。”
顾南星看着趴在她肩头掉金豆的美人儿,她妖娆小脸媚眼如丝,怎么看怎么像个蛊惑魅上的妖精。
伤心她是真没多看出来。
她一时十分无语。在雾月仙妃将一件破破烂烂的大红舞衣展示出来时,她更是无言以对。
这宫斗套路,搞得跟电视剧似的。
而且,这位姑母虽然好像是假哭,但是那眼泪水掉得太漂亮了,衬着她那张令人充满保护欲的秀美小脸…
顾南星心想,自己要是为帝,大概率会是个昏君。
她便想,在离开这里之前,就为姑母争个宠,算做报答。
但是,她约定,只许在没什么人的地方偷偷唱歌天帝听,不能让旁人知道。
姑母一口就答应了。
顾南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总算找到了一首略古风味,慵慵懒懒,略带一点闲愁的歌。
唱出来后,她不敢保证能够得到姑母的欣赏。毕竟这首歌,只是那个慵懒的小调舒服,不是那种很惊艳很体现唱腔功力的古风曲。
谁知,姑母立即眉开眼笑,表示她就喜欢这个调调。
她学的很认真也很快,但是那种慵懒略带一点现代人独有的冷漠的感觉,顾南星觉得她需要把握把握。
随后,第二天祖母带着十三公主来了天宫。
顾南星和雾月仙妃一起去见祖母时,祖母仍旧笑眯眯的,看起来异常慈祥。
她问过雾月仙妃的近况,知道她失宠竟然也没有斥责。
至于十二皇子的事,他老人家更是一句没问。
顾南星当时就想,她还是被雾月仙妃给吓住了。看吧,人家老太太压根没想她去讨好十二皇子。
不过木已成舟,她也没把教那一首歌的事放在心上。
到了第二日,沐兰节终于到了。
清晨便大开祈仙殿,魔尊领着众大巫举行祭祀大典。
接下来是天帝在金宸殿敬告上天后,举行国宴。
这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宫中到处保持肃静,一丝儿声音不闻。
顾南星如今的身份,这种大场合根本没有挤进去的资格。自然呆在惜颜殿之中,雾月仙妃在花园子里打着拍子假唱,还在复习那首歌。
顾南星看着她娇妍如花的模样,再想想天帝一副糟老头子形象,顿时感觉这歌恨不得收回来。
这种糟老头子的宠有什么好争的呢。
正午过后,随着从金宸殿传来一阵金器大开之音,接着重鼓咚咚响了十二声后,整个天宫一片欢腾。
只因接下来浴兰节真正的盛典就来临了。
各宫各殿会迎来金宸殿仙务司分发的红色请柬,得到请柬的宫妃才能有幸去御花园游览山水。
据说三百宫妃往年也只有一半能获此荣幸。
就不知道雾月仙妃会不会被那位九公主给动动手脚,撤下这请柬。
但是顾南星感觉不至于。仙务司直接听命天帝,根本不分属后宫。九公主上位不久,哪有能力插手到天帝统管的势力之下。要是能这么容易,那么天帝这位置只怕早坐不稳了。
至于她这分属各国公主王子之列的,那自然天然能获得这红色请柬的邀请。
果然,那鼓声才住,天空架着仙鹤飞行的红衣小童子便像忙碌的蜜蜂纵横在各宫之中。
顾南星和雾月仙妃都获得了邀请。
与此同时,还有来了三位小童子,他们趁着仙务殿的红衣童子送请柬的功夫,悄然丢进来三个小包袱。
雾月仙妃追出去想喊住那三个小童子,谁知他们跑的飞快,手中宝珠一闪,就去的远了。估计是他们的主人给了遁飞的宝物的缘故。
顾南星在院子里解开一个包袱见到一件大红的裙子,解开另一个包袱,仍旧如此。
第三个包袱也毫无意外地还是红裙子。
这裙子的样式,看着似乎在哪儿见过。
雾月仙妃此时进门,一见那三件摊开的衣裙,立即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不正是我的舞裙吗?谁送来的啊?”
她比顾南星有眼力,直接去翻看三个包袱的包袱皮,在绸缎上很快找到了细小的绣刻。
“这是三皇子府的。”指着其上细小一朵黄色蓍草花样式徽印,她如此道。
然后又翻出另一件其上刻着一柄青剑祥云模样徽印的,她笑道:“这是十六皇子府的。”
第三件那深蓝的包袱皮,她翻来覆去找不到任何家徽,便看着顾南星歪头一笑。
“星儿的倾慕者很多嘛!”
顾南星:“……”这里面唯一说得上是倾慕者的,只能是十六皇子了。这位的确十分钟情原主。
至于三皇子,应该是看在她帮他拔除那跗骨之蛆一般的美人心疾的毒,而顺便搭把手的送了这衣裳,这应该属于类似赏赐之类的心情?总之,与倾慕那是完全没关系。
“这第三件裙子谁送来的,星儿?”
顾南星心想,她哪儿知道。她又没有倾慕者。《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