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寂灭与余响(四十六)
虽说是洞口,但好歹直径也在一米左右,一个成年人完全可以游刃有余的爬进去。
洞口的门板上甚至贴心的安好了可以直接拉开的把手,连个装模作样的密码锁都没有安上——像是一道无声的默认邀请。
或者说,又是一个不得不踏入的陷阱。
神山清羽抬手挡住了探头探脑看来想主动爬进去看看情况的灰原哀,将她完全推到了诸伏景光身后。
“白兰地!”灰原哀小声地抗议了一句,但诸伏景光一只手就拽住了她的卫衣兜帽,将她牢牢的拖在了原地,苏格兰威士忌对这种衣物的受力结构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可是……”
“没有可是。”
灰原哀瞪向诸伏景光的目光里不免带上了一点不满的意味,难道苏格兰你还打算帮我做决定啊?
神山清羽抬起眼,浓密的眼睫猝然间轻扇了一下,若是不注意的话,恐怕会以为他只是因为空气中的灰尘而迷了眼。
诸伏景光却在顷刻间读懂了,神山清羽想要他们立刻找机会退去的意思。
为什么这个时候,你还要把我推开……清羽,你到底打算做什么?你要把自己推到多危险的境地才肯罢休?
诸伏景光不怎么费力地将灰原哀按得更死了一点,眼神不见躲开,反而直直的盯着神山清羽后颈突出的那块脊骨,像是随时准备叼起猎物的猛兽一样专注。
神山清羽感觉到诸伏景光灼烫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肩上的伤口像是连锁反应一样,骤然感应到深入骨髓的疼痛。
神山清羽忍不住追问了系统一句,[为什么我的肩膀这么痛?]
系统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宿主,你受伤了啊,作为一个普通人类被子弹擦伤,伤口又没有做好清理当然会痛了。
宿主,这就是你以后要面对的,正常人类的生活,你真的想好了吗,不会再后悔?]
“我想我已经做好了决定。”神山清羽一语双关地回答了系统,又回复了还在耐心等待的库拉索。
“我可以帮你,消除你在组织里头的所有痕迹。我在提取记忆的时候,可以做得更过一点,把你的记忆全部删除……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神山清羽看似在谈条件,实际上也是寸步不让,他不想让任何一个可能带着“白兰地”讯息的人离开这里。
库拉索轻嘶了一声,本来还想说什么,却被神山清羽显得格外沉静的眼神给堵了回来,那根本不是可以谈判的眼神。
库拉索觉得白兰地看上去丝毫没有耐心欠费的样子,他完全可以继续拖下去,说不定还能等到波本带着爱尔兰想办法挖通地道把他们带出去。
而她,说不定在走出别馆的那一刻,就会被莱伊或者田纳西威士忌带着人团团围住。
“我还是那句话,我拒绝提供情报给日本公安。白兰地,只有你可以,而且你要先帮我消除组织档案库里头的资料。”
“就现在!”库拉索的声音更显得冷厉。
“那边的房间里确实有组织剩下来的电脑,应该可以连上组织的系统。”灰原哀从诸伏景光身后探出脑袋来补充道,“但是好像没办法……”
库拉索还不知道信号已经恢复的事情,她看了一眼对她来讲有些熟悉的手术床,有些抗拒的提议,“你可以用那个摩天轮。”
神山清羽:[是不是草率了一点?]
但库拉索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她也对神山清羽抱着一种盲目乐观的信任,“那里还有测谎仪和脑波传导装置,如果你担心会撒谎的话……”。
“我不担心你会撒谎,但是有的时候,记忆是会骗人的。”神山清羽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神一下子锋利了起来,“或者说,要是有人想用你的记忆来撒谎……”。
库拉索的眉头皱都不见得皱一下,她毫不犹豫地呛声道,“那就,各凭本事了。你这么喜欢谎言,也应该很擅长分辨谎言吧? ”
“苏格兰……”,神山清羽回头看着诸伏景光,舌头有些紧张的抵住了牙齿,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
“我知道这里应该就是向上通道,起码可以回到上面一层。”诸伏景光淡定地耸了耸肩,“这里有一点摩擦掉漆的痕迹,应该是有人进出的时候蹭掉的。”
“那你把雪莉带出去吧,她应该可以继续给你指路。”神山清羽盯着诸伏景光耳朵里头的耳机,既然信号已经恢复,诸伏景光就能和外面的支援联系上了。
唯一的问题是,他担心诸伏景光不愿意走,这时候神山清羽倒是庆幸灰原哀一起跟了下来,诸伏景光这才有了一个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诸伏景光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要开口,却僵持着,诉说着无声的退让。
事到如今,他是真的很想问神山清羽一句,你是打算把我们的关系退到什么地步?但是当着库拉索和灰原哀的面,诸伏景光还是沉默着,双眼深得像大海一样,悄然无声地淹没了所有的痛苦和挣扎。
“好吧,遵命,白兰地先生。”
在诸伏景光重新念出那个禁忌一般的代号之后,仿佛一切又不一样,神山清羽觉得自己鼻尖旁的空气都带上了令人厌恶的潮意,又沉又闷,就像他一向讨厌的下雨天气。
神山清羽跟着库拉索走近房门,在踏出房间的刹那,他回头望了诸伏景光一眼。
诸伏景光本来正伸着胳膊比量通道的宽度,看起来半个身子已经侧进了通道里,这时候他却像感应到什么一样,蓦然回过头来——神山清羽错愕地和他对视上,想要立刻扭头装作没有注意到已经来不及了。
诸伏景光那一刻的眼神,他真的很熟悉,靠近泰晤士河的废弃塔楼上,夕阳下的关西海滨码头旁,甚至还有满是灰尘的、乌鸦家徽包围的别馆里……就像今天这样。诸伏景光的眼神是直白地告诉他一件事,他绝对不会放手。
神山清羽心里有些惆怅,但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暗喜,[他恐怕还是会回来的,其实,我觉得我一个人也没有问题的。 ]
系统这时候却悍然站在了诸伏景光这边,[宿主,如果没有我在的话,你要更学会依赖别人。]
神山清羽难道这时候没有和它吵嘴,甚至心里还多了一些分别的酸涩,[如果我完成了任务,你还可以回到这个位面吗?]
毕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神山清羽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养了不太听话的宠物。
系统也觉得有些伤感,但是还是不得不承认,[当宿主正式完成任务,就等于宿主已经彻底脱离我们的系统位面了,我也不可能再联系宿主了。最糟糕的是,等我回到系统位面之后,为了让我更好的继续工作,主系统会把我在这个世界的储存记忆全部删除。]
系统难得多说了一点自己的事情,这其实有些违规的嫌疑,但毕竟它的任务也快要完成了,回归在即,也就不会一直被主系统监测着。
系统:[我们只能这么一直工作下去,但想到这个世界还有宿主你记得我,其实还是蛮开心的。]
神山清羽一路沉默着,直到看着库拉索自觉地将传感仪带到了自己头上。她整个人安静地陷进了转椅中,这样的动作仿佛已经重复过无数次。
“库拉索,记忆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库拉索重新睁开眼睛,看着旁边电脑上的“delete”指令不断重复着,偶尔页面上会飞快闪过自己的不同时期的某张照片。
她格外果断地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要留下的东西。如果人的大脑也能跟电脑一样,被直接删除的话,我想我也很乐意尝试一下。”
库拉索的眼神放空了一瞬,像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灵魂短暂的脱离了外部的躯壳显露了出来,她像是在对自己证明,“我不喜欢记住太多,我想要真正的遗忘。我希望可以忘记一切,这个世界也能忘记我。 ”
诺亚方舟自然也跟着神山清羽,无比顺利地走进了组织的系统。它刚刚在外面的机组里学习了不少组织常用的隐藏指令,紧接着就飞快地推导出了组织的加密方式 ,攻陷组织的防火墙就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一样简单。
“你手上的那个数字生命计划,应该早就有成果了吧,只是一直没有交给那位大人。”库拉索原本准备闭上的眼睛又重新睁开,她盯着电脑上自动跳转的指令,无声地笑了一下,“恐怕不只是朗姆,连那位大人都太低估你了。”
“怎么可能呢?”神山清羽条件反射地就想要否认,他的手指已经悬在了传感仪的开关上方,手背上的肌肉微微绷紧,带着蓄势待发的紧张感。
“只是不成熟的东西,我不会拿到那位大人面前邀功而已。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天……”神山清羽率先拨开了测谎仪,屏幕上出现了轻微起伏的曲线,象征安全的绿灯一闪一一闪的,跟着库拉索心脏跳动着。
库拉索在心里偷偷补充着: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天,你就要像鲨鱼一样,把整个组织的血肉全部撕碎,一并吞下了。
神山清羽随手扯过了旁边的另一张扶手椅,叫那个经过几次传递、身价已经完全不同于往日的塑料摩天轮玩具放在了最顶上,直接面对着库拉索的眼睛。
“现在是第一个问题,库拉索,朗姆经常在你面前提及那位大人吗?”
第532章 寂灭与余响(四十七)
“第二个问题,库拉索,郎姆是怎么提起贝尔摩德的?”
“第三个问题,库拉索,你见过真正的乌鸦吗?”
……
神山清羽这边的提问似乎丝毫没有逻辑,他甚至还在缺乏节奏感地用手指间或敲打着桌面,无疑是进一步干扰库拉索回忆的节奏。
直到神山清羽都觉得喉咙有一些干了,他压低声音咳嗽了一声,“第四十七个问题,库拉索。乌鸦啊……你为什么歌唱?”
神山清羽忍不住跟着哼唱了一句,屏幕上的心跳曲线“突突突”地上蹿下跳了起来,像是一只发疯的兔子在屏幕里面横冲直撞。
库拉索的呼吸骤然加重了,仿佛成了一个突发哮喘的病人,彻底进入了危险的红色警戒区。
机器上绿灯闪动的频率一下子加快了,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样,滴滴滴滴地疯狂跳动着。
急惶惶的,却怎么也没有转成红色。
“乌鸦为什么歌唱?”库拉索反应迟缓的重复了一遍。
神山清羽的手指也跟着绞紧了,他在第二个问题里就试探性的提过“乌鸦”,这个关键词不止重复了一次,直到现在库拉索才有了明确的反应。
“他在……他在唱赞颂新生。”
神山清羽的手指跟着颤抖了一下,幸好现在正在电脑旁辛勤工作的是诺亚方舟,不然他刚刚的劳动成果恐怕就要在转瞬之间就灰飞烟灭了。
“第四十八个问题,库拉索。”神山清羽左手抚住了自己的喉咙,防止自己因为太过紧张而忘记了呼吸,他尽量用不太强烈的语气问道,“新生的乌鸦,落在了谁的肩膀上?”
“落到了……你的肩膀上。”
“落到了你的肩膀上啊,白兰地。”
库拉索带着微颤的声音和突然响起的熟悉机械电子声融为了一体。
神山清羽的心脏像是被另一只手死死的扭着,硬生生拽出了胸膛。掐着他心脏的手长着长长的指甲,深深的嵌进了他的心脏里,带着满溢出的翻滚的血液,骤然扼住了他的呼吸。
“我曾经以为,我最喜欢的孩子是贝尔摩德。现在看起来,只有你是最不让我失望的。”
门口出现的高大黑影看上去有些滑稽,“他”还戴着铁窟窿一般的面具,脊背有些不自然地微微弯着,看上去像是背部长了一个巨大的肿瘤。
这古怪的声音,不像是从面具后面传来的,反而更像是从那个奇怪的鼓包里发出来的。
这么一个形态庞大的“怪物”出现的时候本来应该是大动干戈的,但“他”偏偏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不要说是脚步声,连呼吸声都被淹没在了电脑处理器发出的轻微噪声中。
神山清羽脸上防备一般都带上了柔顺的笑意,在那一瞬间,他几乎是惊愕地忘记了呼吸。
别馆里的乌鸦仆从的数量一直是固定的,一直以来就只有七个,这是贝尔摩德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他的。
神山清羽自己也来过这座别馆不少次,他也留心观察过,甚至有意无意的和琴酒或者爱尔兰威士忌试探过。
这点他之前从不起疑,因此他才放心的让自己深入危险之中。可是,为什么有第八个?!
是贝尔摩德一开始就骗了他?还是……贝尔摩德从始至终也没有被真正信任过。
脑袋里的每根神经似乎都在以夸张的力度跳动着,挣扎着要脱离开它们应有的位置。
神山清羽扶着自己刚刚倚靠的椅背站了起来,侧身挡住了后面还在昏睡不醒的库拉索。
他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低语道,“boss,好久不见。”
高大的傀儡驮着它的主人缓步走进了房间,即使神山清羽专心致志地盯着这个方向,也留意不到任何动静。
神山清羽苦笑一声,[怪不得我刚刚没有发现,确实是大意了。]
他都没有心思管系统为什么不在这个时候给他提示,其实系统之前就已经回答他了,他要开始习惯没有系统辅助的正常人的生活。
“从你进入到这个别馆里,我就一直在等待着你。白兰地,看起来你走的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快一些。”
“你超过了琴酒,贝尔摩德……还有朗姆。”
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赞许,“不愧是白兰地,我以前总担心你会在不恰当的时候感情用事,但还好……你还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神山清羽的指尖有些紧张地扣进了自己的掌心,在细嫩的皮肤上压出了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他的手指上又没有枪茧了,看上去彻底恢复了往日的无害。
虽然系统这个时候不再说话,但是它默默的将神山清羽脑海里已经变成灰色的进度条重新变成了红色,上面的数字跳动成了100%,在漆黑一片的背景里显得格外醒目。
好消息,眼前这个确实是boss,也就是乌丸莲耶本人。
坏消息,他又让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被动状态。
爱尔兰威士忌曾经亲自试探过,只要是乌鸦仆从中的任一个,就可以让身手不错的他直接胳膊脱臼,还是在说不定没有动真格的情况下。
如果换成是他……是一直以来身手被受琴酒诟病的他,恐怕就更加没有还手之力了。
祸到临头,神山清羽的嘴角反而微翘起来,连系统都很难读懂他下一步到底想干什么。
系统:[宿主,需要现在为你兑换权益吗?兑换之后,位面世界可能会发生变化……说不定,会重新刷新呢?]
系统也不太想用“无路可走”这个词来形容神山清羽,但现在确实是前有狼后有虎,连躺在椅子上还在昏睡的库拉索实际上都不怎么待见宿主。
神山清羽:[这个时候,连你都要离我而去了吗?]
系统:虽然听起来像是在感叹,但是感觉宿主心里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即使在这样急迫到了极点的情况下,神山清羽依旧飞快地琢磨出了一片转圜的余地。
他抬手指着自己身后的电脑,像是随口一提一般介绍道,“既然时机正好,我就顺便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之前一力主张的数字生命计划,现在已经有了初步的成果。”
神山清羽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现在正好,有个合适的实验对象。”
神山清羽指着头上还戴着脑电波传感器的库拉索,言笑晏晏,“刚好,她这里有一份可以准备导出的记忆。如果我们现在把这份记忆导入到没有主体的数字生命体里面。”
神山清羽停顿了一下,眼神期待地看着黑袍下被笼罩着的巨大突起,那看起来确实像是一个婴儿的大小。
只不过正常的婴儿肯定不会在这么长时间里都保持着这种诡异的安静,除非是把年老的大脑重新塞回年轻的身体里。
乌丸莲耶看上去总算是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了一点,他驱使着人站得离电脑更近了一些。
神山清羽一直微垂着头,看着长及地面的黑袍像波浪一样从他身边滚过。
“可惜了,白兰地,你费了这么大功夫,研究出来的成果,好像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乌丸莲耶的声音里又带上了几分遗憾。
“不,其实我认为,数字生命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神山清羽回忆着他印象里那些产品经理排队向他汇报时的场景。不知为何,可能是受伤的原因,他的记忆总有些似是而非的模糊。
恍惚之下,他好像只能回忆起连成一片的黑色西装,我反复粘贴复制了一般的领带花色,压根没有他给诸伏景光每天上班搭配时选得好看。
想到了些微让他觉得轻松的事情,神山清羽觉得自己的脑袋可能没有那么沉重了。
“它最大的价值体现在,随着载体的不同,展现出来的效能也会不同。”
“如果本身的载体计算能力较差,它的逻辑性,思维性都会受到限制。如果遇到了更合适的载体,它就会反应更加敏捷,思考的方式也会更接近于真正的人类。”
“最重要的是,它的储存能力,远远不是人类的大脑能够匹敌的。当身体开始衰老时,大脑也会跟着萎缩……”,神山清羽立刻闭紧了嘴,脸上故意表现出了一点懊悔的神色,像是在后悔自己的一时嘴快。
神山清羽有些欲盖弥彰的咳嗽了一声,重新整理了一下措辞,“比如说孩童时期,大脑还没有发育完全,处理储存信息的能力也是有限的。”
这点恰恰说到了乌丸莲耶的心坎上,因为他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变小了之后,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如果尝试去想起,就会觉得头疼欲裂。而且他的头脑似乎在和他的身体本能做抗争,一边叫嚣着要扩张自己的领地,一边只是一味的沉默生长着。
或许是白兰地说的确实有道理,他长达一百多年的记忆现在被强制压缩到了婴儿大小的大脑里。甚至到现在,连他的语言神经都没有发育完全,乌丸莲耶不可谓不满。
“连我现在都感觉,每天要记住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神山清羽像模像样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似乎真是为了繁杂的事务而发愁,“像是这样,能够将一部分东西传导到数字生命体里面,就等于拥有了外置大脑。它会真正的,像它的主人一样思考。”
“那这个数字生命体,可以被重置吗?”乌丸莲耶又追问了一句,如果仅仅是能够储存记忆的话,它的价值恐怕不能抵消白兰地的“不听话”。
姑息卧底苏格兰威士忌、串通不太安分的同事琴酒和爱尔兰威士忌、甚至还设计杀死了直属上司朗姆……细细数来白兰地做过的每一件事,乌丸莲耶觉得,要不是自己还留了这么一手的话,说不定自己也会变成白兰地棋局的一部分。
但是一想到,现在安静蛰伏着的,最终还是白兰地,乌丸莲耶又忍不住自得了起来。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啊,看来确实要给他一点教训,他低声指使着背着自己的人。
肩膀擦伤的地方突然被按住了,粗粝的带着明显枪茧的手指摁上了完全没有愈合痕迹的伤口,甚至极其用力的,生生掰开了脆弱的血肉。
神山清羽眼前一阵跟着一阵发黑,强烈的刺痛感彻底模糊了所有的感官,所有的痛觉神经末梢紧跟着一起跳动了起来,完全没有节制的,向他的大脑输送着求救的信号。
这种痛甚至超过了子弹真实擦过他的肩膀时产生的痛感,因为那时,他以为一切就会结束。
可是现在他不可以,他不可以表现出任何疼痛,他不可以表现出任何不满,他甚至不可以表现出自己正在遭受的这一切。
因为神山清羽很清楚,这就是他为自己的试探所要付出的代价,他应该早就预料到了一切。
系统心疼的不行,它甚至想直接给神山清羽兑换一个痛觉屏蔽的道具,反正这积分抠抠搜搜的,还能有点盈余,起码要把眼前这一关给熬过去。
神山清羽像是预料到系统的行动一样,立刻咬牙警告道,[什么都不要做!什么!任何!]
系统呆住了,但它还是老老实实的,安静地呆在了原地。
时间不过短短的十几秒,男却痛出了一身冷汗,他的肩膀以微不可察的幅度颤抖着,偏偏脸上笑容的角度一点都没变。
乌丸莲耶看着看着,终于满意的下了指令。
肩膀上的手在抬起来的一瞬间,又用力往下一拍,神山清羽肩上的伤口迸得更开了,鲜红色的血液渐渐染上了半个肩头。
神山清羽咬紧了舌尖,缓缓的吐了一口气,像是没事人一样接着解说道,“不,既然是数字生命,那就应该是生命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如果真的遇到其他人想要窃取不应该取得的机密,它会编造出合适的谎言,让入侵者以为重置成功了。”
乌丸莲耶对神山清羽乖顺的表现表示很满意,就算是不听话的逆棋又怎样?还不是在他手上,必须走到该走的地方。
乌丸莲耶沉思了一会儿,如果按照这个理论。那岂不是……只要让库拉索试验了,现在这个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数字生命体就等于作废了吗?
乌丸莲耶又看了一眼库拉索脑袋上正戴着的东西,确实是出自鸟取别馆实验室里的最新实验成果,也是市面上完全见不到的脑电波传感器,外界根本无法仿制。
“把库拉索叫醒吧,我要亲自试试。”乌丸莲耶格外自信地吩咐道。
“她现在进入了沉睡状态,要是在沉睡状态中途被唤醒的话,可能会造成逆行失忆的。”神山清羽故意多解释了一句,像是真的很担忧乌丸莲耶要亲身上场这件事。
“呵呵……”,乌丸莲耶还是很坚持,他可不是放心白兰地,而是相信一直贴身保护自己的人。
他指使着背着他的人,简单粗暴地把库拉索头上的仪器给拆了下来,还把昏睡不醒的库拉索直接搬到了地上。
“而且,既然白兰地你在这里,这个实验肯定会成功的,对吧?”乌丸莲耶故意反问神山清羽。
可是神山清羽能回答“不会”吗?他只能带着半永久的笑意,隐藏着心中的期待和希冀,重新扣上了脑电波传感器的开关。
古怪的仪器探入黑袍之下,电磁贴片接触到了完全不一样的脑波信号。
电脑上也已经出现了峰峦起伏的电波曲线,刚开始是剧烈跳动的,紧接着,突然开始平稳了起来。
这怎么……这怎么……
第533章 寂灭与余响(四十八)
屏幕上显示的脑电波线条,本来应该像神山清羽此刻的心跳一样层峦起伏的,但是偏偏归灵成了一条直线,就差在旁边加个“滴滴”作响的警示灯了。
如果不是组织辛苦研究的机器突然失效的话……那就说明,刚刚还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可以成为上帝的人,现在已经彻底走上了终结。
神山清羽在脑海里呼唤了两声,[系统啊……统啊……],不出所料的没有得到回应,往日跳动的系统页面上只有一个大大的“加载中”的符号。
神山清羽撑着格外沉重的眼睫,沉默地看向站在椅子背后的高大黑影。
高大的黑衣人刚刚当着他的面将原本背在背上的黑色的一团鼓鼓囊囊地安放在了库拉索刚刚待着的椅子上,自己则站在了椅子背后。
神山清羽原本以为他是为了防备自己突然暴起对这个实验造成什么破坏,所以他的手臂才毫不放松地挡在椅子两侧。
黑色的长袍撑起了一片空间,连神山清羽都看不清楚他的动作。
此时,不知道是不是神山清羽的错觉,刚刚还微微佝偻着的人像是瞬间站直了,高大挺阔的身影彻底融在黑暗的阴影里,只有整张脸还埋在骷髅白骨一般的面具后面看不清表情。
虽然闻不到什么特殊的气味——比如七星香烟的特有味道,但神山清羽还是循着本能,揣测般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琴酒,他死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听上去还有些歧义,所以立刻被噎了回来,“是你快要死了,白兰地。”
顶着神山清羽明晃晃写着“你还不如是个哑巴”的质问眼神,琴酒终于摘下了挡住整个脑袋的铁制面具。
乌丸莲耶在挑选自己最忠心的乌鸦仆从时,一直以来的标准就是人型武器。从训练场中九死一生磨砺出来的琴酒在穿上了特制长袍和面具之后,身形和其他乌鸦仆从本就没有分别。
乌丸莲耶又默认乌鸦仆从都是被割掉了舌头的哑巴,琴酒连伪装声音的这一步都省去了,唯一可能露出破绽的是他原本覆盖了大半个身体的显眼银发了。
神山清羽难以想象琴酒是怎么把自己的宝贵的银发简单粗暴地一股脑儿塞进面具里头去的。
他现在只庆幸自己多年来一直在孜孜不倦地给琴酒的长发上供——例如购买来自世界各地的叫不出品牌名的小众又昂贵的芳疗护发精油和各种美发工具,就像是精明的农场主时刻注意着给他的赛级战马护理亮晶晶的鬓发一样。虽然神山清羽曾经一度想给琴酒送点换个形式的礼物,比如在萩原研二的建议下,帮他的保时捷挑个完美的保养点,但琴酒有自己用惯了的、信任的地方。
于是当琴酒那头同样花了神山清羽不少心力的银发重现之后,神山清羽一点也不想深究琴酒的毒舌了,他单方面曲解琴酒的意思是“我担心你快要死了,我们的交易就要因此结束了。”
神山清羽斜倚在桌前,力气渐渐回到了已经疲惫不堪的四肢里,他支起了半边身子挡住了略显怪异的、无人操作却在自动运行的电脑屏幕,深吸了一口气重复道:“他是真的死了吧?”
“你要不自己看看呢?”,琴酒明显带着嘲讽的眼神透过发隙,再直接不过地落在神山清羽肩上的伤口上。
琴酒微微偏过头打量着神山清羽的神色,像是在估量他脸上的痛苦有几分是伪装的——可能大部分是真的,白兰地他,真的有时候不像是活在这个世界的人。
琴酒是真的有几分好奇,好奇里又不免夹杂着几分薄凉,“你现在不仅扣不下扳机,不会连死人都见不得吧?”
神山清羽没有多余的和他继续争辩的力气,刚刚因为琴酒的挟私报复,他的肩膀确实痛得像是要被拆下来一样,琴酒的这次警告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神山清羽伸出胳膊探向那把椅子,他的手甚至没有靠得太近,敏感的指尖已经感觉到了一股属于死亡的凉意。
他飞快地收回了手,手指还有一些不明显的颤动,像是握住了一颗不断跳动的心脏,紧张得有些不受他的控制。
乌丸莲耶的死亡亦是如此突然,像是一场他早就看到了天气预报后到来的暴雨,就算此刻他做好了完全准备,可撑开伞走在雨里还是不免有一瞬间的茫然。
乌丸莲耶……那只在他生命里头徘徊不去的乌鸦,居然就这么死了吗?
“所以……现在都结束了?琴酒,你不准备对我解释什么吗?”比如你是怎么获得乌丸莲耶信任的,比如你是怎么来到这片地下室里的?
琴酒的眼睛危险地眯起了一些,冷厉的眉峰轻描淡写的蹙起,略显狠戾的眼瞳完整倒映出神山清羽难掩疲惫的脸。
“你在拖延时间……白兰地”,琴酒的手看似无害地搭上了神山清羽没有受伤的另一边肩膀,“你在等谁?是波本,莱伊?还是那个日本公安的老鼠……又或者是,你不想我注意到的东西。”
他的目光越过神山清羽支撑着的、放松的身体,牢牢地锁定了神山清羽身后的屏幕。
“这么看来你还是有一点用的,你研究出来的那个东西已经把他的一部分记忆给复制了下来了”,琴酒接着冷嘲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每天都在和贝尔摩德一起研究挥霍组织经费的一百种方法呢。”
又被人类发现的诺亚方舟有些惶恐,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工作,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偷偷爬数据的行为不太明显呢。
神山清羽觉得自己的脑袋还是有些乱蓬蓬的,他终于从满头黑线中摸出了一丝头绪,琴酒似乎也被他给彻底带偏了,完全相信了他刚刚瞎扯出来的鬼话。
“本来就应该尘封的东西,就让它继续尘封吧,我希望一切就在这里让它终结。”
诺亚方舟听到这里,默默的在电脑上编了一个表面上的自毁程序,虽然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糊弄一下非专业人员还是足够的。
神山清羽脑海里不断转动的加载中图标终于停止了,系统晃晃悠悠地爬了上来,[宿主,我可能现在要跟你说再见了。]
[什么?这么突然!你不能再留一段时间吗?],神山清羽很难精准描绘出来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或许应该还是遗憾居多吧。
神山清羽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先一步被平时总是显得感情过于充沛的系统打断了,它尽量保持着以往的标准服务语气,准备站好自己的最后一班岗,[宿主,其实告别的话,我们彼此都已经说过不少了。宿主,你一定要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一直记得我曾经陪伴你的这段时光。]
无声而又悄然的,嘀的一下,神山清羽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被突然挖去了一块,有什么东西在转瞬之间消失了。但很快又有其他的,来自于这个世界更多的东西迅速的填满了这片空白,比如他一直模糊的幼年的记忆。
神山清羽嘶哑着声音,又呼唤了两声,[系统!系统!]
其实来到了鸟取之后,或许是受到了世界磁场的影响,他就经常陷入了与系统失联的状态,通讯总是断断续续的,也经常等不到系统的回应。
可现在这种空落落的感觉,是与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他像是站在赌场门口,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梭哈一把的赌徒,一局下来看似赢了,实际上握在手里头的就只剩下一个筹码了。
神山清羽沉默着扭过头去,他盯着电脑上突兀出现的清理倒计时进度条,就像是看到了系统的踪迹真实地出现在了现实的世界里。
神山清羽克制不住地伸出手,打上了放在手边的鼠标,屏幕上跳动的进度条突然间停滞了。
“你想做什么,打算现在反悔吗?白兰地,我可没有大方的给你留下后悔的机会。”琴酒见神山清羽神色有异,手上却不再动作,像是突然陷入了某种幻觉。
琴酒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白兰地身上真的产生了什么药剂的后遗症……琴酒做势想要拿过鼠标。
神山清羽被他的动作彻底惊醒,手肘一拐就挡住了琴酒的动作。
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了,那刚刚只是他的错觉而已。系统就这样永远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我说过我会让这一切完全结束的。”神山清羽压低声音重复了一遍,声音低哑到听不出来原本的音色。
在琴酒看来,他似乎也没有进行什么额外的操作,只是手指在鼠标上一触即离,整个清理流程就被无限加快了。
“你要自己检查一遍吗?……如果你可以的话。”神山清羽不轻不重地顶回了一句,抬眸看向盯着电脑屏幕目不转睛的琴酒。
琴酒有些不太放心于他过于轻描淡写的动作,在电脑上的进程完全过于空白之后,还是凑过去仔细研究了一番。
不仅是原本存在电脑上的东西,就连琴酒后来登陆的整个组织的内部系统像是被彻底格式化过了一样,新呈现出来的一切却表现的很有白兰地随意散漫的风格。
神山清羽知道这道清除指令恐怕是系统留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替他彻底解决了后顾之忧。
琴酒检查得很耐心,键盘的啪嗒作响声中,神山清羽终于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仿佛是好不容易跑完了一场马拉松的运动员一样精疲力竭。
“Gin,虽然你可能并不习惯听到这个称呼。不过,我们终于都自由了,阵。”
琴酒敲击键盘的手指顿时停住,悬在了鼠标上,他有些不适地侧耳分辨着这两个听起来一模一样的称呼,像是极其不习惯突然从一个身份过渡到另一个身份。
“你还是像之前一样,愚蠢又轻信。白兰地,到底是什么样的自信才会让你觉得,你值得拥有这种东西?”琴酒讥诮般的吐出了一句话,眼神完全像是将神山清羽上下刮了个遍,“你不会以为……你还能出去吧?”
神山清羽的肩膀猝然一颤,他当然在今天为自己安排了无数道保障,完好无损的走出鸟取别馆对他来说确实不是一件难事。
但是琴酒说的,似乎又是另一层含义了,没有了系统任务的束缚后,他是否能真正走出这片黑暗?
第534章 寂灭与余响(四十九)
“我不走的话,你准备留下来,和我同归于尽吗?”
神山清羽重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蝴蝶”,甩手扔在了桌面上。
“白兰地!”琴酒冷喝一声,迅速站起来离神山清羽更远了一点。
虽然在这个距离上发生爆炸,琴酒退不退这一步都没有什么区别,但他潜意识的就想离神山清羽远一点。最好是远远的,远得再也看不见。
神山清羽依旧八风不动地坐着,脊背挺得笔直,整个人僵硬的像一张拉过了头的弓,连给自己找个舒适的姿势都成了一种奢望。
原本柔顺的发丝不知被冷汗浸没了几次,又在奇怪的培养液里滚了一遭,黏得到处都是尘土,灰扑扑的,很是狼狈。
琴酒居高临下的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目光凝聚在神山清羽微微泛红的眼眶里。可是白兰地怎么会在他面前示弱呢?
“喂,琴酒,我说真的,我受够了,我已经累了。”
但是那仿佛是真的,并不是白兰地惯常的伪装,琴酒甚至觉得眼前的人像是灵魂出窍了,完全找不到自己的依托。
“你……到底为什么?”琴酒平时从把自己的好奇心压制到极致,可是现在在完全卸下面具的白兰地面前,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埋藏心底已久的问题,“明明你可以拥有一切,为什么要放弃?”
雪莉会为白兰地继续研究药物,爱尔兰威士忌会为白兰地提供经济支撑,波本可以代替朗姆继续掌控情报组,就连他的位置也可以由莱伊代替……甚至可以继续借着苏格兰威士忌这条线,为组织扩展撑起另一道保护伞。
白兰地辛苦筹谋了这一切,把所有人包括自己的每一步都算计在内。但为什么到了享受成果的时候,他却表现得完全不像是一个胜利者,而像是一台终于可以停歇下来的超负荷的机器。
他的理由总不会是无私奉献吧?琴酒有些古怪的想着,虽然他以前经常做一些没头脑的事情。
“呵”,神山清羽终于从思绪构成的牢笼里抬起头来,可能是脑海里走马灯一般的记忆让他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真实和虚假的记忆在一瞬间交汇,汹涌的浪潮冲刷着他,像是想把神山清羽这个人重塑一遍。
过去和未来,就像是他来到日本那天见到的海浪与天空一样,在他眼前彻底交融在一起。
“因为白兰地就应该死了,就像琴酒一样,他们都应该死在这里。我不想再被任何该死的东西掌控了,我想要毫无限制的自由。”他低头看着自己隐藏在黑色风衣里头的双腿,“我不想再过带着镣铐的生活,你也一样吧?所以你才会开始和本家接触,因为那里才有你想要的自由,真正可以在刀尖上起舞的日子。”
神山清羽手指颤抖着,一股脑儿撸下了手指上诅咒一般的乌鸦戒指,顺着刚才的方向扔到了“蝴蝶”旁边。
象征着“乌丸”财团的戒指,代表无上财富与权势的标志就被他这么随意地扔到了桌面上,和神山清羽认定的注定要毁坏的东西一个下场。
琴酒逐帧的评析着神山清羽的表情,他直觉神山清羽现在说的话恐怕确实是真的——他像是真的累了,累的难以维系自己日复一日的谎言。
“你还是和之前一样毫无长进,永远也学不会正确的方式。”
琴酒最后还是冷酷又客观的评价着,“你想让人保守白兰地的秘密,却把一切都寄托在看似公平的交换,随时可能发生冲突的利益……”
琴酒眼中泛起了笑意,嘴角忍不住勾起,“甚至是,毫无用处又虚伪善变的情感上。”
“这算是在关心我?还是作为兄长的告诫?”,神山清羽用一只手扶住了自己另一边的手肘,把自己给强行撑了起来,以至于不在琴酒面前显得太过颓唐。
琴酒:“……”
神山清羽见琴酒不说话,自顾自的轻笑了一声,抬起了一只手伸向琴酒,“最后拉我一把吧,就算是为了我们过去的,不对,未来的……一切。”
琴酒没有完全顺着神山清羽的意思,而是干脆擒住了他的两只手腕,将人彻底给提了起来。
换到了这个对琴酒来说安全多了的姿势,琴酒就觉得舒适多了。特别是他掌心握着的手腕依旧细瘦伶仃的,依旧没有什么训练痕迹,他一只手就可以轻松圈起。
神山清羽还算是适应良好,他顺着琴酒的力道站了起来,有些迟缓的眨了眨眼睛,像是终于看清了琴酒此时脸上的表情。
“你之前不是答应过我,要给我买一个岛吗 ?”神山清羽突然提高了声音,表情认真的注视着琴酒。
琴酒没有想到他的话题转换的那么快,嘴唇讥讽得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我没钱。”
就算他的钱不像是白兰地一样,总会无缘无故的挥霍在毫无用处的地方,他也没有这个闲钱给白兰地专门买一个可以让他满足的度假小岛。
不过他说的是没钱,却没有直接拒绝神山清羽这个要求。
“不,你有钱。”神山清羽还没有残忍到把主意全都打到琴酒辛苦多年攒下的工资和任务奖金上面。
神山清羽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眼珠子一转便想到了解决方案,“虽然和意大利的家族本家联系上了,但是你依旧需要一笔完全不受限制的钱,帮你稳住阵脚打开局面。”
“如果你担心我在转让股份或者转移组织资产的时候动什么手脚,那我还有另外一个方案,我总是有plan b的。”
神山清羽勉强的牵起嘴角,想要挤出几分笑意,却没有多余的力气。
琴酒对乌丸财团的兴趣确实不大,特别是乌丸财团的资产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他要动用起来绝对没有神山清羽这样熟知市场的操盘手一样省力。
可以抹去任何痕迹、又没有追踪方式、还能保证其价值的财产……恐怕就只有黄金了。
白兰地曾经大批量收购过黄金?这样的大宗交易,不管是朗姆还是boss,都不应该毫无察觉……
琴酒轻轻的敲了敲自己的掌心,顷刻之间他便联想到了某个代号成员不同寻常的消失。
琴酒无比肯定,“朗姆之前曾经花大价钱收购过乌丸家在长野一处旧宅。他是自己出资的,但是在销毁痕迹的时候却用了组织里的人……更关键的是,宾加也在那段时间突然失踪了。”
“是你,你发现了那栋别馆里头有黄金,为了不让那些黄金落到朗姆手上,你才杀了宾加。”
“那我倒没有那么无聊”,神山清羽也算是诚实,“这么点钱我还不放在眼里,完全不值得我大动干戈这么干。”
琴酒忍无可忍,甚至有种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如果这点小钱他不放在眼里的话,现在扒着自己要给他买小岛是什么意思?
“我确实很想在西西里有一个岛。”神山清羽的眼神又渐渐飘远了,“虽然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足那里,但我们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如果有一天我心血来潮,想要故地重游的话,我希望有个安静的地方……我们可以远远的站在海滩两边,彼此确认一下还活着就好。”
琴酒突然从他话语里头琢磨出了一点其他的意思,“你想让我像丧家之犬一样,离开日本,然后从此不再踏足这里,对吧?”
琴酒确实是在乌丸莲耶沉迷于长生不老的药物研究,甚至有意愿将这种药物推广到明面上之后,在心里起了离开组织的念头。因为他确实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享受鲜血与危险、把子弹和硝烟当做自己养料的人。
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被神山清羽“驱逐”,就算他说的再好听。
“那换我来说怎么样,琴酒?滚出日本。”
像是彻底从黑暗中走出来一样,诸伏景光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门口,手上的枪口对准了琴酒的脑袋。
没有了铁质面具的遮挡,这个距离对于身经百战的组织卧底苏格兰威士忌来说,要想解决目标简直是手到擒来。
“或者,放开他,我就可以让你离开。”诸伏景光像是完全没有留意到神山清羽眼中的诧异,只是直勾勾的盯着琴酒。
这种对峙的场景,在他们俩人中间已经不止出现过一次了,连神山清羽都觉得有些习以为常。
“苏格兰,你这个总是藏头露尾的老鼠,现在也终于敢出现在人前了吗?”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琴酒直接捞起神山清羽挡在了自己面前,这个动作实在是太过顺手,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人知过于配合。
诸伏景光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放开他,你就可以安全离开。我们俩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就不要再做这种无谓的试探了。”
“对啊”,神山清羽在一旁碎碎念的补充道:“反正想把组织连根拔除,恐怕你们公安内部自己都有意见,还不如让琴酒把可以带着走的人全都带走,这样你对上级也好,有个交代。”
“是吧……苏格兰威士忌?”,神山清羽终于精神了一点,他冲着诸伏景光眨了眨眼睛。虽然有些意外他在这个时候的“救场”,但是要是琴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他给打晕拎走,他也确实是没有任何办法啊。
躲在诸伏景光身后不远处的过道暗处的降谷零:……虽然知道Hiro肯定会放水,但是遇到神山清羽这样的,他也是完全没办法了。
一边是几乎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清除了组织最有力臂膀的幼驯染和自己的倒霉学弟,一边是经常搞小动作、甚至可能对组织的存在心知肚明的高层……到底孰轻孰重?降谷零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比较出了天平两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而且现在组织的高层基本上已经被全部瓦解了……除了安插进去的各地层出不穷的卧底之外。要是让琴酒带着他看得上的人彻底离开日本,剩下的那些恐怕也不成气候,说不定在和其他暴力帮派的火拼当中就慢慢损耗殆尽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降谷零瞬间在心中下了决断,要确保组织的情报,特别是关于那种药物的情报,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喂!喂!有人吗?下面还有人活着吗?!”
幕布后的通道管里突然传来了爱尔兰威士忌听上去就非常敷衍的呼唤声,“如果下面都是实验体的话,不用回答我也可以。”
在这个时候还能听到爱尔兰威士忌的声音,简直像是电影播放到了一半,没头没脑的插进去了一段古怪的个人独白。
“下面的活人听着,这里恐怕要塌了,如果是正常智力的活人的话,就自己爬上来吧,直升机可不等人。”
可能爱尔兰威士忌也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在吼完了这几句之后就再也没了声音,神山清羽猜测他已经顺着向上的通道离开了别馆。
“谁先走,两位?总不能说我先走,你们两个人继续留在这里吧?”
神山清羽左右看一眼,余光撇过了还在工作的电脑,他的手搭上了琴酒掐着自己喉咙的胳膊,像是完全不在意自己游走在生死之间一样戳了戳琴酒, “要不……你先放手?这样僵持下去,我们三个人都要在这里留下来给彼此陪葬了。”
因为肤色掩饰得格外好的降谷零:其实是四个人。
“除了已经在直升机上接应的伏特加之外,田纳西威士忌也已经在大阪港待命了,那里也有你说不定愿意带走的东西。”
神山清羽最后看了一眼依旧紧皱眉头的琴酒,像是碰到久未重逢的老友一样,动作别扭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猜你不会来参加我的婚礼的,哥哥。”他压低了声音悄声说。
然后他用明显诸伏景光也能听到的声音笑着道:“所以,真的再见了,大约是再也不见。”
琴酒的嘴唇几乎肉眼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神山清羽说的哪一个字眼在一瞬间真的刺激到了他,琴酒终于动了。
他顶着诸伏景光的枪线,死死地将神山清羽按在自己身前,一步一步的退到了通道旁。
诸伏景光已经忍不住抬起了一只手,伸向神山清羽的方向,只是枪口依旧牢牢的瞄准着琴酒的胸膛。
“滚去你该去的位置吧,白兰地!”琴酒最后是毫不留情地推了神山清羽一把,将他整个人彻底推到了诸伏景光的枪口上。
第535章 寂灭与余响(五十)
在那转瞬之间,其实按照诸伏景光的反应速度,他分明是可以开枪的,但是神山清羽一反常态的泛红的眼睛蛰伤了他。
降谷零终于从躲藏得很好的地方跑了出来,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了通道口,不抱希望地仰头往上望去——连一片风衣的衣角都没有见到。
“什么都没看到,他已经走了”,降谷零摇着头回看着牢牢抓住神山清羽的诸伏景光,用含蓄的眼神问道:我们从出去之后,要想办法继续追吗?
“通道不是单向的,有很多分散的岔路,确实没有办法。”诸伏景光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眼神缓缓落在神山清羽侧脸的一道泪痕上。
他的目光瞬间凝固住了。若是放在平时,神山清羽总能用各种方法把自己掩饰的很好,这点眼泪恐怕连诸伏景光也寻摸不到踪迹。
可是今天,所有的伪装彻底褪去了,只剩下剥离了外壳的神山清羽。
诸伏景光轻声问:“你哭了?”
降谷零牢牢的闭上了本来想要继续追问的嘴,沉默像一条无形的河横贯在他们中间。
降谷零还是不由自主的想着,这么看来神山清羽和琴酒的感情确实比他想象中要深,他是因为琴酒毫不犹豫地拉他当人质而伤心吗?
降谷零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却又一下子说不上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神山清羽哭,说实话竟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像是突然见到了一个陌生人。
“我没事……我只是突然意识到了,有些人恐怕真的永远不会再见了。”神山清羽有些自嘲一般的撇了撇嘴。
他可能还要适应很久,才能习惯系统彻底不在他身边的生活。
降谷零还以为神山清羽说的永远不会再见的人是琴酒,心里忍不住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组织就像是遮天蔽地的大树,触须深深地插入土地之中,和无数人的血脉牢牢的纠缠在一起。
神山清羽只不过是其中幸运的一片叶子,能够从已经枯萎的树杈枝头上挣脱下来,这才换得了一丝生机。
“行了,爱尔兰不是说这上面快塌了吗?”
神山清羽在脸上抹了一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电脑,上面的数据进程已经彻底结束了,进度条永远停留在了100%上。
他难得恍惚了一瞬,甚至以为耳边出现了幻听,又有那个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响起。
“我们走吧。”诸伏景光轻轻的一扯神山清羽的衣角,拽住了他风衣的腰带,在手腕上牢牢的缠了几圈,看上去是在时刻堤防他中途又偷溜。
神山清羽勉强勾了勾嘴角,尽量挤出了一个无辜的笑脸。
诸伏景光轻声叹了一口气,将他拽得更近了一点,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部熟悉的手机,塞回了神山清羽的腰侧。
“啊?这是哪里找到的?” ,神山清羽还以为自己的手机之前已经英勇就义了,没想诸伏景光居然将它原模原样的找了回来。
“这是那个和新一长得很像的小朋友找到的。”诸伏景光解释道:“为了报答他,我还专门告诉他,这里应该有很多你不太喜欢、但说不定对他有用的收藏。”
乌丸家在日本的宝石吗?其实大部分已经被他给淘换过一遍了,不过说不定怪盗基德会在里头有新发现呢?
神山清羽摇了摇头,跟上了前面诸伏景光的步伐。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默契的走在他一前一后,我看上去还是心神不定、实际上也是身心俱疲的神山清羽放在了中间。
他们约摸往上爬了一层半的距离,彻底离开了地下的空间,手机的信号也已经彻底恢复了。
开机之后,滴滴答答的提示音连续不断,邮箱像是彻底炸开了一样,和电脑中毒一般提示着新邮件的到来。
神山清羽有些郁猝地戴上耳机,电话立刻自动接通了,左右耳道里同时传来惊雷般的声音:
先是多田陆斗殷切的惊呼声,带着几分不敢置信:“清羽!是清羽吗?我确实检测到了你的手机信号,但是没想到居然能打通电话?可是我为什么找不到赫尔墨斯了?”
然后是爱尔兰威士忌的不耐烦的交代:“白兰地,如果你还活着的话,不要忘了我们的交易,就这样了。要是你死了的话……这就算是我的悼词了。”
幸好爱尔兰威士忌也不指望他回答,立刻就挂了电话,连他的声音是否转入语音信箱都没有管。
“我已经没事……我们快出来了。”
“太好了!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
神山清羽终于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明明只有几个人却硬生生制造出了一支交响乐队的动静,江户川柯南带着哭腔的声音也格外明显。
多田陆斗抓紧时间吼了一句:“总之快点出来,外面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烟雾,看起来不太妙。”
“说没事,还太早了吧。”降谷零其实也不是特意想在这个时候扫神山清羽的兴,他只是想到后面一堆需要他收拾的烂摊子就会觉得头疼。
“不用这么紧张,最危险的几个人消失之后,这里很快就会彻底地、恢复平静的。”挂断了电话后,神山清羽正色道:“到了上面,还是让我来引路吧。”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让神山清羽走在了最前面。
爱尔兰威士忌忧虑的并没有错,这片别馆区域本就因为大肆挖掘地下空间而导致地基格外柔软。今天先是经过了连番轰炸,又被喷涌而出的地下水冲刷了几遍。
降谷零当时为了找到不知道的下落到地下何处的神山清羽和诸伏景光,又毫无心理负担的炸开了最后那一层加固层。
所以眼下,他们面前的房间和走廊还保持着之前华贵复古的模样,但是原本被壁纸覆盖的墙壁已经裂出了无法让人忽视的裂缝,原本被擦得一尘不染的家具表面都蒙上了一层灰尘,杯盏歪斜到一旁,差一点就要沿着桌角滚到地毯上。
降谷零其实觉得琴酒突然失踪前看他的眼神就跟看疯子一样,貌似是觉得他已经彻底被白兰地给同化了,只是他也没想到琴酒居然是真的赶去救神山清羽了。
虽然脑袋昏沉得像是被绷紧的皮筋狠狠弹了几下,但是神山清羽还是顺利分辨出了方向。
他用手指了一下原本别馆的飘窗位置,“我们从那里出去吧。”
他有一种直觉,恐怕琴酒和爱尔兰威士忌已经帮他们探过路了。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没有什么意见,他们甚至没有彻底分清别馆的地势走位。这一栋鬼气森森的大宅甚至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门,他们以前进出的入口原本是跟地下车库连在一起的。
“我已经让风见先把附近的人给撤开了。”降谷零看着手机上下属的回复说道:“理由是这里边快要坍塌了,而且有可能被安装了炸弹。”
降谷零突然皱了一下眉毛,接着补充道:“日卖电视台的直升机还混进了森林火警的直升机队里面……刚刚一直在上空徘徊,因为气流不稳,还差点坠机了?!”
“这里怎么会有电视台的直升机,还让他们飞得这么近?风见到底在干什么啊!”降谷零的脸色越来越黑。
“他可能以为,那是关西那边临时派来的,所以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神山清羽倒是帮风见裕也解释了一句,“其实……这个直升机上面的人应该是基尔吧。”
降谷零眯着眼睛看后面的内容,不出意外地看到:在受到了警方的训斥之后,日卖电视台的直升机已经迅速的离开了危险的现场,往大阪的方向去了。
降谷零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风见,回去之后我一定会好好夸奖你的“能干”的。
田纳西威士忌这个时候估计早就带着船候在大阪港了,等他们公安再调集警力去找的话,恐怕船都已经开到了公海上面了。
降谷零摇了摇头,装作自己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么一伙人。
又在鬼打墙一般的走廊里兜了两圈,他们只能勉强根据自己的直觉判断方向。神山清羽在这个时候也没有了系统的指引,还好贝尔摩德曾经给他画的路线图已经牢牢的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哈,看来他们也是从这里出去的。”
神山清羽吸了吸鼻子,已经闻到了从别馆外传来的清新的草木的味道,虽然确实混杂着一些可能像是焦土的味道,但自由的空气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不好,快跑!”
诸伏景光也拿手在鼻子旁轻扇了几下,很快从燃烧后的焦炭味中捕捉到了一丝不确定的刺鼻异味。
“轰!轰轰!”,身后已经传来了接连不断的爆炸声,走廊跟着剧烈的晃动了起来。
诸伏景光已经跨步到了本身就摇摇欲坠的飘窗前,狠狠一推,挤出了一道出口。
降谷零跟在他身后顺势推了他一把,直接将他推了出去。
神山清羽堪堪抬起头,只觉得手腕上传来了一股大力,直接将他提起来后甩到了一边。
凭借着莫须有的搭档默契,已经事先等在原地接应他们的赤井秀一赶紧又一手各拉了一个人上来。
“喂喂,几位,我这是滑翔翼啊,又不是直升机。”黑羽快斗黑线地看着下面四个反正比他高的男人,他可根本没办法把这几个人给全都救走啊。
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第536章 寂灭与余响(完)
降谷零:“他。”
诸伏景光:“带他走。”
赤井秀一:“……”
三个人甚至没顾得上商量,分外默契的共同把手指到了神山清羽身上。
“保证把他救走就行了。”诸伏景光爬起来缓了一口气,因为呛进了一点烟尘,咳嗽了一声,“不是已经有直升机过来了吗?”
怪盗基德的一身银翼装扮在白天依旧显眼,特别是他还像是在气旋中迷失了方向一样,不断在别馆上方打着转。警方那边派来的直升机省了搜救的力气,一下子就注意到他们这边了,正在穿过滚滚浓烟向他们不断靠近。
机翼旋转的轰鸣声中,神山清羽咽了一口已经洇到了嘴边的血沫,他莫名其妙的看了三个威士忌一眼,“我和你们一起上直升机不就好了?怎么,担心我直接被抓走吗?”
降谷零略微松了一口气,至少神山清羽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应该还不至于太过糟糕。
赤井秀一淡淡地咳嗽了一声,“其实按照国际惯例,肯定是要伤员优先的。”
虽然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是这一场混乱之中,他们三个人都算得上是一路有惊无险,最后看上去明显挂彩的居然只有神山清羽一个。
更让赤井秀一觉得有些心虚的是,他刚刚急着想把神山清羽给拉出来,情急之下拽得太过用力,神山清羽肩膀上本来被简单包扎过的伤口又重新绷裂了。鲜血像危险繁衍出来的细蛇一样顺着手腕蜿蜒着、滴滴答答地落进了他们脚下的废墟中。
只不过神山清羽似乎已经痛得完全没有知觉了,赤井秀一猜测可能是他的心思已经被其他事给完全绊住了,就这样忽略掉了伤口上不断传来的疼痛。
远方已经传来了一声明显盖过一声的警车鸣笛声,就像是姗姗来迟才最终出场宣布结果的裁判一样,真正意义上的官方增援终于到了。
神山清羽抬起没有受伤的另一只手朝着似乎还要更靠近地面的黑羽快斗挥了挥,一种迎接谢幕般的奇妙感涌上心头。
他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多了一抹笑意,“多谢大魔术师的精彩演出,今天就拜托到这里了!”
黑羽快斗抬头看了一眼自己脑袋上越来越低的直升机,估计怪盗基德要是现在再不离开,恐怕他只能假扮成突然过来帮忙的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了。
黑羽快斗将手探进自己的怀里,抓着自己准备好的礼物往下一甩,接着抬起滑翔翼就冲上了天空,白色的身影消散在爽朗的笑声里。
“送给你的礼物,熊猫哥哥!”
鸟儿一般的白翼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一朵的百合花摇摇晃晃的从空中落下,像一个小小的降落伞正好落入神山清羽的怀中。
降谷零觉得自己可能被直升机的噪音给震聋了,有些没有听清。他不免觉得有些好奇,扭头就问神山清羽:“怪盗基德刚刚叫你什么?是我理解的那种黑白色的动物吗?怎么感觉你们比我想象中要熟啊。”
神山清羽将花枝捧在手心里,雪白的花瓣丝毫没有沾染上尘埃,馥郁的香味几乎盖过了周遭的硝烟气味。
神山清羽低下头嗅了一下,跟着深深叹了一声,一点热意不自觉的涌上他的眼眶,泪水跟着夺框而出。
“似乎好久没有听到他这样叫我了。”
只是一个简单的称呼,但神山清羽却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自己仿佛拥有“神山清羽”的人生了,不用再把自己的灵魂剖成两半,每天站在高悬的钢索上举步维艰的往前走,生怕踏错一步就要直接坠入无底的深渊。
“你……”,降谷零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放心的太早了,因为看着诸伏景光依旧紧张敛起的眼眸,似乎今天这道坎还没有这么容易过去。
降谷零干巴巴地咳嗽了一声,很想劝一句却又说不出什么,只能冲着诸伏景光疯狂挤眉弄眼。
哐当一声,直升机上扔下来的救援绳梯夹在浓烟里,坠到了他们眼前。
神山清羽没有受伤的另一侧胳膊被赤井秀一扶了一把,他抬头看了一眼打开的直升机舱门,冲赤井秀一努了努嘴角,“你们先上去,我们想单独说几句话。”
熟悉的痛苦又来了!降谷零眼前仿佛有黑红相间的加粗死亡字体在空气中不断刷屏:有什么话不能等上了直升机再说吗?你难道忘记了你们脚下这个地方已经成了危楼了,很有可能随时会塌吗?!
降谷零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翻了一个极其明显的白眼,他也越过赤井秀一,拽着绳梯就往上爬。
神山清羽用手上的花枝打了一个圈,举起那枚粗糙的花戒递到了诸伏景光手指边。
“诸伏景光”,神山清羽顿了一下,郑重其事的叫出了诸伏景光的全名。
诸伏景光已经伸出去的手指跟着微颤了一下,沉沉的盯着神山清羽的眼睛。神山清羽脸上未干的泪水像是落在花瓣上的露珠,诸伏景光下意识的抬手想要帮他擦去,手指却立刻被神山清羽攥住了。
“我曾经想过我可能一辈子走不出这里了。”他确实设想过这种可能,就算是江户川柯南一直停留在一年级一样,他的生命也要在那条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红色走廊上徘徊。
“不过今天,我还是走出来了。谢谢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回来找我,谢谢你一直在等神山清羽……也谢谢你,爱过白兰地。”
诸伏景光俯下身子,贴住了神山清羽的额头,两个人的鼻尖相触着,百合花的香味在相互交缠的呼吸中蔓延。
“我没在等你”,诸伏景光轻笑了一声,“我只是一直在爱你而已,而且可以比以前更爱你。”
诸伏景光有些调皮的眨了一下眼,“毕竟以前我还要把自己分开来爱两个人,现在我只要爱一个人就可以了。”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以后或许会有更多的麻烦。”神山清羽晃了一下自己光秃秃的大拇指,“我好像做了一个有些任性的决定,我不想再留下任何本质的相关的东西,所以我把家族戒指也给……”
“有这个就可以了”,诸伏景光晃了晃他们交握的手,那朵百合花跟着一颤一颤的,像是又在花枝上活过来了一样。
“新的戒指,新的未来。”诸伏景光在花枝组成的戒环终于圈住他的手指时,忍不住抬起了神山清羽的下巴,轻吻了一下,略微有些灼烫的呼吸彻底盖过了神山清羽眼中的湿意。
他们身后的断垣残壁已经不太看得出别馆的全貌了,只剩下稍显完整的别馆外壁还耸立不倒,凹凸有致的石子组成了外墙的一部分装饰,在阳光下明暗交错,巧妙地绘制出了熟悉的乌鸦剪影。
“我们该走了。”诸伏景光盯着墙壁上不断下落的石子,他扶着神山清羽没有受伤的另一边胳膊,将他推到了绳梯旁,让神山清羽搭着自己的肩膀借力往上。
“其实我可能还有一件事情没说……”,神山清羽一边手脚并用的向上爬,一边有些着急的看着还落后他几步的诸伏景光。
“没事,回去再说。”诸伏景光了然的看着神山清羽,敲了敲一直藏在耳朵里头的隐形耳麦。
神山清羽怀疑诸伏景光恐怕已经猜到了什么,他快速的接力往上爬,不一会儿就攀到了机舱旁,就被人同手同脚的拉了进来。
赤井秀一和降谷零的胳膊就没有收回去,直接又拽住了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抬头一扫机舱,驾驶员的脑袋完全罩在安全头盔里面,只是稍长一点露出头盔的发尾看上去有些眼熟。副驾驶员就索性不遮了,一头极富个性的卷毛被黑色的防风眼镜给老老实实地压着。
诸伏景光趴到了舱门边,直升机居然在舱门没有完全关闭的情况下依旧快速稳步上升着。诸伏景光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终于从口袋里抓出了什么东西就往外扔。
他用力的一甩,舱门自动关上了,诸伏景光叮嘱了一句,“继续上升!”
“放心好了,小诸伏,你难道忘记了你刚刚扔下去的小礼物是谁设计的?”萩原研二呲着牙大笑了一下,控制着直升机上升到了完全安全的高度。
诸伏景光扶着神山清羽的肩膀,隔着玻璃看着在别馆中央冲天而起的紫色火焰。妖异的紫色一晃而过,迅速席卷上了别馆的外壁,乌鸦残留下的阴影在转瞬之间就被彻底吞噬了。
神山清羽怔怔的盯着窗外,久久无法回神,只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诸伏景光轻柔的拍着,一下一下的,像是在提醒着他。
“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吧,”诸伏景光接过了赤井秀一递过来的医药箱,有些强硬的让神山清羽扭过头来对着自己,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其实你不是因为琴酒才伤心的,对吧?”
赤井秀一坐得离他们很近,只有他能听见诸伏景光低的几乎像是耳语的话。但赤井秀只能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边卸着自己身上藏着的狙击枪零部件,一边竖起耳朵等着神山清羽的回答。
苏格兰这问题简直就像是在问神山清羽他和琴酒同时掉下河,神山清羽会先救谁?前提是琴酒已经一个人游走了,远远的把他俩甩在了后面。
神山清羽的眼皮跳了一下,诸伏景光眼中的深意恐怕就只有他才能看得懂。其实系统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来,就算他不承认也没有什么关系,但神山清羽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对,至少不全是因为他。”
如果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能够窥得系统曾经存在在他的生命里头的蛛丝马迹,这个人只能是诸伏景光。
赤井秀一暗自点了点头,这就是完美的谎言吧。
“金发大师,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喜欢摄影了?”,接到了人之后,松田阵平甩下了用来接收指令的耳机,偷偷的凑到了降谷零身边。
降谷零的手机相册最新的一张照片是废墟上紧紧相拥的两个人,但画面的中心似乎是他们身后已经开始不断坍塌的墙壁,还有墙壁上渐渐粉碎的、已经看不出原貌的图样。
“什么什么?!小降谷到底拍了什么?”萩原研二只恨自己现在没空凑过去一起看,只能指望松田阵平帮他隔空描述一下。
“这是我准备送出去的礼物。”降谷零一本正经地将手机给收了起来。
“是送给多田君的吗?”,松田阵平了然的挑了挑眉。
降谷零微笑着,只是在心里暗暗回答,“不,是送给我们所有人的。”
第537章 后记(一)
盔甲面对敌人,而软肋只会在柔软的地方生长起来。
神山清羽回家的道路也算不上一帆风顺,即使有降谷零在旁边做保,神山清羽也免不了要去警视厅做笔录。
诸伏景光只能在直升机上先帮神山清羽紧急包扎了,然后再去警察医院清理伤口缝合,直到第二天凌晨才终于结束这场忙乱,得以返回东京。
这一路上,神山清羽像是完全忽略了自己狰狞到血肉模糊的伤口,连眉头都不曾多皱一下,像是给自己打了一剂直直注入脊髓的肾上腺素。
但在他重新踏入熟悉的家门的那一刻,柔和的暖黄色灯光从廊前照亮了他的脸,他肩膀上传来的痛感终于有了一丝实质。
诸伏景光一直在一旁撑着神山清羽。进门之后,他便揽住了神山清羽的腰,在腰侧轻拍了几下,低声劝道:“要不要先去泡个澡?我陪你一起,小心一点,不碰到伤口。”
听起来是确实是一个诱人的邀请……
神山清羽扭过头,将脸埋到诸伏景光的肩膀上,不管不顾的蹭了蹭,把诸伏景光皱起的衬衫领子蹭得更乱了一些。
他觉得鼻头有点酸,正想揪着诸伏景光的领带拿来“糟蹋”一下时,玄关连接客厅的过道的廊灯突然间亮了。
总是在公寓的各个角落突然出现的活泼过头的声音再次在神山清羽耳边响起,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你终于回来了,主人!我早就猜到你回来就要洗澡,所以早把浴室的热水准备好了!”
神山清羽愣了一下,不是叫他宿主?虽然这个声音和之前一模一样……
神山清羽侧过头去,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不敢置信地问道,“赫尔墨斯……?”
“主人,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回答他的人工智能的语气甚至有些幽怨,确实有些像系统之前总是抱怨神山清羽不和自己说话的样子。
但神山清羽还是觉得哪哪都不对劲,这也不像是系统特意留下的复制体啊?
难道是……?神山清羽心里突然有了个猜测。他突然扭过身子,差点撞上了一步不落跟着他的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扶着差点被神山清羽撞到的鼻尖后退了一步问道:“怎么了?”
神山清羽抬头注视着他温柔的眼眸,狠下心挣扎了一番,才试探性地问:“要不我还是自己洗吧?”
没等诸伏景光再开口讨价还价一番,神山清羽已经像一只离弦的箭一样蹿进了浴室,只给诸伏景光留下了一扇无情关上的浴室门。
诸伏景光轻笑了一声,还是一圈后,摇摇头走进了厨房。
神山清羽反手关上门,倚靠在门板上,便迫不及待地问:“诺亚方舟,是你吗?你没有跟着弘树一起走?”
浴室里的音箱自动打开了,屏幕上跳动着不同的波段:“神山先生,我确实没有立刻离开,但刚刚说话的不是我。”
神山清羽深吸了一口气,“那是……?”
诺亚方舟的声音好像有些低落,“神山先生,赫尔墨斯不会再回来了,对吧?”
神山清羽愣住了,转瞬之间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诺亚方舟,因为他没有干涉过系统和诺亚方舟的交往,也不知道系统到底以“赫尔墨斯”的身份和诺亚方舟交谈了多少。
诺亚方舟自顾自地回答道:“它已经一天没有说话了,也没有回复过我的消息。我记得,赫尔墨斯以前告诉过我,它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的,所以我很早就开始准备了。”
“刚刚是你在模仿它说话?那语气确实挺像的。”
神山清羽干脆盘着腿在浴缸旁的地毯上坐下,有些感伤的叹了一口气,“我没想到,它会离开的那么突然。”
“不,那时我早就留下来的一个复制体。我一直在记着它和我说过的话,记下它讲述的自己的世界,记下它和神山先生一起度过的生活……但是即使这样,它也不是赫尔墨斯。”
诺亚方舟的声音更低了,“神山先生,你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因为记忆是可以复制的,但是感情却不能简单的用代码编辑进程序里。”神山清羽像回答坚村弘树一样回答着诺亚方舟,“不过如果你以后想它了,你可以过来和我说说话。”
神山清羽抬起头,像是对着空中无形的某个智能体笑了一下,“对了,它真正的名字是,编号4869。这样你就可以把它和你准备好的复制体赫尔墨斯分开了。”
“好的,我记住了。”诺亚方舟的声音明快了一些。
神山清羽将自己沉入水中的时候想着:我也记住了,系统。
***
多田陆斗最后还是有些些微的生气。特别是他在亚当斯的帮助下,把所有的事情前后连起来分析一遍后,就对神山清羽之前联合其他人,刻意想把他支开到非洲大草原上的行为感到异常不满。
这种不满在降谷零把自己争分夺秒拍下来的照片分享给他后就稍微减轻了一点,但也仅仅只是一点。
“……学长,你发给我的应该不是整张照片吧?就是只截了照片的一部分,不然为什么会这么糊?”多田陆斗还是习惯性的隐去了降谷零的姓氏。
降谷零有些重手地在多田陆斗面前放下了一碟栗子胡萝卜磅蛋糕,嘴角勉强弯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
“我一点也不喜欢胡萝卜……”,多田陆斗有些勉强的往嘴里塞了一口,初尝之后觉得味道不错,紧接着又吃了一大口。
神山清羽搭着他的肩膀拍了拍,算是安慰道:“要不实在不行,我和前辈抽个时间再回去摆拍一下?如果那里没有塌的太厉害的话。”
多田陆斗的眼睛瞬间亮了,不过顷刻之间就重新暗淡了下去。他痛苦的趴到了桌子上,牢牢的抓住了男主的手,“那还是算了,我一点都不想你再回去那个地方,那种彻底失联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我都以为你……”
多田陆斗又飞快的瞪了神山清羽一眼,又想起了他的“以身试险”,一下子觉得更加理直气壮了。
“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前辈他们呀,虽然我觉得我比他们要靠谱。”神山清羽拿他的叉子挖了一块多田陆斗的蛋糕,很快想到了一个转移它注意力的好方法。
他立刻从旁边的包里掏出了一打册子递给了多田陆斗,“快帮我看看,婚宴用什么花材比较合适,这里配了好几种方案,总之我不太满意单独用红玫瑰,感觉太无聊了。”
趁着多田陆斗开始聚精会神的研究的时候,降谷零借着给神山清羽端咖啡的时机,走到了神山清羽旁边,轻声说道:“没有发现贝尔摩德。”
男性和女性的骸骨形态是截然不同的。事实上,日本公安们将那片别馆的废墟从头到尾翻了一遍,都没有发现任何一具属于女性的尸骨。
也就是说,除了现在已经从帝丹小学离职的若狭留美之外,连身受重伤的贝尔摩德和当时已经昏迷过去的库拉索都大概率逃出生天了……
这俩人一人比一人还要麻烦……降谷零皱起的眉头就根本没有松下来过。可当时他们的第一要务本就是顺利带走神山清羽,然后彻底摧毁那个不应该见光的地方。
相比之下,贝尔摩德和库拉索的去向都不显得那么重要了,毕竟他们连琴酒都没有管。
“贝尔摩德当时伤的不轻,而且没有及时服用解毒剂。库拉索也被清除了记忆,现在就是一个身手很好的年轻女人而已。而且她们俩应该不会待在一起。 ”神山清羽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手指敲着桌面,细细分析道:“如果今年圣诞节,还没有我们大明星的电影上映的消息的话,你应该可以彻底放心了。”
“万一她们哪天想起了什么,想找你算账……”降谷零还是有些不放心。
“如果是这样的话”,神山清羽假装认真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那要不我用boss的邮箱,给她们发一下我的婚礼邀请函?”
降谷零:……
降谷零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假笑着问道:“那你给你哥发了吗?”
神山清羽尴尬的一笑:“我还没有设计好,等我设计好了再说吧。”
绝对不是因为他不想告诉琴酒自己准备结婚了。
但是该来的还是得来,当神山清羽还在纠结的时候,波洛咖啡厅的玻璃门被重新推开了,一脸垂头丧气的江户川柯南,不,现在应该说是工藤新一走了进来。
“哎,清羽哥哥,你已经好了吗?我本来还准备去看你的。”工藤新一很吃惊神山清羽居然恢复得这么快。他本来以为神山清羽经历了绑架负伤,然后世界观又被重新洗礼了一遍之后,应该会受到不小的打击,可能要在家疗养好长一段时间。
但显然诸伏景光把他照顾的很好,工藤新一还没有取得毛利兰的原谅,神山清羽就已经满血复活的出现在了毛利侦探事务所的楼下。
“啊,柯南!”,神山清羽故意大声招呼了一声,有时刻意的眨了眨眼睛。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人设是,因为种种巧合接触到了组织核心,不得不被组织绑架然后威逼利诱的无辜企业家。
恰好又因为他掌握了某些先进技术,所以被迫地了解到了一些关于组织的秘密,现在已经成为了日本公安的协助者和保密人。《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