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对于西尾瑛而言, 渡鸦重于生命。
更年幼时的过往早已模糊不清，自他有记忆以来，他就生活在渡鸦。渡鸦是他唯一的庇护伞, 他与渡鸦性命相连，这一条法则烙刻在他的血液里、骨头上, 又穿过掌心, 传到握持的枪上。
直到松田阵平出现。
说来也奇怪, 明明松田阁下在四年前就已经来到渡鸦, 他还借着松田阁下的势名正言顺地掌控了明立流。可细细想来, 居然只有不安和戒备的模糊印象。
西尾瑛想了想，觉得大约是因为他那时还在刻意回避和松田阁下的相处。
那时候他还是上任首领的安插在明立流国际医院的眼睛。明立流作为知名的一流医院, 在渡鸦内部也承担的统管研究项目的责任。
而首领执着于永生实验, 深信这世界上存在着某种能让意识和身份分离然后更换新身体的办法。
西尾瑛不信这些，所以当意识剥离测试中有人侥幸生还时，还自称能够模糊的感应到能够实现实验的最佳人选时，他也只当做为了活下来而编造的谎言。
可那人带回了松田阵平。
不知从哪一日起, 渡鸦的规则更加严苛，松田阵平的地位也堪比首领。而他所知的所有可以联系首领的隐秘通信渠道，都再没传来任何回信。
没关系。
渡鸦稳定、坚固，他视之所及皆是黑色的羽翼, 那首领是谁并不重要。唯一需要担心的, 是新首领可能对明立流有些意见。
为了解决掉这个定时炸弹, 西尾瑛引导上一任院长主动挑衅松田阁下，让首领和松田阵平有理由把人解决掉。
理所当然, 他成了新任的明立流负责人。
西尾瑛回忆起这件事，却意外地想不起他当时对松田阵平的看法。
可能是因为首领显而易见地对明立流不满，松田阵平也鲜少在这里停留。他只见过对方寥寥几次, 每一次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样避免激起厌恶。
那时候，在他眼里，松田阵平只是一个符号。
直到两个月前，松田阵平重伤住院、且罕见地在明立流国际医院停留数日，西尾瑛四年来第一次严重失误，让人闯进了明立流国际医院……
松田阵平大概信不过他们，亲自下来审讯，只三言两语就确认闯入者的身份，从头到尾没有给他半点解释和将功赎罪的机会。
没有价值，就没有活下去的资格。
那一瞬，披着西装脸色苍白的卷发男人像是宣告死亡判决的枪口，像是惩戒室里的冰凉药剂，轻而易举地吞噬了他。
西尾瑛克制着恐惧，主动提出警告贝尔摩德。
但松田阵平问，你们能保证无伤亡，并且全部回来吗？
他说，我不希望你们为此牺牲。
如果是试探，那未免也太拙劣了。
西尾瑛沉默，不小心错过了最好的表忠心的时机，可松田阵平真的就这样轻飘飘地放过了他们。仿佛一天之内连续两次让人闯入明立流国际医院，甚至有一次还直接闯入病房这样的事情，还不及首领没有主动联系他重要。
无法理解，无法解读。
西尾瑛把它放在一边，以更为严谨的态度对待明立流的安防，只希望松田阵平能平安养伤，然后平安离开。
又一次失误。
松田阵平险些独自撞上组织的两名代号成员……松田阵平被劫持了。
……但没有惩罚。
一次又一次，即使惹怒对方，也只是被口头斥责。
西尾瑛理应不去深想，但不由自主地去试探松田阵平的底线。
擅自行动，接触其他基地、主动收集情报。
被容忍，被同意，被准许。
西尾瑛进一步利用扩散其他人的误解，在他们都不敢接近松田阁下的时候，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权力和空间。
一切都比他预料的最好的结果更好。
只除了那些经常围绕在松田阁下身边的人。
西尾瑛并不在意他们。
他们轻浮、恣意妄为，总是难以真正完成松田阁下的命令和任务，以至于松田阁下常常交代他去帮他们收尾。只是松田阁下喜欢他们，愿意纵容他们，丝毫不介意他们带来的麻烦而已。
数个夜晚，西尾瑛仔细汇总松田阁下的安排，推测出他们预计离开的精确日期。
1月7日。
等他们消失，渡鸦就会是松田阁下的第一选择。
但西尾瑛没有想到，松田阵平想要毁了渡鸦。
隐蔽的基地被那些人逐渐渗透，各地产业周围频繁出现公安，还有……松田阁下自己的态度。
为什么？
我们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西尾瑛茫然地回溯几年间有关松田阵平的情报，却先发现了松田阵平和首领的关系似乎比他所想的更复杂矛盾许多。
渡鸦等级森严，律令严苛，几年间许多人同西尾瑛一样隐约猜到了首领更迭的真相，却不敢揭露。首领从不露面，于是所有的质疑、试探，都落在了松田阵平身上。
首领对松田阵平放权，看似是维护了松田阵平，可实际上，一切都是松田阵平自主安排处理的。
这两人中，谁才是那个偏激严酷、更想要毁掉渡鸦的人？
是刚进入渡鸦没多久就成功帮助首领篡位的松田阁下，还是早就对渡鸦抱有仇恨的渡鸦首领？
西尾瑛想，换个首领就好了。
却又想，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松田阁下大概看出来了，才提出这样一个让他根本无法拒绝的‘游戏’。西尾瑛明知不是真的，却还是忍不住答应了下来。
没关系，因为他也没有打算遵守承诺。
剧烈的震动，冲天的火光。
坚实的地面忽然变成烈焰浪上的甲板，随着浪头起伏。
荒海彩一个踉跄，眼疾手快地抓住旁边墙壁上凸起的通讯显示屏，稳住身形后，眼前突然弹出任务弹窗。
【您已触发隐藏地点[避难层]】
【您已激活副本-明立流国际医院】
【副本环境已变更】
明立流国际医院的所有人此生都不会忘记这个画面。
上一秒爆炸的轰鸣声响起，烈火和高温席卷而来，下一秒，火焰穿胸而过，没能造成任何伤害，仿佛他们只是沉浸式地陷入了三维的幻象中，眼前的一切都是虚拟景象。
玩家们眼前同时出现了一个任务。
【任务描述：你们成功潜入了明立流国际医院，并发现了疑似关押松田阵平的地方。但是此刻，明立流国际医院发生了剧烈爆炸。松田警官恳请你们援助。】
【任务要求：1.扑灭大火；2.救助伤员；3.处理未爆炸弹；4.……】
【任务奖励：松田阵平的认可度+10】
同时而来的，是管理员界面一连串违规开启副本的警报弹窗。
松田阵平没有看，在确认火焰暂停的那刻，他就已经一拳直冲向西尾瑛侧脸，
西尾瑛硬挨一下，脸偏过去，嘴角瞬间裂开渗出血，不等他反应，松田阵平又一拳狠击在他腹部。
他闷哼了声，身体蜷缩，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却被松田阵平一脚踹倒，最后手撑在地板上，艰难地喘息，
“松田先生。”
松田阵平胸膛剧烈起伏，急促地喘了口气，不再理会西尾瑛，往电梯口跑去。
“松田先生！”
松田阵平脚步微顿，冷声道，“我劝你最好现在扔了你那个遥控器，别打没有意义的主意。”
两个虚拟NPC从西尾瑛身后出现，一齐伸手要钳制住西尾瑛。
可惜西尾瑛根本没有伸手。
“没有那种东西。”
周围的声响越来越杂乱，似乎有不少人涌到了电梯附近，但松田阵平居然还是听清楚了西尾瑛的声音。
他轻声道，
“松田先生，脚环的电击功能的触发线路从一开始就被我切断了，里面的微量液体是生理盐水。”
“炸弹的数量虽然多，但是炸药量被我减半，不会引起结构性坍塌，明立流的消防系统也足以应对小型火灾。只除了两个地方……”
“第一处……”
【纸居圭介：第一处，院长办公室右侧的待客厅。Administrator和朗姆见面的地方。】
“您应该已经猜到了，我囚禁您，利用组织存在对您的威胁，把Administrator引过来。”
“他会死吗？”西尾瑛问。
“不会。”松田阵平回答。
事实上已经死了。
朗姆和被命名为[渡鸦首领]的虚拟NPC，一起死在第一次无法阻止的精准爆破。
但对于管理员来说，一个虚拟npc身体的死亡毫无意义。松田阵平在第一时间就安排了更多的虚拟NPC处理那边的爆炸，同时找到了萩原研二的身体。
【仓辻速水：那边有人去处理了。】
【纸居圭介：那你们先去检查附近有没有伤员，然后把所有穿着渡鸦制服的安防人员都控制起来。】
“第二处……”
【荒海彩：第二处，住院部2号楼401】
“那是组织Boss暂住的病房。我推断出了那些自称乌鸦的人可能会在1月7日消失，然后将证据送给了组织Boss。他快死了，只能赌一把今晚能抓住首领，逼问出分离意识更换身体的方法。他必须亲自过来，但他连朗姆都信不过，于是避开所有人私下来到明立流国际医院。”
“但从一开始，就是我故意引导的，我掌握了他的位置。”
【荒海彩：从以门诊大厅为中心，九点钟放心到十二点钟方向中间区域的所有人都赶去401，路上遇到伤患就留下一个人，然后在群聊里发位置。】
玩家们热热闹闹又十分紧急地赶了过去，路上遇到惊魂不定不知所措的医护人员，就丝毫不礼貌地把人上下摸一通，确定没受什么伤，就又挪到一边，奔腾而过。
琴酒隔着一层楼都感觉到了他们的动静。他的枪对准了雪莉的腿。
“就算你打伤我，他们最多留下一两个人。”
宫野志保脊背渗出冷汗，快速地说，
“我有办法把从这里经过的人全都拖住。”
她强装镇定地站起身，走出门外，
“我知道一条近路，你们和我走。”
玩家们齐刷刷地跟着她改道，琴酒则趁着这个时机穿过走廊，从真正的近路来到住院区二号楼。
这里的火焰几乎挡住了整条通路。但是。却连墙壁都没再烧出新的焦黑，只有最开始第一次爆炸的痕迹。
琴酒握着枪的手臂稍微绷紧了一瞬，压下避开火焰的本能，走进401。
两个穿着黑衣的保镖摔在地上，身上是炸裂烧伤的痕迹，但胸膛还有起伏，琴酒补了两枪，越过他们一路往里走，同时观察了一下爆炸的痕迹。
受到爆炸影响最严重的是一辆已经看不出形状的餐车，和一个只剩下残渣的医疗器械。
“是监测仪。”西尾瑛道，“组织boss太谨慎了，我不可能提前设置炸弹只能当天想办法送进去。餐车是故意露出的破绽，用来吸引他们的注意，监测仪才是最有可能成功的部分。”
“我成功了吗？”
琴酒看过去，那里有两具因为死死抱住炸弹而已经半焦化的尸体，和唯一可以称得上是完好的区域。
半截病床和一架轮椅。
一个穿着病号服老人坐在轮椅上，他的呼吸时快时慢，细弱艰涩，手臂还似乎因为脱力而时不时的痉挛。
“琴酒……”
“啊，Boss，您应该等一等我的把自己从病床上移到轮椅上很困难吧。”
银发男人露出森然的笑，
“我是专程来找您的。”
他举起枪的瞬间，心中警兆顿生，后退一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从窗外而来一颗子弹。
赤井秀一举着狙击枪，但是瞄准镜中已经没有了琴酒的身影。乌鸦们涌了进来，看见床上垂死的老人，震惊而关切，叽叽喳喳地连人带轮椅架起‘护送’出去。
他又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确认琴酒已经没有办法动手，才收起枪离开。
而在他手机里还当停着一封短信。
【基地的组织Boss是贝尔摩德易容的。——波本】
松田阵平能猜到组织Boss在这，诸伏景光也能猜到，他第一时间告诉了降谷零。
而降谷零却发现，距离最近可能最有把握拦下琴酒的狙击手是莱伊：）
【你没能把人留下。——波本】
【你来得太慢。——莱伊】
波本还没到，现场就只有那群闹哄哄的年轻人。虽然手里都有武器，而且好几个都身手不错，但相较琴酒，还是差远了。
赤井秀一不想再看见他们出现无谓的伤亡，但也没有真的放过琴酒的意思，下了楼就往明立流的方向赶去。
降谷零此刻刚刚连同公安进入医院，寻找琴酒、同时控制整个医院内的所有安防——也就是组织的人。
他本人比其他公安还要更忙一点，因为他在找据说被放在住院区的萩原研二，结果。才走没两步，一个只见过两次的乌鸦的人扑了过来，自来熟地拽他的手臂，
“波本，萩原研二说松田警官在这边，来帮忙打怪……打组织的人！”
降谷零撤回反击的动作，跟着对方来到了混战中的地下三层。
而这人还在一本正经地念，
“小降谷，先想办法打进左边的走廊，打开备用电源，然后去中控室，解锁进入地下三层和地下四层之间子层的电梯，我先去研究一下密码噢。”
“对了，这一层还有一个对外的通道，在隔壁街区的地下酒吧，小乌鸦们已经安排了二十个人过去，让公安也派人过去接应吧。”
降谷零：……
“为什么要叫你小降谷？”玩家单纯的问。
降谷零：“转达他，五分钟之内猜出密码，还有，松田阵平现在怎么样？”
“……不太好。小阵平他……”
“什么，小阵平！”旁边一个年轻女孩突入 ，超大声重复了一遍，“凭什么你可以这么叫松田警官，不是只有萩原研二这么喊松田警官吗？”
她说着就顺手一刀捅过来，降谷零惊出一身冷汗，全靠身体本能，才堪堪拦住这一下，把这两人分开。
“先找松田，找到你们再……玩。”
“好。”女孩配合地收了刀，转身离开，就像是刚才那下只是普通地打了个招呼一样。
降谷零站在原地缓了两秒，旁边那人却完全不受影响地继续念，
“不太好，小阵平很生气。但有人保护他，没有危险。”
松田阵平没有危险。地图上，越来越多的玩家汇聚到地下三层，他还从虚拟npc的眼中看见了降谷零以及一直在和萩原研二交流的那个玩家。
所以他只是站在原地，听西尾瑛的计划回顾。
西尾瑛说。
“我知道您不需要媒介即可联系乌鸦，还能掌握他们的动向。只要您知道了，就意味着乌鸦和首领都知道了。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在骗您。”
松田阵平听不下去了。
他转过身大步走回，揪着西尾瑛的衣领把人重新提起来，质问几乎脱口而出，却对上一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漆黑眼睛。
没有计划成功的得意，也没有爆炸中止的不甘。
只有平静。
像是沸腾的水被抽走热量，全速运转的引擎被掐断了燃料。松田阵平所有的话堵在喉咙里。
他忽然惊觉，西尾瑛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从不因为任务完成而喜悦，也没有因为任务失败而懊恼。正常人的成就感、满足感，因为一切美好事物而产生的愉悦、因为期待未能达成而产生的低落……西尾瑛通通没有表现出来过。
西尾瑛只有完成任务不出差错的安心，没有完成任务的紧张恐惧。
“为什么……”
衣领上的纽扣硌着松田阵平的手，让他指尖的神经麻痹似的抽痛，
“你觉得我因为Administrator的影响想要毁了渡鸦，所以要杀了他，那你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引来组织Boss。”
“您希望解决组织，组织也一直在针对您。”
松田阵平猛地松开了手。
但线已经崩裂，纽扣摔在地上。太轻了，即使是金属制，也只微弱地弹动了几下，就再无声息。
西尾瑛稍微低了下头，目光随着扣子移动，又垂落到松田阵平的手上，
“从萩原研二指出赫兰茨是渡鸦卧底，我就知道我不可能成功了。”
“但我还是想试试。如果不成，起码为您解决了组织。”
“渡鸦和您。”
“我至少应该保住其中一个。”
“……”
松田阵平的声音哽在喉咙里，缓了片刻，才把话挤出来，
“我说过没有……有问题可以问，有顾虑可以说……”
“你怎么敢在我都没有做出决定前，假定我一定会因为赫兰茨的事、因为还没发生的事情对你动手，彻底放弃你们。”
西尾瑛眼里如同镶嵌上去的平静忽然碎裂了。
他像听不懂这句话似的，怔怔地看着松田阵平半晌，才动了动唇：
“原来是我先背叛的。”
被锁住的电梯终于打开了。
一群玩家冲了进来，就看见松田阵平半蹲在走廊上，而他怀里似乎还躺着另外一个人。
他们觉得有些不对劲，停在原地，迟疑地喊，
“松田警官？”
穿着黑色西装的身影稍微动了动，接着缓慢地把那人放在了地上，又轻柔地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第一个冲过来的玩家探头探脑，看见了那张年轻而苍白的脸，又注意到他没有丝毫起伏的胸膛，小声惊呼，
“他死了！怎么死的！”
松田阵平顿了顿，轻声回答，
“为渡鸦。”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此结束啦。结局部分想了很多个版本，但最后还是决定将重心放在松田和西尾瑛身上。因为其他人，尤其黑方，我已经在上一本《松田，松田》穷尽思绪，给出了我能给出的最好的结局。
而关于松田和西尾瑛的部分，我又想了很久，很多种对话、争执，或西尾瑛的死法（笑），但最后还是决定，把那段时间只留给他们两个人。
好啦，谢谢大家一路陪伴，我超爱你们！
还是和之前一样，零散的战后后续和玩家的剧情放在番外里。想看什么番外可以在这条作话的段评处再次提议，我会挑有灵感的写一写（身体没问题就从周末开始！）《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