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其他小说 > 鬼记 > 第八章 风流往事
    第二天一大早上起来,头晕目眩的,但还是得咬着牙去上班啊。因为是周五,报社在每周的这一天都要开个策划会,研究下一周的版面。作为一个挂名的副主任,尽管没有说话的份儿,但这个会是必须要参加的,当个牌牌儿也是好的。


    报社大楼到公交车站是一千来步, 公交车站到报社大楼也是一千来步,中间还有一个十字路口,有个信号灯,带来些色彩上的变化,从红变成绿,从绿变成红,中间有那么一点点儿的黄,稍纵即逝。都说记者的生活因每一天都是新的而极富挑战性和新鲜感,但其实时间长了也就是这么“一千来步”,周而复始。


    我一边想着,一边从公交车上下来,没精打采地朝着报社走去。几个工人正在报业大厦的大门口忙活着,在忙活着安装一个小匣子,蓝色的,像公交车上的刷卡器。


    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叫“指纹签到仪”的东西。


    “安装这种东西能涨工资吗?”


    我指了指那个已经安装到门框上的小东西,与其中的一个工人开了句玩笑。


    万万没想到,这个玩笑竟然开得有些大了——


    身后突然有人答话了:“我昨天下午在市里开了一个很重要的大会,市长和书记都参加了,上级要求更严格了,上班得签到了。”


    我闻声一惊,连忙回过头去,一个头上没有几根毛的中年男人正从门口走了进来。


    “您好,黄总编。”


    赶紧毕恭毕敬地问了一声好。


    其实,这位黄总编并不是报社的总编,只是众多部门主任中的若干分之一,只因资格老而享受总编辑的相应职称和待遇,故名。但他又特别喜欢人们叫他总编,特别是在酒桌上抑或是在稍有点儿姿色的女人面前,更喜欢有人管他叫总编了。


    记得有一次,我跟着黄总编出差,到一个乡镇去采访那种只能说好话不能说坏话的稿子,当然一切顺利,顺利地去,顺利地采,顺利地回来。但回来后却发现不顺利了,他对我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让我很是纳闷儿,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哪里出错了。后来,有同事悄悄地告诉我,说是黄总编对我很有意见,在那次出差时当着很多领导人的面称他为主任了。俗话说的好,经一事,长一智。打那以后,我在黄总编的面前再也不敢提“主任”二字,而且在态度上也要显示出十二分的恭敬。


    其实,黄总编这个人并不坏,甚至可以说是没有那么多的坏心眼儿,有下面这则故事为证——


    大约在二十几年前,有一天,黄总编和另一个部门主任去基层某部门采访。当时,记者这个职业还不像现在这么臭,还是被人高看一眼的。因此,盛情难却,多喝了几杯。


    在酒精的刺激之下,这老哥俩回到宾馆,躺在床上,聊到半夜时分还没有睡意。那个部门主任就提议,咱们说说自己的风流往事吧。对此,黄总编很是来劲儿,便说他先说。


    于是,黄总编开始有的也说,没有的也说,添油加醋,如数家珍,讲了足足有半个多点儿。


    好了,我讲完了,该你了。他的悲情故事总算是讲完了。


    没想到,那部门主任微微一笑,说,我没有搞过“破鞋”。


    黄总编这才大呼上当,但为时已晚,广为流传了。


    因此,人无完人,黄总编也是如此的。


    这一次,我当着几个工人的面儿,称黄总编为总编,还问了一声好,他就显得很是受用,尽管表情严肃,但眼角和眉梢儿全都渗出笑意。于是,我又顺势问了一句:“黄总编,我正想跟您请示呀,像我这样的记者也签到吗?如果那样还怎么采访呀。”


    “不是的,就是行政人员签到。”


    黄总编很认真地回答道,然后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了。刚要上电梯,他又回过头,十分认真地补充了一句:“我还要到市里开个十分重要的大会议,很忙,很忙,市里主要部门都要参加,主要领导都要参加。但是,有一点我得告诫你,尽管记者不签到,行政的签到,但也得严格要求自己,尤其是像小甯你这样的散漫得习惯成自然的人!”


    我赶紧朝着黄总编立正站好,再一次毕恭毕敬地点头称是,心里却总是犯嘀咕,除了招聘记者,也就没有几个干活的了。风声越紧越好,但愿不是风声,而是永不停止的大风。


    于是想起,最近这两天,报社的人真的多了几个,把那几把空了好长时间的椅子坐满了,有的甚至都没见过的,也来上班了。这就是所谓的“站着位子不用拉屎”的那些人吧。


    “没编的累死,有编的呆死。”


    我又开始充满了对事业编的渴望。


    大约在两个月前,下班了,迷迷糊糊地,在等公交车时遇到了一个同事。这个同事的外号叫“缝儿”,但千万不能叫“凤儿”,因为他是个男的。


    至于为什么叫“缝儿”而不叫“峰儿”或“风儿”之类的嘛,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的门牙有一条缝儿,故名。


    上了公交车上,挨着坐下后,“缝儿”便开始磨叽上了:“上面又听风是雨地领会了更上面的精神,要搞一个什么什么什么工程。”


    其实,对于这个什么什么什么工程,我也早就听说了,只是这个工程的名字太长,大约有二十多个字,总也记不住。正是因为难记,我觉得可以把这个什么什么什么工程当成自己的银行卡密码,其中有一串数字,正好六位。


    为了更好地宣传这个什么什么工程,有关部门还将这串六位数制成标语,悬挂于市中心的显要位置。结果没过几天就闹出了笑话:有些老年人将这串六位数当成了投诉电话,怎么拨打都报空号,气得跳脚大骂,险些闹出上访事件来。


    “上面领会了更上面的意思,一个跟什么什么什么工程相似的什么什么什么采访计划也就在上面的脑海里领会成功了。下面一定要紧跟上面。在这个什么什么什么工程的什么什么什么采访计划里,记者是下面的。”


    “缝儿”还在磨叽着,听起来像是在说绕口令。公交车在走着,我在迷迷糊糊地听着,有一搭无一搭地搭讪着。


    但接下来,“缝儿”说的一句话却让我的心猛地悬了起来。


    “听说,总编从上面要回来几个编!”


    “什么?编?!”


    听到这一句,我立刻就不再迷迷糊糊了,精神极了,清醒极了。


    从那一天开始,一想起“编”的这个问题,我的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没谱儿呀。送点儿礼吧,口袋里的那有数的仨瓜俩枣羞于见人哟。找找门路嘛,可在这个号称百万人口的城市里,路倒是有两条,门却是一个也找不到的。


    “这么些天过去了,这个‘编’怎么还没有动静呀?!”


    最近这几天,我一直在想,直到经历了昨天的那些事儿,我的想法开始改变了。


    因为,对于“编”这样的一个问题,我已无所谓了。


    我向着黄总编行完注目礼后,走进电梯,上五楼,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在椅子上坐稳当,手机就响了: “甯哥,那本书构思得如何了,田老板挺着急的,让我问问。”


    是春姑娘打来的。


    “春妹呀,心急吃不着热豆腐,昨天说的事儿,哪里有那么快呀,咱们得慢慢来吧,要仔细地构思一段时间的。”


    “甯哥,你可得多费费心吧,这可是我的一个大客户,眼下就有一大单子广告在谈着。”


    “放心吧,妹子交待的事儿呀,你哥我可是从来没有不尽力而为的。”


    放下电话,我再一次想起了那句老话,没有那三分利,谁起那早五更哟。可是,老韩头儿为什么说他们要出事儿呢?这不是挺好的嘛!


    这时候,还没等我从混乱的思绪中理出个头绪来,身后又有人说话了,吓了一大跳,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咱们整天给别人曝这个曝那个的,自己的事儿还没解决好呀。就说咱们的‘五险一金’这事儿吧,现在报社才给上了三险,你说咱们退体以后可咋整吧。我现在准备换个新楼房,可到财会那里一问,公积金都没给咱们上呀。咱们得想个辙了吧。”


    缓过神儿,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在身后了,是副刊的编辑,叫玉,有着一双令男人迷离的丹凤眼。


    “唉,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呀,到正章儿上都不如一个娘们儿。”


    玉见我没吭声,叹了一口气,嘟囔着,失望地走了,她说她要自己给自己争取一下。


    “天塌了大家死,有好处也得大家分,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就等着沾你这个大老娘们的光了。”


    抬起头,朝着玉的背影喊了一嗓子。她回头,莞尔一笑,让人身体有了反映,又酥又麻。


    我已暗恋玉好几年了,至今没能得手,耿耿于怀。


    新闻策划会,就是一大帮子人坐在一起扯淡的会,但还是要开一上午的。


    内容不重要,形式很重要,很多时候都是做给上面看的。其实,作为副主任的我,在这样的会议上只能算是一个旁听生。我心不在焉而又百无聊赖地坐在一个角落里,突然想起一个笑话来——


    一对苍蝇母子正在吃饭。


    苍蝇儿子皱着眉头问苍蝇母亲:“妈妈,我们为什么每天都要站在大便上,大便好脏呀!”


    苍蝇母亲呵斥着苍蝇儿子:“趁热吃,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说那么不卫生的事儿。”


    尽管不爱吃,也得吃呀,还得趁热吃下去!


    策划会总算是策划完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打开已被静音功能憋得全身发烫的手机。随着“吱”的一声提示,来了一条短信,竟是一阙名为《西江月·村官》的词,写得既合辙又押韵,应当是一个文化人所为,如下——


    本是一方无赖,反成十里村官。


    屯中横晃酒熏天,哪把穷人放眼?


    十五换了车马,清明又建庄园。


    百年林地变荒山,空有一声长叹!


    对此,我也只能是一声长叹了。


    几年前,曾经采访过一个村长,据说他是靠给南方某权势之人“洗钱”而发达的。但在正为没钱儿而苦恼的某些领导眼里,这也是引资呀。中国人有了钱就爱盖房子、置地。这个村长也如此,把自家的院落修得像市民广场,把自家的住宅盖得似一座喇嘛的庙。


    那一次,我跟随一个考察团去了村长家,结果受到村民们的夹道“欢呼”。最终,还是村长有面子,叫来了警车,驱散了“欢呼”的人群!


    当天晚上,在宣传部领导和报社领导的亲切关怀之下,我连夜码字,第二天见报的标题十分的醒目:《村长致富不忘乡亲自掏腰包修建广场》,云云。


    可是,没过多久,那个村长就被请进了法院,因为南方的那个大人物出事了。


    散步真是好,能让心静下来。


    中午下班,我决定走两站地再坐公交车。于是,一边走着,一边观察着这座居住了十多年却仍感觉陌生的城市。树荫下,有两个年轻人在亲热,男的殷勤备至,女的半推半就,亲吻之声如同打响指般的清脆。


    我苦笑了,人是天地囚,惟有爱做酬吧!可爱到底是什么呢?


    “到了咱们这个年纪,爱的目的性极强,根本就没有纯粹的爱了,你们男人就只有性了,而我们女人要的东西更复杂一些,大多是物质的,因为我们已经不相信精神的了。”


    这是玉给出的答案,听上去很有道理。


    “爱是有保鲜期吧,不太长,大约还不到一百天,比一瓶水果罐头的保质期还要短,甚至不如加了防腐剂的袋装奶。”


    玉还说,听上去更加的有道理。


    走累了就上车,就近上了一辆公交车。


    现在的中国,走到哪儿,都是一个“堵”字。无奈之下,公交车是最好的选择,可以睡上一觉,好似江南那穿行在沼泽里的小船,做个梦再下去也不迟吧。


    “明天有个采访,内容已经发到你的邮箱里了,你得去一下。”


    迷迷糊糊中,手机震动起来。《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