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笑,因为我想歪了,不得不将目光投向了窗外,以掩饰一下突兀的表情。
这时,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儿出现在窗外的灯影儿里——
白衣白裙,风姿绰约,春色满园,从凯悦宾馆里走出来,急匆匆地奔向不远处的一辆白色宝马车,十分娴熟而又优雅地翘起兰花指,摁动车锁遥控器,抬腿进了车,露出雪白的大长腿,红色高跟鞋的细长鞋跟儿在闪着金光。
“这个大美女怎么这样的眼熟呀,是谁啦?”
我开动起神经元,用力地绞起脑汁儿来。
“哎,往外看什么呀,小心看到眼里拨拉不出来。”
有人在身后嘟嚷道。
回头一看,正是那个脸上长满雀斑的服务员。
“美女,没想到,你还挺有幽默感的。”
我连忙恭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过终于上桌的两个对饼和一碗清汤。
“唉,现在的男人怎么都这样呀,见到美女恨不能咽到肚子里去。”
雀斑大美人嘟囔着,感慨着,迈开小短腿,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回后厨了。
我则怀着万分歉疚的心情,拿起对饼,咬了一口,味道真的不错,再喝上一口清汤,这就是舌尖的宝日浩特吧。
吃完一个对饼,清汤也喝下半碗了,肚子有了点儿底儿,又琢磨起了那个刚刚上了宝马车的绰约女子,真的在哪儿见过,可又实在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
于是,又转头望向了窗外,白色宝马车还老老实实地停在那里。
这时,从凯悦宾馆里走出来一个说中年不中年说老年不老年的男人,朝着那辆白色宝马车走去。我连忙运足十足的目力,却仍然看不到他的正面,只能看出这是一个背微驼、有些谢顶的男人,身穿一身质感很好的黑色休闲装,最扎眼的是手腕上戴着的那块金表,虽不知是什么牌子,但肯定价格不菲。
只见他十分悠闲地来到那辆白色宝马车前,停下来,慢腾腾地猫下腰去,认真地系起鞋带来。在他猫下腰的那一刹那,我发现这个男人系鞋带是假,借系鞋带之机观察四周情况才是真。在他起身时,依然在观察着四周,微微侧头,可以看到宽框墨镜的一角。在确定周围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之后,这个男人才快速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又快速地关上车门,白色宝马车旋即启动,消失在夜色的深处。
在他开门和关门的那个小小空当儿,我终于看清了坐在车里的那个穿白衣的漂亮女子,并且想到了与她的一段不能称作交情的交情——
这个白衣女子叫梅丽丽,是一个公务员。
与梅丽丽相识,是在一次采访中。
大约在头三四年的样子,宝日浩特报社曾与宝日浩特市公安局联合搞了一次现场采访活动,也就是由报社选派几名记者,到这个单位的各主要部门去呆上一天,根据现场了解到或看到、听到的情况写一篇新闻稿。
那一次,我作为选派记者中的一个,被安排到宝日浩特市公安局的一个科室去采访。
当时,接受采访的正是这个梅丽丽。
万万没想到,稿件见报的第二天,我便见到了梅丽丽的电话。她在电话里的口气十分的强硬,甚至可以用歇斯底里来形容,一改小女生般的矜持模样。
“姓甯的,你必须在报纸上刊登声明,向我道歉,因为你的报道伤害到了我的名声。”
这语调如泼妇骂大街。
而且,我刚把梅丽丽的电话放下,还没回过神儿来,梅丽丽的主管领导又打来了电话,非常委婉地请求我——
“甯记者,看看能不能发一条更正启事呀,能不能将‘因为梅警官长得特别漂亮,领导就将她安排在窗口部门工作了’这段话处理一下,以免造成不良的影响呀。”
领导的话让我更加的摸不着头脑了,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夸人家长得漂亮也夸出错来了吗?
“唉,你呀,这还不明白呀,在这里写人家长得漂亮当然是有错的,那是在影射人家是‘花瓶’一枚哟。”
直到听了美女编辑玉的这句话,才算是点醒了梦中人。
最后,尽管这样的一件事儿不了了之了,但从此同事中就有了诸如“夸人也得夸对人,尤其是对漂亮女人”的说法。
大约半年后,这事儿竟然又被人提起了——
“老甯呀,我算服了你了,你可真是有先见之明呀!”
玉悄悄地对我说。
能够得到梦中情人的夸奖,当然相当的得意了,但嘴上还是要表现得谦虚谦虚再谦虚的:“哪里,哪里,我的先见之明太多了,请问你说的是那一桩哪一件哟。”玉将那迷人的红嘴唇一嘟噜:“哟哟,说你肥你就喘上了呀。告诉你吧,你先前写的那个‘花瓶’梅姑娘因为傍大款出事儿了,被下放到黑水镇的一个小单位去了。”
“啊?!你说谁?她怎么会真的出事儿呀!”
玉的这话,让我真是又惊又惊呀!
但是,这事儿还没完——
又过了半年,玉又悄悄地告诉我,那个梅姑娘调到外省去了,跟着市里的一个大领导一起走了。
“听说,那个市里的大领导又到外省去当大领导了,其中的奥妙嘛,你懂的!”
玉的语气里掺杂着太多羡慕嫉妒恨的成分。
如此这般,三起两落,我对梅丽丽的印象当然是深刻得不要不要的了,真乃神人也。
“她将不久于人世了!”
突然,老韩头儿在我的耳边说。
“啊?”
吓得我目瞪口呆。
从南城对饼铺出来时,已是夜色浓重。
抬起头,看不到星星,月牙儿成了蒙面的女侠,身段挺好,看不清真面目。我用极慢的速度往家里溜达,心里还在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幕,不禁有了这样的感慨:“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后,真是站着一群男人;女人好办事儿,漂亮女人更好办事儿!”
黑暗中,不时有几道黑影匆匆地飘过,夹杂在匆匆的行人中间,竟然有些滑稽可笑的感觉——
这个世界,到底是鬼怕人还是人怕鬼呀,抑或是原本就是共生共存的吧,相安无事就好。
“她将不久于人世了。”
正在走着,老韩头儿突然在耳边来了一句。
“谁?”
我大吃一惊,连忙问道。
“就是刚才那个女的,她快死了。”
老韩头儿说。
“啊?她……怎么可能呀!”
我停下了脚步,真的有点儿发蒙了,这简直太不可想像了,太不可思议,太出人意料了。
这时,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又发生了——
有两个并排而行的小女生瞅了我一眼,突然加快了脚步,然后拼命地跑了起来,一边跑还一边哭爹喊娘的叫着,引得其他行人向我侧目,以为我干了什么坏事儿。
“这是怎么了呀,我可是一个无辜而又纯洁的小白兔呀。”
一时间,又懵了。
“哈哈哈,你站在那里跟我说话,还比比划划的,人家能不害怕嘛,还以为你是疯子呀。”
老韩头儿在耳边大笑道。
一语点破梦中人——
是呀,我独自一人站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自言自语,手舞足蹈,这在行人的眼里就是一个疯子呀。
“哈哈哈,我真的在说鬼话呀,多年的习惯不好改呀。”
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大笑起来,吓得身边的几个行人抱头鼠窜,慌不择路。
“喂,公安局吗?我遇到了一个精神病患者,可能有暴力倾向……嗯……对……在钢铁街最东头的加油站附近……好,谢谢!”
甚至,有人报起警来。
大事不好,风紧,快撤!
我也抱头鼠窜了。
快到家时,突然发现有一辆看上去特别眼熟的红色小车停在楼下的垃圾箱旁。这年头,汽车太多,小区早已成了一个无序的停车场,用俺老娘的话来形容就是“如同蚂蚁抱蛋似的”,见缝插针,甚或没缝儿也要创造一条缝儿来。
“大哥!”
有人在叫,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是春姑娘。
只是,这一次,让我颇感意外的是,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叫我“甯老师”,也没有管我叫“甯大哥”,而是直呼“大哥”。
“难道,她想……那可太好了……”
想到这里,脸红心跳,好污哟。
我寻声瞅去,她正坐在那辆小红车里,将头探出车窗——
“大哥,进来说话吧。”
春姑娘说着,打开车门,探出头来,语气中少了几分腻人的糖度。
我听话地钻进了这辆再熟悉不过的红色小轿车,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还假装没事儿人似的朝她开了一句玩笑:“这么晚了,小妹找哥有何企图呀?”
这句玩笑话如果搁到以前,春姑娘肯定会积极配合,咯咯娇笑着,星眸微醉,摆出一副风情万种的样子,樱桃小嘴儿一嘟囔:“来呀,我的情哥哥,妹子愿意,只怕哥哥没那个胆儿哟。”如此大胆而又火辣的妹子,会让我等这些有贼心没贼胆的“大豆腐”们坐地儿没电的。
记得有一次,她跟几个来自南方的客户吃饭。
“春妹妹呀,只要你能让蝈蝈(哥哥)亲一下你那迷人的红嘴唇,这笔单子咱当场就签。”
几杯蒙古烈酒下肚,其中的一个客户经理便壮了怂人胆,言语轻浮起来。
“好呀,多谢蝈蝈的情意,只要蝈蝈有情,妹妹也是有意的哟。”
春姑娘说着,脸不红,心不跳,端着一大杯酒,站起身,嘟噜着嘴唇就朝着那个客户经理走了过来。
那个客户经理哪里会想到能遇到这样的一个大茬子呀,一时间竟然手忙脚乱,连连后退认输求饶。春姑娘非但不依,还乘胜追击,将那个南方的小个子男人硬生生地逼到墙角,趁势做起了“壁咚”。最终,那个客户经理不但喝了满满一大杯酒,还额外地签了一个单子,这事儿才算了了。
从此,没有哪个男人胆敢在春姑娘面前稍有放肆了,尤其是在酒桌上。
但这一次,春姑娘却一反常态,对于我的玩笑话不但没有摆出投怀送抱的架势,还十分忧伤地叹了一口气。
于是,气氛反而尴尬起来,彼此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身边的这个女人才侧过脸来,瞅了我一眼,又幽幽地长出了一口气——
“大哥,头几天发生的那场撞人事件你都知道吧,我就是那个李小兰呀。”
她轻轻地说道,听起来好似在自言自语。
“啊呀?!”
如同晴天打了一个大大的霹雳呀,惊得我大张着嘴,半天合不拢了。可转念一想,所有的不解也就到此都解开了。我在心里暗暗地骂自己太笨,这年头儿谁还没有几个化名呀!
这时,我发现,几天不见,眼前的这个女人的确憔悴了太多,但更有女人味了,愈加的楚楚可人了。
一股莫外的冲动从心底涌出,好想紧紧地拥抱她,好好地安慰安慰她。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稳了一下心神,侧脸向她,问道。
“事已至此,我能怎么办呢?我想找个没人的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吧。”
她又轻轻地叹息了一下,轻轻地说道,甚至还能强作欢颜地瞅了瞅我,笑了笑。
听完春姑娘,啊不,听完李小兰的这番话,我重新打量起身边的这个女人来,这是一个坚强的女人!
有人说,很多时候,女人比男人更具有忍耐力,今信矣!
“噢,我还想问你一件事儿,齐大年的手机里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呀。”
“啊?是吗?唉,齐大年对我挺好的,除了没多大能耐还特别的多疑而外,真是一个好人。你的电话号码之所以在他的手机里,我想可能是我经常给你打电话吧。”
她沉吟了一会儿,咬了一下嘴唇,回答道。
显然,李小兰对这样的一个问题也感到意外,但还是给出了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在得到李小兰的答复后,我暗自庆幸,祸从口出,对人说话不可太满,尤其对像齐大年这样的人——
如果我昨天晚上没有留一手,不一定会出什么幺蛾子啊!
接下来,又是沉默,因为对于这样的一个话题,实在是太难堪了,已无话可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
“好了,大哥,今天晚上你要是不要妹子,妹子我可是要走了。”
李小兰突然犯了神经似的娇笑了起来,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风情万种,一片春色暖阳。《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