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不得已的罪,是幸。】
今天是人们彻底遗忘,不复往昔的第三万七千九百八十天。
在这段日子里,人们一心向恶,一切都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也正是在今天,在一间密封的小盒子里,一场审判正进行着,审判员们正紧盯着犯人的神情,生怕错过任何能行使特权的机会。他们盯着,看着,一动不动,就如同进了坟墓的棺材。
可棺材里没有坟墓,坟墓中也没有棺材,有的只有死人和那些将死未死的人。
[本台最新消息:经京北市公安局权威通报,发生在3月19日华东区石湖路的重大刑事案件,现已成功告破。案发后,市公安局高度重视,立即成立专案组全力侦查。经过专案组民警连续数日昼夜奋战,于今日凌晨在京北地将犯罪嫌疑人白某(女,27岁)抓获归案。我们对本案中的不幸遇害者表示沉痛哀悼,向遇害者家属致以最深切的慰问。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案件的迅速侦破体现了公安机关严厉打击犯罪、守护人民安全的决心与能力。目前,犯罪嫌疑人白某已被依法刑事拘留,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在此呼吁广大市民不信谣、不传谣,共同维护社会安宁,司法机关将依法公正处理此案。]
“你知道吗?人就像一只旋转不止的钟表,惶惶终日但却又不可一世。”
脸上染满颜料的白某靠在小旅馆大厅的烂沙发上,对着阴影处自言自语,看着雪花电视,刺耳的频闪让她烦躁,风扬起橘红的虫蛀布帘,厚重又压抑的存在,身旁吐出脓液的死尸像腐烂果冻,随着人们奔跑而震颤,美味的肉瘤,让世界呕吐。尖叫,逃跑,疯狂,枯竭的血液停止流淌,刀尖正对自己,痴笑,垂下,自毁不属于她。
警笛呼啸,仇恨成魇,生命失眠,命运留恋,她被押解进罪过,欲望撕裂,愚蠢的笼中鸟,竟又上下颠倒。迷幻,昏睡,苏醒,刺眼酷刑,目光中是爱,只露出恨与无奈.…..
“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大点声儿。”医生朝对面低垂着脑袋的人大声问道,像是在问小号如何唱出低沉结尾,胜利做好了准备,在本子上,将记录下她已知的谎言。
“没什么,医生,老毛病了。”
“我劝你别耍花样,行了,再叙述一遍你杀人的动机,说详细点,把头抬起来讲。”对视中没有假意,全是热烈的真情,心,砰砰跳,几乎一点就着,自卑摆布残酷,纠缠至死。
“呵,不过是,他们的存在污染了环境,我只是一个热爱自然,保护环境的正义人士。毕竟本人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保护环境,人人有责,自然可是我的母亲,不,我们的母亲,她不允许污秽存在,我得听话。”
穿常服,略显疲惫的医生扶了扶腿脚有些虚浮的装饰镜片,用手指轻轻擦了擦桌子上隐形的碎屑,紧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地说道:“别装傻,你还当你是惩善扬恶的正义人士?那好,罗宾汉,你告诉我,你的‘母亲’是怎么指使你用残忍手段连续杀了13个人的?”
“我不知道,不知道!别逼我,不要再逼我了!秋医生,难道为母亲铲除障碍也犯法吗?你……你……你知道吗?我也是很害怕的,我没杀人!没有!是母亲!母亲!她做的时候我也是很害怕的,我不想看!都是他们逼的!是他们逼母亲这样做的!这群无卵生的血浆!应当尽早铲除!对!母亲说的对!”对面的女人脱下伪装,向医生展示狡黠而又不易察觉的癫狂,明亮,这是透明的心脏。
医生看着此刻正处于癫狂中的犯人,合上记录本,走出门去,对门外的人说道:“有妄想症,应该还有精神分裂,并且确定患有反社会人格障碍。按照她的说辞和表达时的精神状态可以确定,每次动手杀人都是精神极不稳定的时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最好还是快点儿把她送到精神病院里去。”
“你确定?她条理清晰地说着她的杀人步骤,并且每一步都可是按她的计划严丝合缝的执行着,这种连贯性连咱们都难做到!秋医生,你确定她是精神病?”
“仇警官,你不信我可以再找人来做鉴定,不需要这样明着试探。”医生有些恼怒地剜了对面警官一眼,但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我这不是看你审得太久了,害怕你犯错嘛!别生气,秋医生,消消火。”
审讯室外的警员们面面相觑,都自觉忙碌起来,整理干净桌面,喝上一口仇阜寒买来的摩卡咖啡,咬一口多汁松软的牛肉汉堡,把面包屑聚成小堆,再撒到桌下,踢进缝隙里。
“皮牙子!别踢了,一会儿你扫地!每次都把蟑螂引过来,然后再让小李帮你踩死,人家的鞋都为你报废好几双了,这周内,赔给人家一双新鞋。”仇阜寒把视线转向一嘴臭气,桌面仅剩了半颗生洋葱头的寸头男人身上。
“仇队,您知道我还要给我攒钱买房呢,小李都还没说什么,您怎么替她说上话了,难道……”
“两双,三双,四双……”
“哎呦呦,一双,一双,我明白,您这是关心同志,体察民情,英明的决定!下周一,您绝对能看见小李脚上那双崭新的球鞋。”
“什么体察民情!我就是民,我体察我自己?说话之前动动脑子,还有,球鞋不能低于二百块。”
“仇队!”
仇阜寒忽略皮牙子的惊叫,讨好似的,凑近到秋医生耳旁,小心询问道:“你生气了?”
“没有,靠得太近了,离我远点。好了,该问的,我已经问完了,接下来怎么做是你的事,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秋医生,喷香水了?这么晚还跟男朋友有约?反转巴黎,不错,我喜欢的,你男朋友肯定喜欢。”仇阜寒尽力展示笑颜,却还是不经意间,留下了类似怀念的疑怆。
“滚!下次再说这种恶心话,我就不给你留脸了。我劝你把心思放在案子上,要是把滑稽话少说几句,那案子估计早都结了。认真点儿,大家都熬了几个大夜了,今天审完赶紧把人都放回去好好休息会儿。行了,我走了,记住,案子结了之后,离我远点儿,要不是有这个案子,你和我是绝对的陌路人,现在,也只是有交集的陌生人。”
“得嘞,您走好!明儿见。”仇阜寒几乎是用皮条脸硬遮住了熟透的红蕃茄,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只是耳朵根儿暴露了他。
秋菡芮走得太急了,不小心崴了一下,扶着墙。
“菡芮……我去,呸!秋医生,没事吧?”
“没事,干自己的事去。”
“你看看,平时爱穿平底鞋的人,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穿了一双小高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跟我比身高呢,小李,你说,是不是?”仇阜寒拿胳膊肘碰了碰愣在一旁的短发警察,还没等他说完,医生就已经扶着墙,起了身,在略有些灰暗残破的墙皮上,不小心留下了一条不明显的伤痕红印。
“好了,戴好设备,小李。”
“到!”
“你别老是这么一惊一乍的,这不是你们学校军训。”
“是!”
“唉……好了,你和我进去再审一遍,注意观察表情,但也别盯着看。那身……咳,不是,那眼睛,看一会儿就陷进去了,知道吗?”
“知道!盯表情!不要一直盯!”
“好好好,走,进去吧。我问,你记,明白?”
“明白!”
打开审讯室的门,犯人的双手被固定在桌板上,杂乱到甚至有些打结的黑发掩住她的脸。抬起眼,露出一副鬼魅的藓,像滚沸的血,不一会儿,就将死融化。等等,听,有人正说话,嘶……
“白好,性别女,年龄27岁,职业公职人员,未婚。好了,白女士,说说你7月14号那天晚上在哪?和谁在一起?”
“之前,我记得的都交代清了。至于,其他的,我忘得差不多,记不清了。”
“白好!快说!在哪?和谁?你不要以为你……”
“小李啊,你声音小一点,我耳朵都快让你给震聋了。是这样的,白女士……嗯,我要说什么来着?对!想起来了,你男朋友,哦,不对,应该称为前男友。他在7月14号凌晨两点至三点之间死亡且死状凄惨,这个时间段你在哪?”
“我记不大清了,好像是在家,和父母在一起。”
“哦?你确定吗?但是在凌晨一点钟左右,监控拍到你驾驶了一辆牌照尾号为3798的黑色保时捷。天这么黑,你准备去哪?根据监控时间显示,两点十分左右,这辆车经过了抛尸地,在抛尸地附近停留了十到十五分钟,之后便返回了。请问在这个恰好的时间段,你为什么会在那儿?”见犯人不说话,男人天真地以为自己已接近真相,便开始乘胜追击起来。
“白女士,你也知道,审了这么久了,大家都很累了,想必你也很疲惫了吧!不如就快点说实话,你也可以早点休息不是?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为什么唯独这个人你矢口否认?我说句私心的话,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犯罪就是犯罪,你怎么都逃不掉!”
白好终于抬起头,透过还没被遮住的,所剩无几的缝隙,看着对面因气愤而肿胀如剖开心脏的脸,说道:“仇警官,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凌晨一点左右,我并没有出过门的印象,至于那辆车,我就更没印象了。”
停顿片刻,又垂下头,低声说了句,“还有,您不用这么愤怒,你同样逃不掉。”
咚咚,审判室的门响了两声,“仇队,出来一下,有人找你。”
突然,周遭糜烂如死火,生命瞬间成了风暴后的惨状,仿佛可悲又凌乱的四肢,浮上空,暴裂,呼唤,引下玫瑰花瓣。审讯室中,乱鼓心跳,昏乱黄光,喧闹飞窜的虫蝇,此刻,犯人才知,幸福转折于疯狂。
旧网设下诱饵,捕获亡灵躯壳。火与蜘蛛脚,坠落在黄昏燃烧,团圆于死亡。孤独的紫罗兰,请停止嚎叫,存在只是一场玩笑,这里,早已只剩沉静的荒凉。
不!
是,结局纯真,悲剧永恒,蓝夜始终朦胧。
“呕”,不知怎得,白好开始止不住的呕吐,耳边响起嗡嗡的轰鸣声。
随后,就只能听见仇阜寒断断续续地说话声,“快!让开!怎么回事?她怎么突然就……诶!让开!挡着路,真是!哟!不会是被秋医生的那个香水味熏的吧。她就扶了一下墙,墙上都有这么大的味儿。甜不啧的,有点腻。”
犯人的身体在不断地颤栗着,听着男人习惯说出的音调,意识断断续续驶向伤潮。那个拐角就快到了!她感觉心脏正剧烈地跳动着,一种无言的兴奋蔓延至她的灵魂深处。
她使劲掐了自己一把,一定要清醒!不然,什么都前功尽弃了。
到了!就快到了!
在仇阜寒飞快地扛着她朝警察局门口奔跑时,她看到了医生留下的痕迹。这细小的划痕,象征着梦境的成真,意味着欲望的解脱,代表着死亡的到来。
原来,她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空想,而是实实在在的真正的恶欲屠浮。最后,在恍惚中,在一片紫罗兰的幻象中,她看到了所有的一切。它们全在燃烧,就在一片没有尽头的火海之中。
“咳!咳!”
“仇队!仇队!快来!她醒了!”
“小李啊,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老是一惊一乍的。你看看,周围病房的人都被你吵起来了。”
“是,仇队。”
李想看着从周围病房里伸出来的连绵不绝的脑袋,顿时感觉有些脸红。但可惜,羞怯,并不会被时间所熟知。
它只会成为犯罪的伪证。
于是,就在此刻,仇阜寒和李想刚迈脚进来,想要趁着这个恰当的时机继续盘问时。
医院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一大群人,她们正在高声声讨着:“白好!杀人犯!你杀了我丈夫,你让我和孩子怎么活!你该死!”
“白好!为什么过去这么多年,你才杀了他!为什么不早点?在我和他结婚之前啊!”
“你别拦我!不让我在这说,我就进去!放开!让我进去!”
“小李!你带俩人下去,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明白,仇队。”李想先是急匆匆地跑出去,而后,没过几分钟,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仇队,底下没拦住,人已经上来了。”
“真是,底下都是怎么拦的!那个谁……小李,把人都带过来,把这赶紧围住。医生!医生呢?把医生叫过来,给看看现在能出院不?”
“这一天天的,没完没了了!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等医生急匆匆赶来时,正好被愤怒的家属们堵在门口,走廊里回荡着她们吵闹的咒骂声,医生不耐地攥了攥形同虚设的眉毛,“有什么事出去说,不要在这大吵大闹的,保安!保安去哪了?”
李想透过门上的小窗向远处瞟了一眼,才发现保安还被堵在电梯口连下都下不来。
“白好!你个狐狸精,专门出来*!你勾谁不好,勾我老公,你就是活该!你勾就勾了,我不和你计较,你凭什么杀了他!”
妇人灵活地眨了几下眼,吞了几口唾沫,顺着性子,继续骂道,“我告诉你,要杀也得我来!白好!出来!你怎么不出来,不敢了吧!别以为有这些警察护着你,你就安全了!我要让这些人都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儿,不守妇道,不要脸!你个**!”
听着门外的咒骂声,白好决定再享受一次“清理环境”的快感,回忆逐渐侵占着大脑……
一刀,两刀......他们惊恐的眼神让人是如此享受,他们哀嚎的惨叫就像德沃夏克的《第九交响曲》一样美妙,一切都是完美的。除了……对!对!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门外的咒骂声逐渐小了下来,李想小心地向门外张望了一眼,突然,一张脸猛地凑近。
“啊!”
李想被站在门外的等待许久的秋菡芮吓得跌坐在地上,缓了半天才站起来。
“小李,没事吧?*的!这群人还真是无法无天了!小李,你等着,我必须出去教训教训这群孙子!”
“仇队!别!没事,是秋医生。我就是腿有点软,在地上坐一会就好了。”
李想知道仇阜寒只是过过嘴瘾,如果真是那群家属,他不会出去给自己找麻烦。
“哦!那好,小李啊,把门打开..……小李?怎么还在地上坐着?小陈!去把门打开,看着点周围,注意警戒。”
在秋医生刚进来时,白好立刻察觉到她暗示的眼神,便装做睡着的样子。
“仇阜寒,医院是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如果那些人再来闹的话,你可能就又留下把柄了,他们那群人可是等着呢。所以,把她送去哪?精神病院的批文还没下来,看守所的话……我担心会像上次一样,把那群醉汉打个半死。”
“你怎么在这说?走,走,出去说。”仇阜寒边走边回头看,看到病床上的犯人睡着了,才放下心来。
“行了,就在这说吧,我给她打一针镇定剂。你放心,她听不见的!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那些家属好像还在楼梯间那,咱们出去之后,她们又开始闹怎么办?”
仇阜寒依旧疑惑地盯着病床,秋医生连忙转移他的视线,“好了,好了,你别看她了!我先给她打镇定剂。”
秋医生把假装是镇定剂的葡萄糖缓慢地推入白好的身体里,继续说到:“这下没两个小时,她醒不来的。”
“你确定?”
仇阜寒边说边伏下身,盯着白好的眼皮细细打量,仔细端详有没有类似于蝴蝶振翅的微微颤动感。
“那好,你是怎么想的,秋医生?她父母家肯定是不行,精神病院也不行,就连看守所都不行,那她住哪?你家?她还需要人看,你看着她?你最后肯定会让我去你家帮你看着,你该不会是在觊觎我的美貌吧?”
“仇阜寒,我是在帮你,你正经点!我家不行,我未婚夫马上回来。”
“哟!都未婚夫了,那什么时候喝喜酒啊?那……小李,小李啊!你行吗?”男人转身问向短发女警,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
“仇队,我?我不行的,我住宿舍!”
“哎!小李啊,不要那么激动。你看你们都是女同志,方便!而且,我想着你可以练练专注力,挺有意思的。实在不行,队里给你找一间房。”
“不行的,仇队!我看不了她!仇队,真的不行!”
仇阜寒看李想这个傻老实这么坚定地回绝他,把目光转向其他刚从警校出来的小年轻们。
小年轻们见状找了其他五花八门的理由,同样回绝了仇阜寒。
仇阜寒一看,没一个人愿意,有些恼火,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说:“你们这些成天遇事就往后退的人!不就是看个人吗?好了,那她这几天我看着,给你们几个放放假。”
“小李、小陈、小王、小二李、皮芽子、三国、轮胎,休整一天!时间一到,立马来报道!”
“是!”
“是!”
“老仇英明!”
“仇七,你个葛朗台!记得来我家喝酒啊!”那些人一听要放假,便赶紧来拍仇阜寒的马屁。
“去!喝什么喝!把她送到精神病院里这案子才算完,给你们放假是看在秋医生的面子上。看个人,推来推去,你们都推,那就只能我把她带走。”
“看看你们这些人!有事往后退,无事吃喝睡的样子!觉悟有待提高!”
“还有,轮胎,你说说你,那个臭脚!以后我再跟你喝酒,我就不姓仇!好了,不贫了,我先去把她安顿下来,要不那群人又跑来。哎哟!那我可招架不住了。”
众人都沉浸在这即将到来的喜悦之中,全然忘记了痛苦也总是会紧随其后。它们两人分不出胜负,总是一先一后上场。直到最后,误导人们把它们当成了一种并行的状态,认为二者并无区别。
这简直是让喜悦佯装痛苦的泪,让痛苦成为喜悦的吻。
的确是不可思议的!
随后,仇阜寒推着熟睡病人的轮椅,走向医院的玻璃门。透明玻璃折射出夕阳,它直直地垂在一位恰好路过的,幼小而又富有稚气的孩童肩上。
犯人眯着眼睛看向那个孩童,在某一瞬间,她确信她看到了自己!那个孤独,痛苦,时刻想要尖叫地灵魂。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吃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药,镇定剂最多维持半个小时。不要把别人当傻子,你最好老实点!”
“白好,既然精神证明已经人为敲定了,那你就不要再执着于过去那些事。给你个建议,这段时间好好待在我家,过几天去精神病院。”
“相信吗?这已经是你最好的结果了!”
“我一直在研究你的卷宗,十年!你花了整整十年,就为一段似是而非的模糊影像?我理解你的愤怒,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因为一件再幼稚不过的事,舍弃你一路光明的前途。所以,我所说的,是我作为一个有良知的撇开身份的旁观者对你说的话,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至少,你还活着,不是吗?”
“是啊!我的灵魂还活着,可我的肉^体早已死亡;我的思想正欣欣向荣,可我的大脑早已混乱不堪。”
“我还活着,我早以死去……”
“你不明白,当载体不能承受这沉重的罪责时,它只能向往死亡,这一切像极了救赎。而在这救赎中,混乱是火,它代表了新生的可能。”
“你说的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警告你别想耍什么花样!这几天你就安安静静地待着,之后好好在精神病院里生活。”
“秋医生,秋医生?这个秋老虎,又去哪和男朋友打电话了。小李,小李!李想!哪儿去了?”男人不想再继续这无意义的话题,他只想活在虚幻的现实,假像的迷雾中。
“哎!那个谁!去找一下她们。”
“仇七,你又犯什么病!喊什么!她怎么醒了?”
“你,你好久没怎么叫我了……那不是,还得问问你。秋医生,你这什么镇定剂,镇定时间也太短了!”
“欸,菡芮,你刚刚去哪了?补妆去了?怎么眼圈红红的?怎么了?”
“你别这样叫我!等一下,我看看是不是拿成小剂量的那个了。”
“还有,你才补妆去了!我和小李刚刚前后脚去上了个厕所,她还没好。你好好站着,吊儿郎当的像什么样子!”
“嗞,怎么又拿成上次那种的!唉,也不知道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秋菡芮斜着脸,飞快地瞟了一眼仇阜寒,见他没起疑,松了一口气。
“怎么去的时候也不说一声?让我在这儿着急,那个孩子……最后还是,没办法,唉!她父母不重视,没办法……”
“抱歉啊,我不是故意提起那个案子的,你已经尽了你最大的努力了。仇阜寒?没事吧?好了,那个案子都结了,别再想了,等把她送到精神病院,你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这么关心我?小李!怎么去了这么久!你这是,刚哭过?怎么了?你母亲的病又复发了?”
“报告!没有!刚刚洗手,水珠溅到眼睛里了。”
“……好,那以后小心点。”
“是!”
沉默,化身为细小的粒子,在空气的浮尘中上下飞舞。
人们一路无言,仿佛所有人都被抽干了精气神,成了一具枯朽的行尸走肉。
“到了,下车吧!”
众人蜂拥下了车,从后车厢抬下担架,将白好的四肢牢牢锁上,再慢悠悠往楼上抬。
“各位警官,我的腿是可以行使走路的权利吧!你们不用那么费劲地抬着我走七层楼,电梯也坐不了,能不能让我这个犯人自己走?”
白好停止挣扎,“所以,谁把脚铐给我打开?”
“你还有精力开玩笑?别他*费话了!让仇警官这几天看着你,好自为之吧!还有,我警告你,别想着跑!你跑不掉的。最后,别老油腔滑调的!听起来怪恶心的。”
“其实,你后面这句话是说给仇警官听的吧!轮胎?是叫轮胎对吗?唉,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从警校里平安毕业的。”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用它来形容你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好像是‘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听过吗?莽夫?”
轮胎顿时用镶在猪肝色面容上的玻璃眼珠,使劲地瞪着白好,作势要在她身上瞪出一道口子来。
楼梯的陡峭,即将脱离的斑驳墙皮,还有轮胎那愤怒却又不失野蛮的咆哮,这些事物都让白好的心得到了久违的宁静。
甚至于,让暖阳也照进了那个早已空洞的晦涩心灵中。
“我或许是真的病了……”
她这样想到,带着无尽的伤感想到,但在许多年以后,她已不再为此而伤感。或者说,她已不再伤感。
很快,仇阜寒的家到了,就在他的铁质大门上,到处都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奇异广告。
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心脏的毁灭式跳动以及阳光匍匐的碎裂声响。
这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了,在众人还没有做好准备之际,在命运还没有其赋予意义之际,那张足以毁灭心智的彩色卡片,就已出现在人们面前。
在这彩色之上,只能有一张脸,也只会有一张脸,那便是白好的脸。
秋菡芮和李想相互对视了一眼,紧接着,异口同声地说道:“快进门啊!等什么呢!”
李想迅速地,甚至是有些慌乱地解开了无面者的脚铐。
而她,只是用平静到不可思议的四肢,爬下了担架。
毫不掩饰的,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之下,用类似于壁虎般的姿态,爬进了门内。
所以,她一进门,就看到了一个由阳光组成的露台。太阳正好落在地面上,投射出欲望的阴影,一同映下的,还有台子上那株紫兰花的影子。
仇阜寒家中的色调几乎全是墨绿色,像是进入森林似的,绿植多得吓人。
门内,木制柜上放着精致的金色托盘,而在它的上方悬挂着一副萨尔瓦多·达利的《记忆的永恒》。
“看来他也是时间的囚徒。”
白好正想着,轮胎和小陈他们先是咳嗽了几声,再是大喘了一口气。
最后,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个,仇队,我们就先走了。你看,也没什么事了不是?哈哈,我还回家吃老婆做的饭呢。嗯……小陈?他们也饿了,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还向前方僵硬的背影处使了一个又一个眼色。
“你们别急着走,把我顺便带回所里,有点东西我想确认一下。你们要不就在楼下等着,我和他说几句话就下来。”
秋菡芮没等他们将信号发完,便从露台转了一圈,走出来,脚步沉重,连带着木制地板,也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她一股脑儿地坐在了黑色的大马士革沙发上,拧紧毛虫状的粗眉,小声地说道:“那个孩子的事可能有证据了,我刚刚想到了一些可以证实的办法。具体的……还得等我去所里验证一下。”
“但如果是这样,你就有扳倒他们的机会了。只是,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那些,等有证据之后再讨论,现在说这些还有些早。好了,你先回所里,如果是真的,那这次说不定……先不说了,这还有个犯人呢。”
秋菡芮用早已知晓答案的眼神瞟了那个巨大的爬虫一眼,而爬虫也对她扬起一丝带有嘲弄意味的苦笑。
这并不令人惊奇,反而对他们而言是再普通不过的选择,没什么能比自己舒适更重要的了!
在其他人还求得生存之地时,他们已经开始享受愉悦,并将其建在众人熟知并刻意忽视的痛苦之上。
没什么,不过是本性使然。
“估计最多一周的时间,批文就下来了。她父母那边……你应该也见过了吧,比较棘手。不过,别担心,这几天我会来帮你,你也刚好可以用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黑眼圈越来越重了。”
爬虫趁两人说话的间隙,站起了身,看着女人开合的双唇和有些微微泛白的唾液,想着如果她再往前走几步就会看到一张蓝色的实木平板床,右边那巨大的落地镜旁还放着一只藤桌式的小床头柜。
正想着,秋菡芮快步走到那个床头柜旁,对仇阜寒疑惑地问道:“你家还是原来那个样子,怎么不把这个床头柜换了?藤条还真是怎么摆都不搭。”
“你别多想,我只是懒得买别的柜子。如果你感觉不舒服的话,那我就去把它换了。”
“不会,礼物而已。”
秋菡芮看着正用胡乱翻找来掩饰自己慌乱的仇阜寒,找了一个很朴素的借口离开了。
“你们俩?”
白好朝着那个已经几乎翻无可翻的混乱战况,适时投去了自己的关怀。
“不关你的事!还有,以后认清身份后,再开口。”
“行了,我分配一下,你睡沙发,我睡床。我保证你的生命体征正常,但是不会忍受你的任何挑剔。至于厕所,我固定时间是早7点到8点,晚上8点到8点半,其他时间不固定。”
“仇警官,从当下的情况看来,我可没有您挑剔。您放心,我很清楚自己的角色。”
“我是兔子,世界是蛇,我只需要等着它将我吞进肚。”
“但您,您是什么呢?”
铛,铛,门外传来金属的敲击声。
“谁啊?”
仇阜寒顺手拿了一本书,警戒地走到门口,侧身看了看猫眼,呼出一口气,又把书轻轻地放回托盘。深呼一口气,开了门,迎上一副笑脸,“仇警官,我来看看我女儿,能不能让我进去。”
讨好的意味将仇阜寒裹挟住,他只能同意,“行,进来吧!时间不能太长,只有五分钟。”
刚站立起的双腿,又瞬间瘫软下去。坐在地上的那巨型爬虫,低垂着脑袋,银制手铐的光印在脸上,但又很快褪去了。
“好好!你没事吧!饿不饿?我给你带了糖醋排骨,你最爱吃的。”
那位父亲冲了进来,一把抓住她身上的硬壳,像是要将壳捣碎,又像是要将她的触角折断。
在父亲几近哀求的悲伤之中,她无法与其共享同一舞台。
因为本来,他们就是陌生的!
无论是母亲无奈的怨恨,还是母亲疯狂的愤怒,又或者是母亲丧夫式的生活,这一切都只是她与母亲的世界。
这世界,容不下其他人,也无法接受他人失去理智的打扰。
这世界,只能存在于两颗心的跳动间。
一场有关挣扎的追逐战,还没开始,就落下了帷幕。
“好了,您也别哭了。我下楼买点东西,五分钟后回来,您看着时间。白檑先生,您也是明白法律的,不用我多说了吧!”
“不用!不用!我明白,明白的,仇警官。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好了,注意点时间。你们,好好叙叙旧吧。”
“仇警官,谢谢您。以后如果有什么事用得上我的,您尽管说!谢谢您,太感谢您了!”仇阜寒缓慢踱步走了出去,铁门发出闭合的声响。
“行了!别哭了!好好,妈妈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没事,进去之后,爸爸妈妈会想办法的。我相信在里面,你也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好好,这都是妈妈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好好!你……累不累?饿不饿?在这待几天?好好,坚强一点!这不过是小挫折而已,坚强一点!”白檑的语气越来越弱,到最后,简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父亲的坚强总是向外的,而母亲的坚强却总是向内的。白好要自己选择最适合的那一种,而不是将一切观念都强制附加上去,这反而会适得其反。
“母亲,您知道我有多爱您,所以我不会让您的生活残缺。”
“父亲,希望您能对母亲能好一点,不要总是让她独自在家,这的确会让人陷入癫狂!”
“您有了一种残酷的权力,要小心运用!也许疯狂的火在某天也会燃烧到您这。”
“但,当然,我依旧是用敬重之心去爱您的。”
“母亲,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希望您也能照顾好您自己。行了,你们该走了,快走吧!要不一会儿就走不了了。”
眼泪化成湖泊,在三人之间围成一片小岛。的确,在汪洋中,谁也不能幸免,就连火也不能。
在父亲的痛苦哀嚎与母亲的小声啜泣间,眼泪化成镜像,映照出旧时的回忆来:那是个星期天,母亲正为父亲的再次离去而大为光火。
她正处于一种野兽般的饥饿状态中,正寻觅着能让她填饱肚子的食物。
母亲看到了我,这个与父亲有着过于相似脸庞的人。她不知道,我与她是同样怨恨着这张脸的,这张几乎可以涵盖全部世界的脸。
每张与我有着相似面孔的人都是这样怨恨着的,恨这种仿佛天生就被赋予的残酷权力,恨自己只能成为下一位奴隶的替代品,恨自己无法走出这令人难以忍受的循环之中。
母亲不可避免的发怒了,就在父亲走进家门后。
她在愤怒地撕扯自己的专属猎物,她是那样疯狂地撕扯着,到最后,一切竟带上了一丝诡异的美感。
而父亲只是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极其不悦地神情,他看着那团正在呼吸的物体,像是在看一团融化的腐肉般。
他是那么沉静!仿佛早已在乳汁中酣睡。
选择平息怒火的方式,依旧是以父亲摆出小丑般的姿态逗弄母亲。让她认为是自己留住了他,让她认为是自己折服了他,让她坚信这个男人已不会再离去。
是啊!只要让她以为自己有了世间最为虔诚的信徒,一切都是可发生的,一切都是可实现的,哪怕这些只会处于可怕的幻象之中。
仇阜寒已在门口站立良久,他紧盯着白好的神情,生怕错过任何一条褶皱。
“别皱眉头了,你脸上表情已经够多了。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等会儿,你父母带得什么?好香啊!”
“哎哟!糖醋排骨!嚯!鱼香肉丝!天啊!竟然还有红烧肉!你吃这么多,不腻吗?我帮你分担一点,不用谢了!”
他开始飞快地咀嚼起来,如同一只在郊外饿了许久的豪猪,一边发出“哼哧哼哧”的声响,一边不忘漏出自己的尖刺来。
以防自己受伤,以防犯人逃跑。
“仇警官,您慢慢吃吧!我是不会跑的。要跑,我早就跑了,也没可能在这看您吃饭。您知道我是有机会离开的。”
“怎么?过去老人常说,对突然表忠心的人,要带上十二分疑虑,十三分警觉。因为他很有可能是要借用你的价值,来完成他自己的目的。”
“你说,是这样吗?”
“仇警官,您真会说笑!我只是手腕疼,想让您把它解开一会。”说完,就把红得发紫的手腕举到他正前方。
赤裸的意味让他吞了吞口水,于是,他便不再盯着这看似引诱实则毁灭的眼神看,只是迅速地解开手铐。
随后,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他边走边说:“你只有半个小时的自由时间,之后还得戴上。还有,跑,劝你最好别想。相信吗?连这扇大门你都出不去。”
沉默已经成了共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这样生活着。哪怕是火,也动摇不了分毫。
于是,白好也选择用沉默来回应这一切,这虚伪而又可笑的一切。
“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可说的。”
“哼,最好是。”
仇阜寒走进洗手间,白好瘫在沙发上,盯着镜子看。突然,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吓得她心脏一颤,她立刻从沙发上跳了起来。《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