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喜欢
这年头,连猫都是同性恋!
李然的心脏受到冲击,站着没动,兜里揣着的菩提珠却很轻微地挤搡着。
一只手都快把它们捏碎了。
菩提净心,菩提祛秽,怪不得迟蓦天天戴一串。他心里得多乱呐。李然那么单纯的人,就没想过他心里得多脏呐。
李然对男同有种油然而生的抵触,对此白清清功不可没。
而李昂作为罪魁祸首更得拉出去枪毙。
但奇了怪了,对猫界男同的腌臜事,李然接受度挺高。
人不会一直震惊。三观被震碎一会儿后,李然愁眉苦脸地想走,余光不听话,往两位猫哥男同那边溜,表情变了第二次。
黑哥老婆……不是,黑猫老公……不是,是黑猫男老婆,怎么只有一个蛋啊。
黑猫的俩宝贝缀在中间,阳光普照,跟黑葡萄似的。特别是现在正特殊时期,几乎要把皮涨破,油亮。
反观白猫,后腿蹬啊蹬,连土带草扒下去一层皮。战斗力太弱,黑猫把它压制得死死的。
翘起来的尾巴下面只有一个蛋,砝码不对天平失衡,强迫症的人看了得刺挠。
涨得也没黑猫大。
李然想起,黑猫有几天跟一只凶狠的狸花猫斗得厉害,纠缠撕咬,满耳朵血。
要不是李然见到,多管闲事驱赶过一次,它们绝对不是只有耳朵受伤这么简单。
之前是不是白猫和狸花猫打架?后来才换成黑哥?
网上说毛发纯白的猫咪在群体中受歧视,不符合猫咪审美,嫌它丑。
霸凌自然就来了。
来钱也这么容易就好了。
黑猫结束了,松开白猫的后颈肉,伸舌头舔它的毛。
白猫翻身上去抽它一巴掌。
黑猫眯了眯眼睛,耙了耙耳朵,似是内疚,似是认怂,但脚下没有退,继续舔它。
迟蓦傍晚下班时,看见李然自己在客厅,后背倚着沙发,蹲在茶几前面串菩提。
客厅里的灯太亮了,那层光圈外的滤镜都像被拽下来洒到李然头顶、周身。
他低垂着脑袋,鸦羽般的眼睫在鼻梁山根投下一小片浅色阴影,唇微微抿着,全神贯注地拿起一个个黑色的菩提,借助工具将同样是黑色的弹力绳穿进去。
阿姨在厨房做晚饭,看他忙活的时候,出来问:“这是迟先生戴的手串吧。”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我记得迟先生以前有个双股的手串,他挺喜欢戴的,但是断了。我过来做早饭的时候地上滚一地珠子,就给收起来啦。要是那种弹性绳还有,你就也给串起来吧,扔了怪可惜的嘛。”
被白清清不小心弄断的菩提只找到17颗,李然用新买来的补上。他心里估算迟蓦的腕寸,加进去13颗。
菩提珠直径约一厘米,算是小颗的尺寸。李然第一次做手工作业,不太熟练。不过搞这个也不需要技术。
串好后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没把便宜也可以是好货的菩提看出花儿来,吹毛求疵地挑剔自己系的绳结不好看。让人家支离破碎一次,又重新串了一回。
如此三次,他终于满意。
迟蓦拿起那串已经串好的菩提,一看就知道尺寸变了。
“诶,哥你回来啦。”李然跟着那只闯进自己余光里的大手抬头,立刻接过那条手串,拉过迟蓦给他戴上去,说,“我刚刚才做好的,你试试。”
圆润的珠子滚着皮肤,贴着手背的筋骨,丝滑地绕向迟蓦的手腕。曾经的菩提珠像是长一圈牙齿把他最上面那层油皮啮得通红,现在被李然改造得温驯,各个都变得可爱顺眼。
尺寸稍微大上了一点,不再恋恋不舍地紧勒迟蓦。
“尺寸不对吧。”迟蓦说。
把人东西弄坏,说要还,却货不对板。
李然心虚,蹲着的腿一软坐了下去,后背不是倚着沙发,更像是把自己塞进夹缝,两条长腿顺着羊毛地毯往茶几底下伸,拿起还没串好的菩提,脸几乎亲到茶几表面,说话倒是支支吾吾挺硬气:“……就这样!”
“行,这次听你的。”迟蓦把袖扣解掉扔茶几上,同样坐羊毛地毯,不帮忙只在那儿看。
李然:“……还能这样?”
迟蓦挑眉:“那不能?”
“能。能的能的。”
刚搬进来时,李然信誓旦旦地跟迟蓦要钱说要每天买菜。坚持几天后,阿姨总是比他更会买菜,做得比他更好吃,不出三天李然就开始偷懒。
前两天他比较矜持,不敢当着爷爷奶奶的面直接干掉三大碗饭,不想人没用还是个饭桶。
但迟蓦能摸清他吃没吃饱。
李然要是没吃饱,他会把饭推过去说吃;李然要是吃得有点多,他会把饭拿走说别吃了。
后来李然就不怎么每天早起去菜市场了,正好能多睡会儿。
阿姨做好晚饭之前,李然将那串两股菩提串好,盘在手里咯啦咯啦地响。
好不容易听迟蓦说一句“听你的”,李然顺坡下驴,得寸进尺地嚷嚷道:“我还给你做菩提串,哥你以后就戴我做的吧。”
等周一李然跟迟蓦一起去公司上班,沈叔先注意到迟蓦的菩提,吹了一声口哨。
“嗯,”迟蓦看也不看,把事实砸到沈叔脸上,“我家小孩儿给我做的。他做着玩儿,我戴着玩儿。”
李然高兴:“嘿嘿。”
沈叔白眼儿翻得老高,心道这愚蠢的傻孩子,被迟蓦打包送到床上,腿都掰开了,可能还在说你快点儿啊。
这不是上赶着找淦吗?
不出两天,全公司上下几乎都知道迟蓦现在戴的菩提手串是李然做的——亲手。
谁嘴巴那么碎传出这种无聊的东西?没人知道。迟蓦公发文件让大家好好工作好好创收,别总讨论李然给迟总做了好多条手串这件事。
眨眼九月来临,李然半截身子都踏入苦逼的高三生涯。
由于这一个多月李然在“蓦然科技”公司卖力工作,主动和人聊天交友,打印、传送文件从未出错,写完所有暑假作业,桩桩件件功不可没。
最后工资总共21800元。
现金结算。
逼着李然和其他人说话,迟蓦为加大驱动力,说现场给他结工资。之后李然熟悉流程,迟蓦便说到时工资一起结。
厚厚的一沓红票票,李然一张一张点了好几遍:“我这么厉害呀。”
迟蓦碰碰他的脸,无意中碰到他嘴角的笑,一触即分:“这么高兴?”
“嗯!”李然把红票票最后点一遍,喜滋滋道,“哥,要是你给我转账,手机上的数字肯定不能像现金这样让我开心。”
迟蓦轻笑:“开心就好。”
“给。”李然把刚挣来的两万多工资交给迟蓦,大方,“拿去投资吧。”
“房租你自己从里面扣。我相信哥,不用问我。”
之前李然攒的两万本金还在迟蓦手里,投资到底赚没赚钱他没问,反正不算聪明的头脑倒聪明地记着迟蓦说过的话。
【赚钱算李然的,赔钱算迟蓦的,本金的钱一毛不会少。】
这样的好事傻子才不做呢。
李然又不是大傻子。
就这样,李然被“骗”得挣一点钱就给迟蓦,挣一点钱就给迟蓦,以至于到后来他发现迟蓦帮他投资确实赚了很多钱,但他之后的本金到底给了迟蓦多少,已经记不清分不清。
简直剪不断理还乱。
李然所在的高中,每次联考都考倒数第一是有理由的。
学校抓学生的学习之前,首先要学生搞内务。住校生叠被子扫地拖地板是最基本的内容,其余繁琐事件没法儿说。
教导主任每天见到学生暴跳如雷唾沫横飞地喊:“形象,你这是什么形象?头发为什么留那么长,你要扎起来让它甩成螺旋桨上天啊?校服为什么不穿?就穿你这点自认为时尚的衣服在学校搞相亲啊?学校是你家吗?我是你爸妈吗想让我夸你?为什么露脚踝?你那像竹竿一样的脚脖子真的好看吗?什么?!校服短了?短了你不会买新的吗?”
今天李然就被逮个正着。
“头发!为什么烫头?!是想饿了直接把你这小卷毛当方便面吃了吗?既然烫了就烫得更卷点啊,烫这点儿弧度是为啥?真觉得好看?!虽然……是怪好看的……”新学期,教导主任一学期一晃悠,在校门口抓典型,看清李然的脸后他诶呀一声不懂欣赏地问,“你几班的?你是个男同学没错吧?我眼睛没瞎吧?你这男同学怎么还化妆呢?你瞅瞅你好好瞅瞅!这真的好看吗?”
李然百口莫辩,但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只会垂首听训、憋得满脸通红的人了。
他进化了。
“主任,我没有……”
“这是我班的学生哈。”班未骑着小电驴进来,上一天班就能早死一天,投胎指日可待,对主任也没什么尊重脸色,“主任你说说你,你从高一开学就光逮他,上学期逮下学期还逮,都逮他四次了。高三开学你又逮他,真就记不住他是谁吗?”
“放眼望去,你能在你这所高中里找到几个长成这孩子这样的,全都是歪瓜裂枣。好看也是错喽?你是不是脸盲啊主任。”
他拿起一缕李然头发:“自然卷啊。”从口袋掏出湿巾递给李然让他擦脸,“原生态啊。主任你真该去看看脑子。”
主任:“……”
班未带着李然离开,主任突然一回头,要暴喝,班未先发制人地堵住他冲李然喊道:“头发怎么这么长?!一暑假不剪头发啊?今天放学去剪剪!!”
李然遵命:“好的老师。”
主任:“……”
他都骂完了我还骂什么?!
到了教学楼下,班未带着一种“又开学了,这破班谁爱上谁他妈上”的半死不活感,朝李然挥挥手打发他走:“自己去领书啊。跟你们班那些只会考倒数第一的大蠢蛋们说谁的书谁领,没人帮他们搬过去发。”
李然就先在楼下领了一套自己的高三教材。
正好碰见齐值来报道。
“阿呆,等等我!”
一个暑假没见,李然在好好上班,几乎没想起过齐值,如今见到他身体瞬僵。
人家已经说了让他等等,不等说不过去吧。李然抱着自己的书,别扭地想拔腿就跑。
领完书,齐值大步过来。他把几本书夹腋下,空闲胳膊一把搂过李然,手想摸他的脸:“想死我了阿呆快让我……”
他的手刚伸过来,话还没说完呢,李然就肢体过激地起一身鸡皮疙瘩,急忙矮身躲掉。
差点把自己绊倒。
齐值的手顿在半空。
“……”这时李然才意识到自己做出了什么样的反应,他不敢看齐值受伤的表情,及时补救道,“对不起,我刚刚是……”
“你知道我喜欢男的了?”
这么直接。李然大惊:“不是的……”
“你知道我喜欢你了?”
哗啦——
李然的书掉了一地。
吓得想回家,想找迟蓦。
作者有话说:
傻孩子,你以为你要找的是好人吗?这人才是真变态啊。
然宝:
第27章 变态
新学期书籍散乱排开,齐值笑倒在桌面上:“哈哈哈哈哈阿呆,好了好了回回神吧,瞧你吓的哈哈哈哈哈哈……”
每说一个字就要吸回去一口笑音,上气不接下气,李然只想让他别笑了。
一通“告白”令李然的书叮里咣啷砸一地。班未恰好停好小电驴,从电动车棚那儿过来。见到这阵仗以为李然同学叛逆期到了要撕书抗议,嘿一声,问他怎么回事儿,是不是要上天啊。
不问还好,一问事儿更大。
李然面无血色,年仅17岁已是帕金森综合症状晚期,手抖得捡一本书掉一本书。
最后终于把知识这座祖国的高山抱进怀里,沉重地差点儿没站起来。而后转身拔腿就跑!
要是他怀里用校服兜起来的书,变成几百摞现金,这画面就是妥妥地抢银行。班未没咂摸出意思,昨晚通宵看警匪片,下意识摸了摸裤腰,想拔枪毙掉逃跑的李然。
最后那把由手制作的枪,两指并着对准齐值脑袋,班未双眼如焗:“小子,一看就知道是你有问题啊,没事招人家干嘛?班里就这一个老实孩子,让我省点儿心吧。道歉去!”
回到班里后齐值狂笑不已。
就是眼下这幅从桌子上面笑到桌子底下的死德性。
重点班的好学生多,报道积极,差班谁积极啊。
高二十班——现在是高三十班了——现在还没几个人。
来的人把书往桌上一放,就去尘封将近俩月的器材室借篮球直奔操场,班主任不来不回班。
齐值笑得停不下来:“阿呆啊阿呆,你见我和男的谈过恋爱吗?我每个月都换女朋友啊。好吧实话告诉你,我确确实实是一个双性恋,但双性恋的意思是男生女生都可以,不是更狭隘的同性恋啊。而且我也不喜欢你,你不要那么害怕行不行,我就是逗逗你而已啊……”
“哈哈哈哈哈我真服了,我算看明白你到底是有多害怕同性恋了啊。别怕,真别怕,李然你性格太呆了,我们性格不合,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呢。而且你一个直男,一看还是宁死不屈的类型,我疯了啊喜欢你?真谈恋爱我不得憋屈死吗?狗都知道男同喜欢直男是没有好下场的——我还不是男同呢。”
李然缩在墙角,后背紧紧地靠着墙,警惕地看着齐值。
他想出去,但齐值堵外面。
听齐值边笑边说,跟得羊角风了似的。李然不自觉地看看他的嘴,害怕他口吐白沫地发癫。
那句“我不喜欢你”犹如天籁,他就说嘛,他同桌好好一个全校第一,又聪明又有趣,怎么可能会原地变异呢。
李然不再抠墙壁,脊背微微放松:“……你吓唬我干嘛。”
凶狠地说:“烦人。”
齐值一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齐值和迟蓦是表兄弟,相差两岁,小时候在一块玩儿的时候比长大后多得多。
上次受大人安排,去邀请迟蓦吃饭,却惨遭迟蓦冷淡拒绝的经历少之又少。因为自表哥出国后,齐值跟他更像陌生的亲戚。
喊他“哥”从来不理,必须得明码标价地喊表哥。
没想到迟蓦愿意让李然住进迟家,虽然是租他一个房间,也足够匪夷所思了。
整个暑假齐值都在时不时地给李然发消息,问他今天在干什么明天有什么安排,后天要不要出去玩儿。
李然的回应都比较疏离。
之前李然也不亲不疏,但没有这么明显。
好像在故意拉开距离似的。
报道时他对肢体接触的应激反应,让齐值猜测自己暴露了。
果不其然啊。
“阿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男生的?”班上还没人,齐值说话没什么顾忌,“我家风很严格的,我爸妈都不知道。以后我的恋爱观也是遵循家族规矩,可以和男生玩玩儿,但绝对不能和男生结婚——社会都不允许啊,和同性联结的麻烦非常多。”
当初迟蓦脱口而出齐值是同性恋,这俩人虽然有关系,但也不是一家的啊,李然怎么可能知道迟蓦是怎么知道的。
他又不会把他哥供出来。
小声说:“……我猜的。”
“嗯,”齐值说,“都说男同和恐同的人对同性恋自带识别雷达,你恐同恐成这样,能猜到也不奇怪。”
“我表哥他是……”
“你表哥是什么?!”李然大惊失色地说道。
要是迟蓦也是……那他就只好……尊重!
他这一嗓子没多高,但李然情绪内敛不外露,听在齐值耳里便很高昂,把他弄得一激灵,脑子里有些事儿就被光怪陆离地吼出来了。
迟蓦早熟早慧,除自身原因外,和家庭也有很大关系。迟蓦自懂事起,他的爸妈就对他寄予厚望,他从小没什么童年,别人玩游戏时,他在参加各种竞赛。
齐值的姑姑和姑父想让迟蓦按照他们制订好的路线走,不到三十岁就能在商业帝国的金字塔尖有一席之地。
奈何迟蓦离经叛道,小小年纪就懂得越轨,还和他小叔迟危走得很近。
迟蓦父亲迟巍,迟蓦小叔迟危,名字拼音一模一样。
他们之间的关系齐值这个还没活二十年的少年看不懂,就是觉得挺抓马。
迟蓦小时候没尝过几回零食的滋味儿,自己动手用五谷做巧克力,味道有种古怪的正。
他分给齐值一块,并冷淡地让他保密。齐值倒是想保密,可一块巧克力没吃完,就被他爸妈发现了。嘴角没舔干净还是黑的能不被发现吗?
开卷考试再找不到答案,没这个可能吧。
齐值爸妈问哪儿来的,齐值一时忘形,说了实话。
那次迟蓦有没有受到训斥齐值不知道,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见过迟蓦的第二块巧克力。
前两年迟蓦在国外搞了一个巧克力小工厂,目的不是卖,大抵是为某种执念吧。
总之巧克力不缺,齐值却依然没得到第二块。
而这件事情也成了齐值的执念,过去十年,他对那次的口无遮拦仍然抱有耿耿于怀的自责。
以致于上次李然送他一块巧克力,他一尝竟赫然一惊。巧克力的味道再独特能独特到哪儿去呢,不都是甜的、苦的味道。齐值却吃出了不同的东西。
不过没敢确认。
他表哥报复心这么强,又特记仇,多说话得死吧。
“齐值,你表哥怎么了啊你说话啊。”李然催促道。
他同桌什么时候对一个人展露过这种好奇。齐值定定地看着他,没笑:“你过来点儿,这种话只能悄悄地说。”
李然有些犹疑,但最后好奇心获胜,他将耳朵凑了过去。
暑假工结束的第一天,“蓦然科技”里没有李然,公司上下竟然颇不习惯。
只有迟蓦没这种感觉。他一日三餐都能收到李然主动发过来的消息,报道、被主任逮住、回去以后要剪剪头发、领书、老师上课、学校午饭、午休……事无巨细地讲。
迟蓦夸他乖。
【哥,我要午睡了。你记得吃饭。晚上见啊。】
李然发完这条报备消息便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双臂间。
他很少做梦,今天却莫名其妙地做了。
他不记得自己几岁,只能从潜意识里得知还小。有天放学回家,妈妈和爸爸都没下班,李然自己一个人回家。
小学不是幼儿园,很多被教要学着独立的孩子都不用父母接送,老师也不会特意通知家长。
那天放学,李然背着小书包等在门口,暮色四邻,没见到白清清,学校门口空荡荡的。李然便自己走回去了。
回旧小区的路有一段比较窄小,是黑的。李然不害怕黑,小猫似的往前走啊走。
然后他被一双大手从后面抱起来。
是一个男人。
那男人说盯他好久了,说他长得像小姑娘,说他就应该被弄一下,说小孩子软软的才好摸。
李然吓坏了。
男人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出声,有几秒钟李然觉得那只似乎带着咸涩味道的手很臭,几乎要闷死他。
他想妈妈,想爸爸……
这个男人有同伙。当男人把李然扔在地上,和他的同伙打起来时,李然根本分不清他们为什么要打架。
难道是在分享他这件事上发生了分歧?都想做第一个吗?
可是男人能对小孩子做什么呢?他还是一个男孩子啊。
小学生的脑袋发育不全,脑容量只有那么丁点儿,李然哪里想得通,壮大的阴影恐惧驱使他发软的双腿踉跄地往前跑,连头都不敢回。
回家后李然呆呆怔怔地告诉白清清说有坏人,白清清面无血色,赶紧把李然检查一遍,确保没问题以后,愤怒如火山爆发般倾泻,她质问李昂为什么忘记了她的话没有去接李然……
鸡飞狗跳的争吵霸道地取代这段记忆,午睡梦见后李然还心悸了好大一会儿。
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记忆。
梦中的问题晃晃悠悠地改变字词,重新落到李然心头。
男人能对男人做什么呢?
他们又不能像男女结合那样生孩子,那他们在一起是为了什么?只为了说话、牵手吗?
不无聊吗?
这不比自己还无聊?
生物书上都只讲男女构造天造地设,没讲男人和男人啊。
旁边还坐了一个双性恋……
李然悄悄地用余光瞟齐值。
他觉得自己很奇怪,按齐值的解释,双性恋是和男生女生谈恋爱都可以,可里面不也有一个男生和男生谈恋爱吗?为什么自己听完齐值的双性恋就觉得大大松了口气,感觉没什么。
反正都跟他没关系不是吗?
李然想不通。
想到梦里那两个他没看到过脸的男人,李然一阵恶寒惊恐。
回到家里,迟蓦看到李然在发呆,走过去碰碰他的脸。
李然坐在沙发上,表情放空一切,一只手触上来弄得他一哆嗦,抱枕从怀里掉了下去。
但他潜意识知道这是家,能碰他的只有迟蓦。没躲。
“吓到你了?”迟蓦收回手指,等李然回神再摸他头发,放低声音问,“怎么了?”
“哥……”这声哥喊得跟平时的感觉不太一样,尾音稍微拉长,只有面对最信任的大家长时才会这样带点撒娇的意味。
迟蓦听得眉头一跳。
他道:“你说。我在呢。”
李然便把今天齐值跟他闹得笑话,和午睡的梦都说了。
也没一个结论。他不知道说这些是为什么,就是不吐不快。
迟蓦听明白了,面上看不出情绪喜怒。
“今天齐值跟你表白了?”
“不是啊,他开玩笑……”
“他说我什么了?”迟蓦轻声打断他,非常斯文地问道,嘴角带着点笑意。
明明是个友好的态度,李然后颈却奓起几根寒毛。
“还有啊李然,你刚才说梦里的那个同伙,不出意外应该是我。”在李然的目瞪口呆中,迟蓦掐住他下巴,让他正正地抬起脸来,只能看着自己避无可避。
“我救了你,你不把我当恩人就算了,还把我当变态啊?”
“……”
当年暗巷里的两个狗男人给李然带去不可磨灭的阴影,最后虽被白清清辱骂李昂的世界大战取代——这样一看他妈带给他的阴影可能更大些。但回想起来那俩狗男人实在不是好东西,李然只是梦一下,就由内而外地怕。
可现在其中一个……不是狗的男人坐他身边,面上带着一副好整以暇而兴师问罪的笑,李然直接抖起来了。
“……啊?”他声音更抖。
筋膜枪戳在人的肉上就是这样,局部乱晃,要是离脑袋近脑瓜子得直接嗡嗡的。李然脑子里的影像在晃,几个月前的迟蓦连人带声儿扭曲成闪灵。
可怕的闪灵当时问他:“李然,五年前,或者在更久之前,关于我你记得多少?”
敢情是真认识啊。
还是在更久之前。
原来李然从小就是个令人咬牙切齿的没良心货,少年李然狠狠地在心里唾弃儿童李然,而后颤颤巍巍地说:“要是我现在遇见……我肯定不会忘记你……也不会误会你的……”
“你想现在遇见什么?”迟蓦掐着他的脸没松开,“遇见危险还是遇见我?”
“当然是你啊,哥。哥,肯定是遇见你呀。”
哪个缺心眼的想遇见危险?
李然又不是缺心眼儿。
“哥,你小时候就在这里住了啊?”李然问道,“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啊。”
迟蓦凉凉地说:“是吗?”
“……”
是吗?还是不是吗?
迟蓦的手劲儿挺大的,捏得李然脸疼。有几秒钟嘴巴被内陷的脸颊带得往中间挤,想要噘起来。那多难看啊。
他无助地吧唧两下嘴,试图扯平嘴角,不让它们离得愈来愈近,区分出明显的楚河汉界。
小动作一大堆,就没想过薅下迟蓦的手,谴责他动手动脚。
“哥。你捏好了吗?我嘴巴酸了,想流口水……”他眼球朝下面看,隐隐看到手的轮廓,李然暗示得很到位,再不松开哈喇子就要流他一手了。
迟蓦说:“你流。”
“……”李然抿住嘴,把分泌的涎水抿回去。
幸好迟蓦良知尚在,大手一松放开李然。脸颊显出红印,跟被亲了两口似的。
李然搓了搓脸,心道:“他在生气,最好不要惹他。”
“齐值都说我什么了?说来听听,说错的我纠正。”迟蓦褪掉左手腕的菩提,解开袖扣,脱掉正装,将里面的衬衫衣袖往小臂上挽出两折。
李然羡慕地看他小臂上的青筋和血管。
“没说什么,他说……”李然欲言又止,被迟蓦一个警告的眼神逼得把掐头去尾的策略咽回去,老老实实地全盘托出,“他趴在我耳朵边说——‘我表哥家风更严。姑父姑姑还有他爷爷什么都不许他做,被当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合格的继承人培养,同性恋这种关系在他家里是禁忌中的禁忌,后来连同性俩字都不能提,你记得少说话啊。’——都是我同桌说的,我可没有问。”
他叛徒似的学人说话时用的是自己的音色,但音调尽量贴切被他供出来的当事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越说越来劲了。
“我没有跟你提过同……性不同性的事。对吧哥?我要是有哪里说话说错了,你会提醒我不会生气的……对吧哥?”
中午听齐值说完这些,李然第一反应竟是他哥听起来怎么这么惨,好像没有快乐的童年,而不是迟蓦家风严格,同性恋在迟家也是不能讨论的话题,他俩同病相怜很相配啊。
“还趴在你耳朵边说,离得倒是近。以后离远点。”迟蓦倏地冷呵一声道,“就这么多?”
“嗯嗯嗯!”李然点头道。
“嗯。”迟蓦哂笑,没再追问,学着李然的样子随性地往身后一靠,抱枕惨遭偷袭瘪下去。
“帮我把领带解开。”
他两只手都空着,自己一扯就开了,非要麻烦李然干嘛。
正常人都会怼回去“你没手啊”,李然正常得不太正常,闻言点头哦了一声,当即从平坐变成斜坐,上半身倾向迟蓦,看着像趴在他身上,两手并用地拉出他领带,摸索领带的结。
从迟蓦的视角自上向下地看过去,李然就是个人妻。
漂亮的,可口的。引发他内心深处的恶念想永远将李然占为己有,把他锁在家里,不让他出门见人的渴求。
“手跟着我,我教你。”迟蓦察觉到第一次解人领带的李然很笨拙,引着他的指节,一点点解开自己的领带。
然后这个任务就这样成了李然的日常。
能为迟蓦做点事,李然打心底里高兴,他找不到房子的时候迟蓦也这么帮他啊。根本没思考过是不是自己的时间和领地,已悄悄被迟蓦攻占。
高三要上晚自习了,走读生住校生待遇相同。
最后一年还不努力想要干什么?想上天造火箭吗?这时候不想付出时间,明天就不想挣钱!
等人家一个月挣三十万,三百万,你一个月的破工资只有三千,好意思吗?!
这些话经常挂在教导主任的嘴边,对高三生攻击洗脑。由于每年都有高三生,也就是说这种话已在李然脑子里面根深蒂固过两年,现在只是反复复习,毕业三年也不会忘。
晚自习需要班主任镇守。
班未气势汹汹地往讲台上一坐,翘着二郎腿叹着气,每个毛孔里都散发着“谁特妈想看这帮考三年倒数第一的蠢货们啊”的气息,眼睛探照灯般睃巡班级里的六十颗少男少女的脑袋。每一颗头他都想拎着打地鼠的锤子狠狠地给他们一下,把他们那根代表智慧的神经线打出来。
笨蛋是没有办法拯救的。
心如死灰下,班未早放平心态摆烂了。他无所事事地翻开前天开学时收上来的暑假作业。
60个人收上来55份。
没收上来的五份,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男同学们说,被狗撕了;写了忘带了;题太简单根本没写;被傻哔弟弟当厕纸擦腚了;被家里三岁的妹妹瞎几把乱画最后被他妈当柴火烧了……
最后一个理由李然去年还真用过。但是他没说谎。
第一,他真的有妹妹,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第二,他妈喊他过去吃饭,还得拿着寒暑假作业,刚写完两页就被妹妹撕烂。
稀巴烂!
白清清把不懂事的妹妹臭凶一顿,李然就说没事啊,妹妹还小呢不懂事,赵叔叔也在一旁附和。李然心里就悄悄地暗爽。
收上来的55份暑假作业更没法评价,只有5份自己写的。
其余全抄答案。
班未糟心地打开一本,运气好,抽了一本是学生自己写的。
还有解题步骤呢。
不错。倒数第一的班级里也得有倒数第一学生的尊严啊,可以不会,但不能不写。班未那颗想辞职的沧桑心灵受到安慰,心道肯定是班长,为确保起见看了一眼人名。
——李然。
班未倒回去看题,皱眉。再倒回去看人名——李然。
惊了。
班未嘶了一声,正襟危坐认真看题。
靠,全对。解题步骤都是对的,最后数学大题都做出来了。
空白地方有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算式。期间夹杂着两三只乌龟,凶神恶煞的,还有几只浑身奓毛的猫,看着非常想揭竿起义。
但乌龟跟猫没用啊,龟壳猫背都被精确的算题步骤覆盖,笔迹时不时地移形换影,班未分辨老半天才看清楚。
这熊孩子……不对,这老实孩子暑假补课去了?一声不吭偷偷卷死所有人?跟谁补的?这家教老师这么厉害啊?
教学多年,没见过这么努力的学生,班未顶着肃然起敬的眼神看向最后一排。只见齐值肘下压着本教材,脑袋跟狗一样地拱李然,李然都快躲墙里了,态度拘谨地听齐值说话。
齐值拿笔在教材上点啊点。
李然求学好问地点头。
连晚自习都在好好学习。
班未的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他激动地大拍桌子,震飞班里的昏昏欲睡,六十颗待锤的土拨鼠脑袋瞬间支棱,不困了。
“老师,咋、咋了?”
班未:“知道这是谁的作业吗?知道他做的怎么样吗?知道一份暑假作业他竟然能做全对是什么概念吗?这是李然的暑假作业!李然!李然啊!我们班里的吉祥物李然啊!但他现在不只是吉祥物了,他开始努力了!而你们还在吊儿郎当!!”
“他这样一个过去两年经常踩点上课按时下课,多半分钟都不愿意提前进班的乖学生,突然发愤图强好好学习了,难道你们心里不慌吗?等李然考上清华北大你们却只能上大专技校,你们甘心吗?!像话吗?!”
不算班未这个鼓动人心的老王八蛋,也不算李然这个被拿出来当例子的倒霉蛋,全班同学五十九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呆若木鸡的李然。
连齐值的眼睛都幽幽的。
就在刚刚,班未这个傻缺看齐值和李然脑袋凑得近,以为抓住李然私底下偷偷找同桌补课的证据,吾心甚慰,趁机发表一番激昂演讲。李然骇然大惊,身体应激手臂痉挛伸缩,把手边的书全扫下去,慌乱地钻桌子底下去捡,一探头被50多双眼锁住,身体灵魂同时僵化。
“清华北大”的压力重如泰山,李然不明白班未37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冷的笑话,耳边还油盐不进地响着齐值的邀请。
“明天周六,不上课,不用早起。等过会儿九点,下晚自习的时候你跟我走,我带你去附近的Gay吧好好长长见识啊。”
第28章 抱住
李然“恐同”恐得非常有水平,只恐男同,不恐女同,也不恐双性。
以上几种性向,是李然闲得连屁都闲不出来的时候幻想的。
他不爱多管闲事,别人爱干嘛就干嘛,只要不把他拽入这种扭曲的性取向中,什么都好说。
别看李然表面安安静静,内心里许多时候都藏着不正常的小怪兽。偶尔想到自己以后要和一个女孩子结婚,他比想到和男人在一起还要恶寒战栗呢。
替那个素未谋面的女生感到悲哀,和自己这样没情调不浪漫的老实人过一辈子真委屈。后来他想要孤独终老,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过得了他妈那一关。
可能话没出口,就得被白清清河东狮吼死。
到时候竖个小墓碑——姓名李然,年仅17岁。
从知道齐值是双性恋后,说李然不别扭是假的,但要说真抵触也没有。不能因为这样就求老班说换座位吧,那多伤人心啊。
齐值不愧是收获男女老少芳心的楷模,自曝光性向后,坦诚得恨不得把自己扒光。
同桌两年,他当然摸得清李然大致的心理路程,赶在对方有换座位的念头之前说道:“我只是男女都喜欢,长得好看的、脾气相投的,可能都会想试一试谈一谈,不犯法啊。同桌你不会因为这样就抛弃我独立门户吧?当然你也很好看,但你是一个钢铁直男,我真的不会冒犯你。”
整个晚自习,就这么做了一回碎嘴子的人形鹦鹉,齐值翻来覆去地说,颠三倒四地说,李然听着怪好奇的。
他就问啊:“你没和男生在一起过。那要是在一起了……你们都要干什么呀?”
齐值就回啊:“就跟女孩子在一起一样,约约会啊,牵牵手啊,然后就是那……”
他顺畅的解说卡壳须臾,齐值试图探究李然的好奇。
他内心里突然亮了一下,灯泡似的,这灯泡一闪一闪地告诉他,李然屁都不懂。
李然只懂生物老师讲得生物书上的男女造孩子,换了个性别就卡在那儿,思维逻辑是单线程的而不是发散性的,否则他高二期末怎么能考出380的高分?
“就是约约会,牵牵手。”
齐值二缺一样地说道,结论下得很笃定,不忍心破坏李然的纯真。多有意思啊。
李然顿觉没意思:“哦。”
当时齐值拿着一支黑色的油性笔戳教材书,在空白部分玩了场连连看,全是黑点点。
齐值脑袋追李然的脑袋,他越躲就追得越厉害,最后李然小声请他离远点儿也置若罔闻。
他不想破坏李然的纯情,又想跟他多说点儿。
如果李然想着了解以后,也能对男人感兴趣呢?
Gay吧有交友式清吧。
里面全是男人。
对李然来说,拒绝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他肯定会答应的。
——李然拒绝了。
“天黑了,放学就要赶紧回家啊。我早上没骑山地车……要来接我的。”李然本来想说“我哥”,正要脱口时发觉他同桌和迟蓦是亲表兄弟,这话要是说出来有抢别人哥哥的味道。他聪明地一抿舌尖,把称呼吞了回去。
“我要做题呢,齐值你不要跟我说话了,老班总看我。”李然正襟危坐地整理书,装模作样地拿笔做模拟题的教材书,眼睛偶尔上抬,偷瞄一眼讲台上替他拉仇恨的班未,恼得牙痒痒。
想咬班主任一口。
眼睛在看题目,大脑在想迟蓦。李然没见过他哥真生气是什么样子,但不和他说一声就去齐值说的那种……地方。光是单纯地想想,李然的直觉就告诉他不要挑战迟蓦的底线。
否则会死得很惨的。
班未发表完晚自习高见,心里舒坦了,捏着李然的暑假作业招摇逛市地看——他太明白学生们心浮气躁三分钟热度,不管李然暑假到底为什么偷偷补课,这时候带给班未的宽慰是真情实感的,他要好好地炫耀一下。
等李然被高三这面学习的照妖镜打回原形了,班未再骂他。
一码归一码嘛。
等班未炫耀完先溜一步,一点不想上这个破班,高三十班全体同学跳起来“起义”了。
“好啊李然,你个叛徒!”
“阿呆,你偷偷卷我,你还记得自己在哪个班吗?你这做法可一点都不呆啊。”
“你竟然敢写作业!”
“还写那么好?!”
“听听,班未说什么,李然能上清华北大而我等凡人只能上大专技校,哈哈,哈哈哈……”
“齐值你不是从来不给李然补课的吗?你也叛变啊?!”
“不对啊,不是阿呆自己不学吗?这叛徒被谁带起来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合群了?!阿呆,拿命来!!”
“……”
前桌张肆跟张友德两个人离李然近,首先一跃而起,作为两个左右前锋把李然按在座位,而后压向桌子。
紧接着所有男生都冲过来又笑又闹得把李然压下面,一层又一层地叠罗汉。齐值原本在看热闹,一边说着不要这么对待他的乖乖同桌,一边被同学们狼狗一样挤得出不去,只能向前扑。
好像李然是一根又白又引人的、香喷喷的肉骨头,谁都想扑上来舔一口。
里面总有借着玩笑掺和了表真心的,李然透过层层肉墙,察觉到有人捏他的手指!
这时他被大家的“愤怒”搞得满头大汗,混乱讨伐的嘈杂声里掺杂着他虚弱地陈情:“没叛变啊没叛变啊……哥救命啊。”
无人听清他的陈词。
少男少女们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未曾经受社会毒打,不太会隐藏情绪。大家当好哥们儿一起做不中用的差生行,但凡里面出现一个“叛徒”卷他们,定要引起像眼下这种不可控的场面。
学生中像李然这种情绪过于腼腆的是少数,大多数都是“乌合之众”的学人精。只要有一个两个出头鸟,一帮人都会全上。
不方便加入的害羞少女们也不害羞了,在旁边看得很兴奋。
光明正大地拿手机拍照。
其中有一女生捧脸说:“李然是最香的Omega。”
李然对这种场面不陌生。上高一时,齐值第一次月考全校第一,在六十个差生里优秀得不像个人类,但当时大家不太熟,各自都装着矜持。
他们硬生生地忍了。
第二次月考齐值第一,期中考试齐值还是第一,已经熟悉的班级大家庭顿时乱成一锅粥,友好不了了。
他们把齐值按在桌子上说他没事儿考这么好干嘛,是不是把他们衬托成无敌蠢货很开心。
像今天的齐值一样,李然当时被堵在角落,根本出不去,由无数双手推搡着加入,左手还磕磕绊绊地扔了齐值一个巴掌。
他也悄悄烦学习好的。他妈妈老是拿他跟同桌比。
这种一哄而上的同学情谊疯疯癫癫,不值得提倡,但莫名做了一回主人公的李然在这一刻才觉得融入进整个班级。
很奇妙的感觉。
“真不是……叛徒啊……没叛变啊……”李然艰难地挤出声音,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打响,高三十班却无人撤退,并吸引来隔壁班的无数双眼睛围观。
甚至还有想要加入的。
张肆及时喊:“这我们班吉祥物,只能跟我们一起玩儿,都不准过来啊,咬你们!”
“汪!”不知谁开始狗叫。
几十条人围压着李然,外人根本看不清他。
听到这声中气十足的汪,李然福至心灵,在下面一口咬了下去,不知道是谁抓紧他的手,被这一口咬得赶紧松开了。
李然又咬另一边。
另一边似乎汪了一声,喊破音了,也赶紧松开。
弯腰驼背地挤开一条缝,李然用校服金蝉脱壳,奋力扯出夹在群众里的短袖内衬的衣摆,纯棉的,扯变形了。
李然顾不得太多,好不容易逃离后立马闪出后门扭脸就跑。
“他跑啦!!!!”
李然顿时原地起飞,恨不得直接瞬移到大门口。
高三十班的同学两年没见他跑过这么快。班未刚把小电驴骑出来,身旁卷过一阵大风,车轮拐出趔趄的幅度。
看清路灯下的独特卷毛,班未麻了,怒道:“李然!你竟然连上体育课的时候都不暴露真实实力!跑这么快早恋去啊?!”
“没早恋啊……”李然的回答越飘越远,头都没回。
晚自习的风带着凉意,校园路灯有的明有的暗,李然一口气跑到门口。马路对面鲜少停车的路灯盲区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车。
确定高三上晚自习后,迟蓦就说以后来接他,不开库里南过来,开公司里的公车。
省得有糟心的人看见议论。
放学前迟蓦发消息说,今天沈叔要用车,把他们送回家后要直接把公司的车开走,所以给他们当司机。
刚见新车,还不见其人,李然却已经像是看到仿佛天降的救命稻草,一气儿跑过去,猛地拉开车的后门。
“哥——”
看清他是以一副什么模样跑过来后,迟蓦脸色蓦地沉下来。
头发乱糟糟的,衣服皱巴巴的,校服没了只穿着短袖,脸颊鼻尖跑得通红,呼吸紊乱气喘吁吁的,整个人简直乱七八糟……
“哥!”李然没刹住车,身体惯性地往前冲,一头撞进迟蓦怀里,他还伸手搂呢,“哥我引起班级众怒了,他们好可怕,就是因为那份暑假作业……”
一副只相信他、寻求他保护的可爱模样。
迟蓦怔在原地,垂眸盯着李然的嘴唇,知道他在说话,但没听清说的是什么。他的眼神晦涩凝沉,相机一般定格了。
作者有话说:
曾经的然宝:不会拒绝。
现在的然宝:只要你的要求不对,我就拒绝。
第29章 压迫
车的前后座中间升起一道隔板,迟蓦单手环住李然的腰,不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像只被怪兽撵的猫崽似的撞进他怀里,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搂得比李然还紧。
李然从未想过一份暑假作业差点让他闷死在同学们的“泰山压顶”下,不满地跟家长告状。
老班替他完拉仇恨,自己却淡然拂身安然离去。就算他是一个数学老师,他不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吗?每天和语文老师待在同一间办公室,语文老师没教过他吗?他怎么当上的班主任啊?这点道理都不懂。
太过分了!
暑假做题时,数学物理这种违反天性的高逻辑科目,李然不敢反抗迟蓦没有人性的镇压,与最后的大题展开大战,恨不得祝福自己变成一座即将爆炸的火山口,炸飞作业跟迟蓦。
李然说最后一题不做,做了也显得假,老师不信。迟蓦手把手教他列公式,意为他不信作业写成这样还能被老师当成假的。
老师长的是人眼,不是狗眼更不是王八眼。
“班主任真的特别过分,他提我名字拉仇恨值,大家都说我是叛徒,说我偷偷地卷他们,我明明才没有呢……”李然抱着迟蓦嘟嘟囔囔地抱怨一大通,心里的不满全宣泄而出。提起班级起义,一双眼睛有些亮晶晶的。
“喜欢跟同学玩儿?”迟蓦捋顺李然的头发,轻声问道。
李然从小就没和同学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玩儿。
现在大家经常说的点头之交与点赞之交,符合他和大家的相处习惯,时间一久就显得李然像是一个班级边缘人,每个人都不敢跟他闹。白清清经常念叨学校是好好学习的地方,不是交友拉帮结派的旮旯,想有朋友考个第一名,上个清华北大,什么样的朋友不来啊。
这种上下几乎不能划等号的逻辑令李然觉得霸道,又不知如何反抗强权。独来独往成为他的个性,阿呆成为他的标签,老实的笨蛋成为他的评价。
“我不知道……”李然粲然腼腆地笑,“反正没有讨厌。”
迟蓦说:“嗯,你喜欢。”
刚才埋怨那么一堆,声音不大却实实在在,说得不止有老师同学,还有迟蓦呢。
当着另一个当事人的面说坏话,胆子大的是不是要炸掉?
李然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脑袋一低脸一埋,顺势趴在迟蓦胸口装晕倒。
既然他喜欢,尽管迟蓦非常不爽,最终也还是没说什么。
他抻平了李然皱皱巴巴的短袖衣摆,将他身上所有因为别人玩闹而弄出来的痕迹抹平,亲自动手,令李然浑身上下都展示出自己的杰作。
半夜,躺在床上的李然翻来覆去,罕见地失眠了。
他的腿把被子夹中间,将其迫害成一条。而后羞愤地用枕头盖脸,实在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冲进车里以后要抱迟蓦;抱也就抱了,为什么长时间的说话还不知道松手;不松就不松吧,为什么害羞以后要把脸埋迟蓦胸口啊?
差不多凌晨三点的时候,没熬过夜的李然才感到眼皮的黏连沉重,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隔壁主卧的人光在浴室就待到凌晨两点,彻夜未眠地洗冷水澡。
“哥,我今天中午去我妈家里,去不了公司。”李然昨天就要迟蓦说这个消息的,忘了,在早上赶紧说道。
迟蓦说:“我送你。”
“哥,我自己去吧。”李然习惯了坐地铁,喜欢观察去往各地的人。
迟蓦让他别回来太晚。
黑猫和它男老婆每天都等在李然的必经之路上,四个蛋黄不多不少。从知道白猫是公的,李然明确知晓这家伙的肚子注定是个不争气的皮囊,生不了,没猫崽给他。
就应该克扣它们两个蛋黄。
但李然没有这么做。
两个多小时的地铁,无论站着还是坐着都舒服不到哪儿去。
对面座位上,有两个风格截然的漂亮女孩子手牵手地说说笑笑,李然偷瞄一眼,想到齐值跟他讲过的几种“正常”性向,又偷瞄了一眼。
他发现许多女孩子和朋友出来时,都爱捏捏胳膊摸摸手,夸一下对方衣服好看,美甲好看妆容好看,但并不能以此断定人家是……拉拉。
是这个称呼,没记错,李然鼓励自己。
地铁门开开合合,人们上上下下,李然在这转瞬即逝的两个多小时里,看到28对手牵手的女孩子,他分辨不出她们到底是好朋友还是恋人。
还看到3对牵手的男生,他们偶尔触碰,一触即分。
不用分辨,肯定是男同!
两厢对比,李然对拉拉没什么感觉,对男同有些微抵触。
拉拉看起来香香的。
男同……臭。
下地铁后,李然去白清清小区附近的超市买东西。
白清清上周就给李然发过消息,让他这周末去吃饭。她问李然在迟家怎么样,有没有懂事听话啊,有没有主动做家务啊,有没有给迟蓦还有程奶奶叶爷爷添麻烦啊……等等等等。
这些问题已经成为白清清口头边的系列合集。
听李然说起暑假作业,昨天被班主任一顿夸,白清清笑得前仰后合:“诶你别说,迟蓦做你老师做得真不错。什么?!你说他刚毕业啊?20岁就这么成功了吗?他真的才20吗?看起来怎么那么稳重啊?他小时候那么懂事吗?他父母怎么教的?唉人比人真是气死人,”白清清戳了下李然,“还能气死人的他妈妈。”
上次指甲划伤迟蓦后,她意识到不能带着这样的物理武器出入公共场合,之前她指甲因为各种原因劈叉后不爱找指甲剪,觉得浪费时间,干脆粗暴地用牙齿咬。她没一直啃指甲的毛病,咬得合理后懒得再咬,就狗啃似的戳在那儿,有时候挺尖锐的。
被事儿教了一回做人,白清清懂得打理指甲,用指甲剪修再用锉刀磨,都能去开美甲店了。
“李然,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白清清恨铁不成钢。
“我……我挺好的啊。”李然小声抗议地念道。
他没想让他妈听见,省得她再教育自己。两个妹妹看热闹不嫌事大,儿童年纪正是耳尖和鹦鹉学舌的时候,立马拍着手对妈妈说:“挺好的啊,挺好哒。锅锅锅锅说……我挺好的呀!”
白清清一记眼刀射向李然。
李然:“……”
“你这就对自己满意啦?李然啊李然,你真的是……”
等白清清念完,转身进厨房帮赵叔打下手,客厅里只剩下李然和两个他至今分不清谁是谁的妹妹,趁他妈没看见,上手捏住了妹妹的嘴巴。
他不知道刚才是谁学话学得厉害,干脆两张嘴全捏住,还在心里给妹妹取外号:“坏蛋一号和坏蛋二号。”
吃饭时白清清是老样子,风卷残云吃得极快。
小时候李然不敢劝她,怕被骂,之前拎着礼物身为外人来也不敢多说,怕被赵叔叔认为多管闲事。
现在他过来依然拎礼物,赵叔叔依然对他友好相待,但始终不冷不热的。
如果妹妹玩耍时不小心打到自己,他会说孩子还小呢,让白清清不要计较太多。要是李然实在做不到同时看顾好坏蛋一号和坏蛋二号,让其中一个不小心绊趴下,就算妹妹没有哭,自己爬起来拍拍膝盖不存在的土说“木事木事我不疼哒”,赵叔叔依然会抿着唇硬着脸不太高兴。
不用他说任何语言,李然的敏感足以告诉他赵叔叔的表情是什么意思。白清清是马大哈,做女强人是一把手,对家庭细节爱莫能助,注意不到现任丈夫对李然的沉默代表什么,窥究不到和前夫生的亲生儿子有没有难过。
现在明明没有变化,但李然敢说话了,他没有细究这种变化到底从何而来,潜意识里是迟蓦的影子。
底气来得非常足。
“妈,以后吃饭尽量吃慢点儿吧……你吃得太快了,这样好像对身体不太好。”
这话赵叔叔高度认同:“我说过她好多遍了,每次都要怼回来,不听。也不知道急什么。”
“这个家就四口人,又没人跟你抢。”
坏蛋一号坏蛋二号附和爸爸的话:“好多遍……怼……布吉岛急什么!”
“嘿熊孩子……有你们这么搞气氛的吗?我小时候爸妈就这么吃饭,我从小就这样,习惯哪儿有这么好改的啊?看你们吃个东西那么磨叽我就想打人,慢吞吞地等升仙啊?”白清清恶狠狠地白了一大三小一眼,让他们闭嘴,“老老实实吃你们的吧。”
“最近胃消化是不太好,医生说有点儿积食,让我饿两顿给胃一个可以休息的空间。饿两顿什么概念啊?直接饿死我啊?我买了健胃消食片跟乳酸菌片促进消化,一点事儿没有啊。你们就别瞎操心了。”
下午三点左右,李然跟白清清告别,白清清叮嘱他好好吃饭不要让自己瘦了,今年高三最关键,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走前李然当面跟他妈说,等下个周末想去看他爸。李昂跟他说了好几个月,与其是说,不如说求。
这个窝囊的男人一辈子没干过大事,一干就干了一件这么不要脸的事儿,令正常人感到不耻恶心,他用一辈子来偿还,也不一定能得到原谅。
有段时间白清清跟自己较劲也跟他较劲,逼李昂承认他和她结婚的时候是把她当同妻,他那时肯定有一个恶心的男同恋人。
但李昂赤白着面色,毫不退让地说自己没有。他没有把白清清当同妻,他以前是正常的。
白清清每个月都能收到李昂打来的五千块钱,她嫌脏,坚决不要,但可李昂还是会直接通过银行打进她账户。那笔钱就这么放着,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了。
李然的住宿费、生活费、学习费等,都是李昂负责。白清清单身时顾得上他,结婚后有自己的家庭,给不了他多少。
“周末为什么要去看他?他有什么好看的!”白清清关闭房门,站在门口压低声音说道,恶意充斥在字里行间。
李然说道:“可是……他是我爸啊。”
就算他是个陌生人,没有血缘关系,这么多年的抚养费,李然也会心存感激,想要好好地报答他。
白清清不耐烦地摆手:“到时候再说吧。你走吧。我没同意前你不准自己去。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妈的话,你应该在乎我的感受。我真的是恨他,但凡他出轨一个女的我都没有这么恨他!”
坐上地铁是三点半,李然有了一个座位,安静地坐下来。
他不爱在地铁上玩手机,但他也没有再观察别人。
回到家是六点半。
李然给迟蓦发了自己快到家的消息,不用去接他。
迟蓦一直没回。可能在忙。
一进家门,李然霎时被一张陌生面孔惊得全然清醒。
“看来这就是我的未来儿媳吧。长得真水灵,真好看。”一个看起来珠光宝气的妖艳女人言笑晏晏,伸手要摸李然的脸颊。
有的人遇到突发状况反应迅速,能做到及时闪避,有的却只会傻愣在原地,大脑宕机。
李然就是后面描述的那个二百五,脑子在惊喊这是谁啊,赶紧躲开啊赶紧躲啊,身体却傻不愣登地僵住,没有反应过来。
一只手挡开女人的手,迟蓦把李然拉过去,冷冷地对妖艳女人说:“他是我的,别乱碰。”
晚上七点左右,齐杉踩着八厘米高跟鞋,腰系围裙,和阿姨一同进进出出厨房。没一点儿身为迟蓦母亲的盛气凌人的架子。
她腕间的名贵手表摘下来放茶几上,长裙衣袖挽折,发型是最好看但需要耗费许多时间打理的波浪,整个人显得……素净中带着诡异的端庄。
和那张烈焰红唇的绝美妖精脸形成了鲜明对比。
沙发对面坐着一个身着正装三件套、每件都极为考究,好像不是来见儿子、而是来见国际老总的、表情略显窘迫,似乎很想找话题开口但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的儒雅男人。
正是迟蓦的生父迟巍。
“小蓦啊,今天妈妈亲自下厨,你一定要多吃点啊。”齐杉踩着高跟鞋到餐厅拿些东西,左手持锅铲,右手将这句话以比划的形式指了指迟蓦,希望他不要伤妈妈的心。
厨房里的吴阿姨从来没这么拘束过。做几十年饭,突然被来不了几次的迟蓦爸妈抢走做饭的家伙,不敢凶,在旁边唉声叹气地劝说道:“迟夫人啊,这个菜里不能放太多盐,它本来就很吃盐,一会儿会很咸的……要不你到外面歇着去吧。这种活儿不该你动手,还是我来吧我来……”
李然和迟蓦坐同一张双人沙发,手臂紧贴着手臂,大腿紧贴着大腿。
他哥的爹妈来家里吃饭,李然不说好好礼貌招待,还仿佛他们是鬼,满脑袋都是警惕号,把迟蓦挤得只能坐角落里。
最后迟蓦抓住他的手,叹气说:“他们不吃人。”
迟巍连忙向李然展开一个谄媚的笑,牙呲得很白:“对,我和齐杉不吃人。”
这一笑更像喜欢吃小孩子的坏蛋,李然感到恶寒。
好好一张儒雅周正的脸被他笑得渗人,他别过脸去看迟蓦的脸,眼睛得到幸福的洗礼,手不自觉地回握迟蓦。
12岁时,李然见过齐杉跟迟巍,刚才多看几眼,他记起自己当年拦着这俩人和迟蓦发疯,被他妈揍一顿屁股。
记忆里的齐杉迟巍面色强势冷淡,话里话外虽然温和,但有种不容商量的绝情。
如今的齐杉迟巍——李然形容不出感觉,只觉得这夫妻俩好像做了亏心事想极力弥补,因此在做低伏小。
这几个月,李然听迟蓦接过几个电话——迟蓦从不避着他听电话——冷淡地拒绝过父母让他回去吃饭的请求,把迟家的老爷子,也就是迟蓦的爷爷搬出来都没有用。
刚进门的时候,齐杉还把李然认成女生,说什么儿媳。
过分!
李然愤怒地拽一缕头发,举给迟蓦看,小声:“哥,我前天才剪的头发啊,还是你跟我一起去的。我头发根本不长吧,我不像个男人吗?”
以前别人说什么都只会默默听着、顶多生会儿闷气的李然都敢耍性子抗议了。
还想做个男人呢。
迟蓦看他一眼:“嗯,中二少年。”
眸子里含着些许笑意,驱散最深处的冷漠。
李然锤他:“你才中二。”
懒得和自己父母交流的迟蓦却能对李然耐性那么好,迟巍来回看他们,神色里有抹扭曲。
八点开饭,齐杉跟迟巍坐餐桌对面,李然跟迟蓦坐一起。
“程阿姨跟叶叔叔呢?”齐杉伸长胳膊,往迟蓦碗里不停地夹菜。
她就是随口一客气,实则跟老头儿老太太没什么好说的。人不在家才更好呢。
李然安静吃饭,本来只想当一个听众。没想到齐杉这句话问下来,直接冷场。
迟蓦没当对面是爸妈,耳朵里塞驴毛,听不见。权当对方是空气,要么当他们放屁。
他吃饭时只专注于自己和李然,夹菜、倒水,一气呵成。齐杉夹什么他不吃什么,排外排得非常明显。
“……爷爷奶奶,前几天去附近城市旅游了。”受不了尴尬的李然说,觑一眼迟蓦脸色,见他没有制止没有不高兴,才顺畅地把话说完。
“啊去旅游了呀,什么时候去的啊。”齐杉立刻转头和李然说话,态度殷勤。他问李然是什么时候搬来家里住的,上学累不累啊,迟蓦工作辛不辛苦……
李然见识过沈叔的热情,以为自己有招架能力了,实际还是嘴笨。
对面越热情,李然越退缩。
他在桌子底下拽拽迟蓦的衣摆,小声喊:“哥……”
“嗯,吃饭。”迟蓦对李然说道,没有看齐杉迟巍。饭桌上却奇异地安静下来。
齐杉挤出一个笑:“对,吃饭吃饭。”
她不厌其烦地给迟蓦夹菜。
等迟蓦的碗堆得如山高,他却纹丝不动,迟巍才看不下去地皱眉:“好歹是妈妈夹的,小蓦你多少吃点儿。”
“不然多伤人心啊。”
齐杉立马伤心地附和:“是啊小蓦,妈妈很爱你。我就是想对你好点儿……”
迟蓦谁都不理,我行我素。
他看起来一副铁打的样子毫不在乎,但李然生气啦。
他护短地念道:“他不想吃就不吃啊……干嘛非要吃呢。”
就像当年齐杉迟巍要带迟蓦出国时,不懂事的李然说:“他明明就不想去啊。为什么非要让他去呢。”
现在李然懂事了。
他懂事地在护短。
晚饭过后,迟蓦送客,对他的生物学父母说了今晚第一句冰冷的话:“以后不准再过来。这不是你们的家,你们没有资格随意来往。”
玄关门口只有他们三个,迟蓦说这话时,眼睛里带着刺骨的恶意,那是一种明示威胁——再敢过来我杀了你们。
后半夜,安然入睡的李然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卧室被人从外面轻轻地推开。没开灯,迟蓦踩着黑暗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站在床头。
一动不动地垂视睡在床上的人,眼神犹如贪恋温度的恶鬼。
随即,他蹲下来,拇指轻轻地摩挲李然的唇。一开始只是单纯地触碰,饮鸩止渴般。拇指指腹触及到温度后,瞬时碰到火势凶猛的大火,被倏地燃烧起浓重的渴望。
拇指重重地按下去。
直待李然的唇从一种健康自然的红润,变成躏蹂过的糜红血色,迟蓦才罢手,在事情变得更不可控之前转身逃离。
大半夜的,迟蓦拨通心理医生的电话:“他真的很好。”
心理医生翻身而起,哪个傻哔患者大半夜打电话扰人清梦的脏话已经飚至嘴边,闻言他惊喜地说道:“所以你愿意不伤害他了?我确认一下,是真的吧?”
迟蓦皱眉,纠正:“我没有伤害过他。”
“OkOk,所以你愿意远离他的生活,从此以后他是他你是你了?你不会想着去认识他,也不会进入他的生活?”
“不,”迟蓦说道,“我更做不到放过他了。”
“……”
迟蓦:“我早认识他了,他现在睡在我家里。”
心理医生大骂道:“迟蓦你玛德啊!你三个月不来医院我还以为你是真忙呢,原来是为了不说实话啊,我操你大爷!!!”
迟蓦将电话挂断,愉悦地躺到床上睡觉休息。
周日李然随迟蓦去公司。
迟蓦上班,李然背单词,分工明确。
除了数学物理这种该被天雷劈的学科,李然最讨厌的就是背单词。每次他听别人说今天背了几十个一百个单词,他都非常羡慕这种记忆力,看见流星每每许愿,都是希望上天给他一个记忆力满分的脑子。
而他背单词的时候,背了后面的忘了前面的,复习前面的忘了后面的。今天忘昨天,后天忘今天,反反复复、来来回回,跟一头栽入循环游戏似的。以后哪家企业需要永动机,都不用花钱买,直接找李然就行了。
就这样,李然暑假老老实实地做了几十天永动机,开学还要做永动机。
迟蓦再三强调过,实在不想弄清楚英语的过去时现在时等繁琐的种类,扩充词汇量是最直白最靠谱的方式。
李然对此保持怀疑。
好不容熬完周日,逃离迟蓦的掌控,回到学校第一节 课是英语。高三没有让学生适应新学期的缓冲期,上来就是高强度,用暴躁教导主任的话来说:都什么时候了还磨磨唧唧?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高三就是一次投胎演练!都给我抓紧点儿啊!
而后李然便奇异地发现,他每天背30个单词,暑假里被掌控力极强的迟蓦迟家长逼着、盯着背了1000多个。
明知自己背的没忘的多,但英语老师讲解教材时,他竟然认识了许多单词。
看见长句时,心里还莫名有种感觉,似乎老师曾经说的“语感”开始亲近李然了,相当模糊的概念,可等李然聚精会神,竟磕磕绊绊地翻译了出来。
不管准不准确,这是进步。
后来英语老师随机点名点到李然,让他回答问题。李然没像之前要么小声说自己不会,要么傻站着丢脸,小心翼翼地说出答案。说完还求证呢:“……对了吗老师?”
英语老师喜笑颜开:“你们班主任在办公室跟我吹牛说你暑假在补课,我还不信呢。你还挺聪明,玩儿两年,到高三再开始好好学习,知道不浪费时间。”
话落,全班同学又开始用那种“叛徒啊”的眼神盯李然,各个咬牙切齿不怀好意。
这次李然学聪明了,离放学还剩三十秒,他就直接拔腿跑。
齐值还能替他打掩护,用身体挡住后门:“诶呦,都怎么了呢?看我同桌好好学习一个个的都破防啦?那你们也好好学,我第一,我教你们啊。”
一来二去时间一长,李然彻底不再将齐值离经叛道的性取向当回事儿,尊重他。
世界无奇不有,他当自由。
齐值很会猜对方的想法,一见李然不再抵触,试着和他开玩笑,说:“好同桌亲一口啊。”
果不其然就会获得一个奓毛的李然害怕道:“你走开啊。”
多来几次李然也膈应,胳膊上竖汗毛。他和迟蓦说了这件事情,没说亲不亲的玩笑话,他觉得像迟蓦这种封建大家长式的直男肯定更不能接受这种。
上次白清清李昂找过来,迟蓦听到他妈说他爸男同,脸色就非常不好看。齐值也说过连男同俩字在迟家都是禁忌,不准提。
李然只跟迟蓦说最近齐值老跟他开玩笑,迟蓦简单粗暴地教他:“让他滚蛋。”
第二天齐值又犯欠儿,说同桌亲一口啊,李然酝酿情绪自认为很严肃很凶地说:“你滚。”
齐值不可思议:“靠,脏话都会说了啊?”
但他很麻溜地滚了,没扫李然第一次骂人的兴,夸他厉害。
高三组织第一次月考前,李然在学校好好学习,周末回到家还要好好学习。
又一次被迟蓦捞着一起来公司背单词写作业的李然想下楼去玩儿,他瞥向此时毫无人情味的迟蓦侧脸,心想真好看啊……
刚想完就唾弃自己神经,男人硬邦邦有什么好看的。
华雪帆说她有糖,李然想下去要两颗尝尝。
但是迟蓦不让他走。
第一次月考要好好对待,争取考个好成绩。
李然对“好成绩”这种缥缈的东西很有压力。
被迟蓦按头学习几个月,考好了还行,要是考不好多令人失望啊。不如现在就选择放弃,到时候真考不好还有借口。而这种没考好和迟蓦无关,全是李然贪玩不争气嘛。
他潜意识里就没相信过自己能考好,不想让他哥失望。
所以有什么方法让迟蓦在此时此刻懒得看见他,赶他走呢?
随后李然就非常莫名其妙地想到齐值膈应他的时候,非说亲一口亲一口的……他是不是也能有样学样地膈应一下迟蓦?
人真是学坏容易,学好难。
“哥,我想下楼。”
迟蓦眼都没乜过来,修复一个游戏漏洞:“下楼做什么?”
李然摆烂地说:“手酸,不想写了……而且我第一次月考每回都考得很差劲。”
迟蓦看向他,等他继续说。
“我这次肯定也考不好,我想出去玩儿。”为达到迟蓦眼不见心为净把他赶走的目的,李然一边勇敢表达自己不想学习的诉求,一边大逆不道地踩雷,且自作聪明地说道,“哥,我说得是真的,你相信我……我真的考不好,你别对我抱有太大期待。”
“要是我这次月考,考得比高二期末总分还高,我直接亲你一口!”
前言不搭后语,前后毫无逻辑,但直男最听不得这种话,李然有经验。
说完李然就开始收拾书了。
打算跑着离开,心里挺美。
迟蓦原本已经心疼他写作业写得手酸,让他下楼玩会儿,半小时后再上来,闻言大手一伸把刚站起来的李然又拎着领子按回去。他面无表情道:“坐好。”
迟蓦化身为最没有人性的资本家压榨李然:“好好写,好好学。我一直盯着你呢。”
作者有话说:
迟蓦:写作业,快写,这次一定让你考好,必须考好,我到死都盯着你呢(男鬼阴暗爬行)
然宝:(惊恐)
第30章 欺负
暑假作业和月考不同,量少题易,小儿科。怕学生们不好好完成作业,知难而退,题目相对没有那么难做。
李然身边又有迟蓦这位严格的老师,每次偷偷空题,就会被摄像头似的迟老师抓住重写,折磨得苦不堪言。
没想到暑假过去,遭的罪比之前还厉害。
高三生不是人,提前模拟进入社会的007牛马,每天都有新的试卷发放,雪花片似的。
李然自己做题时总显得虚。
这题似曾相识,但死活想不起来;这题好像登过错题本,但又不太确定;这个单词刚刚才复习过,到底是什么意思来着……
题越难,李然越做,关于月考的临近越心寒。
可迟蓦不知道发什么疯,不嫌李然烦,不赶他走,周末把李然随身带进公司,盯着他好好学习,想和楼下那群搞游戏的打闹成一片?做梦,没门。除了周末他每天按时接李然下晚自习,开公司的车,没高调,回到家还得逼李然写试卷,求他都没用。
“靠,阿呆,你怎么双目无神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啊?”张肆把自己扭成麻花,一条胳膊扒着李然桌子,一条胳膊朝他同桌张友德伸过去要五毛钱,“愿赌服输啊愿赌服输。阿呆今天还是提前进班了,真是好宝宝啊。”
张友德给他一巴掌:“你他妈的,上学期就提前付了我所有服输的钱,花完钱转头就忘,还给我来这套是吧!”
好宝宝李然重重地把书包放到桌上,肘撑桌面手托脸,思考人生哲理道:“好困。”
“啊啊啊啊啊啊啊饶命,爸爸饶命啊饶命啊……!”张友德武力提醒张肆曾经有没有拿过他的钱,按着他的后脖颈低头,张肆做低伏小,猛地趴向李然的桌子,差点儿把他书包撞掉。
往常李然会第一时间抱着书包跳开,省得他们殃及池鱼。但今天李然仍托着脸,眼睛里装不下他们的打闹,继续哲理。
“人困会得到什么?会得到一个困。”
然后他就这么眯着眼睡了。
离上课还有半小时,足够补眠。张肆和张友德眼睛大睁,吓得不敢再动。
张肆一歪肩膀,撞开张友德扒他校服的手,坐起来,没发出声音地问:“他被鬼附身啦?”
“不知道啊……”张友德端肩摊手,摇头,同样无声回道。
其实迟蓦是严格要求李然不准熬大夜,早睡早起的。只是人在长时间重复做一件事情后,这件事在睡觉时也会不受控地钻进梦里,特别扰人。
这叫夜有所思日有所梦。
这周李然的梦里总是试卷和迟蓦的盯视。试卷还好,又不吃人,不会就不会嘛,李然不是卷生卷死的学生。
但他不明白迟蓦那种仿佛要把他扒干净、吃干净的眼神从何而来?隐约中怪让人害怕的。
后背每次一有被掠夺的惊悚感觉时,寒毛就会根根竖起,可等李然回头望去的时候,迟蓦都在专心地办公——为提高李然效率,每晚放学回家的试卷,李然要跟迟蓦待在书房做,除此之外哪里都不准去。
现在书房也算是两人的公共区域了。
中午有两节数学课。
班未踩着拖鞋,哈欠连天地进来,腋下夹着昨天的试卷,今天要讲错题。
刚往讲台上一站,班未就察觉到有一道目光怨念颇深地投过来,跟颗“原”子弹似的,想把他炸得粉身碎骨荒草不生魂飞魄散,下辈子都不能投胎转世。
多大仇多大恨啊。
班未两手撑住讲台,掌根压着试卷,眼睛锐利地往下一扫。
抓住那道瞪老师的目光了。
被抓现形的李然没躲,但头也没昂得太高。他两条胳膊横着叠放,小学生坐姿,瞪老师时只敢抬起眼睛,不敢抬起正脸。
“李然同学你是不是在翻我白眼儿啊?”班未啧声道。
“我才没有呢。”李然窝囊地小声顶嘴,“不要冤枉人。”
班未呦道:“许久不见,敢顶嘴了啊?继续努力。”
要不是因为班未这个罪魁祸首,他怎么能落得如此境地?迟蓦逼他学习,是为他好,不能瞪他哥吧。
李然只好偷偷地瞪班未。瞪了好些天呢。
瞪他是有理由的!
一份写得完美的暑假作业令班未情感甚慰,但李然两年踩点进班的消极怠工也对班未根深蒂固。老班兴奋那么一会儿,到办公室胡侃海吹一通,潜意识中根本没真的相信李然大转性。
班未以己度人,高三刚开学时,他发誓要给学生们做为人师表的好榜样,不要把“这个破班你去上,这群破孩子你去教”的垮脸端进班级。
无论学生们学习多差,都得发挥老师的爱心,不能放弃啊。
维持三天,班未看着底下六十颗完全没意识到高三重要性的狗头,胸中郁结,再次摆烂。
他一个成年人尚且如此,何况贪玩儿的熊孩子呢。
班上这群学习垫底、汪汪叫还能给人带点欢乐的狗东西,听说李然是叛徒,喊着闹着把李然讨伐一顿。
闹完他们意识到李然这得过且过的阿呆都上道补课了,难道真要等他上清华北大才要幡然醒悟吗?多可怕啊。
人就是贱,遇到像齐值这种天生智商高的天才,他们觉得理所当然,不急不躁也不追赶。智商相同的大家同流合污视学习为天敌,笑一笑闹一闹就行,反正有那么多废物,多自己一个又怎么了呢?但等其中一个废物突然开始偷偷努力,性质就不一样了啊,会引起全体焦虑,会发展成不共戴天之仇!
所以就算为了合群,都坚持不了几天的。
对此天才齐值评价道:“你们最多坚持三天。我同桌更不爱学习,坚持两天就不错了吧。”
那几天高三十班全体打了鸡血,一个赛一个的乖。每个人学完还要偷看李然,要是看他不学就开心,要是看他还在学就咬牙切齿继续奋笔疾书。
高一高二基础都没打好,碰见一题不会一题,叫妈妈喊爸爸都没用,想奋笔疾书也只能画乌龟。果然没坚持到三天。
反观李然,也在画乌龟。
他还心大地说呢:“我画得最好看,你画得没我好看。”
他学习不好,但他遵守课堂纪律,高一高二每天如此。高三十班全体坚持几天后,发现根本分辨不出李然是在努力啊还是不努力啊,跟之前完全没区别嘛。
齐值一口咬定李然和过去的两年相比毫无变化,要说有什么变化,大概就是对他这个双性恋更有包容度了。
说不定某天他告诉李然自己是纯粹的同性恋,李然也不会太惊讶,而是皱着眉选择尊重。
随后高三十班这群三分钟热度的狗孩子们师承班未,再次摆烂,放飞自我地玩。
李然画好了一个小乌龟。
有道大题他做不出来。他之前会直接略过,但现在被迟蓦调教得先抱头思考五分钟,实在没思绪再换下一题。
五分钟过去,李然还是没头绪,只好在空白处把所有能默写出来的公式全写下来,最后还有空余,任由手画出乌龟的轮廓。
画完在乌龟壳上写“哥”。
想“诅咒”他以后做个小乌龟,节奏慢悠悠的多好啊。
当晚迟蓦看见那个乌龟,挑起一边眉毛说道:“乌龟吃肉的时候,攻击力是很强的。”
他又说:“头伸得很快。”
“噢……”李然没有养过乌龟,也没怎么见过真的,不懂。
他熟练地上前解开迟蓦的领带,又驾轻就熟地解袖扣,不像迟蓦随手往茶几上扔,而是认真妥帖地收起来,免得弄丢了。
“我可没有骂你……”李然心虚地说,袖扣放进小盒子里。
领带结是他早上在迟蓦去公司上班前亲手打的,解起来就像脱自己衣服。李然没想过为什么他曾帮迟蓦解过一次领带,之后就学会了这么多技能。做起来非常地顺手自然。
迟蓦说:“骂我也没事。”
他不知真假地轻笑:“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李然不满道:“干嘛这么说自己啊……”
迟蓦:“我是好人。”
快周末时,李昂给李然发消息,问他这周能不能来吃饭,裴和玉不在,出差。
裴和玉是李昂现在的爱人。
男的。
李然想去,也和白清清说好可以去,但他马上要月考,得复习。李然有点儿焦虑。
李昂立马说道:“你先好好考试。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考得好不好都要先开心啊。”
月考分三天考完。按照往常的经验,李然每学期的第一次月考都是最差的。
他不爱学习,暑假不看书不写作业,一天24小时被打工、坐地铁去父母家、或观察地铁里的人生百态和吃饭睡觉等生活琐事占据,发呆时思考的也不是人生哲理我是谁我从哪儿来该往哪儿去,而是什么都不想的发呆,哪有时间分给学习。
等开学整颗心还浮躁着,第一次月考肯定考不好。
通过慢慢适应学校,心会渐渐安定下来,后面考试也慢慢上升,但是从李然高二期末考试考出380的高分来看,就知道这个升跟没升其实差不了多少。
但总归是螺旋上升的。
李然只祈祷自己这次月考别考250。
他真考过一次250……班未统计总分,将其上交学校录系统时,糟心地瞅着那个250,不愿承认这是自己的学生。
最后他大发慈悲地施舍李然一分,让他考了个251。
月考完毕,李然回家不敢看迟蓦眼睛。生怕自己考250。
愧对他哥的教导。
迟蓦说道:“如果这次考得比上次好,你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吧?”
李然满脑子都在想:“别考二百五别考二百五,我做题的时候尽力了吧,那些我看着似曾相识的题没有背刺我全都让我做对了吧,我不会真考二百五吧?”
二百五。
他皱着脸,撇嘴颓丧地张口说:“我是二百五。”
迟蓦:“……”
迟蓦沉默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压力给多了,让孩子都犯起傻了。他当机立断给沈叔打电话让他组织公司团建,再去爬次山。
同样的活动通常不会连续组织两次,会换个花样,比如攀岩冲浪跳伞等。但迟蓦想着以李然现在小傻子的状态,可能欣赏不了新项目,省得他回过神来以后责怪自己没有好好享受。
六七个小时的山爬下来,李然疏于锻炼,累得腿疼,哪还记得自己二百五的事。浑身舒爽得想大喊两声:“考试滚蛋吧!”
他当然没有真喊,太二了。
回到酒店冲完澡躺床上,他往枕头里一趴,跟迟蓦哼唧着撒娇:“哥,腿好酸好疼啊……明天肯定又要瘸了啊。”
迟蓦说:“这次不让你瘸着走路,只让你一边叫一边哭。”
李然的两条腿被迟蓦牢牢地控在手里,哪儿酸揉哪儿,手劲奇大。有过上次经历,李然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就哽咽着蹬他,蹬不开就哼唧着要哭。
“哥,我不要了……你放开我……救命啊,我不行了……”
迟总住的顶尖套房,隔音厉害,别人听不见,迟蓦听得额角青筋直跳。
“李然,不要乱说话。”最后他也受不了了,嗓音低沉道。
周一开学发月考成绩,被爬山驱散的紧张瞬时又高度攀升。
从小到大,李然哪儿有过这种感觉。就算他自己生孩子,心脏可能都不会提这么高,卡在嗓子眼儿的位置,不上不下的。
数学成绩从没考过70的李然这次考了88。
原先不拿月考当回事儿,窃窃闹腾的班级,听见班未满血复活,慷慨激昂地念出李然成绩时倏地沉寂。
“我靠?”不知是谁惊道。
李然有同样的心情。
英语课上,以前连瞎蒙都只能蒙对30分的李然这次考70。
“我靠!”
李然仍有同样的心情。
一门学科运气好考得高,一门学科正常水平考得差,这都是既定路线,总分肯定还是那些。
高三十班的同学以为不会再惊讶,直待所有成绩公布,李然总分考了460。
远超高二期末80分。
和尖子生相比这点分数实在不够看,但李然在高三十班。他们高中在八校联考里排倒数第一啊,他们班在他们高中也排倒数第一啊!
这次李然在班里排第二。
年级第一也就是考全校第一的齐值。
“我靠?!”张肆喊道。
这两天脏话太多,出现人传人现象,李然看看自己的总分分数——他已经来回加减十次,真的没有算错。
他再看看自己的名次,小声却大惊:“……我靠。”
李然第一次考这么高的分。
小学最简单的语文数学都没一次性拿过双百,但也没考过鸭蛋,水平发挥得极其稳定。每次学校组织家长会,李然永远是那个中不溜儿。
白清清羡慕地看着那些考双百的聪明孩子的家长,取经他们怎么教孩子。别人能怎么说,肯定谦虚地说没咋教啊,孩子自己聪明。白清清自认智商水平大概中等偏上,最起码幼儿园和小学成绩名列前茅,初中讨厌数学才退步,生个笨蛋儿子挺心梗的。
家长会上,老师将每个孩子都夸一遍,最捣蛋的也能得到一句“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啊,就是调皮不爱学习”。轮到李然老师就发愁,这孩子每节课都特别乖巧,是最遵守课堂纪律的一个。
但实在不聪明。别的小孩儿只需讲一遍的内容他得学两遍。
现在愿意费心费力的老师不多,运气不好寒窗苦读二十年直到毕业,也遇不到一个良师。
可李然挺讨喜的。
老师们喜欢李然不是因为他是笨蛋,可怜他。
而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因此几乎所有的家长会上老师都跟白清清说:“李然小朋友啊,上课特别遵守课堂纪律,性格乖得特别讨喜,他还长得特别漂亮……像你啊李然妈妈。”
学校里不说学习说长相,老师嘴里跑火车,乌拉乌拉地听不下去,白清清那暴脾气当场就想质问除了长相啊性格啊,学习上他儿子就没优点吗?
听老师夸李然长得像她,该死的虚荣心让嘴角抽搐着翘起来一些,压不下去,没一会儿眼睛也跟着弯成被夸爽了的弧度。
谁都爱听好话。
李然就这么从三岁到十七岁一直垫底。老师看他没学习的血性,骨子里流着摆烂的血,引导起来劳心费神不说,还不一定能教出来,沉没成本太大,索性他爱干嘛就干嘛吧。
白清清一说成绩就是急,话里不带脏字,只用不满的语气就能把李然的自信心射得稀巴烂。
他想听妈妈的鼓励,但又知道自己笨蛋,考不出好成绩他妈是不会夸他半句的。
越想考好越考不好,越暗示自己笨自己就越笨。
而李昂对他的成绩比较随和平常心,他知道白清清已经给李然施加过压力,自己最好给他安慰和陪伴。
当面陪伴这条路,有白清清奋力抵挡,李昂退而求其次,经常在手机上给李然发一些心灵鸡汤、哲学道理,劝他人活一世要先开心。李然真正需要的学习上的陪伴一点没有。
因为李昂毕业多年,早把高中知识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母校。
晚自习结束,李然不顾五十九双愈加灼热的幽幽眼神,放学铃还没打呢,他拿着成绩单就冲出门去,跨过三阶楼梯往下蹦。
齐值看见这般活泼的同桌心头顿跳,总觉得有哪里变得不同了,趴扶手上冲下面喊道:“小心点儿你别崴了脚啊!”
李然最近回嘴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继续跨着台阶蹦,头都不回地说道:“你不要乌鸦嘴。”
“蓦然科技”的车低调地停在以前多次停留的路灯盲区,迟蓦上完班还要当司机。
任劳任怨,毫无怨言。
李然兴冲冲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几乎是跳进来的。
“哥,总分出来了!”他把成绩单举迟蓦眼前,方才竖在他身后的路灯似乎被他吸引,跟着一路跑进车里,藏进李然的眼睛深处闪烁。迟蓦顿时有一种被他邀请含在那道光里的错觉。
李然欢呼:“460分!我考的!在班里排第二呢!”
迟蓦享受李然全心全意看着自己的时候。
让他直接去死也愿意了。
他一时有点出神,没说话。
其实这个过程只有短短的两秒钟,但哪怕只有0.1秒的寂静也能挑出李然敏感的神经。
460分而已,高考只能上个专科,不知道在兴奋什么。
李然暗暗地懊恼,更隐秘的地方还有难堪,他不想在迟蓦面前丢脸。
不想在……他哥面前丢脸。
“好棒的崽。”迟蓦说。
迟蓦抽走李然捏在手里的成绩单,认真地看每科的分数,毫不吝啬的真诚自然流露:“谁教出来的孩子啊。”
大言不惭地邀功:“我。”
他摸了摸李然的脑袋,又摸他的脸,说道:“不过我教得再好,也少不了要你配合。我只是辅助而已,你才是最重要的。”
“做得很好,好孩子。”
接下来,李然就在这一句好孩子里嵌进副驾驶座,一动也不动了。他双手紧抓着安全带,目视前方盯视回家的路,晦暗的视野里耳根通红,整张脸发了烧。
也不知道犯的是什么病。
给白清清报告这次月考成绩时,他妈先问齐值考多少,随即看见多少分后拧着声音给李然打电话。李然能想象出她皱眉呢。
“你必须继续努力啊,在班里第二没什么用,你知道去年本科线多少吧。500多啊,最差的三本,我每年都给你发分数线你一定要更努力地学习……”
这种泼凉水的话也没把李然的热情降却,脸还是热。
他呆呆愣愣地点头不知所云地回答:“好的。好的。我知道的。我知道。”
晚上睡觉李然盖着被子平躺在床上,两只手放肚子上,看头顶的吊灯有几种花纹。
灯没开,视野是黑的,他当然没办法数出几种。如果开灯数的话,眼睛应该没办法直视吧。
熬半天夜,没睡着。
原因是什么?不知道啊。
这种失眠最难受,李然自问自答:“我到底怎么了啊……”
迟蓦也没睡着。
他不仅没睡,还在凌晨两点的时候,不管李然睡没睡着,扰民地敲响他的房门。
“扣扣扣——”
急促的、不满的。
“……哥?”李然后半夜翻来覆去,睡衣遭大罪,折腾得皱巴,扣子蹭开,锁骨露出。开门面对迟蓦时满头的咖啡栗色卷毛乱七八糟,活像被按着欺负过。
迟蓦同样一身睡衣装扮,不同的是衣衫整洁,发丝都仿佛一丝不苟,把睡觉当上班:“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陈述句。
“……啊?”李然迷茫,愣愣地说道,“没有啊。”
迟蓦说:“行。坏孩子。”
说完凉着面色转身即走,独留李然嘴巴微张,被那句坏孩子坏傻了,须臾后委屈地噘嘴。
他没有追上去问,因为迟蓦已经反锁房门。
“咔哒”一声挺明显的。
李然回到床上,被子拉至下巴那儿。半天没想明白迟蓦的行为,噘着嘴巴睡着了。
睡着前似乎想起迟蓦从看到他的成绩单后,总时不时喊一声他名字。
喊完后什么都不说,就那样安静地看着李然,一副既欲言又止、又暗示意味明显的神情。
需要做什么事情得跟李然直说啊,他看不懂暗示……
月考结束,李然本以为能歇歇,无情的现实却打碎幻想。高三生就是驴,不能歇,学校始终盯着呢。
毕竟是高三驴了嘛,李然能理解。但为什么迟蓦也不让他歇歇?每天早上仍然要背单词,每天晚上仍然要写试卷。
现在背单词的方式改进了。
迟蓦会说一些简单的英文让李然听,还让他用英文对话。说错没有关系,但必须说。
说不出来迟蓦就说他坏。
和“坏孩子”一个语气。
学英语和“坏孩子”是能拼凑到一起的事儿吗?李然又没调皮捣蛋。
李然知道他在提醒自己,提醒的到底是什么。
别急,他还在想……
现在每天的乐趣大概就是喂猫了。最起码黑哥亲近自己。
这天黑无常又和那只狸花猫凶残打架,它男老婆在旁边,脖颈的毛已经奓起一圈。
李然下车分开不知道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两只猫,余光扫到黑哥老婆,莫名有种诡异的直觉。
白猫缺失的一个蛋不会是被狸花猫干掉的吧?所以黑哥才见一次打一次?
最近两天迟蓦闹脾气,李然想哄哄他:“哥,这两只小猫是夫妻。白猫咪是黑猫咪老婆。”
迟蓦认识李然每天投喂的这两只野猫,不干涉,也不太感兴趣。他不是喜欢动物的爱心人。
闻言果然不领情地说:“那怎么了?骂我没老婆?”
李然:“……”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李然吓唬他说:“它俩都有蛋,是男同呢。”
迟蓦本来抬脚要走,又折回来感兴趣了,说道:“是吗?”
等晚上放学,李然一进家就发现黑白无常被逮家里来了。
黑哥和迟蓦不熟,正呲牙护着老婆炸毛呢。迟蓦一靠近,它就原地起跳再起飞,沙发抱枕被蹬掉一地,白猫看黑猫炸,也跟着炸。现场就很炸裂。
两张嘴都冲迟蓦哈气。
“哥,你干嘛?!”李然连忙握住迟蓦手,让他离猫远点。
他说:“它们害怕你啊。小心别被它们挠到。”
既关心猫,也关心人。
李然道:“你怎么把它们抓家里了?”
迟蓦随口说:“长得合我眼缘。你不是每天都喂它们吗?就在家里喂吧。”
有段时间李然确实动过把猫带回家养的念头,但他连自己都顾不好呢。流浪野猫没人要,流浪“野人”也没人要啊。
李然知道就算自己把黑白无常带回家,最大的可能就是它们会变成自己的负担,而不是相互陪伴。
做不到的承诺,最好不做。
李然说:“真的可以……养它们吗?”
迟蓦缄言片刻,无形中触及到一点李然曾经有过的心事,心道:“应该早点邀请这两只脏不拉几的小猫咪住进家里的。”
“养吧。”迟蓦说,“它们喜欢你。”
黑哥嗅到李然的气味儿,耸动鼻尖确认,知道这是一个活着的熟人,逐渐放松下来。
李然试探地摸它的毛发,开心地问:“哥,你怎么把它们带进来的啊?黑猫特别警惕的。”
迟蓦说:“渔网。”
李然:“……”
这么简单粗暴吗。
李然疑惑道:“家里哪儿有渔网啊?”
迟蓦:“小叔的。他休年假的时候会来这边住上几天,然后去冬钓。渔具在仓库。”
习惯流浪的黑白无常在新家里安顿下来,每天猫粮猫条,猫罐头还有鸡胸肉,野性转眼被驯服,好像生来就是宠物猫似的。
人为五斗米折腰,小猫也不例外。
特别是黑哥,一吃饱就把老婆按倒,前爪搭着白猫睡。白猫如果不困想起来的话,它根本不松手,硬把老婆按下去搂着。
一点儿都不想往外面跑。
李然觉得有趣,看它们笑。
……要是迟蓦不逼着他学习就好了。
明天周末,今天周五,还不能休息。暴君都不会这样子吧。
李然很想问问迟蓦是不是自己哪里惹到他,他要报复自己。
晚自习结束,晚九点半,迟蓦勒令李然跟他在书房待着做一张试卷。
英语催眠啊,李然眼睛在盯着题目看,意识却追着周公跑。
而后“啪”地栽倒在试卷上面,把英语当枕头睡着了。
李然是被桎梏醒的。
睡梦里,他觉得四肢全被紧紧锁住,动弹不得。
鬼压床就是这种感觉。
李然的意识一直在挣扎,可身体就是动不了。
好不容易灵魂归位,一睁眼他瞬间瞌睡全无,魂飞魄散了。
李然发现自己把自己塞进迟蓦怀里,迟蓦搂着他,而他手脚并用地缠着迟蓦。
八爪鱼似的难舍难分。
这时他应该应激地跳起来逃跑,俩男人抱一起像什么话?必须赶紧跑,就当这种炸裂的震撼场面没有发生过。
但是迟蓦睡着了,没醒,李然害怕吵到他,一时之间进退维谷,他借着从窗外爬进来的一缕月光观摩迟蓦的眉眼。
就是在这一刻,李然忽地想起来自己欠了迟蓦一个承诺。
他之前说:“要是我这次月考比高二期末考得高,我直接亲你一口。”
虽然他就只是随口一说……
但这……也算承诺吧?
说话算话,是李然从小就建立起来的良好传统美德。
这几天迟蓦一直欺负他,不让他劳逸结合,老让他写作业做卷子,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趁迟蓦睡着,可以立马完成这个承诺,随后等天亮了告诉他承诺已经完美了结……就行吧?
否则醒着怎么亲一口?
会把他哥吓死的。
李然竟然没怎么构建心理建设,大半夜的头脑不清醒,他悄么声地凑过去,想用嘴唇轻碰迟蓦的脸。
谁知这时迟蓦微一侧首,那道本该一触即分的温热精准地落在迟蓦唇上。
然后——迟蓦醒了。
他睁开的眼眸里毫无睡意。
作者有话说:
然宝:哈哈,完蛋啦。《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