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多日不见, 他甚是思念,白日行军时脑中是她,夜晚席地而躺时脑中也是她。
不知她怀孕辛苦吗?她胎都没有坐稳就寄人篱下的生活在那儿两个月, 不知道顾府的吃穿用度好不好,她能不能适应。
眼下看着她好好的, 他的心落回了实处。
心落回了实处, 欲便忍不住燃了起来,尤其是她的柔软唇瓣近在咫尺。
他指腹深入其中,摁了摁她的柔软,倚寒便轻轻嗯了一声,似是不耐。
湿润裹着他的指腹, 他仿佛找到了什么趣事。
倚寒是被作弄醒的, 她孕期脾气本就大, 还在她睡觉时作弄, 她登时睁开了眼,一双美眸粹了着两簇火。
她猝不及防的看到了来人。
那两簇火倏然就消失了。
“你……”她着实惊到了, 以为自己在做梦, 伸手掐了他一把。
见她醒,宁宗彦面不改色收回了手, 只是微微蹙眉, 后舒展了开解释:“是我。”
“你怎么回来了。”倚寒坐直了身子,睡意还没散, 发丝微微凌乱, 颊便氤氲着淡淡的霞色, 她懵懵的看着他,着实玉软花柔,娇媚无边。
“你不是还在打仗吗?”她狐疑问。
“我给顾渊传信, 他已有半个月没有回我,我也不知道你好不好,所以就回来看看你。”
倚寒这才发现他清俊的脸庞饱经风霜,浑身还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她登时捂住了鼻子,眉宇嫌弃:“你好臭。”
宁宗彦无措的看看自己:“我已没日没夜赶路好几日……”
似是怕熏着她,他赶紧起身:“我先去沐浴。”
随后他转身就走了,但倚寒却捕捉到了他的腿,跛的力度好像大了些。
她心里一咯噔,上次受伤,虽是皮肉伤,养了半个月也好了,走的时候没怎么跛,这次跛的力度这么大,该是日夜劳累,伤筋动骨了致使旧疾复发了。
跛只是一个开始,最后会逐渐萎缩疼痛不能自已,人日渐憔悴,而后磋磨死。
老国公和衡之都是受此病折磨。
她心情有些复杂,抱着膝盖踌躇不定,辗转反侧,甚至再躺下时毫无睡意。
心里总归是拧巴。
一面告诉自己可不能心软,这都是假象,说不定又像两个月前那样,设了个套,骗去自己的同情。
一面又想他奔波多日,也不至于时刻假装吧,而且医者仁心,她对待陌生人都尚且能够正常释放善意。
比如张婶、比如顾渊。
怎的轮到他来就如此纠结呢。
她身上、心里像是钻了一只小虫子,四处爬,弄的她浑身不得劲。
她强迫叫自己想衡之,念衡之,有关于衡之的记忆一幕幕浮现,这一向是她保持平静的法子。
似乎只有这样时时刻刻的强调,才能叫她保证绝不动摇。
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平静了下来,身上的那只虫子好像消失了。
下一瞬,清冽的味道突然袭来,帘帐被掀开,身边软垫微微下陷,温暖的被窝突然钻入了炙热的身躯。
大掌熟络地落在了她的小腹。
倚寒浑身紧绷,本能想逃避。
“你怎么又来了。”她睁眼蹙眉,神情不太好看,看起来很勉强。
他沐浴后那股粗糙感便被洗刷掉了,墨发披散在身后,带着丝丝的水汽,身上着雪白中衣,还带着皂角的淡香。
“我回来就是来看你,自然要过来。”
“祖母他们都不知道我回来,我明晚就走,明天早上去公主府给母亲报个平安,再回来与祖母道别。”
他安然絮叨的模样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夫君。
倚寒心里又不舒服了起来,衡之过世才没多久,他怎的能如此心安理得。
思及此,她眼珠子转了转清了清嗓音:“我给孩子起了名字。”
宁宗彦侧首:“什么?”
倚寒隐隐听到了他声音里的期待,竟可耻的心软了,她赶紧想到他专门设套骗自己留下孩子。
“崔叔起了个小名,叫福绵,福寿绵绵,男女皆可用,我起了个大名,叫念姮。”
她说出口后,心头悄然悬起,有些不敢侧首,心头的感受越发微妙了起来。
身旁好一阵寂静。
宁宗彦身躯一僵,愈发沉默了起来。
“你喜欢就好。”
倚寒唇角平直,听到这话并没有想象中的畅快,反而心里更拧巴了。
她冷笑:“当然,我想叫什么叫什么。”
她翻了个身,蜷缩在里面,闭上了眼。
她的所有神情都落在了他的眼中,神情愈发幽深了起来,他的话当然是骗她的。
他嫉妒的要命,他的孩子凭什么叫念衡,这不就是给自己找了块大石头添堵吗?还是添一辈子的那种。
他甚至想冷笑、想拒绝,告诉她绝对不可能。
但是他很了解她的脾气,以强硬的手段无法镇压,甚至会激起她更深的逆反和仇恨。
他不想与她成为怨偶,虽有一辈子可以耗,她也逃不了,但能好过些为何要难过。
唯有“装”。
他看出她的不虞,这意味着她不满意自己的回答,名字明明是她定的,自己也同意了,她为何又莫名其妙不高兴。
宁宗彦眸光平静,带着一丝丝的探究,看着她的背影。
究竟要多久他才能取代宁衡之在她心中的地位。
倚寒气闷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半梦半醒间身后炙热靠了上来,轻轻环住了她的腰身,她心里也明白,但竟然直接就睡着了。
第二日早上醒来时身边的温度已经冷却了,她怔怔的看着帐子顶,发呆了好一会儿。
何嬷嬷端来了早膳,煨好的鸡汤里煮了七八个小馄饨,皮薄馅嫩,很是好吃,鸡汤里还撒着些药材,鲜美爽口。
“今天早上老奴起来发现院门竟然开着,我这是老糊涂了,明明记着昨晚上关上了啊。”
倚寒垂首吃早膳,她生怕又被老夫人知道宁宗彦又找她来了,便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
宁宗彦昨夜是悄然进国公府的,只睡了几个时辰便在天不亮时离开了。
晨暮时,马车停在了长公主府门前。
他进了府但是并未惊动他母亲休息,直到巳时左右长公主起身嬷嬷方去禀报。
长公主几乎是弹坐了起来,不可置信的问:“谁?谁回来了?”
“是侯爷回来了。”嬷嬷喜笑颜开,就在门外等着呢,侯爷一个时辰前回来的,听闻您还歇着便硬生生的等着。
“真是,怎么不早叫我。”长公主记得赶紧叫她把宁宗彦叫了进来。
看见全乎的儿子,她顿时热泪盈眶。
“不是说还没打完吗?怎的就回来了。”
“今晚就走,我回来看看您,有魏迟坐镇,没事的。”
长公主擦拭了一下泪,驸马欣慰道:“你是不知道,你母亲日日为你求神拜佛,险些魔怔了。”
长公主嗔怪地拍了他一下。
“你还不知道吧,阿渊和你郑叔母也来了,现下就在府上住着呢。”
宁宗彦着实没想到:“顾渊怎么也来了?”
“也?”长公主狐疑看他。
“他何日来的?”
长公主说了个日期,宁宗彦神情微妙,算算时日,那应当是阿寒一起回来的。
“你郑叔母说啊,此次回来有一桩要事要办,她要给顾渊提亲了。”
宁宗彦蹙眉:“提亲?”
“是啊,你瞧瞧,顾渊比你小两岁,人家也要订亲了,你呢,还是光棍儿一个。”
驸马轻轻咳了咳。
长公主无所察觉:“也不知怎的,他竟也瞧上了个孀居的妇人,还神神秘秘的不告诉我,说等定了再与我说。”
这下宁宗彦明白了,他脸色瞬间铁青,长眉紧缩,脸色宛如寒潭。
顾渊一大早便神清气爽,他等在郑氏门外,不时的探头探脑,他有些庆幸,幸而怀修在外,回不来,要不然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呢。
郑氏收拾妥当便出了门,她斜睨了一眼顾渊:“瞧你那模样。”
母子二人相伴而出,刚刚出了院门,便有嬷嬷喜笑颜开的过来:“郑夫人、顾公子,我们家侯爷回来了。”
顾渊笑意一滞,心头瞬间咯噔一下。
郑夫人倒是无所觉,惊讶:“啊?怀修回来了,他怎么好端端回来了,不是还在前线吗?”
“侯爷特意回来探亲,今晚就要走了。”
顾渊脸色已经很勉强了:“这么巧啊。”
“成,那先去看看怀修,好多年没见了。”郑夫人当即决定道。
顾渊只得硬着头皮,跟着郑氏前往长公主的院子。
二人掀帘而入,屋内芳香扑鼻,顾渊抬头对上了宁宗彦的视线,那双如卧凤般的眸,深邃而锐利,宛如墨汁一般漆黑,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顾渊不知怎的,有些不敢直视。
“怀修当真是气宇轩昂。”郑夫人笑着打趣他,瞧着当真是不知道的。
宁宗彦冷冷看着自己的兄弟,从小长大的兄弟。
顾渊心虚别开头,不敢吭声。
“听闻叔母要去为阿渊提亲?”他淡然的开口问。
郑夫人笑意微敛:“是啊,这不是刚要去,你就回来了。”
“不知叔母提亲的人家是哪一家?”
他一边说着一边冷冷盯着顾渊,郑氏也觉出不对劲了:“怎么了?”
“可是冯老太医家?”
郑氏微微诧异:“你知道?”兴许是阿渊先前说漏嘴过。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那位孀居的妇人乃我的弟妹,国公府的二少夫人。”
郑氏瞬间愣住了。
顾渊也脸色难看了起来。
“这……”郑氏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心头还微微有些恼火,国公府?是那个与她有过节的宁国公府,她夫家竟是那儿的。
顾渊忍不住说:“国公府又如何,她夫君已死,没道理不能改嫁吧。”
宁宗彦呵呵冷笑:“她丧期还没过,谁许她改嫁的。”
顾渊好似要与他较劲:“那便等丧期过了,先订婚事也好。”
“我没同意。”
“谁要你同意。”
二人瞬间竟剑拔弩张了起来,郑夫人看着宁宗彦,心里咯噔一声,莫不是怀修也对她有意……
长公主忍不住扶额,真是造孽。
顾渊看了眼长公主和母亲,气焰平和了下来强调:“她是你弟妹,且冯娘子并未打算与你纠缠,你放过她吧,她过的很不欢喜。”
宁宗彦几乎要气笑,当真是死毛头小子,若非是长辈在场他便出手教训了。
郑氏瞧这场面,当然还是偏心自己儿子:“是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更何况,她已经……有了阿渊的孩子。”
宁宗彦几乎要气死,他才走了多久,他的孩子就被安到了别人的头上?
长公主也吃了一惊,本能生疑,冯氏那妇人连怀修都不肯委顿怎么可能会……
“你就是这么同叔母说的?”他阴沉的瞪着顾渊。
顾渊梗着脖子:“有何不可。”
“我的孩子,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你还要不要脸了。”
顾渊以为他同自己一样,嗤笑:“怎么不能是,她若嫁我,自然就是我的。”
刚说完,一股大力攥住了他的脖颈间的衣襟,他的脸陡然近在咫尺,英挺的面容覆满寒霜,一字一句的告诉他:“你在做梦,我弟弟早亡,国公府便叫我兼祧两房子嗣,她腹中的孩子,是我的血脉。”
郑氏闻言大惊,脸色当即挂不住了,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顾渊也愣住了,没想到他们二人是这样的关系。
“所以她即便丧期满,国公府也不会放她回去,蠢货。”他冷冷松开,最后二字压低了声音。
顾渊脸色颓靡,竟然是这样。
“叔母,误会一场,阿寒回庐州探亲,是我祖母应允的,国公府牵连入狱时我怕她出事也是我亲自交给顾渊的,没想到他起了这种心思,诓骗了叔母。”
郑夫人已经想寻个地缝儿钻进去了,她恨不得抽顾渊两巴掌,敢这样诓骗她。
长公主完全呆住了,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一般。
“备车,我要去国公府走一遭。”
倚寒正窝在屋内的罗汉床上吃果子时,何嬷嬷火急火燎的进了屋说:“不好了,二少夫人,侯爷与顾公子起了龃龉,眼下受伤被抬回来了。”
“什么?”她一惊,下意识追问,“抬哪儿去了,受伤如何?伤的可是腿?”
刚说完后意识到了什么,收敛了神色:“太医来了?祖母应当去了罢。”
“还没呢。”
倚寒又开始拧巴纠结了,要不要去呢,去了好像上赶子,万一被旁人误会,尤其是何嬷嬷与老夫人。
不去……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
她怎么成这样了,都说妇人怀孕脾性会有大变化,难道就是变得摇摆不定?
第72章
最后不必她纠结犹豫, 老夫人很快便遣赵嬷嬷过来请她。
“二少夫人,莫怪老夫人把您叫过来,实在是侯爷是偷偷回来, 不能叫官家和朝臣知晓,否则又是重罪, 上次叫回来不回来这次不让回来偷偷回来。”
“无妨, 都是一家子,兄长征战平乱,是功臣,倚寒自当鞍前马后。”
赵嬷嬷颔首:“多谢二少夫人了。”
她随赵嬷嬷去了沧岭居,刚进屋众人的视线便齐刷刷落在了她身上, 屋内国公爷、老夫人、长公主都在。
她挨个见了礼, 长公主上来就抓着她的手:“救救怀修罢, 他不叫本宫去请冯老太爷, 非说要回来叫你看诊。”
国公爷恳切的说:“不能叫别人,怀修是偷偷回来的, 万一传到官家耳朵里又留下话柄了。”
长公主没好气:“我看你是担忧你的爵位罢。”
倚寒道:“殿下, 我学艺不精,怎能比得过我祖父。”
老夫人视线沉沉, 倚寒便闻一道低沉的声音说:“我只信你。”
她视线落了过去, 宁宗彦正靠在床畔,目光虽注视着她但脸色却很冷, 眉头紧锁, 像是谁欠了他钱一样。
三人拉扯不下, 偏偏宁宗彦又非她不可。
她被高高架起,一时间进退两难。
行,治就治, 死早了别怪她。
“老夫人,本宫有话要说,我们移步偏屋吧。”长公主主动道。
二人离开后屋子里就剩下倚寒与宁宗彦二人,她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不是说被顾检校揍了吗?怎的没瞧出来。”
她言语有些幸灾乐祸。
“他焉是我对手。”宁宗彦神色一暗。
他当然没与顾渊起龃龉,只不过是他顺口叫砚华撒的谎,想瞧她会不会过来,会不会担心自己。
她来了,是不是说明也是担心自己的。
“行,你厉害。”倚寒轻轻嗤笑,扶着肚子坐在了床畔,砚华在屋门口探头探脑,见自家主子又跟个锯嘴葫芦,忍不住扬声,“二少夫人,是那顾检校没安好心。”
倚寒纳罕:“顾检校为人忠厚热情,没安好心是哪来一说。”
砚华一听,冲进了屋,绘声绘色的说了早上发生的事,倚寒从茫然到震惊最后到哑然。
顾渊竟然生了那种心思。
宁宗彦暗暗打量着她的神色,她只是惊讶一瞬便没了反应,他忍不住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有何要说,此事不是解决了吗?”她奇怪看他。
宁宗彦陡然生出一股闷涩,倚寒没察觉他的心思,喋喋不休的给他把脉:“有我祖父那么好的大夫放着不用,何必非要我来。”
她垂眸粉润的唇一张一合,很自然的倾倒心中想法。
“当初宁衡之患有腿疾时你拼了命不眠不休也要救他,怎的到了我这儿便推三阻四。”
他默了默,眸色沉沉。
“让你看个诊便这么不情愿吗?”
倚寒一滞,捏着细针的手顿时僵在了空中,她陡然沉了脸色:“那会儿要是我祖父如现在一般,我早就带着衡之去寻我祖父了,你还不识好歹上了。”
她把针放回去,冷着脸当即起身就要走,宁宗彦有些懊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当即伸手去拽她的衣袖。
倚寒一时不察,被他拽得跌坐在了他身上,铁臂牢牢地环住了她的腰身。
何嬷嬷瞧着登时低下了头,倚寒脸热似红霞,咬牙低声道:“放开。”
“别与我赌气。”他蹙眉道。
“谁与你赌气了,放开,何嬷嬷还在,祖母与长公主就在隔壁。”她涨红了脸,当着旁人的面,此等行径实在是有失体面。
宁宗彦不太在意何嬷嬷,下人罢了,何嬷嬷眼观鼻鼻观心的悄声退了下去。
老夫人都重新应了侯爷兼祧两房,二人孩子都有了,她就当作什么也没看到。
屋内,宁宗彦怕碰着腹中孩子,松开了手,倚寒挣脱了他,鬓角的发丝落了下来,她身上那股清冷、总是疏离的感觉不知何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慵懒、娇媚。
倚寒伸手别了别发丝,耳边的翡翠耳珰轻轻晃了晃。
宁宗彦倒并不是不想去寻冯老太爷,只不过他猜冯老太爷现在应当不想见自己。
他即便去了大概也会被“扫地出门”。
倚寒垂首捏了捏他的腿部肌肉,又为他把脉,不愧是悍将,身体素质就是强,即便如此了,他的病情发展依然还算缓慢。
她提着针,凝神屏息,纤细的手腕微不可查抖了抖,她一直苦练针技,她一瞧腿,脑中已经滚瓜烂熟的穴位便浮现了出来,甚至刺入的方法也演练了许久。
什么穴位直刺,什么穴位平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有条不紊的施针。
宁宗彦紧紧盯着她,倚寒喋喋不休:“施针为的就是刺激的你的穴位经络所以可能会疼。”
二人难得温存,何嬷嬷敲门打破了这个氛围:“侯爷,顾公子来看您了。”
宁宗彦脸色当即有些差:“不见。”
“他们已经过来了。”
倚寒起身,裙裾滑过他的手背:“那我先出去了,两刻钟后来取针。”
“不必。”他又拉住了她,就是不想她走。
倚寒看在他是病人的份儿上忍了忍,又坐了下来。
顾渊进来时宁宗彦半躺在床上,倚寒则坐在他的另一头,托着脸颊瞧着他的腿。
“你来做什么?”宁宗彦冷冷道,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模样。
“我……”顾渊欲言又止,其实他是来寻冯娘子的,进了府才听说他腿疾复发,于情于理以二人关系他都得来看一眼吧。
他干巴巴的说:“你没事吧。”
“托你的福,好的很。”
顾渊有些羞愧,他违背了对他的承诺,此事确实做的不地道。
但他真的没办法看着冯娘子深陷火海。
“冯娘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他鼓起勇气对着倚寒道。
倚寒猝不及防愣了愣,颔首:“好。”
宁宗彦当即沉了脸:“不许去。”
倚寒没好气剜了他一眼:“管的多。”
随即起身与顾渊离开了,宁宗彦气得脸色铁青,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倚寒随顾渊来到院中,她手中捧着暖炉,站着道:“顾检校,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顾渊转过身:“其实我此行而来是打算向你家提亲的。”
倚寒点头:“我知道,兄长告诉我了。”
顾渊期待的看着她,他认为这两个月他们相处的很好:“我知道你不喜怀修纠缠,你如今还在丧期,确实身不由己,但是我可以等,等三年后再娶。”
倚寒平静又好奇:“我们不过相处两个月,顾检校为何要娶我。”
“自然是……心悦你,你温婉、端淑,是顶好的娘子。”顾渊绞尽脑汁的想夸她的话。
他刚说完,倚寒就忍不住笑出来声:“我温婉、端淑?”
顾渊被笑得有些莫名:“对、对啊。”
“实则不然,顾检校,你应该搞错了,我并不温婉也并不端淑,我睚眦必报还记仇,脾气也不好,管家理账也不在行,我喜欢男人顺着我,而不是我顺着他,至于你觉得我温婉端淑,那不过是假象,我对外人一向很客气也很好说话。”
顾渊呆滞的看着她,看着她被日头晒得微微眯起的明眸,是那么的鲜活。
“你还是回去吧,我们不合适,你会遇到更好的姑娘。”倚寒也没直白的拒绝,看在他过去两个月对她很照顾的份儿上她好好与他说完了。
“那你便喜爱怀修吗?”她刚转身顾渊就问。
倚寒顿住了身,屋门内,宁宗彦拖着扎满针的腿躲藏在门后倾听院子里的交谈声。
听他听到了顾渊的问题,心头忍不住高高悬起。
“顾检校,我的夫君刚死不过半年,你问这样的话是不是有些不尊重他,老夫人就在偏屋,还望慎言。”
顾渊脸臊得通红,是啊,有哪家娘子夫君刚死半年便想着风花雪月。
冯娘子大义,他竟问出如此问题。
“无论如何,我得先为我的夫君守丧三年,还要诞育腹中子嗣、精进医术,认祖归宗,不叫我祖父失望。”她垂眸淡淡道,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冯娘子说的是,是顾某狭隘了。”他言罢头低垂了下去,不敢直视她的眼,“顾某就先离开了。”
倚寒送走他,便转身上了台阶。
进屋后,她瞧见宁宗彦衣衫有些凌乱,正坐在床畔似乎要起身的模样:“你要做什么?”
“没事,我就喝个水。”
倚寒哦了一声,走到桌边给他倒了盏茶水。
宁宗彦握着杯盏,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倚寒问他:“你还是今晚走?”
“是,前线耽误不得,尽快扫平战乱也好尽快回来。”
“起码……在你生之前我肯定会回来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
“听闻楚州盛产奶制品,到时候带回些来解解馋。”她清丽的眉眼忍不住露出些向往。
“好。”
二人刚说完,长公主便风风火火的进了屋,瞧着脸色不太好,老夫人和国公爷随后而至,老夫人看样子也气得不轻。
二人素来不和,一见面就互呛。
国公爷有些讪讪,长公主单刀直入:“我就明说了,这孙儿是我的孙儿,是万万不能记在二房的,只能是大房的子嗣。”
老夫人沉着脸:“怀修兼祧两房是说好的,殿下,冯氏毕竟是二房的少夫人,还望殿下也顾及国公府的体面,老国公爷在世时为大周付出汗马功劳,即便是去官家面前理论,也站得住脚。”
长公主气得要死,这孩子记在二房和记在大房那可天差地别。
二房,也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国公府嫡次子,这辈子连爵位都承袭不得,若是怀修光明正大的孩子,不光有爵位继承,还有长公主为祖母,宁国公为祖父,天子为舅公,真正的门庭天骄。
但老夫人考虑更多。
她最终让步,一字一句道:“起码这三年不能,丧期内,你们二人必须恪守兄长与弟妹的本分。”
倚寒脸色尴尬:“是,孙媳明白。”
老夫人目光如炬的盯着宁宗彦:“怀修。”
宁宗彦被迫忍气吞声的嗯了,急不在一时,谁叫他是后来者呢,不过是面子上而已,里子如何旁人也不知晓。
得了他的承诺,老夫人暂且放心了。
长公主勉为其难的应了,也好,毕竟祖宗礼法在前,冯氏为夫守丧那是天经地义,确实不能纵着怀修出格胡闹。
倚寒脸上的热气快从头顶冒出来了,她觉得当真是有些尴尬,说的好像二人有多么饥不择食一样,还得被长辈叮嘱不得偷吃。
然后她就察觉到手心被轻轻刮了刮,方才还应得好好的男人当下就借着她裙摆的遮掩又开始厚颜无耻了——
作者有话说:男主视角:破防了,我要当我孩子大伯三年[化了][化了]
第73章
倚寒神情险些挂不住, 她不动声色收回手,老老实实地双手交叠于腹,一派温婉贤淑。
长公主争也争了, 闹也闹了,也见好就收, 指挥着下人把流水的补品和用具搬进来兰苑, 倚寒垂首:“多谢殿下厚爱。”
“日后每隔几日便叫太医为你来请平安脉,要呈到公主府来。”
这是长公主的第一个孙儿,她自是极为看重。
倚寒预料到以后少不了要与这位殿下打交道,头发一阵发麻,但也只得应是。
老夫人询问她腿疾如何了, 屋内三人目光顿时集中在她身上。
“祖母、殿下、公爹, 兄长的腿疾暂且不至于威胁性命, 这全赖兄长身体素质过硬, 小心修养配以外疗内服,还是可以如从前一般。”
但在场众人也都明白, 这个病就像那烂泥铸造的楼, 迟早会崩塌。
“这是造什么孽了,我宁家竟会被这种病缠上。”国公爷跌坐在椅子上,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 怀修若是出了什么事儿,那他就要绝后, 要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
老夫人也神色疲惫, 始终硬挺的身板还是松懈了下去。
长公主反而道:“好了, 光抱怨有何用,本宫就不信,倾尽天下之力还治不好我的儿子。”
倚寒沉默的没有说话, 当年的老国公就连他祖父也只能勉力为其续命至四十。
两刻钟到后倚寒为宁宗彦拔掉了针:“怎么样?”
宁宗彦缓缓把腿放了下去,起身走了两步:“尚可,没那么酸胀不适。”
“我就知道你行,当真没必要惊动老太爷。”
倚寒一边收拾针袋,一边唇角轻扬:“是没必要还是不敢面对。”
宁宗彦身形一顿,神情了然,他一点都没有心思被敲出来的尴尬。
“此次平乱时一伙女真人趁乱跑的急,待绞杀后搜寻他们的营地,发觉了不少孤本医书,与。女真行医的路数和大周不太一样,我看不太懂,待下次回来时运给你祖父。”
倚寒听了也起了兴趣:“先给我瞧瞧,再给我祖父送去。”
宁宗彦坐到她身畔,凝着她姣美的侧脸:“都应你。”
淡淡的兰花香混杂着药香飘入他的鼻端,令他当即有些心猿意马,他情不自禁地凑近,想啄吻那一片白玉滑腻。
“咳咳。”屋内倏然响起沉重的咳嗽。
宁宗彦眉头蹙了起来。
何嬷嬷一直不停的咳嗽,声音越来越大,果然,倚寒被她吸引了去:“何嬷嬷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唉,人老了,昨儿个不知分寸,贪吃了些凉梨子,不碍事不碍事。”
何嬷嬷的话似有些意有所指。
宁宗彦脸色微沉,倚寒也听了出来,瞟了一眼旁边人:“那兄长,无事我就先走了。”
宁宗彦就是不想放人也不得不放。
倚寒头也不回的跟着何嬷嬷离开了,并且直到晚上也没出屋门一步,听何嬷嬷说他是戌时离开的,国公爷和老夫人亲自把人送走的。
太医日日来为她请平安脉,她原本纤瘦苗条的身躯竟被养的丰腴了起来。
脸色红光满面,眉宇夺目姣美。
又过了两个月,终是传来了大捷的消息,大周联手北狄彻底剿灭女真,而大周也得遵循先前定好的条例,各占一半。
并且凌霄侯劝阻了北狄屠杀百姓的举动,不仅归降者善待,还驻扎了军队在此,直到朝廷派了相应人员过来肃清与管理。
而宁宗彦携北狄使臣正式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彼时倚寒腹中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老夫人早就明里暗里的问过孩子的性别,但许是有长公主提醒,太医院的人俱是一副不透露的模样。
何嬷嬷为孩子绣了许多可爱的小衣裳、小鞋子,倚寒渐渐的也对这个孩子生出了期待。
往后岁月似乎有个孩子相伴也得趣。
“二少夫人,汐玉姑娘来了。”
她愣了愣,赶紧道:“快请进来。”
没多久何嬷嬷就领着宁汐玉进来了,小姑娘抽条了,瘦了很多,脸颊的婴儿肥也没了。
自从裴氏去了宝华寺吃斋念佛,宁汐玉一夕之间没了庇护,老夫人深居简出,国公爷内宅事不管,崔夫人只管自己儿子,姚夫人倒是偶尔叫她过去。
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这位姑娘。
渐渐的宁汐玉也深居简出,倚寒派人前去送过几次茯苓糕,但都被拒了回来,她便想裴氏因她而去的宝华寺,小姑娘应当是记恨自己。
但她没想到宁汐玉会主动来找她。
“汐玉。”倚寒揣着暖炉进了屋,神情关怀,“可是有什么事?”
宁汐玉神情局促:”二嫂嫂,我……”
倚寒叫何嬷嬷端来茯苓糕:“边吃边说。”
宁汐玉见着香甜温热的糕点,好像放松了些,捻着茯苓膏吃的像松鼠,结果下一句就道:“二嫂嫂,我知道你不喜欢母亲,毕竟母亲那么对你,受惩罚也是应该的,但祖母一直不让我见母亲,我……”
倚寒了然,这是求到她面前来了,想叫她向老夫人求情。
裴氏算计她,她也算计了裴氏,她虽问心无愧,但宁汐玉到底小小年纪没办法在母亲身边,没有母亲教导的日子她也尝过。
老夫人不叫她见裴氏大约也是怕裴氏教坏她。
“这样吧,等你长兄回来,叫你长兄带着你去。”要不然宁汐玉一人出去还是有些危险。
宁汐玉红着眼点了点头:“多谢二嫂嫂。”
宁宗彦回来的那日距离年关只剩下几日,满大街都热热闹闹的,市井间小摊小贩叫喝不断,烟火气十足。
这回他是堂堂正正的带领大军从城门走了进来。
百姓的欢呼声不绝于耳,宁宗彦神情沉稳,魏迟侧首笑道:“不知道待会儿韩忌那老东西脸色得难看成什么样。”
宁宗彦脸色淡淡:“快了,很快就到清算他的时候了。”
倚寒正在雕刻木头,得知他回来后竟不小心划破了手指,血珠冒了出来,何嬷嬷心疼不已:“哎呦哎哟,瞧瞧,您小心些。”
她任由何嬷嬷给她包扎好:“晚上应当会摆接风宴罢。”
她现在怀孕了,崔氏与姚氏分管中馈,何嬷嬷点头:“是啊,可别说,自打侯爷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那些个宁家的旁枝纷纷来信,说要回临安贺喜,还说侯爷这回说不定还要加官进爵。”
何嬷嬷说完看了她一眼:“老夫人的意思是,您腹中的孩子肯定瞒不住,兼祧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儿,您到时候不用回避,该见人见人。”
“好。”
傍晚时,她去了前厅。
甫一进厅,便闻欢声笑语,宁宗彦与国公爷和其他两位叔父说话,崔氏与姚氏坐在一边与老夫人说话,宁绾玉宁汐玉宁青玉三姐妹逗弄着璟哥儿。
听闻崔氏给三爷又相看了人家,明年成婚。
“二少夫人来了。”赵嬷嬷一出声,屋内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倚寒向众人见了礼便坐在了姚夫人身边,刚坐下就感受到了一道格外炙热的目光,她当做没有察觉。
旁边的碟子上放着开胃的酸蜜饯,是姚夫人特意给她放的。
“我瞧倚寒这肚子微尖,应当是个哥儿。”姚夫人呀来一声,笑着说。
崔氏撇了撇嘴,可千万别是个哥儿。
倚寒刚要说话宁宗彦突然开口:“是男是女都好,一视同仁。”
“是是是,一视同仁一视同仁。”
晚膳时众人围坐着紫檀圆桌,数十道菜肴摆了上来,冷盘热盘,倚寒腹中早已饥饿。
直到桌下的腿被人轻轻碰了碰。
她以为只是无意,收了腿继续吃饭,谁知那腿竟然得寸进尺,蹭在她的小腿边,颇有逼近之意。
倚寒脸颊生热,咬着筷尖暗中瞪了一眼对面的男人。
偏生对方并不瞧她,举着杯盏与国公爷吃酒,玄色的衣袍映射出淡淡的银光。
她提脚狠狠踩了他一脚。
她孕中偏爱食辣,姚夫人顾及她的口味专门做了辛食,连汤都是偏辣的。
用完晚膳后倚寒的脸颊皆是布满了霞色,像是喝了酒一般,加之屋内的火盆烧得旺,她就有些晕晕乎乎的。
老夫人看她有些困乏便叫众人散了。
回去的路上小径上没什么人,何嬷嬷落后半步跟着她,砚华快走几步捂住了何嬷嬷的嘴,搀扶倒了一边。
倚寒没有发觉,仍旧走着,忽然间一只大掌落在了她的腰间,她吓了一跳转头去瞧,便见熟悉的近在咫尺的脸。
她四处环视:“你怎么在这儿,何嬷嬷呢?”
“何嬷嬷先回去了。”他一手扶腰,一手握肩,“随我走。”
他半推半强迫的把她往外面带。
“这么晚了你要带我去哪儿。”倚寒早就困了,想回去睡觉。
“就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他卖了个关子,也不说话。
角门处早就备好了马车,他把人抱了上去。
马车来到闹市,大晚上的市井中意外的热闹。
“战捷,大军班师回朝,百姓便庆贺至深夜,我想着你定是多日不曾出来耍玩,便想着带你出来散散心。”他伸出手想牵她手下来。
倚寒神情有些诧异,还有些无措,踌躇了半响,还是放入他的手中,下了马车。
刚下马车她就要抽出手,但宁宗彦牵着不放。
她虽有些不悦,但也没发脾气,二人就这么牵着手逛市集。
旁边有不少摊贩摆着各样的木雕,倚寒触及后若有所思:“衡之的遗物,你该还给我了吧。”
第74章
此言一出, 宁宗彦顿时静默。
“好。”
倚寒奇怪的看他,似是意外他答应的如此干脆。
“前面有卖糖葫芦的,想吃吗?”宁宗彦很快转移了话题, 他并不想在二人相处的时光里提及别人的名字。
倚寒顿时口舌生津,点了点头。
宁宗彦买了糖葫芦来递给她, 嫣红的果子外裹了一层透明糖衣, 闻着酸甜,她嘎嘣咬着吃,腮帮子塞的鼓鼓。
二人走到了醉兴楼外,里面传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倚寒好奇的望了望, 发觉里面原本说书的台子上在唱戏。
“进去看看?”
倚寒没有拒绝, 随他进了里面。
台上唱的戏是西厢记里的红娘, 说的是书生张琪与相国之女崔莺莺相遇克服艰难险阻最后终成眷属的故事。
台上戏子声音婉转哀鸣, 叫一众看客忍不住涕泪,尤其是崔夫人以女儿已经许给郑恒阻拦二人, 还叫二人以兄妹相称。
旁边忽而想起看客私语:“这平时不都是说书吗?怎的今日成了唱戏, 唱的还是西厢记。”
“谁知道呢,我昨日的书才听了一半, 抓心挠肺呢。”
倚寒一顿, 侧头看向宁宗彦,古怪心思顿生, 她有些怀疑今日带她出来, 又撞上这出戏, 是他故意所为。
尤其是那戏子兰花指一翘,缓缓指向了倚寒 ,口中唱着“失信于人”四字。
倚寒心头一跳, 赶紧四周瞧了瞧,发觉没人看她,便松了口气。
“我要回去了。”她拉着脸起身道。
宁宗彦也没说什么,道了声好。
马车就停在楼外,倚寒上了马车与他摊牌:“兄长当真是心机深沉啊,就是不知道那出戏点谁呢。”
宁宗彦气定神闲:“自然是点许了诺言却反悔之人。”
倚寒没好气:“谁跟你许诺言了。”
“阿寒,不带你这么反悔的。”他逼近她,修长的腿卡进她的膝骨间,迫使她无法合拢。
“我走之前你说过要嫁给我。”
“那是你威胁我,若不是你威胁,我岂会答应你。”她分毫不让。
“那阿寒是想说话不算话了。”
“你老实些,如今祖母都发话了,叫你我避开,今夜是我最后一次与你出来了。”她想推开他坐好。
“你如此冷漠。”
宁宗彦说完便带有惩罚意味欺身吻上她的唇,他的舌尖刮过她的唇腔,不知怎的,她的身子软似面团,胳膊抬都抬不起来。
又给她下东西了不成?倚寒水眸愠怒,却无可奈何,只得承受他的炙吻。
砚华在外驾车,时不时能听到马车里传来的衣料摩擦声和窃窃私语,忍不住脸一红。
倚寒双颊红的惊人,像涂了正红的胭脂,娇媚柔婉,懒懒地靠在他的臂弯里,任由他啄吻。
忽而他做出了个举动,俯身把侧脸贴在了她的肚子上,倚寒愣了愣,心头竟软了软。
她默然纵容他的步步紧逼,既有无可奈何也有沉默的放纵。
每每此时,对衡之的愧疚却会如潮水涌来。
她曾答应过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不能把心事倾诉给旁人,哪怕是宁宗彦,此事就像个疙瘩,困着她,压着她,甚至于她想过终生不再嫁,为衡之守节。
但情感却又告诉她,对她好的男人已经没了一个,这个世上除了宁宗彦好像不会有人再这样对她了,她这么做,是不是对他不太公平。
“她好像动了。”她正思绪悲伤,宁宗彦忽然说。
“六个月了当然会动。”
宁宗彦唇角轻扬:“我是父亲。”
倚寒又想起她答应宁汐玉的话,便知会了宁宗彦一声。
“此事好办,届时你我去宝华寺上香时带着她就是了。”
倚寒疑惑:“你我?”
“自然,你怀着身孕,不能一人出行,自是得有我陪着。”
倚寒提不起兴趣,她并不想去宝华寺。
“你独去就好了。”她懒散道。
“还是要走走,成日窝着不出门对身子不好,正好叫宝华寺的住持给孩子祈福一遭,起个好名字。”他自顾自的说。
倚寒顿了顿,似笑非笑:“你好像忘了,名字我都取好了。”
宁宗彦额角青筋微跳,怕惹着她好声好气商量:“不然小名叫念姮,大名由我来取。”
倚寒神情平静,不说话。
宁宗彦不想与她闹别扭,神情不自然的退步:“都允你就是。”
马车回到国公府,倚寒做贼似的从马车上下来,挣脱了他扶着的手:“好了好了,我要回去了。”
“你慢些。”宁宗彦不太放心。
何嬷嬷已经在角门的月洞门前等着了,倚寒看见她有些尴尬:“嬷嬷,你没回去啊,冷不冷。”
“不冷,天黑路滑,老奴怕您脚滑。”
何嬷嬷并未说什么,颇有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
回了屋,她刚要沐浴,何嬷嬷便说:“二少夫人,侯爷命人给您送东西来了,您快去瞧瞧。”
倚寒出了屋,来到了院子里,砚华带着小厮,抬着许多箱子进了院子:“少夫人,您看这些书放在哪儿呢?”
倚寒走过去打开箱子,全是一箱一箱的医书。
她爱不释手:“搬到屋里去。”
何嬷嬷笑着说:“屋里可放不下,不若放小库房里。”这些时日两府送来的东西多,兰苑都放不下了,为此何嬷嬷专门给她收拾出了个小库房。
倚寒指挥着他们把书放好,并在箱子里挑了几本回屋看。
砚华回去后仔细禀报:“少夫人很喜欢,属下瞧见了,笑着呢。”
宁宗彦唇角轻扬,但看着眼前一对儿的木雕娃娃,神色又淡了下来。
他是要还回去不假。
但他也确实无法忍受这个代表回忆的存在。
说他自私也好冷血也罢,宁衡之这个人只存在的过去就好了,现在和未来,都不要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记。
宁宗彦把玩着一对儿木雕娃娃,眸中闪过冷寒。
又过了几日,倚寒顺势把她要去宝华寺上香的打算告诉了老夫人,果不其然得到了反对。
“你现在身子重,别乱跑,安心呆在府上养胎。”
崔氏听了忍不住有些酸,当初怀璟哥儿的时候老夫人可没这样,每日都怕磕了碰了,她自己怀元哥儿时更是,说什么女子没那么娇弱,她当年怀老三的时候还在战场上。
果然是长孙的子嗣,就是不一样。
宁宗彦掀眸:“孙儿愿送弟妹一趟。”
他神情无波无澜,似乎只是在尽兄长的责任。
老夫人睨了他一眼,没立刻答应。
“这样吧,我也去,我带着青玉去。”姚夫人笑着打圆场,“我与倚寒一道儿去,牢饭怀修送一遭了。”
宁宗彦坦然自若:“三叔母太客气了,应该的。”
倚寒实在恨不得寻个地缝儿钻进去,笑意都挤不出来了。
出行那日是个好天气,姚夫人牵着宁青玉从大门出来,便见马车旁的两道身影,宁宗彦顶着那张冰块脸要去扶冯氏。
但冯氏飞快地打掉了他的手,瞪了他一眼然后弯着腰进了马车。
姚夫人当做什么也没瞧见,自如的同宁宗彦打招呼。
宁宗彦拿去缰绳,他从怀中掏出了个盒子递进了马车:“给你。”
倚寒愣了愣,快速的接了过来,动作还有些急切,她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那一对儿木雕娃娃。
她怔怔地抚摸着,神情低迷。
宁宗彦一时间竟不敢掉头去看她的神情,思及他今日的打算,他更是狠心闭上了眼:“坐稳,该走了。”
待至宝华寺,倚寒被何嬷嬷扶着下了马车,姚夫人这才发现她身后还跟着宁汐玉。
“汐玉?”姚夫人愕然道。
“叔母你千万不要告诉祖母和父亲。”宁汐玉双手合十哀求。
姚夫人倒是很谅解,小姑娘想母亲天经地义,便道:“放心吧,我只当不知道,大嫂嫂如今还是国公夫人,待会儿我也去瞧瞧大嫂。”
“好嘞。”宁汐玉说完便哒哒哒地跑走了。
“我们先去拜佛罢。”四人踏上了台阶,往正殿而去。
佛寺庄严,倚寒烦躁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她跪在蒲团上诚心祈祷。
她把给孩子算的事放在了心上,正好姚夫人也有此打算二人便一起去寻了住持。
大殿之后有一老人在树下扫地,瞧着低调,但二人经过询问认出了这位便是寺庙住持。
“师父。”倚寒小心翼翼问好。
住持抬起头:“二位施主,可是有什么事?”
倚寒说明了来意,想为腹中孩子祈福。
住持温和的点了点头,放下了扫帚,带着二人去了偏殿。
“叔母。”宁宗彦姗姗来迟。
“怀修来了,大师这八字算的还挺准的,我刚才给青玉算了算了,倒是不错,我叫倚寒算,她偏不。”
宁宗彦走到倚寒身边,他略略思索便对住持道:“我想算算我们二人的八字,可合得来?”
姚夫人笑了笑:“我先去看看大嫂嫂。”而后便领着宁青玉离开了。
倚寒脸有些热,她压低声音:“你算这个做什么。”说完就要走。
宁宗彦拉住她:“来都来了。”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便等着住持开口。
住持问及二人生辰八字,而后推演了一番。
“侯爷日主壬水,夫人日主丙火,水克火,乃对冲之相。”
倚寒愣了愣:“那就是不合喽。”
“夫人倒是可以用木来中和。”
宁宗彦问:“如何中和?”
“水克火,木生火,夫人身上有什么及其重要之物是木属性的,可把其烧掉,以达生火的目的,两相皆旺,便不会损其一方。”
宁宗彦看了她一眼:“要多重要才算重要。”
“至亲至爱之人之物。”——
作者有话说:住持的话是瞎编的[化了],被男主威胁了。
第75章
身边之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等的越久他眸中的暗沉越深。
果然,倚寒淡淡笑了笑:“这种东西信便有不信便无,对吗?”
住持默了默:“自然。”
“那我便不信。”
倚寒很果断说完便对宁宗彦说:“走吧。”
说完便蹁跹离开, 宁宗彦瞧着她的背影追了上去:“宁可信其有。”
“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每日有无数的人来此求神拜佛也没见有什么用, 再者, 兄长你手上的鲜血都不知道沾了多少,若是信这个,早就不知道有多少灾祸了。”
她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说白了就是不在乎。
宁宗彦拽住了她的手臂,替她绾了绾发丝:“若我信呢。”他的眸光透着些冷意。
他的目光忽而加了些压迫, 紧紧锁着她。
倚寒拂开他的手, 目光冷淡了下来:“你想让我证明什么。”
宁宗彦攥着她的手臂又紧了些:“你不愿?”
他刨根问底非要问个明白。
若非宝华寺一向出名, 求神拜佛的人不计其数, 她都要怀疑这住持是个江湖骗子,和宁宗彦传通一气的来骗她了。
话到嘴边罕见迟疑, 她素来心狠果决, 这一瞬间竟不如从前,能干脆利索的表明态度。
见她沉默, 宁宗彦心头又燃起一丝希冀。
但她沉默归沉默, 并没有做出其他举动,恰巧姚夫人归来打断了二人:“倚寒, 宝华寺的素斋很有名, 汐玉大抵得很久, 我们不妨吃了午膳再回去,也好叫母女二人叙叙旧。”
倚寒勉强点了点头:“好啊。”
姚夫人察觉出二人之间的氛围不太对劲,看了眼宁宗彦后搀扶着倚寒离开了。
宝华寺的素斋确实爽口, 单单一碗素面便很好吃,倚寒垂首捧着碗,姚夫人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好奇着问:“你与怀修,日后是有成婚的打算吗?”
倚寒登时呛咳住了,姚夫人赶紧拍她的背:“瞧我,是不是多嘴了。”
倚寒摆摆手,脸颊的红晕还未退去。
她笑了笑:“兄长怀珠韫玉,声名显赫,临安城内想嫁他的女子络绎不绝,老夫人与长公主心中应当会为兄长寻找更好的女子。”
“可我瞧得出来他只在意你。”
倚寒沉默了,拿着手帕遮掩般地擦拭唇角。
“你心里一心一意有着亡夫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人死不能复生,你一辈子为他守寡,就会错失很多美好的风景。”
倚寒心中淤堵,不甚同意:“可若是光顾着风景,那岂不是背叛。”
姚夫人失笑:“如何算背叛,你怕你守不住自己的心?怕当真会陷进去?”
倚寒有些不自在,虽然不想承认,但姚氏确实点到了她的心头。
“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倚寒愣了愣,抬起了头,姚夫人点了点她的头:“你就是太拧巴,光想着这些,你现在除了是你自己,还是孩子的母亲。”
“他是孩子的父亲,是圣上亲封的侯爵,母亲是当朝大长公主,舅舅是天子,他的孩子一出生便是门庭天骄,若是哥儿,那便能进太学与皇子为伴,还能承袭爵位,若是姑娘,看在大长公主的面子上,能封县主,在临安城中的贵女里那也是出类拔萃的存在,能作公主伴读,出入宫廷,日后婚事还能与最优秀的儿郎议亲,眼界那可不是一般贵女能比得上的。”
“若你永远这般,为着心中的情爱死守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的孩子便永远是二房沉寂普通的存在,哥儿倒是能科考,读书好的仕途顺遂,若是姑娘,长辈也不会不管,但能比得上县主的身份吗?”
倚寒哽住了,她有些不服气,忍不住道:“那便叫国公府放妇归家,我带着孩子……”又不是所有人都追求这般生活。
姚夫人轻轻执起她的手:“你知道这是绝无可能的。”
倚寒愣住了。
“且不说国公府和长公主会不会放人走,孩子还小,并不能辩识你为她做的选择是不是真的她想要,你觉得平淡的日子也很好,可若他只想在国公府呢?若他长大后埋怨你为他做出的抉择呢?”
姚夫人到底是长辈,也艳羡她还能为情爱所纠结,但她年岁小些,经历的也少。
“若她不想行医呢?”
姚夫人的最后一句话宛如一道惊雷劈中了倚寒,她仿佛透过姚夫人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祖父,我对这岐黄之术当真一点兴趣也无,你别逼我学了。”
倚寒手脚忍不住发寒。
姚夫人瞧她的模样忍不住觉得自己话是不是说重了。
“咱们女人呐有时候确实不必过于倚仗男人,自个儿有能力便能过的很好,但是孩子需得倚仗,大长公主的孙儿与冯氏的外孙,能一样吗?”
“衡之泉下有知,也会理解的,活着人总要为其他打算,不能只困于这一方空间。”姚夫人能瞧得出来她对怀修并不是厌恶至极,她的这些话只当是为她递了个台阶罢。
“咱们把该守的丧守了,也算不枉对前人一片心意,丧期后该如何便如何。”
倚寒脑子宛如一片混沌,碗中的素面也冷了,坨成了一坨。
下午时,宁汐玉眼眶红红的回来了,几人踏上了回程。
宁宗彦并没有因为她的冷情而生气,在她上马车时扶着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护着她,虽然可能是因为孩子,因为他的脸色实在难看。
一路上他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显然是气狠了。
倚寒坐在马车内看着手中的木雕娃娃垂首不语。
回到国公府,倚寒下了马车,宁宗彦吩咐砚华送她回院子后他转身就要走。
倚寒扯住了他的衣袖:“你……你做什么去啊。”
他似是愣了愣:“北狄使臣还在,我要进宫一遭。”
倚寒干巴巴的哦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邀请”他。
好在他递了台阶来:“有事?”
她笨嘴拙舌:“也不是很重要,你先去忙吧。”
然后她转身走了,路上还有些懊恼,平时嘴巴挺利索的,怎么这会儿就不会说话了呢。
砚华一路护送她回兰苑,直到看着她进了院门他方掉头回去。
“砚华。”
砚华闻言转过了身:“二少夫人可还有什么事?”
“若是兄长回来了,你替我转达……晚间请他过来一遭。”她声音逐渐转轻,还带了些许不自然。
砚华也愣了愣:“是。”
随后倚寒转身回了屋子。
直到亥时左右,倚寒等的昏昏欲睡,几乎已经睡着了,屋门突然吱呀的响了一声。
她顿时惊醒,忍不住头探出帘子去瞧,恰好和风尘仆仆的宁宗彦对上了视线。
二人俱是一愣。
“怎么还没睡。”
倚寒裹着被子,头发有些凌乱:“马上就要睡了……”
“宫中事物繁忙,陛下原是要留我在宫中休息。”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床畔,掀起帘帐坐在了她身边,倚寒破天荒的问了句:“那你要留下吗?”她说完就后悔了。
她为何如此急不可耐,难道当真这么快就被姚夫人说服了?
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倚寒低着头不敢看他。
宁宗彦顿了顿:“好,但是我没沐浴。”
他来只是以为她有什么事,谁知竟如此突然。
倚寒忍着羞耻:“那你……去里面擦擦身子罢。”
宁宗彦闻言起身,进了里面的盥洗室,大约一刻钟后,他扬声道:“阿寒,没有巾帕。”
倚寒应了声便下床给他取,待进到盥洗室中眼前一幕却叫她忍不住垂下了头。
宁宗彦赤裸着上身,宽肩窄腰背对着她,听到动静后转过了身。
“给你。”
她匆匆把布巾塞到他怀中,转身逃似的离开了。
宁宗彦唇角扬了扬,视线有些诧异,她今日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
但他一时也想不明白为何,索性不想了。
出来后,他走到床畔,倚寒躺在最里面,闭着眼蜷缩着,脊背对着他,但是宁宗彦能感觉到她的气息有些急促,还未睡着。
身边软垫下陷,熟悉的气息笼罩着他,宁宗彦一时没有开口,唤他过来却什么也不说,他琢磨不清她的态度,便一时没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倚寒翻了个身,转了过来,宁宗彦便转头看她:“睡不着?”
她有些难为情:“腰酸。”
宁宗彦愣了愣,便听她又说:“腿也有些抽筋。”
“我给你揉揉。”
他当即坐起了身,伸手揉捏着绷紧的地方,倚寒轻轻哼了一声,宁宗彦瞧着脸色有些泛白冷着脸说:“我去叫太医。”
“不用,也不是每日都这样,偶尔罢了,都这样。”倚寒忍着疼拽住了他的袖子。
宁宗彦只好继续给她揉捏,待他再瞧时她已经睡了过去,呼吸清浅,暖黄的寝衣贴在她的身躯上,双颊透着淡淡的粉。
他轻轻把她的腿放进被中,随后躺在她身边闭上了眼。
翌日天还未亮,宁宗彦起身去上朝,他一动身边的人儿便醒了,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宁宗彦便道:“我去上朝了,你睡罢。”
倚寒神情清醒了,垂首纠结。
“怎么了?”宁宗彦瞧出她有话要说,试探的问。
好半天倚寒才慢吞吞抬起头:“你今晚……还过来吗?”
宁宗彦意外地扬了扬眉。
若不是知晓她的性子,宁宗彦几乎都要以为她是欲擒故纵了——
作者有话说:卡文,更的晚了,快到收尾了。
第76章
议事堂, 众臣议论纷纷,低头私语,不乏有眼光瞟向宁宗彦, 这凌霄侯一早上都在走神,似是心事重重。
下属官员第三次叫他时他方回神:“什么?”
“侯爷, 您可是有心事?”
宁宗彦不置可否, 淡淡笑了笑:“没事。”
下属官员宛如见了鬼,他不是看错了吧,一向冷硬的凌霄侯居然笑了。
虽然笑意转瞬即逝,但仍旧似温润的春雨,令人瞧着微微晃了眼。
宁宗彦一整日都有些不真实感, 早上她问的那句话叫他惊疑不定, 第一反应就是她这是又有有什么盘算说不出口。
一整日他都心不在焉的。
砚华已经看自己主子在衙署中踱步好多个来回, 转的他头晕了:“主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宁宗彦瞟了他一眼:“没有。”说完他继续转圈。
当晚, 他掐着下值的点儿回了国公府,为此还推了长公主叫他回去, 他回了沧岭居, 叫砚华备水,沐浴了一番后才往兰苑去。
他在外徘徊了几下, 瞧着屋里灯光亮着, 陡然生出了一种她在专门等自己的错觉。
犹豫间他推开了屋门,果然被锁。
令人意外的, 倚寒并未在床上睡觉, 而是披着衣裳坐在案牍后翻书瞧, 灯光微亮,笼罩着她妍丽莹润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垂下, 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怎么还没睡?”她看的专心极了,甚至连他走近都没发觉。
还是他打断了她她才察觉。
“你来啦?”她语气带着上扬,与以前格外不同,这让宁宗彦有种妻子在等丈夫回家的错觉。
“嗯,你在看什么?”
“你过来,我在瞧你送给我的那些医书,我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她神情又带着些急切,而后低下头急急的翻找。
宁宗彦眉头蹙了起来,不同寻常之处,莫不是什么暗语秘密?亦或是关于国政的关系。
他走到她身边,俯身:“什么。”
“我发现了这些书籍里有你腿疾的记载,就是这个。”她翻到一页指给他看,“不是无法治愈的,有法子的。”
她那双杏眼里扑闪扑闪着亮光,暖黄的灯光在她瞳仁中闪闪烁烁,似是蕴含着万千星辰。
原来她在看这个。
宁宗彦愣住了。
“有了这个法子我便能与祖父一同研究,假以时日你肯定能好……唔。”她还没说完,她的唇就被堵住了。
宁宗彦俯身吻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瓣,掌心扶着她的后脑,极重的啃咬吮吸,急促的气息喷撒在她的鼻腔和唇齿间,清冽的气息将她笼罩。
他强势又凶悍的本性被激了出来,近日来的温和仿佛是错觉。
倚寒被吻得头都发晕,忍不住推他胸膛。
他倒也没有再强迫,顺势退了开,倚寒唇瓣覆了一层水光,淡淡的胭脂色晕了开,含苞待放的模样任人采撷。
她忍不住抿了抿唇,头一次对他的直接有些无措。
自从那日姚夫人的话说完后,她心里的郁结少了很多,也叫她多了很多反思,自小她没受到过母亲的关爱,便不知该如何做一个母亲。
当初没有留下孩子的决心也是认为自己当不好一个母亲。
她觉得她的性子多多少少受了梅虞的影响,自私、天真又狂悖,她嫌梅虞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又何尝不是。
现在有了孩子,她确实该定了心,往前走。
她忽然惊呼了一声,宁宗彦把她打横抱起,往床榻走,倚寒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你小心些。”
倚寒不太懂为什么他看起来很……激奋。
在宁宗彦看来,像是渴求已久的枯井突然冒出了甘甜的泉水,让他这个守井人如获至宝,高兴的他忍不住抱着她转了一圈。
倚寒吓得瞪大了眼睛,啊了一声,脸上惊吓未消,积起了愠怒,冷冷地瞪着他。
宁宗彦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把人放到床上,倚寒只当他是因为腿疾能治好才情绪如此外放,便没有去计较:“待我看完这医书再去回禀祖母,免得问起来一问三不知。”
“好,听你的。”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倚寒被他看得脸热,忍不住别过头:“你瞧我做什么。”
他伸手扳过她的侧脸深深吻上。
这一晚,倚寒有些难磨,自己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他似是在耍玩自己一般,做了许多登徒子的磋磨行径,搞得她恼怒不已。
第二日起来时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的脖子,真是越发孟浪。
思及眼下情景她不免有些悻悻,就这般让人看见了,她的脸还往哪儿搁。
接下来几日,宁宗彦日日留宿,某一日还险些下了值直接去了兰苑,被砚华硬生生给拦住提醒了才拐回沧岭居。
而倚寒同老夫人说明了有法子治疗后老夫人喜不自胜,霍然起身:“当真?”
“真的。”倚寒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当即给她背出了医书里的内容。
老夫人眼眶里沁出泪花:“老天保佑,怀修有救了。”
“只是还劳烦老夫人能允孙媳归家与祖父商议,孙媳能力有限。”
“好,你去,日后不必再过来通传。”
倚寒屈膝:”多谢祖母。”
禀明了老夫人后倚寒没急着立刻回府,而是给冯承远递去了一则消息。
“父亲,倚寒说要再次与几位姊妹比试,日子便定在三日后。”冯承远当着冯家老小道。
此言一出反应最大的是二房,他们本来就因为倚寒高攀上国公府而自由进出冯府心存不满,现在又来挑衅,还存了归家的心思,他们自然不愿。
倚夏低声讥讽:“她还敢回来,上次输给大姐姐还不够惨吗?”
倚春心下淡定,面上却嗔怪妹妹:“莫要这么说阿寒,毕竟她身上流的确实是冯氏的血。”
冯瞻也不赞同,他如今挑二房的担子,言行举止已有冯承礼的模样。
“祖父三思,她说比便比岂不是太任由她放肆。”
冯老太爷睨了眼二房的人:“她是我的孙女,有何比不得,还是说你们怕了?”
冯瞻脸色不太好看:”祖父说的哪儿的话。”
“那便闭嘴。”冯老太爷年轻时以毒舌出名,病人不遵医嘱那阴阳的一句比一句难听。
冯叙则高兴之余为倚寒捏了把汗,幸好她还没放弃,也不知能不能行。
笔试当日,地点改在了冯府,这次冯老天爷亲自坐镇,倚寒下马车时有些恍惚。
她身上披着厚厚的斗篷,遮盖住了隆起的腹部,何嬷嬷搀扶着她踏进了门槛,她一身烟紫色裙衫,雪白的绒毛围在她脖颈上,神色平静,不卑不亢。
正厅内,冯氏上下齐聚。
众人看着通身贵气的八妹,神色各异。
“祖母、三叔。”她乖顺的见了礼。
有冯老太爷在,二房的人都不敢造次,除了神色忿忿外,倒也没有言语刺她。
梅虞还是没有出来,仿佛觉得她自不量力。
“开始吧。”冯老太爷淡淡淡道。
冯承远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便闻一道男声:“慢着,凌霄侯到。”
众人惊诧,冯老太爷沉下了脸色。
过了半响,一道修长人影踏进了屋,来人墨发银冠高束,一身玄色广袖长袍,暗纹流光溢彩,眉眼英挺,身姿磊落。
冯承远当即道:“拜见侯爷。”
厅内众人俱行礼:“拜见侯爷。”
“不必多礼,听闻令府今日有热闹事,本侯原是打算来拜见冯老先生,倒是撞上了,老先生不介意本侯旁观罢?”
冯承远笑得谄媚:“不介意怎么会介意呢?”他转头触及到冯老爷子冷厉的神情,笑容顿时有些悻悻。
“开始罢。”宁宗彦双腿交叠,神情有些漫不经心,但他的气势却是不可忽略的,听闻凌霄侯平乱时横扫千军,怪不得坐在这儿都叫人难以忽视压迫,仿佛眼下都成了他的主场。
第一人自然还是倚夏,她上次输给倚寒便不服气,认定是意外,此次她特意提前几日准备。
这次难度升级,二人需要一次性闻八种药材,难免会混淆味道,闻完后揭开眼罩自行写下。
倚寒凝神提笔,侧脸娴静。
宁宗彦支着头瞧着她,眸中俱是欣赏与笃定。
他转而又看向冯倚夏,视线冷冽,冯倚夏顿感如芒刺背。
第三味和第六味冯倚夏写的是当归和独活,但倚寒写的却是当归当归。
冯倚夏看了后笑容顿时得意了起来,怎么可能有两味一模一样的药材。
但冯承远看了眼二人的答案,干脆道:“倚寒胜。”
冯倚夏笑意顿时僵住了,浮现出不可置信,但比试是公开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毫无作弊可能。
她恍惚的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又输了。
“倒是精彩。”宁宗彦转头看着冯叙道,冯叙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下一场要再过……”
“不必了,今日一起罢,输就输,赢就赢。“倚寒淡淡道。
冯承远愣了愣:“这……”
“输就输,赢就赢,三爷莫不是怕三房输的太难看?”宁宗彦手执茶盏,平静的指桑骂槐。
二房的人脸色顿时红白交加。
冯承远汗流浃背:“怎会,在下岂会那般心胸狭窄,输了那就是他们学艺不精,有甚好计较的。”
宁宗彦颔首:“三爷有此等心胸和人品,怪道得冯老先生器重,冯氏日后,必能显赫四方。”
冯瞻作为二房顶梁柱,脸色难堪到了极点,何曾有过被人如此羞辱的时候。
倚寒忍笑:“那必是,三叔向来如此。”
一定接着一顶的高帽子显些压的冯承远喘不过气,苦笑连连,他抹了把冷汗看向倚春:“大侄女,该你了。”
倚春强行挤出笑意:“倚春奉陪到底。”
她能赢她一次,自然能赢第二次——
作者有话说:宁宗彦:阿寒最大粉头子[摊手]
第77章
正厅内, 冯老太爷搜寻了两位一模一样病症的人叫二人诊治,为了保证安全有效,二人摸脉后听诊后须得自行写下法子供给冯老太爷瞧后才可行针。
二人各自搭上了病人的手腕, 过了会儿同时换手,倚寒打量了病人一会儿, 低声询问了几句, 病人思索了一会儿回答了她。
“她嘀咕什么呢?不会在耍心眼吧?”倚夏狐疑道。
冯倚春先一步结束摸脉,提笔写方,冯倚夏一看顿时露出了得意的笑,她同旁边的冯煜道:“大姐姐行针多年,岂是她能比的, 这次肯定还是赢不得。”
倚寒慢悠悠的紧随其后, 她一手揽袖, 一手提笔写字。
二人一前一后结果却是倚寒率先写完递交给冯老太爷。
风倚春写完后也交给了他, 冯老太爷扫过两张纸,审视了半响:“可。”
说明二人的法子都得了冯老太爷的肯定。
冯煜嘀咕:“瞎猫碰上死耗子吧。”
二人各自打开针袋, 拿起了针。
今日这两个病人均是烈性头痛患者, 病史长达十年之久。
冯倚春又快又准的在病人的各处穴道下针,倚寒却在病患的头上下了几针, 便不再行针。
反观冯倚春这边, 病人扎了一身的针,像个刺猬似的, 手脚颈椎皆有针。
“她糊弄谁呢。”冯煜也忍不住了。
就连三房的人都觉得有些奇怪了。
两刻钟后二人拔掉了针, 纷纷表示不再疼痛, 冯倚春不信邪道:“这二人的头痛长达十年之久,须得全身扎针协调,并非单一的止痛, 倚寒妹妹,你若只扎那么几针,这病永远也不会好。”
倚寒笑了笑:“我刚才问了问这病患,家住哪儿,是做什么的,家中几口人,一年的收入有多少。”
因着是比试,冯氏寻找的自然是没钱治病的百姓,富贵人家岂会做这种事。
“这与治病有什么关系。”倚夏冷冷嗤笑。
“当然有关,冯氏医馆素来以看诊昂贵出名,你一针下去就得十文钱,浑身上下几十针,须得多少银子你算过吗?也许是百姓一年的收入,寻常百姓如何看得起,方才坐在这儿的二人瞧他们的穿着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我询问后确实如此。”
“我根据他们的请况做出最适合他们的疗法,其余的完全可以通过日常保养减少头痛发作 频率,确实无法根治,但告知病患治疗方法是最基本的前提,病患有权利决定是否答应。”
宁宗彦挑眉:“冯氏医馆看诊确实是出了名的昂贵,本侯有所耳闻,诊金收取就要一百文,没想到冯大姑娘竟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冯倚春脸色红白交加,死死咬着唇。
冯倚夏不服气:“巧言令色,今日是比试,你在这儿说一堆不过是借口,想以巧取赢。”
冯煜也附和:“贵有贵的道理,若是没钱看什么病。”
“住口。”冯老太爷怒目瞪着冯煜。
冯煜登时噤声,神色悻悻。
“上梁不正下梁歪。”冯叙嘀咕了一句。
“祖父,我几次前去医馆,均碰到了这样的事,明明病患只需要吃一剂药就能好,几位兄长姊妹身为大夫,却对病患说辅以针灸好得快,以谋取额外的费用,还有那些方子,明明可以用更便宜的药代替,却偏偏要用昂贵的药材,这样下去,百姓看一次病,几乎倾家荡产,为医者,济世救人是责任、本能,冯氏家训第一条,病患面前均要一视同仁。”
她这么一通话下来,直接叫二房的人抬不起头,三房的倚秋若有所思:“难怪,之前我在街上碰见以前的病患还问怎的不来复诊,那病患百般推辞,说药剂昂贵,实在看不起,我还寻思着我开的要并不昂贵,均是寻常百姓皆能负担的起的,一剂药也就几十文,怎的会说药剂昂贵呢。”
冯老太爷砰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冯瞻冯倚春倏然下跪:“祖父息怒。”
倚秋冯煜看情势不对也跪了下去。
冯老太爷长叹一口气,这些孩子到底是被他那不成器的二儿子教坏了。
冯承礼虽回来接替了老二的担子,但他不是看病的料,平日只负责账本与药材进货、房屋租赁一些杂事,看病的就是二房的老大老二和三房的二人,以及旁的冯氏的学徒。
他赶紧道:“儿子以为此事是父亲授意来着,回来知晓后也没有多干涉,是儿子粗心大意了。”
冯倚秋看了眼自己两个弟弟后站了起来:“祖父,若不是八妹妹发现了此事,我们还被蒙在鼓中,所以我们三人自愿认输,希望八妹妹重新认祖归宗。”
二房的几人脸色登时一变。
冯老太爷失望的看着二房的人:“你们一个个养的真是不知人间疾苦,身为血亲却用最恶毒的语言攻讦自己的妹妹,她究竟犯了什么错你们如此对待她。”
“从今日起,倚寒身为长房长女,自该承担起你的责任,医馆内的每月坐诊记录和流水须得给她过目。”
这事原本是冯瞻来做的,现下直接移交给了倚寒,冯瞻仿佛被打了一个耳光:“祖父,有错我认,改正便好,但凭什么撤了我的差事,冯倚寒坐过几年诊,看过几个病人,方才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宁宗彦脸色冷冷:“冯大公子真是好意思说,她都没看过几个病人尚且有体恤百姓的仁心,你自诩资历深厚,却任由其父压榨百姓,赚黑心钱,你所为,配做一个大夫吗?更何况冯老太爷还继续叫你在医馆内坐诊,你只不过是不愿屈居你曾看不起的人下,小肚鸡肠心胸狭隘。”
“有其父必有其子女啊。”
冯瞻宛如被踩了尾巴一般,不管不顾了:“侯爷,您是她什么人啊?这么为她说话。”
满屋的人都瞧得出倚寒大着肚子,至于孩子是谁的……
冯承远当即变了脸色:“住口,她好歹是你妹妹,竟如此……如此编排。”他小心翼翼看了眼凌霄侯。
宁宗彦意味不明,阴沉地盯着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确实不能说什么。
“兄长遵循旧习,兼祧两房,我身怀六甲,又遭兄弟姊妹挤兑,这万一腹中孩子有什么损失,怕是无法对老夫人与长公主交代。”
屋内的人登上噤声了,长公主的孙儿,那可是个金贵人儿。
倚寒轻飘飘的解释了二人的关系,未曾遮掩。
宁宗彦心头泛起阵阵涟漪,眼神微微动容,最终轻声应下:“弟妹说的是。”
众人散去时,冯叙跑到倚寒身边:“你是没看到二房人的表情,可算把他们给整治了。”
他低下头:“你这孩子有六个月了吧,我摸摸脉,给你开点药膳方子,让我侄儿长的白白胖胖。”
倚寒很干脆的伸出手:“呐。”
宁宗彦起身走到倚寒身边:“我先去见你祖父。”
倚寒嗯了一声,看着他的背影离去。
冯叙觉出了不对:“你们……”
“少问,近来我嗜甜,你给我里面多加些蜂蜜。”
“你吃甜的不好。”
“少废话。”
宁宗彦绕至后院,冯老太爷已在偏屋等待。
“冯老先生。”他进了屋,神色恭谨。
“侯爷,我就直说了,倚寒丧期一到,必须归家,她已经耽误了三年,不能再耽误,希望您高抬贵手,还望莫要纠缠。”
冯老太爷仍旧记得四年前他拒绝倚寒时的冷漠,他冯氏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非得塞他们家,吃了回头草,日后传出去了,叫那日看戏的宾客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
“是晚辈的错,冯老先生生气理所当然。”宁宗彦姿态放的很低,全无方才压迫极强的模样。
“我对倚寒乃是真心,只要老先生愿意给我个机会,晚辈任何条件都能答应。”
冯老太爷刚要说什么,便闻一道清丽的声音传来:“祖父。”
倚寒进了屋,她先看向宁宗眼彦:“还望兄长暂避,我与祖父有话要说。”
宁宗彦眼神露出一丝担忧,倚寒却觉好笑,竟是怕她祖父训斥她不成。
他离开后冯老太爷哼了一声:“怎么,你莫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好马不吃回头草,你忘了他四年前怎么对你的?”
倚寒垂下了头,眼睛咕噜转避而不谈:“祖父,我那儿得了好几箱子医书,您肯定没看过。”
“笑话,我冯氏藏书阁冠绝天下,里面什么医书没有,还有我没看过的。”
倚寒从怀中掏出了一本:“您瞧瞧。”
冯老太爷拿过书籍,翻了翻变了脸:“这是女真文,你从何处得来的。”
“你口中那个回头草给我的。”
冯老太爷气焰略消:“还算有眼识。”
“日后我大周疆域扩充,什么北狄、西戎,祖父难道不心动?”
冯老太爷脸色果然松动。
“我冯氏医馆说不定还能开至北狄、西戎,真正的名扬天下。”
“行了,你啊你,费尽心思,真是一点没变。”冯老太爷没好气道。
倚寒嘿嘿一笑。
宁宗彦在廊檐下负手而立,倚寒出来走到他身边:“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方才……”他欲言又止。
“我饿很了,想吃醉兴楼的桂花蜜藕、剁椒鱼头。”
“那便走罢,马车就在府外。”他轻轻扶住她的肩头,二人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下章要生啦
第78章
过完清明, 天气日渐转暖,众人身上的棉衣换成了薄衫。
随之而来的是倚寒的产期临近,国公府人人如临大敌, 老夫人备了四五个稳婆在后院,每日都查问嬷嬷东西可备全了。
长公主本欲把太医唤来, 还是宁宗彦阻止, 冯老太爷有一表妹,姓徐,如今长居平阳府,尤擅妇科,三房的五姑娘倚秋便师承于她, 此次得老太爷相邀, 进京为倚寒坐镇。
倚寒躺在院中的竹椅上, 暖融融的日光洒落, 照在她白的耀眼的面上,宛如镀了一层金光, 柔和又柔媚。
她一身湖绿色海棠纹交领软缎, 衬得肤色越发白皙红润。
“二少夫人,可不能再吃这蜜饯了。”何嬷嬷看着她的手指还在捻着糖渍樱桃往嘴里放赶紧阻止。
“我就馋这一口。”她叹了口气。
要说一般女子怀胎大多以酸儿辣女看, 但倚寒偏偏嗜甜, 叫众人完全猜不出来。
“今儿个三爷和新妇要给各位长辈敬茶,您的礼可备好了?”
倚寒晃着团扇:“备好了。”
这几个月她虽在国公府明着守丧, 大门不出, 但接手了冯氏医馆的一部分差事后也没闲着, 她把近几年来的账本流水都查了一遭,老夫人拨给她的何嬷嬷可是管家好手,花费了几日理清了账本后发现冯氏医馆的利润堪称油水肥厚。
利润突然涨起来便是在祖父中毒卧床不起时。
药材、看诊的价格较以往涨了好几倍, 已是临安城内为首的高。
她干脆利索的把价格压了下去,这也就导致族内不少长辈不太满意,贪小便宜贪久了当然不愿回到以前。
好在有她三叔斡旋,才压下了那些反对的声音。
如此,原先府上那些奢靡的生活作风也被迫扭转,听闻冯倚春冯倚夏姐妹原先喜欢大手大脚的买东西,花银钱如流水一般,现下银钱缩减,还想跑来国公府闹,被三叔狠狠责怪了一通。
倚寒爽快的都要笑出声了。
不光如此,她身为国公府二少夫人少不了要在京做走动交际,她先叫冯叙给长公主开了食疗方子,果不其然,长公主连连赞叹,后食疗养生在临安城内的官眷圈子里大肆盛行。
冯叙忙的不可开交,一下子名气便被打了出去。
倚寒也是才发现原先每月的义诊只不过就是在城内设个医棚,后面百姓排一长串的队,一个个看完后便打道回府。
她后来除了保留此举外还叫一些大夫专门去附近的一些穷困村子,挨家挨户的询问,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上消息传递的脚步。
晚膳时,宁宗彦堂而皇之的进了兰苑,掀帘入内,何嬷嬷现下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
最初被何嬷嬷碰见是在某个清晨,何嬷嬷太早睡致使早上起太早,想着早上起来叫下人去东市的点心铺子买些牛乳酥回来。
结果刚出屋门就碰见了宁宗彦开了房门。
何嬷嬷愣在了原地,以为自己看错了,宁宗彦倒是神色坦然,轻飘飘看了她一眼理了理官服便揣着官帽往外走。
末了又返回来说:“你什么也没看到。”
何嬷嬷回过神来脸烧如碳,垂着头唉唉了两声。
随后基本上他每晚都会来,何嬷嬷知道也只当不知道。
宁宗彦进了屋,倚寒正神色如常的吃东西,她正端着一碗乳鸽汤喝,妇人被养的微微丰腴,原本清丽的容色越发的娇媚。
“兄长来的倒是巧。”她抬头戏谑道。
他走近她身边,视线盯着她的唇角:“你吃牛乳酥了?”
倚寒佯装愠怒瞪了他一眼:“没有。”
“还撒谎。”宁宗彦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她的唇角,“又贪嘴。”
倚寒摸了摸嘴角,叹气,大意了。
“我不过是吃两块点心,就要拿我的不是。”她不轻不重地放下碗,神色不太好。
宁宗彦也有些无奈,坐在她身边拥住她的腰身低声轻哄认错,反正不管怎样,认错总是没问题的,她孕中脾气不好,稍有不如意就抬杠,宁宗彦倒也不是觉得她脾气大,就是怕她真钻牛角尖气着了。
待好不容易吃完饭,宁宗彦又半拉着她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天气转暖,倚寒要每日都要沐浴,宁宗彦不放心旁人照看,便亲自与其沐浴,为此还悄然打造了个两人用的浴桶,倚寒头一回见时脸红的宛如天边烟霞,直喊必须把它丢出去。
最后自然是留了下来,何嬷嬷每回进去倒水都低着头,瞧那宽度都羞得她老脸一红。
夜半,倚寒懒散地靠着浴桶,热气蒸腾着她牛乳般的皮肤蒸腾出一层淡粉,脸颊也红红的,惹人怜爱的很。
宁宗彦撩了一层水在她脖子上,她双眼迷蒙,似含了春水,媚意横生的模样瞧得他浑身发热。
他在水中缓缓靠近,随水流一起贴近她的身体缓解她的腰酸背痛。
忽然间,倚寒怒目瞪他,玉足踹了他一脚:“你怎的还是这么不正经。”
宁宗彦轻轻拿住了她的脚腕,替她揉捏着水肿,眉眼间皆是松散,他嗓音微哑,微微俯身,凑在她的耳边轻轻吻了吻。
倚寒的脸颊红的惊人,身躯柔弱无骨,化成了一汪水。
寂静的国公府倏然被打破,何嬷嬷急急的奔走在各位主子的院子:“二少夫人要生了。”
老夫人原本都喝了安神药睡下了,听闻硬是抗争着睡意要起身,备好的稳婆早就过去了,这两天徐老夫人暂住府上,何嬷嬷一早便先知会了她,现下已经在兰苑里了。
长公主安排的眼线则是瞅着时机跑出府,顺着街道去了长公主的府邸跟门房通气,门房再层层禀报长公主。
这可是长公主日盼夜盼的头一个孙儿,立时就要上府,还是驸马拦住了她,说国公府现下定手忙脚乱,还是别过去添乱了。
老夫人被扶着过去时,倚寒还没开始生,只是肚子疼,她冷汗浸湿了寝衣和鬓发,宁宗彦给她在外边披上了一层斗篷,免得着凉。
“怎么倒发动了,离产期不是还有二十来日吗?”
徐老夫人摸着脉,脸色沉静,不动声色地抬头瞥了眼宁宗彦。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凌霄侯因这一眼罕见的脸色不自然了起来。
他略显踌躇,神色懊恼。
若非他没忍住,岂会如此。
他脸色紧绷:“徐老夫人,阿寒如何?”
这会儿老夫人也没计较他大晚上的在这儿了,倒是觉得他在竟是好事,有什么事发现的及时。
“没什么大事,提前发动了而已,准备接生吧。”她云淡风轻的说着。
倚寒也忍不住害怕了起来,徐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放心,万事有我。”
众人都散去了屋外,婢子们燃起了炭盆以保证屋内暖和,一盆盆的热水端了进去,徐老夫人被扶着坐在屋外,始终脸色沉静。
宁宗彦走到她身边:“老夫人,阿寒真的没什么事?”
徐老夫人安抚他:“侯爷,别担心,二少夫人早产并非全然是因你们二人胡闹,她身体原先就有过气虚之症,提前发动也属于正常,孩子已快足月,无甚大事,只不过这个节骨眼上如此胡闹确实不合适。”
“徐老夫人说的是。”
“要不我还是进去陪着罢。”思来想去,宁宗彦说。
老夫人当然是不同意了,说里面血气重,宁宗彦根本不在意其他的:“战场那般血气重的地方我都经历过,更何况只是生孩子。”
老夫人登时哑然。
屋内,倚寒从来没这么疼过,恍惚间,耳边似乎响起宁宗彦的叫喊声,她睁开了眼,虚弱的侧着头看他。
“阿寒。”
却见榻上女子忽而愠怒地瞪着他:“宁宗彦,我恨死你了。”
恨他本该头也不回的离开,却又回头非要爱她。
恨他不管不顾的把爱倾倒,丝毫不管一个刚刚丧夫女子的痛苦。
恨他自以为是,恨他理所当然。
还恨他叫自己心软,恨他就这么搅和了自己的守丧。
肚子阵阵的疼痛叫她憋住了叫喊改成了斥骂,一众婆子婢子听的心惊胆战,二少夫人竟然敢如此斥骂侯爷。
稳婆赶紧说:“夫人,您……别骂了,省着些力气。”
倚寒缓了缓似乎觉得没那么疼了,宁宗彦把胳膊放到她面前:“若觉得疼,便咬着。”
新一轮的疼痛袭来时倚寒下口很重,咬住了他的胳膊。
宁宗彦只是微微皱了皱眉,面不改色地任由她咬着,心头隐隐后悔,他……确实自私了,早知这么疼,他当初便不阻拦她了。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老夫人急着问徐老夫人:“这怎么还没下来啊。”
徐老夫人安抚:“这才多久,您那会儿不也是这样吗?”
天色微亮,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洒至院子时,屋里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啼哭。
刚刚赶来的长公主面色一喜,院子里的老夫人和国公爷彻底松了口气。
屋内,倚寒松了口,虚虚地躺着,唇齿间还有淡淡的血气。
方才孩子脱离身体的那一刻,也不知真是她的错觉,还是她真的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她仿佛看到了衡之的虚影,他摸了摸自己的头道:“矜矜受苦了。”
一瞬间,她眼眶有些酸涩,她缓缓抬起手,好像真的握住了他的手,微凉、濡湿,是衡之知道她在受苦回来看她了吗?
“衡之。”她半眯着眼,苍白地唇瓣有气无力的张合。
“矜矜愿意跟我走吗?”虚无缥缈的声音似乎在问她。
“我们二人再也不分开。”
跟他走?倚寒神志似乎清醒了些,不行,她……不愿意。
尘世中她放不下的人很多。
祖父、堂兄、崔叔、她的孩子,还有……宁宗彦。
她缓缓松开了手,虚影似乎感知到了她的意愿,很快便消散了。
宁宗彦紧紧盯着她,他看到了她握住自己的手,嘴里呢喃衡之,为什么,为什么这种时候她想的还是他。
偏偏旁边稳婆抱着孩子一时高兴过了头,没眼色凑到他身边:“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快瞧瞧您的小侄女,胖乎乎的结实着呢,瞧着就是个健康的孩儿。”
第79章
端着热水进屋的何嬷嬷听到了这话, 拼命给那稳婆使眼色,稳婆接到了她的眼神也觉出自己话说的不太对,有些讪讪。
何嬷嬷适时打断:“老夫人和国公爷在外面等了一宿, 长公主也来了,先把姐儿抱出去给各位主子们瞧罢。”
“唉, 好好好。”稳婆心虚地抱着孩子出了里间。
徐老夫人恰好掀帘入内, 宁宗彦起身敛尽神情:“劳烦老夫人瞧瞧她。”
徐老夫人坐至床畔为其摸脉,她沉静半响:“没什么大事,就是累着了,妇人生孩子就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好好坐月子, 不能着风着寒, 免得落下后遗症, 我给她开个方子, 喝了能好的快些。”
她而后又看向宁宗彦,神色间俱是温和, 她多有听说国公府的传闻, 长子兼祧两房,是个有担当的, 如今瞧来确实如此。
“侯爷未曾对他们母女不管不顾, 可见极有责任感,不过生产完也不可掉以轻心, 十二个时辰内还是很危险的, 有很多女子因产后血崩丧了命, 万不可掉以轻心,大约再过六个时辰左右便得唤醒倚寒下床走动,不可长期卧床。”
听完这些, 宁宗彦方才的郁气瞬间就消散了,不过是唤一声衡之,与这些相比也不算什么,她半只脚踏入鬼门关,自己竟还纠结这些,实在对不起她。
“多谢徐老夫人。”他郑重的道了谢。
为了照看倚寒,徐老夫人暂时歇在了兰苑的西厢房内。
“哎呦这小鼻子小眼睛的,像我儿。”长公主乐不可支,她把驸马也叫了过来看,“真是可爱,我也是有孙女的了,这可是我第一个孙女,尊贵至极,我看啊,就是未来的皇后也当得。”长公主意味深长道。
驸马爷轻轻咳了咳:“殿下,慎言。”
“本宫得好好想个名字。”
何嬷嬷在旁边道:“小名二少夫人已经取了,叫福绵,意为福寿绵长。”
“福绵,甚好。”长公主听了更高兴了。
老夫人也眼馋的紧:“快让我抱抱。”她小心翼翼的在赵嬷嬷的帮衬下把那小小一点抱进怀中,小福绵登时就哭了起来,哭嚎的声音格外有力,小拳头还攥得紧紧的。
众人哄笑,姚夫人捂唇浅笑:“瞧这小皮猴子,真是有劲儿。”
崔氏也跟着笑,暗地里却是松了口气,她神情微微得意,幸好是个姑娘,她璟哥儿还是国公府的唯一孙子。
想到此她笑得也真心实意起来:“待满月时可要好好大办一场。”
何嬷嬷叫众人瞧了一遭:“老奴这就抱回去,侯爷还没瞧呢。”
长公主有些依依不舍,她才是孩子的祖母,偏偏却要分隔两地,这一个月能见几回啊。
想到此她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儿。
屋内,何嬷嬷抱着孩子小心翼翼站在里间门口:“侯爷,您看看孩子?”
宁宗彦正在用布巾给倚寒擦汗,闻言起了身走到外面,看着她怀中小小的包袱,有些不真实。
这是……他和阿寒的血脉。
这天地间终是有他们二人不可分割的联系了!,想到此,他心神舒畅,唇角翘了起来。
“您抱抱。”何嬷嬷把孩子递给了他。
宁宗彦僵硬着身子抱了过来,当真是又软又小,像一团小火苗,暖烘烘的。
“寻常孩子大多都皱皱巴巴,您瞧这姐儿,秀气的很,想来是遗传了您与二少夫人的好容貌,日后必定倾国倾城、妍丽清雅。”
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他的心头,宁宗彦神色柔软:“嗯,自然。”
“今日所有下人都有赏。”
旁边的婢子们当即欣喜道:“多谢侯爷。”
小福绵嘴巴一撇,张大了嘴巴又开始哇哇哭,宁宗彦显然被吓了一跳,手脚无措,何嬷嬷忍笑:“大约是饿了,该吃奶了。”
“抱给乳母罢。”宁宗彦交给她说。
“是。”
屋内,倚寒朦胧间听到了哭声,醒了过来。
宁宗彦回到里间时便见她睁着眼,愣愣地朝外面望:“宁宗彦,我听到福绵哭了。”
“她饿了,何嬷嬷把她抱给乳母了。”
“先喝点水。”
倚寒叫喊的嗓子干哑,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喝了下去,热水很快就滋润了她的喉头。
宁宗彦又把徐老夫人的话说了一通,但是隐去了什么血崩,免得她听了不安。
倚寒望着他的神色,有种不真实感。
她竟然为他生了一个孩子。
还真是……天意如此。
她闭了闭眼,再度疲累的睡了过去,这一睡就睡了四五个时辰,期间宁宗彦一直守着她,胆战心惊间还时不时把手指放到她鼻端下,看看是不是还有气息。
试完又觉得自己草木皆兵,小题大做。
倚寒再度醒来后,脸颊旁边靠着一个软软的东西,她忍不住侧过了头,一张仰面躺着酣睡的小脸顿时映入眼帘。
她愣住了,那个小小的人儿胳膊朝上,双拳攥紧,小鼻子小嘴可爱至极,她气息平缓,时不时吮吸一下唇瓣,大约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她眼眶一热,忍不住摸了摸。
月子里有乳母照看孩子,倚寒省事了不少,也有充足的时辰休息,徐老夫人确保她没什么事后便离开了,倚寒再三挽留希望她待福绵的满月宴后再离开,徐老夫人思来想去还是同意了。
月子间,冯老太爷不便过来,便叫倚寒的母亲,梅虞过来看她。
“唉哟,瞧瞧这小姑娘,长的好看的紧,跟凌霄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梅虞抱着孩子逗弄着笑,自己的笑脸也飞扬了起来。
如今府上她女儿掌大房,她的日子比从前好过了不知道多少,二房的跟斗败了公鸡似的,再不敢耀武扬威。
如今她女儿又生下了凌霄侯的长女,这地位可不同往日一样。
“可惜不是个哥儿。”梅虞叹了口气。
倚寒倏然脸色冷淡,警告似的提醒:“母亲。”
“急什么,我说错了吗?你生了个姑娘又不能继承爵位,凌霄侯日后肯定还是要娶妻的,日后人家的妻子生下儿子,爵位可跟你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倚寒抱过福绵:“我知道母亲一直嫌我是个姑娘,但福绵是我的心头肉,即便一生平庸,也是我的女儿。”
她说完这话以后似乎有些释然。
梅虞听到后愣住了,脸色不自然了起来:“我、我也是为你好。”
“母亲若是为我好这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免得福绵长大听到这种流言心里有疙瘩。”
因着梅虞的话,整个下午她都有些郁郁,直到晚上宁宗彦下值回来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他也没直接问,反而询问了何嬷嬷怎么回事。
“下午冯家的梅夫人来过后二少夫人就这样了。”
宁宗彦眉头紧锁。
用膳时,何嬷嬷给她盛了汤放在她面前,倚寒看着这汤一脸抗拒:“我不想喝。”
“这是药膳,对您的身子好。”何嬷嬷劝着她说。
倚寒已经喝了大半个月这种汤水,嘴里淡出鸟来了,她想吃别的,酸甜苦辣都行。
大抵是怕她眼瞧着难受,每回宁宗彦来瞧她共膳时都与她吃的是一样寡淡无味的食物。
宁宗彦使了个眼色:“你先下去罢,我劝她。”
何嬷嬷只得下去,宁宗彦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
倚寒瞪圆了眼:”你……”
油纸包里是几个牛乳酥,刚刚出炉,还带着热气。
他放在了她面前:“尝尝。”
倚寒夹着牛乳酥:“你明日再给我带点别的过来。”
“不行。”他听了,直接拒绝。
倚寒眉头压了下来,宁宗彦看不得她这样,安抚她:“等过几日,日日都吃也不好。”
“不如我明日给你拿些木料过来,你也好打发时间。”
倚寒勉强答应。
饭后,倚寒抱着小福绵玩儿,福绵身上带了一个小金锁,手心还攥着一个翡翠扳指,那是方才从宁宗彦手上薅下来的,听闻还是天子赏赐。
宁宗彦便直接扔给福绵耍玩了。
盥洗室里传来水声,福绵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吐泡泡。
“我给福绵起了个名字。”宁宗彦出来后试探的说。
倚寒头也未抬:“什么?”
见她没拒绝便道:“怀君,宁怀君。”
倚寒愣了愣,又品了品,觉出这名字的意味,她抬头似笑非笑,宁宗彦却避开了她的视线。
宁宗彦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他万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作为怀念别的男人的存在。
怀君表面上是糊弄一下倚寒,听着确实与念姮差不多,但实际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行啊,倒是不错,听着很是大方。”
倚寒忍着笑低下了头。
“你今夜还是别在这儿睡了,你连着四五日过来,我都不能和怀君睡了。”
“怀君晚上都一直在哭,她定是想我了。”
她每叫一次怀君,似乎都是在叫着那人。
宁宗彦胸口淤堵:“我睡软榻也好,叫福绵随你在床上睡。”
“这不好罢,她晚上要哭好几次呢,你要上朝,会休息不好。”
“无妨,我也是她父亲,怎能因麻烦就避开。”他在这一点上很坚守,近来府上下人间也是频频赞叹。
“你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明面上可不能如此,我还在丧期呢。”
宁宗彦一听这个就顿觉烦躁。
他躺在软榻上,望着头顶:“天子病重,近来太子已经监国了。”
倚寒这么久没出去没想到发生了这种事:“你的意思是……”
“韩相已被下狱,凭借着我皇舅舅这么多年与其蛇鼠一窝,早该让位了。”
当今太子虽才十岁,但好在没受多少其父的影响,最重要的是,新皇登基后,可以修改律法。
他早就看这守丧三年的律法不顺眼了,说不定还能一举改了这一条,他绝不可能真的任由自己的女儿叫自己三年大伯,——
作者有话说:宁宗彦:[害羞]这天地间终是有我们二人不可分割的联系了
长公主:[化了]我们不也离了。
第80章
倚寒闻言没有接茬, 原来这些时日宁宗彦暗中在筹谋这些事。
她担心再起事变,便问了一嘴。
“不会的,你安心罢。”
末了, 宁宗彦还追问了一句:“你担心我?”
倚寒轻轻拍着福绵的小身子,方半个月的小孩子睡的喷香, 还打着小呼噜声。
“当然, 再怎么说你也是福绵的父亲。”
宁宗彦嗯了一声:“所以你就放心吧,我不会再出事。”
二人无声委婉的关怀心照不宣,那层窗户纸始终未戳破,宁宗彦也就小心翼翼的守护着。
福绵满月宴前,发生了不少争执, 还是国公府与长公主府的争执。
原本这满月宴是要好好大办, 但轮到宴请宾客分发请帖时国公爷却阻拦了。
若是广而告之, 流言蜚语恐会群起, 还不如小办一场,只宴请朋友和亲戚, 也是很热闹的。
但宁宗彦把此消息转达给长公主后, 长公主不乐意了。
这是她第一个孙女,她本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恨不得叫全天下的人知道她有了孙女, 王公贵族须得人人来到公主府做客为她的孙儿送上祝贺。
她当即拍板,这满月宴在公主府办。
此言一出, 国公府又不大乐意了, 两相争执, 谁也不让谁。
最后还是宁宗彦劝阻长公主,毕竟他与倚寒并未成婚,不是真正夫妻, 大办满月宴必定会受到流言蜚语。
最后众人还是在国公府,小范围的办了一场。
受邀的光冯氏就不少人,还有宁国公府的亲族、还有长公主府的人。
满月宴当日是个好天气,园中清雅,暖风徐徐,倚寒一身月白撒花褙子,象牙白抹胸并百迭裙,绾了朝云髻,上面簪了金海棠步摇,整个人光彩妍丽,秀美端淑。
她怀中抱着小福绵逗趣,倚秋在她身边还有新嫁过来的三少夫人,段云漪。
“好生可爱的姑娘。”段云心笑着说,“来,看叔母给你准备的礼物,喜欢吗?”
段云漪掏出了一对儿小银镯和一个银锁,以及一双醒狮小鞋。
“这鞋是我亲生做的,希望二嫂嫂喜欢。”
段云漪笑眯眯的,性情倒是直爽,倚寒孕中时她也时常过来走动说话,且她对璟哥儿视如己出,还对周素心多有照看,三爷被她拿捏的很稳当。
“三弟妹手巧,不像我,做的一塌糊涂。”
“快让我瞧瞧我的小侄女。”冯叙风风火火的进了院子,高声道,倚秋揶揄,“哟,这不是太医院的小冯太医嘛。”
如今冯叙的药膳颇受京中官眷喜爱,进而传到了宫里,长公主便干脆举荐他进了太医院,专门给贵人们做药膳。
他直接越过冯瞻冯煜成了孙字辈里头一个进太医院的,不仅三房扬眉吐气,还狠狠打压了冯瞻冯煜的气焰。
冯叙有些不好意思,他抱着小福绵垫了垫:“好结实啊。”
“八妹身子如何了,让我摸摸脉,给你开个食补方子。”
倚寒赶紧缩回了手,那寡淡的食物吃的她当真是犯恶心,倚秋打他:“有徐姑祖母在,何须你班门弄斧。”
一个时辰后,宾客差不多到齐了,园中众人纷纷对老夫人国公爷贺喜,还捎带着宁宗彦。
但宁宗彦笑意却是浮于表面,不达眼底。
无他,人人见了都说“恭喜侯爷贺喜侯爷,侯爷喜得侄女。”叫他怎么高兴的起来。
人生只有一次的满月宴,便是以伯父的身份站在这儿。
他也无法正大光明站在她身边,接受着众人的祝贺与艳羡。
长公主察觉到自己儿子的失落,心里跟明镜似的,她越过众人看向人群中笑意满面的女子,娇妍姝容,鬓影衣香。
唉,这人生短短几十年,随了自己儿子去又何妨呢。
崔长富作为衡之的养父被国公爷奉为了座上宾,提前几日,倚寒便把他接了过来,安置在了国公府。
现下正在席面上吃酒,他看倚寒周遭围着不少贵人,也很识趣的不上前打扰。
小福绵大约是怕生,这么多人围着她一下子嘴巴扁了起来,小眉头揪紧,要哭不哭的模样,反而逗得大伙儿笑。
冯叙手贱,还非得要去拉她的小拳头,福绵嘴巴一扁,当着众人的面儿号啕大哭。
震耳欲聋的哭声隔壁府都是听着。
宁宗元笑着说了一句:“这么皮的性子也不知像了父亲还是像了母亲。”
冯叙立马接茬,意味深长:“那肯定是像了母亲。”
倚秋立马戳了一下冯叙,冯叙小心翼翼看了眼凌霄侯,讪讪住了嘴。
小福绵哭得不行,乳母只好抱回屋去先喂奶去了。
满月宴半个月后,天子暴毙,举国哀恸。
街头巷尾发布讣告,市井登时寂寥,耍玩热闹之物通通被禁止,每户人家都禁止出现喜庆之物。
国丧期间不得寻欢作乐也不能饮酒舞乐。
宁宗彦开始早出晚归,回来的越发晚,老夫人深居简出,国公爷面带肃穆。
更甚至某日晚上倚寒好不容易听闻宁宗彦回来了,在何嬷嬷的劝说下端着一碗热汤送去沧岭居时偶然听到了屋内在争吵。
“这事是不是你做的。”国公爷暴怒的声音响起。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父亲质问我又有何意义?朝中局势变换,您还是安心在家品茶写字罢。”
“混账,你怎能有如此心思。”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险些死过一次,就为着您嘴里的忠,如今我不是一个人,我有挚爱,有女儿,我的命不单单是为我自己。”
屋里传来一阵摔打的声音,便闻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
倚寒赶紧寻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刚躲起来国公爷果然打开门拂袖而去。
倚寒又悄无声息靠近屋内,她瞧见了案牍后坐着的男人,敛眉沉思,静谧沉稳。
听到了动静,他倏然抬头,便见一道纤细身影出现在屋门口。
“阿寒……”他略略怔忪,起身急急走来。
“快进来。”
“你多日未归,这是何嬷嬷叫我送过来的。”她有些无措地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颠倒了主次,听的宁宗彦有些好笑。
方才……”她迟疑地止住了话头。
“没事,一点小争执,不必在意。”宁宗彦打开她送来的羹汤,兀自喝了起来。
“今夜要留下?”
倚寒脸有些热:“当然不行,福绵还在等我。”
“有乳母有何嬷嬷。”他扯住了倚寒的手,定定看着她。
二人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半月没有单独相处,此时氛围却有些莫名的炙热。
倚寒想起了老夫人的叮咛,定了定神:“不成,福绵没我会哭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小犟种。”
她转身就要离开,却被一铁臂拦腰抱起。
“我不允你离开。”他在她耳边强硬道。
倚寒脸有些热,手臂绵软的推拒,然她被打横抱起,宁宗彦往后院绕去。
一路上倚寒觉得这儿的道路有些莫名熟悉。
直到二人进了那处汤泉,勾起了她不太好的回忆。
就是那日……
思及此,她眼睫轻颤,但是她没有说出来。
反而任由他将自己剥了干净,放入了温暖的汤泉中。
温热的水浸润了四肢,说不出来的舒服,她这两日有些腰酸,似乎也很好的缓解。
她昏昏欲睡,直到一只大掌握住了膝骨。
倚寒霎时清醒了过来,随即他的唇舌覆上,与她痴缠。
进退两难时宁宗彦还是问出了心里的话:“时至今日,你对我有没有一点动心。”
他不敢问是否喜爱他,也不敢问究竟他与衡之谁重要,只敢问落在他身上的有没有一点真心,或者可及宁宗迟的一半。
他也不欲与死人争,毕竟他与她都有了孩子,再怎么样,死人即便是永远的留在她心里,那自己与阿寒也是有了永远不可分割的联系。
他声音暗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倚寒顿住了,鬓角热汗没入水中,她脸颊红晕未散,闻此言却咬紧牙关,似是有些狼狈,声音轻若蚊蝇:“有。”
听到她说有,宁宗彦那颗心便落回了肚子里。
他忽然又想知道那一点有多少。
是一缸水中的一滴,还是一朵花中的一瓣,亦或是占据了大半?
但是他没有问出口,他还是怕失望,他不确定自己可以得寸进尺到哪个地步。
但是他可以徐徐图之。
倚寒被迫在沧岭居宿了一晚。
天还未亮她就挣扎着要回兰苑,怕福绵哭了找她。
宁宗彦无法,穿好官服便把她送了回去,顺便进屋看了一眼女儿。
福绵睡得正香,何嬷嬷抹了把汗,压低声音:“唉哟,这姐儿真是犟的很,老奴与两个乳母硬哄了半个时辰才哄得姐儿入睡。”
宁宗彦无法理解:“她饿了喂奶便是。”
何嬷嬷忍笑:“侯爷不知道,这小孩子啊喂饱了也还哭,就是要寻母亲。”
“还是得让她习惯,不可过于娇纵,不然母亲怎会时时在身边。”
何嬷嬷无奈:“这么小的孩子哪能忍得住,什么也不知道。”
倚寒没好气瞪他:“你休要再说了。”
宁宗彦闭嘴了,转身出门上朝去了。
国丧后天子下葬,太子登基,新皇刚刚上任时便在宣阳门处斩首了韩相。
宁宗彦则升迁至中书令,朝中皆心知肚明,但谁都未曾明说。
新皇登基,推行新法,其中一项便包括守丧制度的改革,从三年变成了一年。
此举一出令众人匪夷所思,怎么看这与新法都没什么干系,为何突然冒出一条这个。
旁人不知,倚寒却是心知肚明。
段云漪说给她时,她气红了脸,她咬牙切齿的想,就知道宁宗彦诡计多端,竟连她守丧也要耍心眼。
若是按照这么说来,实则她的丧期已结束。
一年期满,她可以不必再深居简出。
段云漪瞅着她怒气冲冲的模样,小心翼翼试探:“长兄此举可谓费尽心思,二嫂嫂是如何想的呢?我朝二嫁女多了去了,弟弟亡去改嫁兄长的例子也有。”
倚寒沉默了半响:“说了三年,就是三年。”旁人可以不遵循旧习,她不能,她已经无法答应衡之为他守一辈子,若是连这三年都无法做到,那她心里愧疚深重,待允诺的一切都了她才能浑身轻松的开始下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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