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下跪
刑部衙门内。柳易卿刚踏入正堂, 便见兵部侍郎马元兴急步迎上前来。
“尚书大人,骁骑营的人实在太过分了!”马元兴一脸愤慨。
柳易卿看了他一眼,陈声道:“发生了何事?”
“今早下官按例前往骁骑营巡查军备, 那杜文泽竟以‘军事机密’为由,拒绝下官进入武库清点。这分明是不把兵部放在眼里!”
柳易卿倒是沉得住气,他沉思了一瞬开口:“他杜文泽一个骑都尉,也敢阻拦兵部侍郎?”
马元兴压低声音:“下官听闻, 这杜文泽是苏闻贤一手提拔上来的人, 如今骁骑营中不少将领都唯苏闻贤马首是瞻。就连苏诺允这个统领, 对杜文泽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柳易卿眉头微蹙:“苏闻贤这次手伸得可真长。刑部的事不够他忙,连军务也要插一手。”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马元兴问道, “新春庆典在即, 兵部需与骁骑营协调禁军布防,若他们不配合, 只怕会误了大事。”
柳易卿沉吟片刻,道:“本官亲自去会会苏诺允。”
骁骑营统领府内,苏诺允正与杜文泽商议军务, 听闻柳易卿到访, 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请柳尚书进来。”苏诺允整了整衣冠,对杜文泽使了个眼色,杜文泽会意地退至屏风后。
柳易卿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开门见山:“苏统领,本官就直说了。兵部与骁骑营近日来多有摩擦,新春庆典在即, 禁军布防事关重大,还望统领约束部下,以大局为重。”
苏诺允故作惊讶:“竟有此事?柳大人放心, 诺允定当严加管束。不知是哪些人不长眼,敢与兵部为难?”
柳易卿直截了当问道:“杜文泽杜都尉今日阻拦赵侍郎清点武库,苏统领可知情?”
苏诺允叹了口气:“韩大人有所不知,杜文泽此人.……唉,不瞒您说,诺允这个统领,有时也难指挥得动他啊。”
“此话怎讲?”柳易卿眯起眼睛。
苏诺允压低声音:“杜文泽是刑部尚书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有些事,本统领也是有心无力。”
眼下杜若晨离京,骁骑营统领苏诺允和苏闻贤沾亲带故,杜文泽又是苏闻贤的人……
柳易卿细思极恐,脸色更加难看:“苏闻贤一个刑部尚书,手也伸得太长了,竟连骁骑营也听命于他吗?”
苏诺允苦笑道:“个中复杂,韩大人若想解决此事,恐怕还得找闻贤谈谈。”
岂料,柳易卿连着两日去刑部都不见苏闻贤身影。
直至第三日,柳易卿终于在刑部衙门等到了苏闻贤。
苏闻贤刚从宫中回来,一身紫色官袍尚未换下,见柳易卿端坐堂中,不由挑眉一笑:“哟,什么风把柳尚书吹到我这刑部来了?”
柳易卿沉声道:“苏大人,明人不说暗话。兵部与骁骑营近日摩擦不断,杜文泽多次阻挠兵部公务,苏统领说他管不了杜文泽,因为杜文泽受命于你。今日柳某只想问一句,苏大人意欲何为?”
苏闻贤悠然自得地抿了口茶,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柳尚书此言差矣。兵部和骁骑营的事务,为何来找我这一刑部尚书?杜文泽是朝廷命官,受命于陛下,岂是受命于我?”
柳易卿胸中积压的怒气再难抑制。
苏闻贤任侍郎时,便是手段非常,与顾文晟等人往来密切、同流合污。如今此人虽看似处处为陛下谋划,实则不断将手伸向其他部司事务,其行径已初现……专权之兆。
思及此,他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目光如炬看向苏闻贤:“苏大人何必在此故作糊涂,杜文泽听命于谁,朝中何人不知?他的意思,便是你的意思!你莫要倚仗陛下恩宠,便肆无忌惮。难道你竟想效仿那顾文晟,做第二个权倾朝野、尾大不掉的顾相不成?”
他冷笑一声,又嘲讽道:“不对,你还有个太师父亲,怕只会比当年的顾相有过之而无不及!”
印象中柳易卿一直是温文尔雅的样子,这还是苏闻贤第一次见他这般失态。
他不怒反笑,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柳尚书过奖了。苏某何德何能,敢与顾相相比?至于家父,更是忠心为国,柳尚书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柳易卿见他态度坚决,知道再坚持下去,也是多说无益:“苏大人你,好得很。既谈不拢,便待朝堂上等陛下裁决吧。”
说罢,他甩袖转身,大步离开。苏闻贤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柳易卿,自己可是清楚地记得正是他害得心上人跪在雪中替他求情。好得很!
次日早朝,大殿内气氛凝重。
楚南乔刚在龙椅上坐定,柳易卿便率先出列,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楚南乔微微颔首:“柳爱卿请讲。”
柳易卿言之朗朗:“臣弹劾刑部尚书苏闻贤,越权干涉军务,纵容部下杜文泽多次阻挠兵部公务,致使新春庆典禁军布防事宜停滞不前!苏闻贤结党营私,其心可诛!”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楚南乔面色不变,目光扫向站在文官队列中的苏闻贤:“苏爱卿,对此有何解释?”
苏闻贤缓步出列,躬身道:“陛下明鉴,柳尚书所言,纯属无稽之谈。臣身为刑部尚书,从未越权干涉军务。至于杜文泽都尉,他是朝廷命官,受命于骁骑营苏统领,更受命于皇上,若是他有不当行为,自有骁骑营和陛下依规处置,与臣何干?”
太傅此时也出列:“陛下,老臣以为,苏尚书虽才干出众,然权柄过重,确有不妥。近日京中流言再起,于陛下声威有损啊!”
几位御史台的言官也纷纷附和:“陛下,苏闻贤权势过大,已非朝廷之福!”
韩亦也趁机出列:“请陛下明察,遏制权臣,以安民心!”
楚南乔目光扫过众臣,最后落在柳易卿身上:“所以依柳爱卿及诸位意思,该当如何?”
柳易卿再次出列,斟酌词句:“陛下,臣以为,苏尚书确有为国效力之心,然权责当有界限。骁骑营与兵部之争,恐需明确职权划分,以免日后再生事端。”
韩亦见状,再添一把火:“陛下!苏闻贤之心,路人皆知!他借陛下恩宠,结党营私,目无朝纲!若长此以往,只怕朝中将只知有苏尚书,不知有陛下了!”
苏闻贤声音平静却清晰:“陛下,臣之心,天地可鉴。若陛下认为臣权柄过重,臣愿请辞刑部尚书一职,以平息众议。”
楚南乔凝视着跪在地上的苏闻贤,又扫视一眼满朝文武,缓缓起身:“众爱卿之意,朕已明白。然苏闻贤于国有大功,平逆定乱,朕深信其忠心。骁骑营与兵部之争,实为职权界定不清所致。”
他顿了顿,继续道:“即日起,骁骑营负责皇城守卫及庆典仪仗,兵部统筹全国军务及边防守备,二者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兵部增设侍郎一职,杜文泽调任兵部侍郎,协助柳爱卿处理军务,以示公正。”
这一决定出人意料,既保全了苏闻贤的面子,又给了韩亦一个交代,还将杜文泽调离了骁骑营。
柳易卿虽心有不甘,却也知这是陛下能给出的最优解,只得躬身道:“陛下圣明!”
苏闻贤亦叩首:“臣遵旨。”
楚南乔看着满朝文武,声音清冷:“众爱卿当以国事为重,同心协力,勿再作无谓之争。退朝!”
退朝后,楚南乔与苏闻贤在御书房。
苏闻贤轻抚楚南乔紧蹙的眉头,低笑道:“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当真威风八面。”
楚南乔捉住他不安分的手,嗔怪道:“你还有心思玩笑!子晴他今日分明是有备而来,若非朕将杜文泽调任兵部,只怕难以收场。”
苏闻贤反手握住他的手指,轻轻摩挲:“陛下处置得极好。至于骁骑营,自有骆玄凌接手,不足为虑。”
楚南乔目光直直落在苏闻贤身上:“哦?如此一来,杜文泽入职兵部,兵部所掌管事务可是远大于骁骑营。”
他说着伸手捏住苏闻贤的下巴,眉眼舒展:“爱卿你……难道不是早有计划?”
苏闻贤但笑不语,只是将人揽入怀中,在耳边低语:“臣只是相信,陛下定会护着臣……”
楚南乔摇了摇头,将他轻轻一推,离开他的怀抱,目光审视着他。
却见苏闻贤目光放肆,牢牢缠在楚南乔身上,缱绻又露骨,仿佛要将自己剥了个干净。
楚南乔只觉被他看得耳根一热,随即清冷斥道:“跪下。”
苏闻贤眸中的讶异一闪而过,旋即轻易掩了去,他依言掀袍跪下,声线慵懒:“微臣……遵旨。”
目光却丝毫不加收敛。
“混账,跪好!”话音未落,楚南乔已甩袖转身,径自离开了御书房。
他存心要煞一煞苏闻贤的骄矜之气,命莫北给苏闻贤备了午膳,待其不紧不慢地用完,却并未传唤起身,只让其接着跪。
苏闻贤原以为楚南乔不过是一时愠怒,稍作惩戒便会心软,未曾想他此次竟如此较真。
这一跪,便直跪到暮色沉沉,窗棂间透入的光线由明转暗,最终被夜色吞没。
门“吱呀”应声打开。
楚南乔居高临下看着下跪之人:“怎么,苏大人腿软得跪不住了?”
苏闻贤跪直了身体,却是低声嘀咕:“今晚换陛下跪着求饶!”
楚南乔闻言,眉头微蹙,本欲开口斥责,待目光扫过他略显干燥的唇瓣,心头一软,终是放缓了语气:“起来吧,陪朕用晚膳。”
言语间仍端着清冷姿态,那抹藏不住的疼惜却已悄然爬上眼角眉梢。
苏闻贤从容起身,可毕竟结结实实跪了一日,腿上一个不稳,却很快站定:“微臣……谢陛下隆恩。”他似浑不在意,唇边依旧挂着那抹慵懒笑意。
话音未落,手臂却忽然一捞,稳稳揽过楚南乔的腰身,将人带进自己怀中。
楚南乔唇瓣微启,似要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他抬起手,轻轻回抱住眼前这人,将脸埋进他肩头。
苏闻贤感受到他的回应,得逞的笑意自眼底漫开,连眉梢都染上春风。
他稍稍退开些许,捧起楚南乔清绝的脸庞,不由分说便吻了上去,气息交融间,嗓音低沉而缱绻:“陛下,这一日未见……臣想你了。”
入夜,轻纱帐暖,美人在怀。
苏闻贤咬开他的衣带:“陛下,下臣想……以下犯上!”
楚南乔在他身下轻喘着:“放肆,朕……诛你九族。”腰肢却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
良久,烛火渐微,帐内暖融,空气中弥漫着情潮初退的旖旎气息。
楚南乔浑身酥软,几乎嵌在苏闻贤怀中,细微的汗意浸湿了额发,贴在微烫的颊边。
他轻叹一声,裹着倦懒,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苏闻贤的颈侧:“闻贤……”
声音是事后的沙哑,愈发显得黏软,“朕能护你一时,却难护你一世。”
他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轻轻勾缠着对方散落在枕畔的一缕墨发,“朝中对你不满者日众,你我之事……终要有个了断。”
苏闻贤收紧手臂,声音坚定:“陛下放心,臣定不会让陛下独自面对。待南疆平定,流言自会消散。”
然而二人心知肚明,这场朝堂风波,不过是序幕而已。
接下来的一个月,朝中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波澜涌动。杜文泽调任兵部侍郎后,与柳易卿摩擦不断;太傅称病不朝,实则是对楚南乔的处置不满;而苏闻贤则一如既往地处理刑部事务,仿佛朝堂上的风波与他无关。
这日黄昏,苏闻贤刚出宫门,便被一辆马车拦下。车帘掀开,露出一张令他意外的面孔。
“苏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闻贤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微微一笑:“自然可以。”
马车缓缓驶向城外。
第72章 朕与天下皆是你的
马车径直出了城, 半个时辰功夫,便至城郊戒备森严的骁骑营驻地。
苏闻贤下车时,苏诺允已亲自在营门外等候, 神色凝重。
苏闻贤合上手中折扇,拱手一礼,姿态恭谨,语气却带着几分刻意的亲近:“兄长安好。”
苏诺允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点了点头:“嗯, 叫兄长就好, 显得亲近。里面说话。”他引着苏闻贤走向自己的营帐,屏退了左右。
二人落座, 简单问了彼此近况。
苏诺允沉吟片刻, 终是切入正题,目光锐利中带着探究与担忧:“闻贤, 近日京城流言纷纷,皆传你与陛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闻贤指尖轻点桌面,笑得意味深长:“兄长也说是流言了。不过……”他顿了顿, 眼眸中闪过一丝异彩, “也不能说全是流言。我爱慕陛下已久,此心天地可鉴。至于佞臣之称,不过是欲加之罪罢了。”
苏诺允纵然稳重,也被他这番直白的话惊得怔住,半晌才道:“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那你父亲……可知情?”
苏闻贤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嗯, 知道。”
“他……他同意了?”苏诺允更是惊讶。
苏闻贤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也许吧。总之,未曾明确反对。”
苏诺允只觉得信息量过大,一时难以消化, 下意识追问:“可陛下乃一国之君,后宫岂可虚置?难道你……你竟要看着陛下选妃,与一群女子共侍一夫不成?”这话问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闻言,苏闻贤眼中笑意倏地敛去,闪过冷厉之色,声音却依旧轻柔:“哦?兄长大可放心,陛下的后宫,只能有我一人。”语气尽是占有欲。
“这可也是陛下的意思?”
“嗯,自然。”开口说声音却没那么笃定,苏闻贤其实心里也没把握,楚南乔虽从未与哪个女子欢好或者有这方面的意图,可终究二人未开口谈过此事。
苏诺允看着他,良久,重重叹了口气:“也罢!既然你与陛下是两情相悦,而非外界揣测的那般……想必你也已想好了今后的退路。”
他了解自己这位堂弟,看似随性,实则谋定后动。
苏闻贤收敛了外露的情绪,看着他,话锋一转:“兄长今日特意唤我来此,不会只为了关心我的终身大事吧?”
苏诺允神色一正,敛了敛神色:“你所料不错。”他起身,从暗格中取出一封密信递给苏闻贤,“这是你父亲暗中派人送来的。你且先看看罢。”
苏闻贤展开信笺,快速扫过,眉头却蹙得愈发地紧。
苏诺允在一旁沉声道:“陛下近日举措频频。户部大力整顿盐税,新策看似公允,实则加征之重,我江中盐场首当其冲,损失惨重。此外,吏部已开始核查江中各地官员考绩,已有三名刺史被寻由调离,接任者皆非我江中一系。陛下此举,意在一步步削弱我江中势力,其心已昭然若揭。”
他看向苏闻贤:“你父亲怕你为难,又知你身处京城漩涡中心,故未直接与你言明。但闻贤,树大招风,苏家如今势大,陛下定然会进一步出手制衡。你要早有准备。”
苏闻贤将信纸置于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面色平静无波,只淡淡道:“陛下是君,苏家是臣。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父亲和兄长,也当早有觉悟才是。”
他抬眼看向苏诺允,眸色深沉,“兄长放心,闻贤知道该怎么做。”
又在营中与苏诺允商议片刻,苏闻贤便起身告辞。
离开骁骑营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皇城方向,眼中情绪复杂难明。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
柳易卿正在禀报政务,忽见莫北疾步而入,手中捧着一封插着羽毛的紧急军报。
“陛下,北疆八百里加急!”
楚南乔神色一凛,立刻接过拆开,越看脸色越是凝重。
柳易卿见状,小心问道:“陛下,北疆形势如何?”
楚南乔将急报递给他,沉声道:“战事胶着,杜将军与敌军对峙。更棘手的是,附近州郡两次筹集的粮草,均在运送途中被身份不明的马贼截断!军中存粮已支撑不了多久,再这样下去,恐军心不稳。杜将军急奏,请求朝廷速派得力干将,押送下一批粮草前往,并查明劫案。”
柳易卿看完,亦是心惊,沉吟道:“粮草乃大军命脉,此事确需派一智勇双全、且绝对可靠之人前往。”
楚南乔抬眸看着柳易卿:“以爱卿之见,满朝文武,谁可胜任?”
柳易卿回视着他,语气愈发慎重,“陛下,如今朝堂之上,流言蜚语愈演愈烈,皆因苏尚书而起。长此以往,于陛下声威、于朝局稳定,皆非幸事。臣斗胆进言,或可借此北疆之事……让苏尚书暂离京城,一则解北疆燃眉之急,二则……也可让流言稍歇,陛下亦可从容布局,缓释江中之势。”
楚南乔沉默不语,指尖轻轻敲击着龙案,目光幽深:“你先退下吧。容朕再想想。”
“是。”柳易卿恭谨退下,心情却也沉重起来,如今看来陛下和苏闻贤感情愈笃,若苏闻贤不肯,怕是陛下也不会强求。
可以他对苏闻贤的了解,其未必愿意。
是夜,苏闻贤依旧悄无声息地入了宫。
寝殿内,红绡帐暖,情事方歇。
楚南乔靠在苏闻贤怀中,气息未匀,肌肤相亲处汗意微凉。静默片刻,他轻声开口:“今日去骁骑营了。”
“嗯。”苏闻贤把玩着他胸前一缕墨发。
“苏家……你都知道了?”楚南乔的声音很轻,指的是他有意削弱苏家势力之事。
苏闻贤手臂紧了紧,将脸埋在他颈窝,深吸一口那带着桃竹清气的体香,闷声道:“……嗯。”
“那你可怪朕?”楚南乔转过身,在昏黄的烛光下凝视着他的眼睛。
苏闻贤看着他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心中微软,将他重新揽入怀中,吻了吻他的发顶:“不怪。陛下是天子,有陛下的难处。臣知道。”
他如何不知,身为帝王,制衡权臣是必然之举,只是这举措落在自己家族身上,滋味难免复杂。
楚南乔依偎着他,又道:“北疆战事吃紧,粮草被劫。杜将军请求朝廷派员押送新粮,并彻查此事。”
苏闻贤闻言,低头吻住他的唇,辗转厮磨了许久,才喘息着分开,语气带着几分任性撒娇:“臣不愿意去。押送粮草,行军打仗,那是兵部的职责,怎么也轮不到我刑部,更轮不到我这个人。”
“再者,此一去,山高路远,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陛下……”他的手又不老实地在楚南乔的脊背上流连。
楚南乔捉住他作乱的手,却没有推开,只是将脸贴近他胸膛,听着那有力的心跳,终是未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一夜,苏闻贤以近乎掠夺的方式彻夜占有他,仿佛要将分离的思念预支殆尽。
两人都心照不宣,不再提及北疆与朝堂的烦忧。
然而,问题不会因回避而消失。
次日早朝,押运北疆粮草之事再次被郑重提起。
柳易卿出列,陈述利害,建议尽快选派能臣干将前往。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原本对苏闻贤颇有微词的几位大臣,包括之前弹劾他的几位御史,竟像是商量好了一般,纷纷出列附和。
“陛下,苏尚书智计百出,武功高强,曾屡次化解危机,实乃不二人选!”
“不错,苏尚书对陛下忠心耿耿,定能确保粮草万无一失!”
“臣附议!苏尚书经验丰富,足智多谋,必能查明劫案,稳定军心!”
一时间,满朝文武竟异口同声,将苏闻贤捧到了非他不可的高度。
楚南乔头疼抚额,虽昨晚已知他的答案,却例行公事般又问了一次:“苏爱卿,意下如何?”
苏闻贤冷眼扫过这群忽然变得深明大义的同僚,心中冷笑连连。
这分明是阳谋,既要调虎离山,又要将他置于险地。他出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臣,不愿意。”
“……”众臣皆静,看向他。
苏闻贤缓缓道:“北伐押粮,乃兵部职责所在。柳尚书在此,杜侍郎亦在此,何时轮到我这刑部尚书越俎代庖?更遑论以个人之名前往。此例一开,六部职权何在?朝廷法度何存?”
他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
楚南乔端坐龙椅之上,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淡淡道:“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退朝——”
众臣次序退出大殿,殿门缓缓合拢。
楚南乔端坐龙椅,看着下方长身玉立的苏闻贤:“苏爱卿,今夜便留下同朕一道用膳。”
苏闻贤唇角那抹惯常的慵懒笑意深了些许,眉眼弯弯,躬身应道:“陛下厚爱,臣,遵旨。”
晚膳设在宫中藏书阁一侧的临水小厅,此处不奢华却雅致。
楠木圆桌上,已布好数碟肴馔。仔细看去,冰糖炖雪耳、蟹粉狮子头、轻炒笋尖,乃至一碟做得极精致糕点香酥,无一不是苏闻贤偏好的口味,温热恰到好处,样样透着用心。
居中一坛酒,青花纹,正是青城的杏花酿,开盖未及斟饮,那清甜馥郁的香气已幽幽散开,为这静谧一室添了几分缱绻。
苏闻贤噙着笑意,目光胶着在楚南乔身上。
楚南乔已褪去朝会时的沉重冠服,只着一身玄青碧色常服,少了几分帝王威仪,却添了几许清俊冷艳。
他手执起酒壶,亲自为苏闻贤斟满一杯杏花酿,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杯中,漾开细微涟漪。
苏闻贤笑着接过,指尖接过酒杯时,似有若无地擦过楚南乔的手背,一触即分,却如投石入湖,在彼此心间点开圈圈涟漪。
他举杯近唇,并不急于饮下,而是轻嗅其香,眼波流转间望定楚南乔,语带双关地轻声赞道:“青城杏花酿,滋味如故,总能让臣忆起江南你我。嗯,神仙哥哥……”
他尾音故意挑起,听得楚南乔心尖发颤。
烛火映照下,楚南乔睫羽微颤,轻笑着迎上苏闻贤目光,只低声回道:“贫。”
两人对坐,眼眸交汇间气氛便已暧昧。楚南乔亲自为他布菜斟酒,目光偶尔交汇,皆复杂难言。
几杯酒下肚,楚南乔似有些恍惚,轻声道:“闻贤,今夜无君臣,敬你我。”
苏闻贤眼中也泛起暖意,一手执杯盏,其间酒一饮而尽,一手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幸君心似我心。”
“定不负相思意。”楚南乔回握着他,红晕已悄悄爬上脸颊,蔓延至耳根。
用完膳,楚南乔起身,说要沐浴。
苏闻贤本以为他会让自己回避,却见楚南乔回眸,伸手勾住了他的腰带,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媚意:“闻贤,随我同去。”
苏闻贤扬起笑意,贴身上前,指尖轻抚他的脸颊:“南乔今夜这般主动,我心甚喜。”
巨大的浴池内,水汽氤氲如笼着轻纱,二人相拥其中。
苏闻贤的手臂在水下收紧,温热的水流滑过楚南乔微微起伏的脊背。
他低头,含住那双主动迎上的唇,舌尖温柔却不容拒绝地顶开微合的齿关,汲取着怀中人带着杏花酿甜香的气息。
吻慢慢深入而急切,带着显而易见的占有欲,水流随着他们逐渐急促的动作荡漾,轻拍着池壁,发出暧昧的声响。
楚南乔被吻得浑身发软,几乎完全倚靠在苏闻贤怀中,仰头的姿势让他显得愈发柔媚而诱人。
细微的水声与压抑的喘息声交织。
苏闻贤的吻缓缓下移,流连于那线条优美的下颌、微微滚动的喉结,留下点点湿濡的痕迹,最终停在精致的锁骨处,不轻不重地吮吸啮咬,引得楚南乔一阵战栗,无意识地发出一声轻吟,手指深深陷入苏闻贤浸湿的衣袖。
“水……似乎有些凉了。”楚南乔声音微颤,不知是因水温,还是因苏闻贤在那肌肤上点燃簇簇火苗。
苏闻贤低笑,气息灼热地拂过那敏感的耳际:“臣觉得……热得很。”
他的指尖悄然抚过楚南乔每一寸细腻肌肤。
楚南乔猛地吸了口气,身体瞬间绷紧,又在那熟稔的撩拨下软作春水,也寻求更多慰藉。
苏闻贤感受到他的回应,动作愈发大胆,另一只手也牢牢扣住那柔韧的腰肢。
“南乔……”苏闻贤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唇瓣紧贴着他的耳廓,呵着热气。
楚南乔眼神迷离,水光潋滟,他侧过头,主动寻到苏闻贤的唇,印上一个带着水汽和承诺的吻,气音模糊而撩人:“闻贤……”
沐浴完毕,楚南乔取过柔软光滑的里衣,亲自为苏闻贤穿上,动作轻柔。
穿好里衣,待他还要拿中衣时,苏闻贤却按住他的手,指尖暧昧地在他掌心摩挲,低笑道:“不必多此一举,待会儿还要脱。”
楚南乔耳根一红,嗔道:“不正经。”
苏闻贤凝视着他沐浴后愈发清艳的容颜,叹道:“南乔如此绝色,我食五谷,非是神仙,很难正经。”
楚南乔轻笑了声,拉过他的手,让他坐在镜前,拿起玉梳,为他梳理半干的黑发。
梳齿划过浓密的发丝,楚南乔的手轻轻抚过他的眉骨、鼻梁,最后低头,在他发顶落下一个轻吻。
苏闻贤心中一荡,拉过他,让他坐在自己身前,接过梳子,也为他一缕缕梳理那如瀑青丝。
楚南乔从妆匣中取出那条苏闻贤送他的青碧色发带,苏闻贤接过,耐心地替他束发,系好后端详片刻,笑道:“甚好。”
楚南乔回首,苏闻贤的气息便已逼近。
他温热的指尖轻轻托起他的下颌,动作温柔,却又在咫尺之处停住。空气凝滞,只余彼此交错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低头覆上那两片微颤的唇,辗转流连。待到楚南乔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娇喘声,这个吻才骤然加深,变得绵密而灼热,良久方歇。
苏闻贤眼中情动之色愈浓,将他打横抱起,走向龙榻。
衣袍垂落,露出楚南乔白皙光滑的脊背。苏闻贤眼神一暗,忽然道:“南乔,我想在你背上作一幅画。”
楚南乔身体微僵,犹豫了片刻,终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苏闻贤取来特制的颜料和朱笔。
笔尖沾取过桃粉,殷红,青碧,轻轻落在楚南乔优美的脊背肌肤上。
微凉的触感让楚南乔微微一颤。
苏闻贤眸色一动,稳住手势,笔走龙蛇,或点或染,或勾或描,动作轻柔而专注,挥就着稀世珍宝。
楚南乔伏在榻上,感受着笔尖游走带来的微痒触感,身体渐渐放松,甚至泛起一丝隐秘的愉悦。
良久,苏闻贤搁下笔,舒了口气:“可以了。”
楚南乔微微侧头,轻声问:“画了什么?”
苏闻贤俯身,在他耳边低语,气息灼热:“桃花数朵,翠竹几枝。是你身上的味道。”他看着自己的画作与身下之人完美融合,突然低吟道:“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话音未落,他已翻身,占据了主动。
手也开始不安分地四处撩拨。
楚南乔刚想动,苏闻贤却在他背后轻笑提醒,热气喷在他敏感的耳廓:“颜料还未干,陛下若动了,这画可就花了。”
楚南乔顿时僵住,动也不敢动,敏感的肌肤在苏闻贤的撩拨下阵阵轻颤,难耐地回过头,眼尾泛红地睨了他一眼。
这一眼媚意横生,苏闻贤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俯身噙住他的唇,将他的呻吟尽数吞没。
情到浓时,苏闻贤抵着他,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南乔……唤我一声夫君可好?”
楚南乔意乱情迷,堪堪承受着……身心皆被巨大的愉悦席卷,他仰起脖颈,声音带着泣音,清越又勾人:“夫……夫君……”
这一声“夫君”彻底点燃了苏闻贤,他低吼一声,将楚南乔翻转过来,深深吻住他,在他迷离的目光中,珍重而暧昧地回应:“娘子……”
这一夜,寝殿内的娇喘低吟,直至天明方歇。连守在殿外、向来冷静自持的莫北,都听得面红耳赤。
次日,圣旨下,命刑部尚书苏闻贤为钦差,携兵部侍郎杜文泽,即日押送粮草前往北疆。
城门口,大军整装待发。
苏闻贤一身银甲戎装,骑在骏马之上,英姿勃发。他勒马回望城楼。
城楼之上,楚南乔未着龙袍,只一身青碧色锦衫,临风而立,衣袂飘飘,对他展露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
苏闻贤深深望了他一眼,似要将这身影刻入骨血,旋即毅然转身,扬鞭策马:“出发!”
大军开拔,烟尘渐起。
城楼上,楚南乔脸上的笑容在苏闻贤转身的瞬间便凝固、消散,两行清泪无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墙砖上。
昨夜缠绵时,苏闻贤紧紧抱着他,说:“臣可以去北疆,不过陛下得答应臣一个条件。”
“好。”他当时应得毫不犹豫。
苏闻贤轻笑:“陛下也不问臣要的是什么。”
楚南乔主动吻上他,声音缱绻:“不必问。待你归来,朕与这天下,皆是你的。”——
作者有话说:作画的地方再锁什么鬼?是不能画吗?
第73章 陛下是心上人
是日, 大军押运粮草迤逦而行。待至暮色四合,已行出近两日路程,回首处, 京城遥在六十里之外。
队伍在一处依山傍水的密林边缘扎营休息。
篝火点点,炊烟袅袅。经过一日跋涉,士兵们围坐在火堆旁,简单用着饭食, 围坐一处, 低声交谈。
几个来自兵部的士兵凑在一处, 目光不时瞥向营地中央那辆颇为宽敞的马车。
“瞧见没?那位苏尚书,离开城门不久, 便一头钻进马车, 一路上大多时间都待在马车里,真是好大的架子。”一名长相粗犷的汉子压低声音。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士兵接口道:“听说这位苏大人, 就是京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位。”
“你是说,他是陛下的……宠臣?”又一人语气带着不确定和好奇。
“正是!不然这么重要的差事,怎么就派了他一个刑部尚书来?还不是陛下偏心?”
另一个略显油滑的士兵嗤笑道, “我看啊, 什么押送粮草、查明劫案都是幌子,怕是出来晃一圈,寻个由头立了功,回去好再升官吧!”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若叫人听见……”有人谨慎地提醒。
“怕什么?咱们说的又不是假话!都说他靠着……哼,才爬上高位,指不定有什么真本事……”那油滑士兵不以为然, 声音反倒更大了些。
恰在此时,杜文泽巡视营地经过,将这番议论听了个真切, 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厉声喝道:“住口!妄议上官,诋毁钦差,你们好大的胆子!”
几人见是杜文泽,虽有些畏惧,但那个油滑士兵仗着自己是兵部老人,颇有些不服,嘟囔道:“杜侍郎,咱们兄弟就是随便聊聊,又没说啥大逆不道的话……”
“还敢狡辩!”杜文泽怒道,“再敢胡言乱语,军法处置!”
许是被当众呵斥觉得失了面子,又或是连日行军积压了火气,那油滑士兵竟梗着脖子顶了一句:“杜侍郎,您如今虽是兵部的人,可谁不知道您是苏尚书提拔上来的?这么急着护主,难怪人家说您是他的人!”
这话一出,顿时点燃了火药桶。
杜文泽带来的几个亲兵与那几个兵部士兵推搡起来,口角迅速升级为拳脚,场面一时混乱,引得周围士兵纷纷侧目。
虽然很快被闻讯赶来的其他将官拉开,但双方都已挂了彩,气氛剑拔弩张。
马车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苏闻贤缓步走了下来。
他一身便袍,并未披甲,在火光映照下,面容俊美,神色慵懒,似乎刚小憩过。
“何事喧哗?”他声音不高,也温和,却不怒自威,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杜文泽快步走到他跟前,简略禀报了冲突缘由,虽含糊了议论之词,但苏闻贤何等精明,目光扫过那几个面带不忿、衣衫不整的兵部士兵,心中已然明了。
他踱步到那油滑士兵面前,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宠臣?”他重复着这个词,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却清晰得让周围人都能听见,“倒也是不假。”
众人皆是一愣,怎么没料到他竟会直接承认。
苏闻贤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回那呆住的士兵脸上,懒洋洋地笑道:“不过正确的说,应该是陛下的心上人。”
在场听到的人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阵阵笑声。
笑声中有羡慕,有不可置信,更多的是觉得这位苏尚书行事说话实在出人意料,与想象中狐假虎威的佞臣形象大相径庭。
苏闻贤任由他们笑着,待笑声稍歇,才继续用那副慵懒调子说道:“怎么,你们没心上人吗?现在没有也不代表以后没有。喜欢谁并不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他顿了顿,眉眼间带上几分理所当然的得意,“再者陛下绝色,本官俊美,天生一对。”
这话更是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连刚才动手那几个兵部士兵也忍不住咧开了嘴,觉得这位苏尚书非但不似传闻中那般可恶,反而……有点意思。
杜文泽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上前一步,无奈地低声道:“公子……” 他心想,这正主自己都不在意,他在这儿着急上火真是白费劲。
苏闻贤瞥了他一眼,笑了笑,然后对那几个挂了彩的士兵招招手:“都过来坐下吧,围着火堆暖和。打架挺耗力气,本官方才用了些点心,还剩些,分你们尝尝。” 他竟真让随从从马车里取出一盒精致的糕点。
士兵们见传闻中高高在上的尚书大人如此随和,甚至还分享食物,那点隔阂和畏惧顿时消减大半,胆子也大了起来。
一群人围着篝火坐下,刚才那个油滑士兵大着胆子问:“苏大人,您和陛下……真是那样的关系?”
苏闻贤拈了块糕点,慢条斯理地吃着:“本官像是会拿这种事说谎的人?”
“那……您给咱们讲讲”?” 几个年轻士兵眼睛发亮,充满了好奇。
没想到苏闻贤还真想了想,开口道:“也罢,闲着也是闲着。嗯……从前有个公子,在兰香阁遇到了一位谪仙般的公子,他想着怎么引起这位美貌公子的注意呢。于是便趁机来了出英雄救美……”
“就这么和公子相识了?” 有士兵迫不及待地问。
“哇,兰香楼相遇,英雄救美,太美好了!” 另一个一脸向往。
“后来呢?他们就这么相识了?”
苏闻贤轻笑了声,带着点自嘲和回忆:“后来嘛,他一回头,发现那谪仙公子不见了踪影。”
“啊?怎么会不见了?” 众人惋惜。
“大人,那再后来呢?” 大家被勾起了兴致。
“再后来?” 苏闻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们成了政敌,他还被那公子骂过混账,捅过刀子……”
众人面面相觑,这转折有点大。
“最后呢?”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
苏闻贤掸了掸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最后?不就是你们听到的流言蜚语,说本官是蛊惑圣心的佞臣吗?”
“哇!” 士兵们发出惊叹,这故事可比他们想象的精彩多了。
虽然苏闻贤说得简略,但其中的曲折和反转,已足够他们回味。
经过这番交谈,众人看苏闻贤的眼神已大为不同,少了猜忌,多了亲近和几分不易察觉的钦佩——敢作敢当,甚至不避讳自身污名,这份气度就不是常人能有。
等到人群渐渐散去休息,杜文泽才在苏闻贤身边坐下,低声道:“公子,您又何必与他们说这些?这毕竟是您与陛下的私事。”
苏闻贤拨弄着篝火,火光在他俊美的脸上跳跃:“文泽,你可知我为何和他们说这些?”
杜文泽摇了摇头:“属下愚钝。还望公子明示。”
“流言早已传开,堵不如疏。” 苏闻贤淡淡道,“越是藏着掖着,别人越好奇,越是议论纷纷。可一旦自己说开了,那层神秘感也就消失了,新鲜劲过去,自然流言渐止。此乃其一。”
杜文泽若有所思:“既是如此,那陛下为何不直接公开?”
“时机未到。” 苏闻贤望向京城方向,目光深邃,“不过……快了。”
他收回目光,看向杜文泽,压低声道:“其二,便是笼络人心。这些士兵多是兵部选派,并非我的直属部下,初时自然与你我隔阂,甚至心存轻视。可方才,你也看到了,与他们打成一片,说说笑笑,分享食物故事,距离便拉近了。心往一处想,力才能往一处使。这押运粮草路途艰险,若上下离心,如何成事?”
杜文泽恍然,拱手道:“公子深谋远虑,文泽受教了。您说得对,相处之道,理应如此。”
苏闻贤微微一笑,拍了拍杜文泽的肩膀:“好了,去歇着吧,明日还要赶路。”
待杜文泽离去,四下渐静,只余篝火噼啪轻响。
苏闻贤独自坐在火堆旁,跳动的火焰在他眼底忽明忽灭,恍惚间,那暖光之中竟映出楚南乔清绝的面容,正隔空对他盈盈浅笑。
他眸光一暗,唇角那抹惯常的慵懒笑意渐渐敛去,只余沉沉思念。
翌日暮色深沉,林间夜话的内容,便由随行暗卫写成密报,以最快的速度送抵宫中。
御书房内,莫北无声趋近,将一封密信恭敬地置于案上:“陛下,随公子出行的暗卫来信了。”
楚南乔展开信纸,快速浏览,当看到“陛下的心上人”、“陛下绝色,本官俊美,天生一对”、“兰香楼相遇”、“成了政敌,还被骂混账”等字眼时,他先是愕然,随即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最终化作一声低斥:“这混账……真是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虽是斥责,语气中却并无多少怒意,反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纵容和甜蜜。
最后看到“捅了刀子”心里蓦地一紧。
他小心地将信纸上的折痕抚平,然后又仔细地重新折叠好,放入御案上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中。
那盒中,已然躺着了数封类似的信函。
“莫北。”他缓声开口。
“属下在。”
“以后无论大小事,只要与……与他有关,都命暗卫及时来报。”楚南乔吩咐道,指尖轻轻拂过木盒光滑的表面。
“是,陛下。”莫北垂首领命,悄然退下。转身阖上殿门时,他心中不由一叹:陛下对公子果真是用情至深。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楚南乔独自坐在案后,目光落在那个木盒上,笺再次取出。
他目光流连着那熟悉的笔迹,目光落在“陛下绝色,本官俊美,天生一对”等语时,他终是忍俊不禁,摇头轻斥:“当真是……登徒子。”
清冷的眉眼间,漾开温柔的涟漪,一抹极淡的红晕,亦悄然爬上了他如玉的耳垂。
第74章 遭受埋伏
两日后, 天光渐暗,队伍抵达险隘。但见两山对开,中间一条狭窄的谷道, 乱石嶙峋交错。
天然的设伏绝地。
苏闻贤勒住马缰,抬手止住了行进中的队伍。
他目光沉静地扫过两侧幽暗的山脊,随即下令:“全军戒备,围成包围圈, 没有号令, 不得妄动。” 接着, 他转向身旁的杜文泽:“文泽,你带一队弟兄, 往前二里, 仔细探查,但凡有风吹草动, 即刻响箭为号。”
“得令!”杜文泽抱拳应下,立刻点了十余名好手,悄无声息地没入前方的昏暗之中。
暗色中, 几间茅屋低矮地散在山坳里, 灯火昏黄,隐约勾勒出几户零散山民的栖身之所。
苏闻贤亲自带着两名亲兵,策马缓行。
来至一户民房前,他略一扬首,示意士兵上前叩门。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姑娘探出半身, 一见门外是官兵装束,未等对方开口,便猛地将门合上, 失声惊呼:“有官兵!”
一时间,左右几户人家纷纷惊醒,三三两两聚拢过来,人人脸上皆是不安与戒备。
士兵回头为难地望向苏闻贤。
苏闻贤冷睨一眼,翻身下马,衣袂一振,已纵身跃过那道低矮的土墙。他立于众人之前,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惶的脸,轻笑一声,语气平和:
“不过是问几句话罢了,何必惊慌?听闻前些日子有官粮在此被劫,”说着取出几两碎银摊在掌心,“若有知情者,这些便是酬劳。”
众人见有银两,交头接耳起来。不多时,一位老者颤巍巍走出人群,声音发紧:“大人明察。那日确有官家粮车在此遭袭,杀声震天。可我们只是寻常百姓,躲在屋里不敢出声,哪敢窥看?家中也并未丢失什么,实在不知那伙马贼的来历啊……”
苏闻贤眼底疑色更深,却仍温言安抚几句,依言将银子递去,随即转身一跃,轻巧落回墙外。
“撤。”他一带缰绳,策马而去。
身后,众人已围住那老者,低语声中透着惊喜:“真是银子……”
待他回到营地,这时,杜文泽也探查归来,禀报道:“公子,四周仔细搜检过了,未见大队人马驻扎的痕迹,车辙脚印也都杂乱陈旧,不似新近留下的。”
目标明确,只劫军粮,不犯百姓,来去如风,踪迹全无……
苏闻贤沉吟片刻,指尖轻轻敲打着马鞭,忽然开口道:“这般做派,倒像是蓄意而为。文泽,你带大队人马在此压阵。”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我亲自领一队人,用辎重车作饵,去会一会他们。”
“公子,这太冒险了!”杜文泽急道。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不抛个饵出去,怎能让暗处的鱼儿咬钩?”苏闻贤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在此处策应,听我号令行事。”
“是。”杜文泽看着苏闻贤,见他眼神已看向前方,想反驳的话咽进了腹中。
夜色愈浓,山风穿石透绕树,发出呜咽般声响。
苏闻贤一马当先,率领着伪装成运粮队的精锐,押着车队,缓缓驶入峡谷深处。
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行至谷道最窄处,两侧山崖上忽地亮起一片火光,映照出无数晃动的黑影!
紧接着,箭矢如飞蝗般带着尖啸倾泻而下,大多叮叮当当地被盾牌挡开,但仍引得队伍一阵轻微的骚动。
“结阵!御敌!”苏闻贤的声音冷静地响起,压下了短暂的慌乱。
喊杀声顿时从四面八方涌来,数十道黑衣蒙面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岩石后、坡地上一跃而出,刀光闪烁,直扑车队。
苏闻贤的白袍已溅上点点污痕,手中利剑挽成剑花,逼退两名悍勇马贼。
他的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局,骤然定格在一名身形矫健、出手狠辣的蒙面头领身上。
尽管对方极力掩饰招式路数,甚至刻意变换了步法,但那双熟悉的眉眼,让苏闻贤心头猛地一震是他!绝不会错。
恰在此时,那头领似有所感,蓦然回首。四目相对刹那间,对方眼中无可抑制地闪过一丝惊惶,立刻虚晃一招,身形疾退,便要混入厮杀的人群。
“还想走?!”苏闻贤清喝一声,声未落,人已掠起,利剑开路,几个起落便冲破阻拦,剑尖直刺对方面门,逼得对方不得不举刀硬抗。
“管仲鸣,竟真是你。还不住手吗?!”苏闻贤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敲在对方心上。
那头领身形剧震,动作瞬间凝滞,露出的双眼仓惶避开。
苏闻贤正欲趁机将其拿下,斜刺里猛地窜出一道魁梧黑影,刀风凌厉狠绝,直劈苏闻贤后心要害,逼得他回枪格挡。
“铛!”
刀剑相撞,火星四溅。那后来者同样黑巾蒙面,唯露出一双阴鸷眼眸,操着生硬古怪的声调对顾晚辰低吼道:“蠢货!他已认出你。今日若放这钦差生离此地,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此时不下死手,更待何时。”
这话让管仲鸣瞬间从恍惚中惊醒。
他看看苏闻贤,又看看那后来的蒙面人,眼中闪过绝望般的狠厉,终于嘶吼一声,与那后来者一左一右,联手向苏闻贤攻来!
刀光顿转凌厉,二人合力将苏闻贤包围,形势急转直下。
苏闻贤面对两人疯狂夹击,尤其是那后来者招式诡谲、力大沉猛,绝非中原路数,心中顿时雪亮:管家竟真敢与北疆部落勾结至此!
他手中剑风愈发凌厉,毫不保留挥出,口中厉声喝道:“管仲鸣!你管家世受国恩,纵然获罪,陛下亦未赶尽杀绝。如今你竟丧心病狂,勾结外敌,劫掠军资,此乃祸延九族之罪!你还要执迷不悟,将管氏先祖的颜面和你管家最后一点血脉都彻底断送吗?”
管仲鸣闻言,刀势明显一滞,眼中闪过挣扎之色。
那北疆奸细见状暴怒,骂道:“废物!休听他乱人心魄,成大事者岂能拘泥于此。杀了他,依计行事,你方能东山再起。”说着攻势愈发狂猛,刀刀搏命,全然不顾自身安危。
苏闻贤心知久战不利,瞥见杜文泽已率后续人马冲入战团,正在清剿其余马贼。
他故意卖个破绽,引得那北疆奸细全力一刀劈来,随即身形诡异地一闪,却是并非直刺要害,而是精准无比地挑飞了对方蒙面的黑巾。
一张带着明显北疆部族特征的脸,顿时暴露在跳跃的火光之下!
“果然是你这北狄的细作!”苏闻贤冷笑,声震峡谷,“众将士听真,此贼乃北疆派来断我粮道的奸细!管仲鸣勾结外敌,罪不容诛!给本官拿下。”
此言一出,官兵士气大振,杀声震天。
而马贼们见头领身份败露,顿时阵脚大乱。
那北疆奸细见事已败露,狂吼一声,双目赤红,不顾一切地扑向苏闻贤,企图最后一博。
岂料,苏闻贤早有防备,利剑凌空划出冷厉寒芒,将其逼得连连后退。
杜文泽及时赶到,长剑如虹,立刻接下了那奸细的亡命反扑。
管仲鸣见大势已去,面露决然之色,虚晃一刀,转身便欲趁乱遁入阴影。
“管仲鸣。哪里走!”苏闻贤身形一晃,急速逼近,剑尖已点在他后心要穴之上,“弃刀!否则,立毙当场!”
管仲鸣身形僵住,手中钢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他缓缓转身,看着苏闻贤,眼中情绪复杂,悔恨、屈辱,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
他惨然一笑,声音沙哑:“苏闻贤,成王败寇,休再多言,给我个痛快吧。”
苏闻贤却未立即下手,只是快速出手,封住其周身要穴,命人以绳索牢牢捆绑。
此刻,杜文泽亦已一剑结果了那名负隅顽抗的北疆奸细。
其余马贼见头领一死一擒,顷刻间土崩瓦解,或降或死。
激战渐息,峡谷中唯余火把噼啪作响,浓重的血腥气弥漫不去。
苏闻贤走到被缚成粽子的管仲鸣面前,沉声逼问:“此前被你们劫去的粮草,现下藏在何处?你们劫掠军粮,接应何人?朝中除你之外,还有谁是同党?”
管仲鸣闭目不语,一副引颈待杀之态。
苏闻贤凝视他片刻,语气冰冷:“管仲鸣,你曾身为骁骑营统领,保家卫国,岂会不知,这批粮草若无法及时送达北疆大营,边关数万将士便要空腹御敌,国门若因此洞开,你也将成为千古罪人!你管家祠堂里的列祖列宗,可会瞑目?”
管仲鸣身体剧烈一颤,紧闭的眼角终是滑下两行浊泪,撩袍跪地一拜:“我管家其他人并不知情,若我说出事情,望苏大人在陛下面前美言,饶过管家上下老小。”
苏闻贤定定地看着他,须臾方道:“好!若你和盘托出。我便保你管家老小一命。”
管仲鸣沉默了许久许久,方下定决心般,才用尽最后气力,嘶哑道:“粮草藏在三十里外寒水寨的洞里,是北疆王子亲定之计。意在里应外合,破杜家军。”
苏闻贤若有所思,眸光锐利审示着他,突然道:“兵部和骁骑营可有人参与。”
管仲鸣顿了顿,喉结滚动,压低声音,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话音未落,他猛地咬紧牙关,嘴角随即渗出一缕污黑血液,头一歪,气息顷刻断绝!
苏闻贤脸色骤变,上前探查,已然毒发身亡。他直起身,面沉如水。
粮草虽有着落,但牵扯出的北疆王子和朝中大臣,让这潭水瞬间复杂。
“清理战场,救治伤员。”苏闻贤对杜文泽下令,声音斩钉截铁,“文泽,你亲自挑选绝对可靠的心腹,立刻持我手令,按他所言,速往马寨取获粮草!多加小心,谨防有诈!”
“得令!”杜文泽抱拳,毫不迟疑,立刻转身点选精干人马。
苏闻贤则迅速修书两封。
一封是明发捷报,另一封则是用药密写的密信,将兵部和骁骑营细作及前后详情,命心腹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城楚南乔手中。
曙光初现,杜文泽便率部归队,除原班弟兄外,身后还跟着上百名丢盔弃甲、面有惭色的汉子。
这些人原是管仲鸣麾下官兵,被迫落草为寇,如今见匪首已伏诛,便恳请苏闻贤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重拾军籍,押粮北上。
队伍再次启程,护卫比此前警觉。杜文泽策马赶上苏闻贤,低声道:“公子,粮草俱在。只是这朝中……”
苏闻贤面色沉了沉:“魑魅魍魉,已现形迹。我们只需将这粮草安然送至北疆。余下的,陛下自有圣断。”
第75章 顺了件里衣
十三日后, 苏闻贤率队抵达北疆大营。旌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白色军帐连绵。
正在校场巡视的杜青山、杜若晨父子闻报钦差已到,立即快步迎向营门。
然而, 当看清那一身戎装也掩不住风流韵致的身影时,杜若晨脚步猛地一顿,脸上掩饰不住地浮起错愕与嫌恶。
“苏闻贤?怎么是他?”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一个刑部尚书、陛下的“宠臣”, 跑到这苦寒之地来做什么?
杜青山眼中也掠过一丝讶异, 但转瞬便恢复沉稳。他目光扫过苏闻贤眉宇间难以遮掩的疲惫, 抬手制止儿子,低声道:“晨儿, 慎言。钦差代表陛下, 不可失礼。”
杜若晨咬了咬牙,把已到嘴边的讥讽咽了回去。
“杜老将军, 杜小将军。”苏闻贤含笑拱手,姿态从容,仿佛全然未察觉对方的敌意, “本官奉旨押送粮草前来, 幸不辱命。”
杜青山朗声一笑,声若洪钟:“苏尚书一路辛苦!解我北疆燃眉之急,实是大功!快请帐内叙话,来人,备酒为尚书接风!”
大帐内,酒过一巡, 杜青山放下酒杯,神色凝重地问:“尚书一路劳顿,不知途中可还顺利?”
苏闻贤也放下酒盏, 轻轻叹了口气:“不瞒老将军,此行确实不太平。我们遇上了‘马贼’。”
“马贼?”杜若晨忍不住插话,语带怀疑,“何方匪类如此大胆,敢劫朝廷的粮队?难怪粮草迟迟未到。”
“正是。起初也以为是寻常山匪,”苏闻贤语气平静。
苏闻贤从袖中取出一枚玄铁腰牌,置于案上:“老将军请看,这可是北疆部落皇族的标记?”
杜青山拿起腰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狼头刻痕,脸色沉了下来:“确是狄人皇族的信物。他们竟已深入到此地?”
“不止是潜入,”苏闻贤指尖点了点腰牌一角,“北狄暗卫能精准伏击,乃因有内应。”
帐内气氛瞬间凝固。杜若晨猛地站起:“可查到是谁?”
“扮作马贼之人正是管仲鸣和其麾下官兵。”苏闻贤迎上杜家父子的目光,“与管仲鸣交手时,北狄奸细也混在其中。”
杜若晨一拳捶在案上:“叛徒!”
“管仲鸣已伏法。其麾下部分官兵当初是为形势所迫,此次押粮亦有功劳,已被下官收编,一同前来。”苏闻贤端起温热的酒盏,轻抿一口,继续道,“其中或有风险,还需劳烦杜将军派人留意。但若其心无旁骛,老将军或可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也是稳定军心之策。”
杜青山沉吟良久,缓缓道:“苏尚书思虑周全。非常之时,杀人易,收心难。此事老夫会妥善处置。”他立刻唤来亲兵,下令安顿粮草与随行人员,对收编之人,明为安置,暗加监视。
待苏闻贤告退前往营帐休息,帐中只剩父子二人。
杜若晨再忍不住,冷哼道:“父亲!您看他那模样!一个文弱书生,仗着陛下宠信侥幸破案,就真以为能插手军务了?还对我们指手画脚!”
杜青山缓缓坐下,目光深邃地望向帐外:“晨儿,你何时能改掉这浮躁?苏闻贤此人,绝不简单。”
他声音压低:“如今朝中,苏霆昱为太师,其子执掌刑部,圣眷正浓。陛下此时派他来,岂会只为送粮?此中深意,耐人寻味。”
杜若晨皱眉:“父亲的意思是?”
“前两批粮草在重兵护卫下被劫,线索全无。他一个文臣,却能安然送达,擒内鬼、收残兵,扩充队伍。这份胆识谋略,岂是寻常文官能有?”杜青山神色凝重,“陛下此举,或有让他暂离京城之意,但恐怕,也有借他牵制太师势力,更有甚者,借此整饬北疆军务、甚至……试探我杜家之心。”
杜若晨眉头一蹙:“陛下他……不会。”
杜青山叹了一口气:“晨儿,君心难测。”
“父亲,那我们该如何?”
杜青山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静观其变。苏闻贤是柄利剑,用得好可破敌,用不好亦伤己。眼下粮草到位最为紧要。其余,且看他下一步动作。”
另一边的营帐里,杜文泽一边替苏闻贤卸甲,一边抱怨:“公子,您看杜小将军那脸色,像我们欠了他似的!要不是您,他们还在为军粮发愁呢!”
苏闻贤慵懒地舒展筋骨,不以为意地笑笑:“文泽,何必计较。杜家镇守北疆多年,功勋卓著,有些傲气也正常。我们差事已了,何必在意他人眼色。”
他走到榻边和衣躺下,语带倦意和思念,“收拾一下,后日回京。这北疆苦寒,怎比温香软玉在怀?行军打仗,非我所愿。”
杜文泽会意暗笑,恭敬应道:“是,公子。”
然而,天不遂人愿。
次日拂晓,急促的号角撕裂清晨宁静。
“敌袭——!北狄人偷袭右翼!”
喊杀声与兵刃撞击骤起,大营瞬间沸腾。
苏闻寅惊醒,匆忙提剑冲出营帐,只见远处火光冲天,战况激烈。
杜若晨已率骑兵在阵前冲杀,其勇猛万分,大有势不可挡,却也陷入重重包围。
混战中,一名北狄悍将悄无声息潜至其侧翼,冷箭离弦,目标竟是杜若晨。
杜若晨察觉已迟,箭锋擦甲而过,血花飞溅而出,他动作一滞。
敌兵立刻蜂拥而上。
杜若晨只觉肋下剧痛钻心,手中长枪几乎脱手。电光石火间,一道玄色身影疾掠而入,剑光挥动间,竟逼得敌兵后退数丈。
苏闻贤背靠杜若晨,格开劈向他后背的攻势,扬声喝道:“护住杜将军!”
两名亲兵立刻抢上前来,一左一右架住杜若晨。箭矢破空而来,苏闻贤反手挥剑格挡,将那利箭堪堪击飞。
杜若晨被人搀扶着退后,回头望去,只见苏闻贤已掠入敌方阵营,剑势凌厉却不失章法,竟是在乱军中为他断后。
令旗挥动,杜青山亲自率领部队支援。兵卒围成紧密枪阵,挡住狄人攻势。
战局扭转,北狄骑兵见突袭难成,在号角声中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
夕阳西下,硝烟未散。
杜若晨靠在伤兵营柱旁,望着苏闻贤正与父亲巡视防务的背影,在落日余晖中格外刺眼。
军医为杜若晨处理伤口时,杜青走近杜若晨,望向帐外苏闻贤的身影,意味深长道:“晨儿,现在,你还觉得他只是文弱的幸臣吗?”
杜若晨看着肋下伤口,想起那惊艳一剑,脸上青红交错,竟是哑口无言。
夜色深沉,中军帐内灯火通明。
杜青山屏退左右,沉声道:“苏尚书,若晨需静养,右翼不可无将。观你日间身手不凡,可否与老夫切磋几招,让老夫心中有数?”
苏闻贤会意,含笑拱手:“老将军有命,敢不从耳?还请手下留情。”
帐外空阔处,二人取未开刃长枪。杜青山枪势沉稳,攻势如蛟龙出海。苏闻贤步法灵动,攻如疾风骤雨,数十回合却丝毫不落下风。
杜青山虚晃一枪跃出,掷枪大笑:“好!想不到苏尚书深藏不露。放个文臣可惜了。”
苏闻贤轻笑拱手:“杜老将军过奖了,文臣或是武将,都是为陛下效劳。”
杜青山赞赏地看着苏闻贤,请他回帐中一叙。他神色郑重,“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苏大人枪法灵动,若在战场上定能出奇制胜。如今战事吃紧,老夫欲请你暂代右翼指挥,未知苏尚书意下如何?”
苏闻贤思虑许久。本想早些返回京城,但眼下情势,若拒绝不利军心,而立战功于己于楚南乔皆有裨益。
他抬眼,慵懒尽褪,郑重道:“承蒙老将军信任看重,闻贤愿尽力。只是初次临阵,难免经验不足,还需老将军与将士多担待才是。”
杜青山大喜:“有苏大人此言,定是万无一失!”
此前苏闻贤为顾文晟心腹,便听说此人手段非常。如今看来,倒是文武双全,只能过人。
杜青山打从心里赞赏这个年轻人。
此后数日,苏闻贤并不冒进。果真就认真学习起来,白日推演沙盘,熟悉北狄骑兵;夜间巡视营防,与收编官兵交谈,恩威并施。又常请教杜青山行军之道。
加上他体恤士卒,很快树立威信,连杜家旧部也渐为信服。
苏闻贤与杜青山议定,以粮草为饵,行诱敌深入之策。他亲率一支精锐,伴作阵型散乱、护卫不力之态。北狄果然中计,派出骑兵追击,一路闯入预定峡谷。
杜青山亲率的主力当即自前方合围,死死咬住敌军,苏闻贤则率领伏兵自侧翼杀出,瞬间截断其后路。
但见他一袭银甲如雪,始终冲锋在前,身影所至,所向披靡。他一面挥剑迎敌,一面调度有方。
北狄军遭此突袭,前后受制,阵型顷刻动摇。不过片刻,敌军左右难顾,人马相踏,终如潮退山崩,溃散难收。此一战不仅斩获无数敌军,更令三军士气如虹,边关为之震动。
当苏闻贤凯旋的身影在震天欢呼中策马进入大营时,连在帐中养伤的杜若晨听闻战报,亦陷入长久的沉默,面色复杂难言。
是夜,杜青山亲自拟写捷报,详述与北疆一役,特点明苏闻贤临危受命、指挥有功,并奏明收编者安置情形。奏报火漆封缄,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城。
几乎同时,另一封密信也由苏闻贤心腹带着加急标记,悄然送出军营。
京城御书房,楚南乔正批奏章,莫北无声入内,呈上两封加急信:“陛下,北疆捷报,另有苏尚书密信。”
楚南乔先拆捷报,看到“苏尚书暂代右翼”、“身先士卒”、“奇策破敌”等字句,眉头渐展,唇角微扬。
但见收编者已参战立功,他若有所思。根据此前密报,骁骑营和兵部中的北狄奸细已被揪出,可是否还有其他国之蠹虫尚未可知。
放下捷报,他手指微紧,方小心翼翼拿起那封无名密信。拆开火漆,熟悉的张扬字迹跃入眼帘:
“陛下亲启:北地苦寒,朔风作响,怎及陛下怀中温暖。长夜孤枕,唯靠回忆陛下容颜度日。临行前,臣未得陛下应允,擅自‘借’走陛下贴身月白软绸亵衣一件,上有清冽体香,暂慰相思。臣闲来翻阅杂书,于阴阳调和之道偶得新趣,尤觉以此衣覆面,恍如陛下青丝拂过,别生情致。又研得几式助兴之姿,自诩精妙,必令陛下……身心愉悦。惜理论虽佳,无人共验。待臣归来,定与陛下深入研习,万请陛下……耐心待臣归。”
末了画一株桃枝,旁书:“相思蚀骨。”
楚南乔读到“亵衣覆面”、“借此助兴”等语,眼前似看到苏闻贤正行孟浪举动,他顿时气血上涌,面颊脖颈尽染绯色。
随即低声斥道:“混账……连朕贴身衣物都偷!还想这等荒唐事……下流!”
斥责间羞恼多于怒意,反掺一丝被露骨思念引起的悸动。
此时莫北近前低报:“陛下,尚衣局来报,前日清点发现您常穿的一件月白软绸亵衣遗失,是否报内务府查问?”
楚南乔嘴角微抽,脸上更红,信纸握紧几分,强作镇定道:“不必,一件衣物,无妨。”
莫北窥见陛下神色,又联想北疆密信,心下了然,垂目恭应:“是,属下多虑。”他退至一旁,嘴角微微抽动。
楚南乔看着莫北的神色,耳根更烫,忙将密信折好,收入木盒,“啪”地合盖,似要隔绝那远在北疆仍扰他心绪的登徒子。
他深吸平复心跳,目光却不由飘向木盒,眼前又现苏闻贤持他亵衣坏笑低眸的模样。
“孽障……”楚南乔低骂,声里却带一丝未察觉到的宠溺。
“此战若败,你便不必回来了。”楚南乔朱笔落下,笔尖却悬在那姓名之上,久久流连。一抹极淡的笑意悄然浮上他的唇角,随即在旁添上一行小字:“思卿慕卿,盼君归。”
第76章 凯旋而归
江中, 苏府,书房内檀香袅袅。
秦婉将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轻轻放在苏霆昱手边的紫檀木案几上, 眼眸扫过密信一角,柔声笑道:“老爷,闻贤在北疆又立新功,真不愧是老爷的嫡长子, 这份骁勇善战, 和您年轻时一模一样。”
苏霆昱指尖在信纸上敲了敲, 并未接话。他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笼着一层淡淡的阴郁, 半晌才开口, 声音低沉:“若非你此前做下那些糊涂事,我们父子何至于离心至此。”
秦婉面色微微一白, 指尖蜷缩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懊悔与不甘,但很快便垂下眼帘, 低眉顺眼地叹了口气:“是, 老爷教训的是,婉儿已知错了。幸而如今……闻贤争气,你们父子的关系,总算也缓和了些。”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小心翼翼,却带着明显的试探, “闻贤如今深得皇上器重,年纪轻轻已是刑部尚书,立下赫赫战功, 堪称朝中栋梁。反观闻致,却还在江中这般闲散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也该向他兄长好好学习、历练一番才是。”
苏霆昱抬眸,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秦婉略显不安的脸:“有话不妨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秦婉被那目光看得心下一凛,硬着头皮道:“老爷,江中虽好,终究是偏安一隅,比不得京城天子脚下,机会也多,又可开阔眼界。我想……是不是能让闻致去京城历练一番?有闻贤这个兄长在朝中看顾、引导,想必他能更快成长,也不至于终日无所事事。”
“哼!果真是妇人之见!”苏霆昱冷哼一声,将茶盏重重一顿,发出清脆的响声,“你以为陛下当真是器重闻贤,才让他去北疆建功立业的吗?那分明是调虎离山,意在一步步削弱我苏家在江中的根基!北疆战事凶险万分,刀枪无眼,狄人狠戾,”
他语气蓦地一沉,语气带着一丝不安,“我只盼他能保全自身,平安归来,已是万幸。此刻让闻致再去京城,是嫌我苏家目标不够大?别到时反成陛下限制苏家的棋子。”
秦婉被他毫不留情的驳斥话语,说得哑口无言,脸上青红交错,讷讷不敢再言。
书房门外,一道身影悄然隐在廊柱之后。
苏闻致听着父母间的对话,尤其是父亲对兄长那份隐含的担忧和对自己的轻视,不由得撇了撇嘴,满脸不忿。
他自小在父母宠爱下长大,自己哪里是真的不如兄长?分明是缺少机会证明自己!他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抹倔强与叛逆。“京城……我偏要去!”
次日清晨,苏府被一阵急促的慌乱打破宁静。老管家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脸色发白,急急闯入苏霆昱的书房,声音带着颤意:“老爷!不好了!二公子……二公子他留书出走了。”
苏霆昱猛地站起身,一把夺过信笺,快速扫过上面字迹,脸色瞬间铁青,额角青筋跳动,狠狠一掌拍在坚实的红木书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胡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妄为的逆子!”
秦婉闻讯赶来,恰好听到这句怒斥,再看到丈夫手中那封信,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被丫鬟连忙扶住,声音带着哭腔:“致儿他怎么如此莽撞。京城那般复杂,他一个人……这可如何是好!”
片刻后,苏霆昱扬声道:“来人,将此信即刻送往京城。”
管家急急去办。
与此同时,北疆大营,旌旗招展,凯歌高唱,空气中弥漫着胜利的喜悦与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的味道。
经过连番血战,北狄主力溃败,被迫遣使求和。
营中将士们卸下连日戒备紧张,围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大声谈笑,碗中烈酒荡漾,烤肉香味四溢。
杜若晨肋下的伤势已大好,虽动作间仍有些微凝滞,但已无大碍。
这些时日与苏闻贤并肩作战,亲眼见他临阵指挥若定,身先士卒,谋略武功皆令人心折,最初那点嫌隙,无形淡去。
庆功宴上,苏闻贤看着独自坐在稍远处一块巨石上、望着跳跃篝火出神的杜若晨。
随即端着一碗北地烈酒,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向了他。
“大获全胜,凯旋在即,三军同乐,怎么杜小将军反倒一个人在此,一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苏闻贤语气轻松,用肩膀轻轻碰了碰他。
杜若晨回过神,看了他一眼。
若是往日,以他的性子,定要反唇相讥,此刻却只是扯了扯嘴角,接过苏闻贤递来的酒碗,声音有些低沉:“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些……京城旧事。”
他仰头,猛地灌了一大口辛辣的烈酒,灼热的滋味从喉管一直烧到胃里,却似乎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
苏闻贤在他身旁坐下,同样仰头饮了一口,火光映照着他俊美的侧脸,他眸光深邃:“此间战事已了,不日即将班师回朝。你当真决定好了,要长留这苦寒北疆?不随我们回京城看看?故人或许依旧。”
杜若晨目光投向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声音飘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嗯,决定了。京城……锦绣繁华地,于我而言,却已无甚牵挂。”
苏闻贤轻笑了声,笑声在喧闹的背景下显得有些缥缈,却带着了然:“真若无牵挂,那更该回去看看。毕竟,眼不见,心也未必静。故人旧景,或许别有一番滋味,总好过在此地空望朔风,徒增……烦恼。”
杜若晨身体猛地一僵,倏然转头瞪向苏闻贤,眼底迅速闪过一丝被精准戳破心事的狼狈,他低咒一声,语气变得生硬:“苏闻贤,你有完没完?得了便宜还卖乖,非要在人伤口上撒盐不成?”
他霍然起身,将还剩半碗酒的碗重重塞回苏闻贤手中,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在火光下拉得长长,透着几分孤寂。
只是在转身彻底背对篝火与那人的瞬间,他脸上强撑的镇定与冷漠彻底垮了下来,只剩下无法掩饰的落寞与苦涩。
既然他从始至终选择的皆是你,两情相悦,我又何必再回京城,去凑那个令人难堪的热闹?
日日相见,看他与你眉眼传情,于我不过是徒增烦恼,自取其辱罢了。
苏闻贤看着杜若晨消失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同情,也有几分感慨。
他抬手,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辛辣感直冲头顶,心中却庆幸万分。何其有幸,他与他,心意相通。否则,今日望着他人成双成对、独自黯然神伤的,恐怕就是他自己了。
京城,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楚南乔拆开北疆再次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当“北狄大败求和”、“大军凯旋”的字眼映入眼帘时,他紧蹙多日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不自觉勾起笑容,连日来的担忧焦虑一扫而空:“好!甚好!莫北,传朕旨意,命礼部、户部即刻着手,准备犒赏三军,朕要亲自迎接将士们班师回朝!”
“是,陛下。属下即刻去办!”莫北亦为之振奋,领命后快步离去。
却在御书房门口碰上了骆玄凌。骆玄凌拉住了他:“何事匆忙?”
“北狄大败求和,大军凯旋。”莫北语带笑意重复了句,便转身离开。
独留骆玄凌愣在原地,暗自嘀咕:苏大人又可以出尽风头了。这下,又让陛下高看他几分。
只是,话音落下,却扬起一抹笑意。
这厢,御书房内重归寂静。
楚南乔这才取出苏闻贤的密信,他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他小心地拆开火漆,展开信纸。
熟悉的、略带张扬的笔迹映入眼帘,字里行间诉说着北地苦寒、朔风凛冽,道尽孤枕难眠的相思之苦,又说幸而战事已毕,不日即可启程,归心似箭,恨不得插翅飞回。
信末,笔锋悄然一转,写道:“陛下素来精通音律,臣心向往之。待臣归来,斗胆请陛下为臣抚一曲《广陵散》。”
楚南乔眼底不自觉地漾开温柔涟漪,低语道:“身在沙场,倒也不忘风雅事。”
北疆大营,晨曦微露,将士们已整装待发。
杜青山用力拍了拍苏闻贤的肩膀,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赏:“苏尚书此番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智勇双全,实乃我朝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只做个文臣,拘泥于案牍之间,未免太可惜了这身本事。不如认真考虑考虑,转任武将,与我等一同镇守这万里边关,驱逐鞑虏,保境安民,岂不快哉?”
苏闻贤拱手,姿态恭谨却又不失风骨:“老将军谬赞,折煞闻贤了。保家卫国,乃人臣本分。至于转任武将一事,”
他微微一笑,笑容温润中带着一丝疏离的客气,“承蒙老将军如此看重,闻贤……定当慎重考虑。”
杜若晨看着苏闻贤别扭地道了句:“路上保重。”
苏闻贤冲他拱手一礼:“杜小将军若是反悔……在下随时在京中恭候。”
杜若晨睨了他一眼:“哼。”而后转身离开,回了营帐。
辞别杜家父子与北疆将士,大军开拔,车马辚辚。
杜文泽策马靠近苏闻贤的马车,忍不住压低声音好奇地问道:“公子,方才杜老将军的提议,您……真会考虑吗?”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家公子终日与粗犷军汉为伍、风吹日晒的模样。
苏闻贤慵懒地靠坐在铺着软垫的车厢内,闻言掀开车帘,望了一眼窗外不断向后掠过的、略显荒凉的北地风光,轻笑一声,语气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本官方才不是说了吗?慎重考虑。现慎重考虑过了。”他放下车帘,将外面的风沙隔绝,舒适地往后靠了靠,闭上眼,慢悠悠地道,“结论就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更适合做个文臣。”
内心却暗自忖度:武将?听着威风,实则辛苦,动不动就要出征戍边,经年累月,哪里比得上在京城,既能施展抱负,又能日日与心上人同塌而眠、耳鬓厮磨来得舒心惬意?
想到楚南乔清冷面容上因他而起的红晕,想到那人在他身下的婉转低吟,苏闻贤只觉得一股热流涌向小腹,更是觉得这归途漫长无比,真真是归心似箭,一刻也等不得了。
而此刻的京城,苏闻贤府邸。
苏闻致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一路打听打听,终于找到了位于京城闹中取静的苏府别院。
林南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少年时,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差点跳起来:“二、二公子?!您……您怎么突然跑京城来了?!老爷和夫人可知情?”
苏闻致拍了拍锦袍上沾染的尘土,扬起还带着几分稚气的下巴,努力做出老成镇定的模样,语气却难掩得意:“怎么,京城我来不得吗?我是来投奔我兄长的!”
莫南一脸苦相,急得直搓手:“我的小祖宗哎!您这不是要奴才的命吗!大公子他如今还在北疆未归,您这……您这定然是偷偷跑出来的吧?老爷和夫人若是知道……”
苏闻致眼神闪烁,底气不足地支吾道:“我、我留了信的!他们、他们迟早会知道。哎呀,你别啰嗦了,快先让我进去歇歇脚,这一路骨头都快散架了!”说着就要往里挤。
莫南拦又不敢真拦,只得一边将这位小祖宗让进来,一边心里暗暗叫苦不迭,只盼着大公子能早日平安归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几日后,凯旋大军即将入城的消息传开,整个京城为之轰动。
街道两旁,早已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百姓们自发聚集于此,翘首以盼,准备一睹王师风采,欢呼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苏闻致在别院里闷了几天,早就耐不住寂寞,不顾莫南的劝阻,硬拉着林南也挤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年岁不够十八九,身量未足,在拥挤不堪的人潮中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被推来搡去,饶是踮高了脚,也只能看到前面人的后脑勺。
他奋力想往前挤,看清兄长的风姿,却不慎被身后一股大力撞到,脚下踉跄,眼看就要摔倒,被混乱的人群踩踏。林南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呼:“小公子,小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只有力的手臂迅捷地伸来,稳稳地揽住了苏闻致纤细的腰肢,一股巧劲将他带离了危险区域。
苏闻致惊魂未定,心脏怦怦直跳,苍白着小脸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深青色御史官服的年轻男子正含笑看着他。
对方生得极为俊美,一双桃花眼天然带着几分风流含情的意味,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通身的气派,竟比他那个总带着几分慵懒邪气的兄长还要倜傥三分。
“这位小公子,人群拥挤,怎地这般不小心,独自在此?”王明川看着怀中这张因惊吓而愈显楚楚可怜的娃娃脸,皮肤白皙细腻,宛如上好的瓷胎,那双琉璃似的眸子里还氤氲着些许未散的水光,如同受惊的小鹿,不由觉得十分有趣,低笑道,“瞧这模样,眼圈都红了,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苏闻致何时与陌生男子如此贴近过?
腰间被触碰的地方仿佛燃起一团火,瞬间烧遍全身,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如同熟透的虾子,又羞又恼,用力挣脱对方的怀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指着王明川,声音都带了颤:“你……你放肆!快放开我!登徒子!”
王明川闻言,非但不恼,反而觉得这少年反应鲜活有趣,低低地笑出声来,一双桃花眼更是流光溢彩,目光在苏闻致泛红的脸上逡巡:“我?登徒子?”
他拖长了语调,带着几分戏谑,“小公子这指控,从何说起啊?在下不过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罢了。”
这时林南终于奋力挤了过来,连忙将苏闻致护在身后,对着王明川恭敬地行礼,额上冷汗都下来了:“王御史大人!多谢大人出手相助!我家小公子年纪小,不懂事,若有冲撞之处,还望大人海涵,千万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苏闻致一听“御史大人”,再看对方那似笑非笑、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只觉得那目光灼热得让他无所遁形,更是又羞又恼,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绯色,也顾不上看什么凯旋仪式了,捂住发烫的耳朵,拉起林南的袖子,就要往人少的地方钻,只想立刻离这个“轻浮可恨”的登徒子远点。
王明川看着苏闻致逃也似的、略显慌乱的背影,尤其是那红得几乎滴血的侧脸和小巧的耳垂,眸中兴趣更浓,他摸了摸下巴,低声自语道:“哦?苏太师家的二公子……苏闻致?竟是个这般有趣的妙人儿。”
看来这京城,往后不会无聊了。
就在这时,城门口方向鼓乐喧天,震天的欢呼声由远及近,如同潮水般涌来。
凯旋的大军,终于缓缓驶入了人们的视线里。
城楼之上,楚南乔身着明黄色龙袍,天子威仪尽显,亲自率领文武百官迎候功臣。
他目光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越过下方整齐肃穆的军阵,目光精准锁定了那个骑在神骏之上、一身银甲的丰神俊朗身影。
苏闻贤抬头,遥望巍峨的城楼。
隔着万千人群,两人的目光交汇。
刹那间,千言万语,数月相思,尽在这无声的一望之中。
依照礼制,皇帝需宣旨犒赏三军,百官需依次上前道贺,场面隆重而繁琐。
然而,在这一切开始之前,楚南乔却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缓步走到城楼一侧,那里早已设好一案,案上摆放着一架古朴的七弦琴。
全场渐渐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于城楼之上。众臣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不知陛下此举是何用意。
楚南乔深吸一口气,袖手轻轻拂过琴弦,发出几个清越的音符。
他抬眸,目光再次穿越虚空,牢牢锁在下方的苏闻贤身上,清越而沉稳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落入每一个将士和百姓的耳中:“苏爱卿,此次北疆督运粮草,临危受命,智勇双全,破敌奸计,力保军资无虞,更于战局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助杜老将军稳定右翼,连战连捷,扬我国威,立下不世之功!朕心甚慰!”
他微微一顿,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朕心甚悦,便为卿,及所有凯旋的将士们,奏《广陵散》,以琴音壮我行色,以雅乐迎卿归来!”
话音方落,不等众人反应,清越激昂、慷慨悲壮的琴音已自他修长的指尖流淌而出。
琴声初起带着决绝与凛然,时而激昂澎湃,时而沉郁顿挫,时而又透出一股浩然正气,涤荡乾坤,恰如此番大捷,荡气回肠,令人心潮澎湃!
苏闻贤勒马立于万军之前,仰望着城楼上那个为他亲手抚琴的帝王。
春风拂过,吹动楚南乔明黄色的袍角,吹动冠冕上垂落的玉旒,发出细微清脆的撞击声。
阳光洒落,为他周身镀上一层耀眼夺目的金边,神圣、威严,又蕴着惊世骇俗的温柔。
苏闻贤脸上的笑容再也无法抑制,灿烂夺目,胜过春日的暖阳。
而城楼下,满朝文武神色各异,忌惮与复杂神色难掩。
挤在人群角落的苏闻致,仰望着城楼上天子为兄长亲奏凯歌的震撼场景,看着兄长沐浴在荣耀与帝王独一无二的恩宠之中,那耀眼夺目的风姿,让他心中百味杂陈。
而一旁,御史王明川意味深长的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究与兴味,让他如芒在背,却又无处可逃。
第77章 哈!被盯上了
城楼之上, 铿锵的音符戛然而止,余韵却宛转悠扬,敲在苏闻贤的心上。
他一步步踏上城楼台阶, 银甲在夕阳下折射出冷冽的光。
文武百官窃窃私语,目光追随着苏闻贤,却谁也不敢带头吱声。
随后在莫北的示意下,城楼下文武百官悄然退去, 偌大的城楼上顷刻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落日晚霞余晖洒在楚南乔身上, 那位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正端坐于琴案后,指尖还轻轻搭在微颤的琴弦上, 抬眸望着向他走来的身影。
四目相对, 眸中盛着万千言语。却谁也未开口,只这样看着, 仿佛要将分别的这些时日,一眼一眼地补回来。
苏闻贤走到他身旁,只是静静地立着, 目光贪婪地流连在楚南乔艳绝的脸上。
半晌, 他俯下身,温热的唇瓣带着风尘,轻轻印在楚南乔敏感的后颈肌肤上。
“嗯……”楚南乔猝不及防,被那微痒的触感激得浑身一颤,忍不住轻笑出声,身体微微向后靠去, 恰好倚进苏闻贤的怀里。
那笑声清越空灵。
苏闻贤贪恋着,多久不曾听到他的声音了。
他手臂一环,便轻而易举地将人从琴案后抱了起来, 转而自己坐下,将楚南乔面对面抱坐在自己的腿上。
银甲微凉透过薄薄的龙袍传来,与肌肤的热度形成鲜明对比,激得楚南乔又是一阵轻颤。
楚南乔顺势抬手,捧住苏闻贤的脸颊,指尖细细抚过他下颌新冒出的、有些扎手的青色胡茬,眼中带着怜惜和戏谑:“数月不见,风流倜傥、最重仪容的苏大人,竟也有这般不修边幅的时候。”
苏闻贤握住他那只不安分的手,紧紧贴在自己颊边,目光深邃。
汹涌的思念倾涌而出,他声音低沉而沙哑:“南乔,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他问得直接,目光灼灼,不容闪躲。
楚南乔耳根瞬间染上绯色,一直蔓延到脖颈。他微微垂下眼帘,长睫如蝶翼般轻颤,却还是依着本心,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想。”
顿了顿,仿佛觉得不够,又抬起眼,望进苏闻贤眼底,补充道,“比你想象的,还要想。”
说着,他主动将脸贴近,光洁的额头与苏闻贤的相抵,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呼吸交融,气息可闻。
这般主动的亲昵,惹得苏闻贤喉结滚动,再也按捺不住,头微微低下,精准地攫取了那双日思夜想的唇瓣。
起初只是轻柔的舔舐,如同试探,描绘着那优美的唇形,感受着熟悉的柔软。
但不过片刻,压抑数月的渴望便如决堤洪水,吻骤然加深,变得猛烈而充满占有欲。
舌尖强势地顶开微合的齿关,纠缠吮吸,汲取着彼此的气息,只想将对方拆吃入腹,融为一体。
楚南乔很快便软化在他热烈的攻势下,手臂环上他的脖颈,热情地回应着。
城楼之上,夕阳为伴,二人诉说着刻骨相思。
回到宫中,宫人早已备好香汤。
苏闻贤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风尘仆仆。楚南乔则在寝殿外间等着他一同用晚膳。
须臾,苏闻贤仅着一件月白色软缎常服,披散着半干的黑发走进来时,楚南乔正望着满桌精致的菜肴出神。
一股清冽的皂角香气混合着苏闻贤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楚南乔只觉得心神一荡,抬眸望去。
胡茬被刮净,银甲褪去,苏闻贤恢复了平日的俊美无双,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沙场历练后的沉稳,眼神却比以往更加炽热直接。
他走到楚南乔身边,经过他身侧时,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楚南乔放在桌上的手背。
那轻微的触碰,却让楚南乔指尖微微一麻。
两人各自落座,宫人布菜后便被莫北挥退,随即莫北亦跟着退下。
苏闻贤的目光几乎全程黏在楚南乔身上,筷子拿起,却心不在焉,夹了什么菜都未曾留意,心思全然不在饭菜上。
楚南乔被他这般毫不避讳、充满侵略性的眼神瞧着,也是食不知味,脸颊微热,连耳根都透着粉色。
简单用了些,楚南乔刚放下银箸,苏闻贤便也立刻随之放下。
他起身,走到楚南乔身边,微微俯身,手臂穿过楚南乔的膝弯和后背,轻轻一带,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陛下,”苏闻贤低头,唇几乎贴着楚南乔的耳廓,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肌肤上,声音低沉暧昧,带着蛊惑人心的低哑,“膳食虽好,却不及陛下万分之一。臣在北疆,学了些新趣,我们……去寝殿,尝尝别的‘佳肴’如何?”
楚南乔被他露骨的话语说得面红耳赤,尤其是“新趣”二字,让他瞬间联想到那封密信中所言,忍不住轻斥道:“混账……整日不想正经事!”
苏闻贤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
“臣对陛下之心,天地可鉴,如何不正经?” 他边说,边抱着人,步履稳健轻快径直走向内殿。
长长的宫道上,像是约好了似的,竟空无一人,唯有宫灯投下昏黄静谧的光晕,将相拥的身影拉长。
楚南乔将滚烫的脸颊埋进苏闻贤散发着皂角清香的颈窝,听着他胸腔里那一声声有力而略显急促的心跳,自己的心跳也跟着乱了节拍。
殿门被苏闻贤用脚轻轻带上。内殿红烛高燃,暖帐低垂,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桃香与翠竹芬芳饿的清新气息,一室旖旎。
苏闻贤将楚南乔轻柔地放在铺着柔软锦被的龙榻上,身躯随即覆上,却用手肘支撑着大部分重量。
他凝视着身下之人,烛光下,楚南乔眉眼如画,泛红的脸颊如同染了上好的胭脂,眼眸中水光潋滟,混着清冷与情动的媚意,美得惊心动魄。
“南乔……”苏闻贤叹息般地唤着他的名字,低头,再次吻上对方殷红的唇瓣。极尽温柔缠绵,细细品尝,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他的手也没闲着,灵活地解开了龙袍的盘扣,探入里,抚上那细腻温滑的肌肤。
久别重逢,相思蚀骨。
红绡帐内,被翻红浪,二人娇喘低吟,直至深夜方歇。
苏闻贤果然将他在北疆孤枕难眠时研习的“新趣”一一实践。
次日,楚南乔端坐于龙案之后,面色平静,眸底却带着一丝决断。
殿内,韩亦、太傅、柳易卿、王明川等几位重臣肃立聆听。
楚南乔先是将北疆大捷之功,尤其苏闻贤临危受命、智破敌谋、力挽狂澜的细节一一述说,语气平稳,却字字清晰。末了,他目光扫过众人:“苏爱卿之功,诸位以为如何?”
王明川率先出列,拱手笑道:“陛下明鉴!苏尚书此番北疆之行,可谓智勇双全,居功至伟!不仅解了北疆粮草之困,更揪出内奸,大败狄虏,扬我国威,实乃社稷之幸!”
柳易卿沉吟片刻,也上前一步,神色比以往缓和许多:“苏尚书确有大功于朝。其才具胆识,臣亦佩服。”他虽对苏闻贤抱有成见,但承认之功绩,已是态度转变。
太傅神色复杂,但见陛下态度明确,柳易卿也已表态,只得捻须缓缓道:“苏尚书之功,老臣亦无异议。确是难得的人才。”
另外几位原本对苏闻贤颇有微词或持中立观望态度的大臣,见这几位重臣都已如此,也纷纷附和称是。
楚南乔见气氛已烘托至此,便不再迂回,他开口时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既然诸位爱卿皆认可苏闻贤之功绩与才干,那……有些事,朕也不必再讳言。”
他目光坦然地看着众人, “朕与苏闻贤,我们……是两情相悦。”
御书房内霎时一片寂静。谁也不曾料到,年轻帝王竟将此事搬到台面上说。
太傅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柳易卿瞳孔微缩,虽早就知晓,亲耳听闻仍是心绪翻涌。王明川则垂眸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嘴角依旧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其余几人更是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楚南乔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继续道,语气带着威严:“以往种种流言,朕可以不计较。但从今往后,朕不希望再听到任何非议苏爱卿之言,更不希望在朝务上,有人因私废公,刻意刁难。诸位可明白?”
“臣等明白。”众人齐声应道,心思各异。
楚南乔微微颔首,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更重的分量:“既如此,朕已决定,择吉日与苏闻贤成婚。太傅德高望重,便由您来主婚。”
他目光转向太傅。太傅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轻叹,躬身道:“老臣……遵旨。”
楚南乔又看向柳易卿、王明川等人:“届时,还请诸位务必到场,同沾喜气。其余人等不必宣扬。”
“臣等荣幸之至!”柳易卿等人连忙应下。王明川更是笑道:“陛下与苏尚书佳偶天成,臣定当备上厚礼,讨杯喜酒喝!”
与此同时,苏府别院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苏闻贤卸去朝服,换了一身墨竹纹常服,刚在花厅坐下,便见苏闻致磨磨蹭蹭地挪了进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眼神里却还带着几分畏惧。
“兄长……你回来了?”苏闻致声音细弱。
内心却想着一回京便直奔皇宫,看来自己听到的流言不只是流言,而是……事实?!
苏闻贤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抬眼打量着他这个数月未见的弟弟,轻笑了声:“哟,这不是我们苏二公子吗?千里迢迢从江中跑到京城,这次倒真是很有魄力。”他放下茶杯,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就不怕父亲知道了,真打断你的腿?”
苏闻致浑身一抖,脸色白了白,强自镇定道:“不、不至于吧?我、我可是留了信的!”
苏闻贤看着他这副外强中干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却又故意板起脸,对一旁的林南吩咐道:“林南,把他给我‘请’出去,从哪里来的,送回哪里去。”
苏闻致一听,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也顾不得害怕了,一个箭步冲上前,身子一软就抱住了苏闻贤的大腿,带着哭腔嚷道:“兄长!不要啊!我不走!我就要住在这里!京城这么大,我就你一个亲人了!你忍心看我流落街头吗?”
苏闻贤被他这无赖行径弄得哭笑不得,腿上挂着个“油瓶”,想动都动不了,只得无奈道:“撒手!成何体统!”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带笑的调侃:“贤弟这是演的哪一出?怎么刚回府就欺负起小朋友来了?”
苏闻贤抬头,只见王明川轻摇着一把泥金折扇,施施然走了进来,一双桃花眼饶有兴味地在地上的苏闻致和一脸无奈的苏闻贤之间扫来扫去。
苏闻致见到王明川,想起昨日城门口的窘迫,脸一红,抱着苏闻贤大腿的手更紧了,把脸埋得更深。
苏闻贤挑眉看着王明川:“贤兄怎么有空过来?你们认识?”他指了指腿上的“挂件”。
王明川“唰”地合上折扇,笑道:“昨日在城门口,有幸与令弟有过一面之缘。令弟天真烂漫,甚是可爱。”他目光落在苏闻致泛红的耳根上,笑意更深。
苏闻贤闻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呵”,“可爱?贤兄是没见过他小时候往我茶壶里下巴豆,害我跑了一整天茅房的样子。”
苏闻致猛地抬头,涨红了脸反驳:“那……那都是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兄长你怎么还记仇!”
苏闻贤却不理他,看着王明川,突然笑得意味深长,话锋一转:“说来,贤兄,陛下新赐你的御史府邸,听说宽敞得很,就你一人住着,也冷清。不若……”
他指了指苏闻致,“让这小子过去你府上叨扰几日?也让他跟着御史大人你学学规矩,见见世面。”
王明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浓的兴趣,他摇着扇子,看向一脸懵懂的苏闻致,语气带着几分挑衅:“哦?这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就怕令弟胆小,不敢来。”
苏闻致正是少年心性,最受不得激将法,尤其是被这个“登徒子”看轻,立刻脱口而出:“谁怕了!去就去!有什么不敢的!”
说完才觉不妥,但话已出口,只好梗着脖子,强装镇定。
王明川得逞似的笑了起来,折扇轻点掌心,目光在苏闻致强作镇定的脸上流转,意味深长地道:“那便说定了。王某人定当好生‘招待’苏二公子。”
苏闻贤看着王明川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开心”,又看看自己那个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傻弟弟,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贤兄今日似乎格外开怀?里面请吧,别站着了。来人,上茶!”
王明川笑着拱手:“贤弟凯旋,又得陛下如此厚爱,为兄自然替你高兴。”
说着,便与苏闻贤一同往内厅走去,留下苏闻致站在原地,看着王明川的背影,后知后觉地开始思考,自己刚才是不是……答应了一件不太妙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下章大婚《https://www.moxiexs.com 》